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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乡-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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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刚才同那个女孩子跳舞来着吗,德格?”她问,问的口气,显示出来,他这种泄露,使她对于他更感觉到不小的兴趣。 
  “没有,”他叹了一口气说。 
  “那么你不到家里坐坐啦?” 
  “今儿晚上不啦吧,太太,多谢多谢。” 
  “我借给你一个灯笼,照着找这个女孩子的手套儿好不好,文恩先生?” 
  “哦,不用;用不着,韦狄太太。多谢多谢,一会儿月亮就上来啦。” 
  朵荪于是又回到门廊下去了。“他来不来?”克林问,他本来就一直在门廊下等着没动。 
  “他今儿晚上不啦,”她说,说完了。就从他身旁走过去,进了屋子了,克林跟着也进了自己的屋子。 
  克林走了以后,朵荪暗中摸索着上了楼,先到小孩床前听了一听,知道她睡着了,然后到窗户前面,轻轻地把白色窗帘子的一个角儿撩开,往外看去。文恩仍旧在那儿。朵荪眼看着东山上最初微微透出的光芒越来越亮,不久月亮的轮边就一下涌出,把光辉泻满山谷。德格的形体,现在在草地上清清楚楚看得见了,他正弯着身子来回地走,那显然是在那儿找那件丢失了的宝贵东西的了,他曲曲折折一左一右地走,看样子要把那块地方的每平方英寸都走遍了。 
  “这真可笑啦!”朵荪对自己嘟囔着说,说的音调,是打算用来表示讥讽的。“真想不到,会有这么傻的人,这样恍恍悠悠地走来走去,找一个女孩子的手套儿!还是一个体面的牛奶厂老板哪,而且按他现在说,还是一个有钱的人哪。多可怜!” 
  到了后来,文恩好像已经找到了手套儿了;只见他把身子站直了,把手套举到嘴唇儿上。跟着把它放到他胸前的口袋儿里——在现代的服装上,能放东西的地方,那是靠人的心房最近的了——上了山谷,取道于算计起来最直截的路,朝着草场地上他那路远的家走去。 

二 罗马古道旁绿草地上行   
  还乡……二 罗马古道旁绿草地上行那一次以后,一连好几天,克林老没大看见朵荪;并且他们有时碰见了,朵荪也比平素更沉默。后来克林就问她,有什么心事,让她琢磨得那样聚精会神。 
  “我这儿真糊涂透啦,”她坦白地说。“我要了命也琢磨不出来,到底德格·文恩那样爱的那个人是谁。五朔节舞场上所有的那些女孩子,没有一个配得上他的,可是他爱的那个女孩子又一定就在舞场上。” 
  克林也把文恩的意中人是谁琢磨了一会儿,但是他既然对于这个问题,并不感到什么兴趣,所以他就仍旧又接着进行他的园丁工作去了。 
  过了一些时候,朵荪还是没有法子把这个哑谜猜破。但是有一天下午,朵荪正在楼上收拾打扮要出去散步的时候,她为了一样事,跑到楼梯口儿上叫拉齐。拉齐是一个十三岁上下的女孩子,小娃娃出门儿透空气,都是她抱着的。她听见她主人叫她,就上楼来了。 
  “我上回刚买的那副新手套儿少了一只,你看见来着没有?”朵苏问。“跟这只是一副。”拉齐没回答。 
  “你怎么不回答我呀?”她的女主人说。 
  “俺想那一只丢啦,太太。” 
  “丢啦?谁把它丢啦?我通共就戴了一次啊!” 
  拉齐先露出极端难过的样子来,后来竟哭起来了。“这是俺不该——太太:五朔节那天,俺没有手套儿戴,俺看见你的那一副放在桌子上,俺可就想,俺借你的用一用吧。俺决不是成心毁你的东西,可是不知道怎么丢了一只。有一个人,给了俺几个钱,叫俺再去买一副给你,可是俺老没倒出工夫来去给你买。” 
  “那个人是谁?” 
  “文恩先生。” 
  “他知道那只手套儿是我的吗?” 
