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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乡-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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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② 《乐呵呵的一伙》:《爱琳王后的忏悔》的另一种叫法。 
  国王扭转头,从左往后看, 
  满腹的怒气,满脸的怒颜, 
  若非我誓言已经说在先, 
  卿家你难免绞架身高悬。①” 
  ① “国王……往后看……”:《爱琳王后的忏悔》的末一节。末句指绞死身悬绞架。“国王扭转头”二行,亦民歌里经常说法。 
  “不错,咱们正该那么办,”费韦说。“咱们得给他们唱个歌儿,上帝听着也喜欢。朵荪的堂兄克林等到事情完了才回来,还有什么用处?要是他要拦这门亲事,想自己娶她,那他就该早回来呀。” 
  “也许只是因为姑娘出了门子,他妈一个人觉得孤单的慌,所以他才回来,跟他妈一块住几天吧。” 
  “俺要说起来,又是怪事了。俺从来就没觉得孤单过——从来也没有,一点儿也没有,”阚特大爷说。“俺到夜里,简直跟水师提督一样地勇敢。” 
  那时候,雨冢上的祝火已经微弱起来了,因为他们用的材料并不很坚实,所以不能耐久。同时往四外看去,所有天边以内的祝火,也都大半微弱了。要是把祝火的亮光、颜色和着的时间都仔细观察了,就能看出来烧的材料是什么性质;根据这种结果再推测下去,还能多少猜得出来点祝火那些地方都出产什么东西。大多数的祝火,都发出一种又大又亮的光辉;这是表示,那些地方,也和他们这儿一样,长的都是石南和常青棘;本来这种地方,非常广阔,有一方面,绵延到无数英里地以外;另一些地方的火,着的快,灭的也快;那是表示,那一方面的燃料,都是最不耐烧的,只是麦秆、豆秸和庄稼地里普通的废物。有些顶耐久的祝火,都好像行星一样地稳定①;那是表示,他们点的,都是榛树枝子、棘树捆子和别的坚实耐烧的劈柴。这一种燃料,本来很稀罕,它们和那些不久就灭了的熊熊火光比起来,虽然显得亮光不大,但是现在因为它们能耐久,却比无论哪一种都占上风。原先着得旺、看着大的祝火,现在都已经灭了,但是这些祝火,却仍旧存在。它们占据的是北方矮树林和人植林②茂盛生长的地方上负天矗立的峰峦;从雨冢上看来,那算是视线以内最远的部分;那儿的土壤和这儿不同,像荒原这种情况,那儿是稀少的,看不见的。 
  ① 行星和恒星的区别之一,为行星不眨巴眼,恒星眨巴眼。 
  ② 矮树林和人植林:前者专植小树,以时砍伐,供薪柴用。后者则由人工栽植,作建筑、家具材料。 
  所有的祝火全都微弱了,除了一个,而这一个离他们最近,它跟所有别的祝火比起来,就好像是众星闪烁里一轮明月。它占的方向和下面山谷里面那个小窗户恰恰相对。它和雨冢离得实在很近,所以它的本体虽然并不很大,但是它的亮光,却把雨冢上的祝火比下去了。 
  这个稳定的亮光,先前就已经惹得雨冢上的人时刻注意了;现在他们自己的祝火既是越来越微,越来越暗,那个亮光更惹他们注意了;就是有些烧木头的祝火,点得比较晚一会儿的,这阵儿也都光焰低微了;但是这个祝火,却始终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 
  “俺说实话,那个祝火离得真近!”费韦说。“俺觉得仿佛都能看出来有人在它四围走动。那个祝火只管小,咱们可不能不说它好,实在地。” 
  “俺都能把石头子扔到那儿,”一个小孩说。 
  “俺也能!”阚特大爷说。 
  “办不到,办不到,小伙子。那个祝火看着只管很近,实在可至少差不多有一英里半地远哪。” 
  “那个祝火倒是点在荒原上面,不过它的材料可不是常青棘,”那个掘泥炭的说。 
  “俺看是劈柴;不错,是劈柴,”提摩太·费韦说。“除了光滑直溜的劈柴,没有别的东西能这样耐着。它是点在迷雾岗①老舰长门前那个小岗子上的。那个老舰长真得算古怪;在自己的土堤和壕沟里面点祝火,叫别人一点儿也玩赏不着,一点儿也近不得!这种老头子真是糊涂虫,要不,怎么会没有小孩儿,可点祝火玩儿?” 