  “知道。俺告诉他来着。” 
  朵荪听了这番话,惊得连叱责那孩子都忘得一点儿没有了,所以那女孩子就悄悄地溜了。朵荪的身子别的部分都一点儿没动,只她的眼光转到坚五朔舞柱的那片青草地那儿。她琢磨了一会儿,跟着自言自语地说,她今天下午不出门儿啦,她本来给她的小娃娃照着顶时髦的样子,把花纹斜着裁了一个可爱的方格儿连衣裙,那个连衣裙还没做完哪,她今天要快快把它做完了。至于她那样想要快快做完,而做了两个钟头以后,那件活儿却还是和原先一样,一点没有进展,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一般人,要是不懂得刚才那件事,能把她的努力从用手一方面转到用心一方面,大概都得认为令人不解吧。 
  第二天,朵荪照常活动,并且仍旧继续旧习惯,只带着小游苔莎一个人,在荒原上散步;那时的小游苔莎,正到了一般小孩儿不知道在世上走路该用手还是该用脚的年龄,因此手脚一齐并用而陷于痛苦的麻烦。朵荪带着那小娃娃,去到一个很静僻的地方,在青草和牧人茴香上面,叫小娃娃在那儿自己稍稍练习练习,那本是她觉得很美的事。在那上面,如果保持不住平衡,也只像一下跌倒在柔软的褥子上一样。 
  有一次,朵荪又在那儿作这种训练,她俯着身子,把小娃娃要经过的路上所有的小树枝儿、凤尾草梗儿和其它同样的碎杂东西都捡开了,免得小娃娃的行程,会遇到仅仅四分之一英寸高的障碍就难以越过而半路停止;正在那时候,她忽然看见,差不多紧靠她身旁,有一个人骑着一匹马走了过来,把她吓了一大跳,原来地上那种天然的茵席,把马蹄子垫得不大能听出声音来。马上不是别人,正是文恩,把帽子在空中摇摆,殷勤有礼地向她鞠躬。 
  “德格,你还我的手套儿哇,”朵荪劈头说,因为她那个人的脾气,老是不管什么情况,一下子就把心里萦回的事没头没脑地说出来。 
  文恩立刻下了马,把手放在胸前的口袋儿里,掏出那只手套儿来,递给了朵荪。 
  “谢谢你。你太好了,替我把手套儿这样收着。” 
  “你说这样的话也太好了。” 
  “哦,没有的话。我知道这件东西在你手里以后,我很高兴;近来大家好像越来越都谁不管谁了,所以我真没想得到你还老想着我。” 
  “要是你还记得我从前是怎么个样子,那你就不会想不到了。” 
  “哦,不错,”她急忙说,“不过像你这种脾气的人,多半是一点儿也不爱沾别人的。” 
  “我是怎么个脾气呀?”他问。 
  “我也不确实知道,”朵荪老实简单的样子答,“我只知道,你老作出只顾实际的样子,掩饰你的感情,只有你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你才露真感情。” 
  “啊,你怎么知道我那样哪?”文恩运用策略,拿话套话说。 
  “因为,”她说,说到这儿,正赶着小娃娃来了一个倒栽葱,朵荪就扶她去了,扶好了才接着说:“因为我知道么。” 
  “你不要拿一般人的情况作判断的根据,”文恩说。“可是现在我不大知道感情是什么了。我近来老是这样生意;那样买卖的,我的温柔感情都像云烟一样地消灭了。不错,我现在做着梦、睡着觉,也忘不了钱了。我一心不琢磨别的,净琢磨钱了。” 
  “哦,德格,你瞧你多么坏!”朵荪带着责问他的样子说,同时拿眼看着他,看的神气,恰好一半是信他的话是真的,一半是觉得他说这话来怄她。 
  “不错,我这种情况未免透着有些古怪,”文恩说,说的口气很温和,好像一个人明知道自己的罪恶再也克服不了,就心里坦然地听天由命起来似的。 
  “怎么,凭你本来那么好,现在会变成这样儿啦!” 