  ① 迷雾岗:赫门·里说,“迷雾岗被假设为离雨冢不远。现已无物可确证那所住宅所在。但有一野塘,与书中所写相符,可在雨冢北面看到。迷雾岗村则为荒原这块地方上几处零散房舍的假名,也已无存。” 
  “斐伊老舰长今天出了一趟远门儿,一定很累的慌了,”阚特大爷说,“所以这个祝火不会是他点的。” 
  “他也舍不得那么些好劈柴,”那个胖女人说。 
  “那么那就是他外孙女儿了,”费韦说。“不过像她那样年纪,应该不大爱这个调调儿了吧。” 
  “她的举动很古怪,自己一个人住在那儿,可喜欢这种东西,”苏珊说。 
  “她的模样儿可真得算够俊的;”斫常青棘的赫飞说。“特别是她把时兴的长袍穿出来的时候。” 
  “不错,”费韦说。“好啦,她的祝火愿意着就让它着吧。咱们的看样子可快要完了。” 
  “这个火一灭,你瞧有多黑!”克锐·阚特一面把他那双兔子眼往身后瞧去,一面嘴里说。“俺说,街坊们,咱们顶好家去吧。俺知道这块荒原上是不闹鬼的;不过俺觉得还是家去好。……啊,那是什么东西?” 
  “不过是风就是了,”那个掘泥炭的说。 
  “俺觉得,除去城里头,别的地方就都不该晚上过十一月五号,像这样山高皇帝远、人少兔子多的地方,更应该白天过才是!” 
  “你净胡说,克锐。壮起胆子来!你枉长了个男子汉了!苏珊,亲爱的,咱们俩跳个舞罢——好不好哇,俺的乖乖呀?虽说是你那个巫婆养的丈夫把你从俺手里摄走了以后,已经过了这些年了,你的小模样儿还是一样地俊哪;咱们这阵儿要是不跳,待会儿太黑了,就看不见你那个仍旧很俊的小模样儿了。” 
  这话是提摩太·费韦对苏珊·南色说的;他这话刚说完,一旁看的人们只觉得,一眨眼的工夫,那个女人胖大的形体就挪到刚才点祝火的那个地方上去了;原来还没等到她明白过来费韦的用意,费韦就把她拦腰抱住,把她那个人整个地举起来了。那时候,在原先点祝火的地点上,常青棘已经烧完了,只剩了一团灰烬,间或搀杂着些余火和火星。费韦挟着苏珊,刚一走到那堆残灰的圈儿里,就同她旋转着舞起来。苏珊本是一个全身都响的女人;不但她身上架着鲸骨和木条①,她脚上还不论冬天夏天,不论好天坏天,为省鞋起见,老穿着木头套鞋;所以费韦和她舞着的时候,她那木头套鞋噶嗒噶嗒地响,她的鲸骨胸衣就咯吱咯吱地响,再加上她自己大惊小怪地乱嚷,因此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一场合奏乐。 
  ① 鲸骨和木条:指胸衣而言,妇女紧身所穿,用以支撑胸腰。普遍为两片,前面一片夹有鲸骨,或细钢条,或细木条。 
  “我把你的脑袋瓜子给你砸碎啦,你这个大胆的混帐东西,”南色太太一面毫无办法,同费韦舞着,一面嘴里骂,只见她那双脚,好像鼓距一般,在火星中间乱起乱落。“我这两只脚脖子刚才从带刺儿的常青棘中间走过来,早就划得热拉拉的了,这阵儿你又把我拖到火星子里来,更要热炙火燎的了。” 
  提摩太·费韦这种荒唐的举动本是含有传染性的。因此一时之间,那掘泥炭的也把老奥雷·道敦捉住了抱在怀里,和她舞起来,不过他比费韦却多少温柔一点儿。那些年轻的小伙子,见了比他们年长的都这样,就毫不怠慢地跟他们学,把那些年轻的姑娘都搂到怀里;阚特大爷就跟他的棍子,合成了一件三条腿的东西,跟着大家一齐地舞。不过半分钟的工夫,雨冢上面就看不见别的光景了,只有一团黑影,在滚滚翻动的火星里回旋转动;那些火星围着跳舞的人迸起,都进到他们的腰部那样高。主要的声音,是女人们尖声叫喊,男人们大声嘻笑,苏珊的胸衣咯吱咯吱、套鞋噶哒噶哒,奥雷·道敦“吓吓吓!”和风吹到常青棘丛上呼呼呼,这种种声音跟他们那种犷悍狰狞的跳踊,正作成一副和谐的音调。只有克锐远远站在一旁,一面心神不安地把身子摇晃,一面自言自语地念叨:“他们不该这样干——看那些火星那种乱飞乱进的样子!这简直是招鬼!实在是招鬼!” 