  “啊,这句话我倒很爱听,因为一个人,从前是什么样子,将来也许还会是那种样子啊。”文恩说到这儿,朵荪的脸一红。“不过有一件,现在比从前更难了,”文恩又接着说了一句。 
  “那怎么讲哪?”朵荪问。 
  “因为你现在比那时候儿阔得多了哇。” 
  “哦,没有的话——阔不了许多。我自己只留了一点儿,够我过的就得啦,下剩的我全给了我的小孩子啦,那本是应该的。” 
  “那我倒高兴啦,”文恩温柔地说,一面从眼角里看着朵荪。“因为那样一来,咱们作朋友就比较容易了。” 
  朵荪又把脸一红。跟着他们两个又说了几句不算不中听的话以后,文恩就上马走了。 
  这番话,是在荒原上靠近罗马古道的一个山洼里说的,那本是朵荪常去的地方。我们可以说,自从她在那儿遇见文恩以后,她并没减少她到那儿去的次数,至于文恩在那儿遇见过朵荪以后,是否躲着那个地方哪,那我们看一看本年约莫两个月以后朵荪的行动,就可以很容易地猜出来了。 

三 兄妹郑重语话长   
  还乡……三 兄妹郑重语话长 
    
  所有这个时期以内,姚伯就没有一时不或多或少地盘算他对他堂妹朵荪应尽的职分的,他不由要觉得,像朵荪那样温柔的人,要是从她那样年纪轻轻的时候起,就非得把她那种种优美动人的好处都消磨在荒凉的常青棘和凤尾草上,可真是把甜美的物质,令人可惜地作践糟蹋了。但是克林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却仅仅是一个经济家的态度,并没有恋爱者的心情。他对游苔莎那种热烈的爱情,已经就是他全副生命里的全副力量了,所以他那种至高无上的东西,没有余留下再献给别人的了。直到现在,他觉得,清清楚楚的办法,就是不要存一点和朵荪结婚的念头,即使为讨她欢喜,也存不得。 
  但是事情并不只一方面。多年以前,他母亲就对于他和朵荪存了一番心思了。这番心思,固然没有成为真正的心愿,却也得算是她所喜欢的梦想。所谓这番心思,就是想要叫他们两个,到了合适的时候,成为夫妻,如果他们两个的幸福,都不至于因为这样就受了妨害的话。这样说来,那么像姚伯对于他母亲的遗念那样尊敬的人,除了一种办法,还能有别的吗?原来天地之间,有一种不幸的事,那就是:当父母的,有的时候,会有一种怪念头,想叫他们的子女怎样怎样;本来那种怪念头,要是他们活着,跟他们谈上半个钟头,就可以满天的云雾都散开了的,但是因为他们死了,于是那种怪念头,就让他们的子女崇奉到天上,认为是绝对不能违反的命令了,因而这种念头对于他们那种孝顺子女所生出来的结果,如果老两口子还活着的话,就要是他们首先不赞成的。 
  要是这件事只和姚伯一个人的将来有关系,那他不必怎么踌躇,就可以跟朵荪求婚。他把他死去的母亲所有的心愿了却,于他是没有损失的。但是他一想朵荪要嫁的是他现在这样一个槁木死灰的情人,他可就不敢再往那方面想了。本来现在他还能够作得来的活动,只剩了三种了:第一种就是到他母亲长眠的那个小小的坟地里去,这差不多是他每天必作的;第二种就是到埋他那游苔莎那个更远的坟圈里去,这差不多是他每晚必作的;第三种就是给好像差不多是唯一能趁自己的心愿那种职业作准备工作——给一个宣扬第十一条训诫①的游行讲道者作准备工作,朵荪要是嫁了一位有这种癖性的丈夫,那他很难相信她会快活。 
  ① 第十一条训诫:按《旧约·出埃及记》摩西立有十诫,《新约·约翰福音》第十三章第三十四节里,耶稣说:“我赐给你们一条新诫:乃是叫你们彼此相爱,我怎样爱你们,你们也要怎样相爱。”此处所说第十一条训诫,即指这种相爱的新诫而言。 
  但是他却决定去问问朵荪,叫她自已拿主意。因此,有一天傍晚,夕阳正像他母亲生前他看见过无数次那样,把房顶的长影儿远远地送到山谷里的时候,他下了楼,找朵荪会办这件事,心里还认为他这是作他应尽的职分,觉得很喜欢。 
  朵荪没在她的屋子里,他是在前园找到了她的。“朵荪哪,我很早很早就想跟你提一件与你我的前途都有关系的事了,”克林开口说。 
  “你这就要跟我提,是不是?”朵荪急忙说,同时和克林的眼光一对,脸上一红。“不过克林,你停一会儿,先让我说好啦,因为,怪得很,我也老早就有一件事要跟你谈一谈了。” 
  “好极啦,朵荪,那你就先说吧。” 
  “我想没有人能听见咱们吧?”朵荪往四外看了一眼,同时把声音放低了说。“呃,你先得答应我一种要求,我才能说;要是回头我提的那件事,你不同意,你可得不要生我的气,不要骂我。成不成哪?” 