  “什么东西?”忽然一个小伙子停止了跳舞问。 
  “啊,在哪儿?”克锐急忙凑到人群旁边问。 
  所有那些跳舞的人,全把脚步放慢。 
  “俺听着就在你后面,克锐;在那面。” 
  “不错——就在俺后面!”克锐说,“马太、马可、路加、约翰,祝我睡觉的床平安;四个天使把我保——”① 
  ① 马太……:这是英国儿歌或小孩祈祷文的一部分,全文为:“马太、马可、路加、约翰,祝我睡觉的床平安。我的床有四个角,四个天使把我保,一个守护,一个祈祷,两个把我的魂儿手携怀抱。”一度流行于全英国。也见于英国诗人华兹华斯的《红胸鸟》,字句不尽同。 
  “快闭上你的嘴,克锐。怎么回事?”费韦说。 
  “喂……!”只听黑暗里发出了一声长喊。 
  “喂……!”费韦也喊着应答。 
  “通过这上面一带,有没有往布露恩姚伯太太家去的大车道?”只听原先长声呼喊的那个声音,又问了这样一句话,同时一个又长又细的模糊人影,走近了古冢。 
  “俺说,街坊们,天都这时候了,咱们还不该使劲快跑,赶回家去吗?”克锐说。“你们可要听明白了,俺并不是说,东逃西散地乱跑,俺是说,大家挤在一块儿一起跑。” 
  “把散在一旁还没烧完的常青棘,捡几块放到一处,弄出点红火来,好照一照这个人是谁,”费韦说。 
  火焰亮起来以后,照出一个青年来,浑身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并且从头到脚,一色儿血红。“通过这块儿,有没有上姚伯太太那儿去的大车路?”他又问了一遍。 
  “有——顺着下面那条路走就是。” 
  “我问的是两匹马拉着一辆大篷车走得了的路。” 
  “是啊,俺说的也就是那样的路啊;你费点儿工夫,就能走上紧在这儿下面那个山谷了。那条路倒是不平,不过只要你有个亮儿照着,那你的马自个儿也许就会小心仔细地一直往前奔了。你把车带到上面来了吗,卖红土的朋友?” 
  “没有,我把它撂在山根下面,隔这儿有半英里。因为现在是晚上,我又好久没上这儿来了,所以我自己先在前面,把路探准了。” 
  “哦,行,你可以往上来,”费韦说。接着又对大家全体,连红土贩子也包括在内,说,“俺刚才一见他,可真把俺吓了一大跳。俺心里想,俺的老天爷,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红色的怪物跑来吓咱们啦!俺说,红土贩子,俺这个话,并没有说你长得丑的意思,因为你天生的胎子本来不坏,不过以后弄得怪模怪样的了。俺说这个话,只是想要说一说俺刚才觉得很奇怪就是啦。俺还几乎把你当作了一个魔鬼,或者当作了那个小孩说的红鬼哪。” 
  “也把俺吓了一大跳,”苏珊·南色说;“因为俺昨儿晚上,梦见了一个骷髅蛾子①。” 
  ① 骷髅蛾子:英国人怕骷髅蛾子,为一种平常事情,见英国民俗学家拉宾孙·莱特的《英国民俗》。赫门·里在《哈代的乡土》里也说过同样的故事。 
  “你们别再说啦,”克锐说。“要是他头上再扎上一条手绢,那他就活活地是《试探画》①里的魔鬼了。” 
  ① 《试探画》画耶稣受魔鬼试探的故事。故事见《新约·马太福音》第四章第一至十一节等处。 
  “好啦,多谢你们指路给我,”那位年轻的红土贩子微微笑着说。“诸位再见。”说完了就下了古冢,看不见了。 
  “俺仿佛在哪儿碰见过那小伙子似的,”赫飞说。“但是在什么地方,怎么碰见的,他叫什么,俺可想不起来了。” 
  红土贩子走了不到几分钟的工夫,又有一个人走近了那个一部分死灰复燃的祝火。她是住在附近的一个寡妇,大家都认识她,都恭敬她;她的身分,只有用温雅这两个字才形容得出来。她的面孔,叫四围黑暗的荒原笼罩,显得白白的,光暗分明,并无衬托,好像宝石上面鼓起的花纹。 
  她是一个中年妇人,生得端正匀称,看她的眉目,就知道她是个洞察事理的人。有的时候,她观察事物,仿佛带着别人所没有的一种从尼泊山上高视远瞩①的神情。她有些落落寡合的样子,好像荒原吐出来的寂寥,完全集中在这个从荒原上出现的脸上。从她看那些荒原居民的态度上看,就可以知道,她并没把他们看得怎么在意,并且他们对于她这样黑夜独行,不管有什么意见,她也满不在乎;这种情况表示出来,他们的身分不能和她比。原来这位中年妇人的丈夫,虽然只是一个小规模的庄稼人,她自己却是一个副牧师的女儿,从前曾一度梦想过比现在好的前程。 
  ① 从尼泊山上高视远瞩:尼泊山,见《旧约·申命记》第三十二章第四十九节。上帝吩咐摩西说:“你上尼泊山去,……观看迦南地。……你……远远观看……” 
  凡是个性强的人,都像行星一样,行动的时候,总把个人的气氛带了出来①;现在这位刚刚来到雨冢上的妇人,就是这样一种人,所以她和别人到了一起,通常能叫别人觉出她的气氛来,并且也真让别人觉出她的气氛来。她在荒原居民之中,觉得自己谈话的才能高,所以平常总保持缄默②。但是现时,既是她一个人在暗中走了半夜,所以她一下走到人群和亮光之中,她的态度就比平常显得亲热得多了;看她的面目,比听她的言谈,她这种态度,更觉得显然。 
  ① 个性强……:哈代在短篇小说《迷信者的故事》里说,“维廉是个不爱说话的稀罕人物。不论在屋子里或者任何地方,如果他从你背后来到你跟前而你却没看见他,你就会感觉到空气里有一股湿卤卤的东西,好像紧靠你跟前,一个地窖子的门开开那样。”性格强而使人感到他的气氛,这是一个实例。行星运行时带出气氛,则指星象家说的行星。星象家言,人之性格,以下生时所值之星宿而定。如值水星则性轻浮活泼等等。这些行星运行时,永带自己气氛,人生时适值哪个行星,其气氛即影响他。 
  ② 才能高……保持缄默:英作家亥兹利特说,“最缄默的人,一般都是自视高于一切人的人。”又另一作家冒尔说,“缄默是最高的谈话艺术……缄默不但含有艺术,雄辩亦在其中。” 
  “哟,原来是姚伯大太呀,”费韦说。“姚伯太太,刚才还不到十分钟,有一个人上这儿打听你来着——一个红土贩子。” 
  “他打听我有什么事?”姚伯太太问。 
  “他没对俺们说有什么事。” 
  “俺猜也许是卖东西给你吧?你要问俺,他到底有什么事俺可就不知道了。” 
  “俺听说,你的少爷克林先生要回来过圣诞节,俺高兴极啦,太太,”掘泥炭的赛姆说。“他一向喜欢祝火那个劲儿,就不用提啦。” 
  “不错,他是要回来。我想他现在已经起了身了,”姚伯太太说。 
  “他眼下一定是一个漂亮的小伙儿了,”费韦说。 
  “他现在长成大人了,”姚伯太太安安静静地回答。 
  “今儿晚上,你一个人在荒原上走,不觉得孤单吗,太太?”克锐从他一向躲藏的地方跑出来说。“你可要小心,千万可别迷了路。在爱敦荒原这个地方上,一迷起路来,可真不得了;加上今儿晚上这个风,刮的又真邪行,俺从来没听见刮过这样的风。就是那些跟荒原顶熟的人,有的时候,也会遇到鬼打墙①。” 
  ① 鬼打墙:原文pixie…led,pikie为英人迷信的一种精灵,不害人,而好对人恶作剧。为pixie所迷者,一般在夜间自觉走出老远,而实没离原处;或迷路走进河里。这类故事乡间传说甚多。 
  “是你吗,克锐?”姚伯太太说。“你怎么躲起我来啦?” 
  “并不是躲你,太太;因为俺在这样的黑地里,没看出来是你;加上俺这个人,又生来顶心窄,顶爱毛咕,所以有点儿害怕;这是实话,你别见怪。嗐,要是你看见俺往常那种愁眉苦脸的样子,你一定要替俺担心,伯俺早晚要自尽。” 
  “你可一点儿也不像你爸爸,”姚伯太太一面嘴里说,一面拿眼往祝火那面看去,只见阚特大爷,没有什么另外独出心裁的花样,正自己一个人像刚才那班人似的,在火星里跳来舞去。 
  “俺说,大爷,”提摩太·费韦说,“俺们真替你难为情。凭你那样一个年高的人,枉活了七十岁啦,自己一个人这样跳来蹦去,不害臊吗?” 
  “真是一个活要人命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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