  姚伯答应了,她接着说:“我现在要跟你要个主意,因为你是我的亲人——我是说,你得算是我的保护人,是不是,克林?” 
  “呃,不错,我想是,是一种保护人。按着实在的情况说,我当然是个保护人。”他说,同时对于她的意向,完全莫名其妙。 
  “我正在这儿想要结婚哪,”她那时才温和地说。“不过我总得先知道,你对于这一步,确实赞成,我才能那么办。你怎么不言语啦?” 
  “你有些给了我个冷不防。不过,我听了这种消息,还是一样地很高兴。亲爱的朵荪,我当然不会不赞成。是谁哪?我一点也猜不出来。哦,是啦,我想起来,一定是那个老医生!——我这可是无心说了他个老字,其实他并不能算很老。啊——上一次他给你瞧病的时候,我留心来着!” 
  “不是他,不是他,”朵荪急忙说。“是文恩先生。” 
  克林的脸忽然沉了下来。 
  “你瞧,你不高兴了不是;我后悔不该提他!”她差不多暴躁起来的样子喊着说。“其实我本来就不该提他,我这不过因为他老来麻烦我,把我闹得没有办法就是了!” 
  克林往窗外看去,待了一会儿才答:“我也很喜欢文恩。他很诚实,同时可又很精细。再说他又很聪明,这从他能叫你喜欢他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来。不过有一样,朵荪,他实在不十分——” 
  “不十分体面,配不上我,是不是?我也正觉得是那样。我问了你这种话,很对不起你,我以后不再想他就是啦。不过,我可要这样说:我不嫁人就罢,要嫁人,就非嫁他不可!” 
  “我看倒本见得非那样不可吧,”克林说,同时对于他自己那种被打断了的意思,一点儿痕迹都没露,那种意思,显而易见朵荪是并没猜出来的了。“你可以到城市里去住着,在那儿认识些人,嫁一个有上等职业的,或者那一类的人。” 
  “像我这样一向老是土头土脑,傻里傻气的,哪儿配过城市生活哪?难道你还看不出我这种乡下样子吗?” 
  “呃,我刚从巴黎回来的时候,倒看出来——看出一点儿来;不过现在不啦。” 
  “那是因为你自己也变成了乡下样子了。哦,你要了我的命,我也不能在有街市的地方住。爱敦荒原固然是一个可笑的老地方,可是我可在这儿住惯了,无论到哪儿就都不痛快。” 
  “我也是这样,”克林说。 
  “那你怎么可能说,我得嫁一个城里的人哪?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自己知道:我不嫁人就罢,要嫁人就非嫁德格不可,他待我比谁待我都好,他还暗地里没让我知道帮了我许多许多的忙哪!”朵荪说到这儿差不多把小嘴儿都噘起来了。 
  “不错,他是那样,”克林带着不褒不贬的口气说。“唉,我倒是十二分愿意我能说出你嫁他这句话来。不过我可始终忘不了我母亲从前对于这件事的看法,我觉得不遵从她的意见,心里就有些过不去。咱们现在太应该把咱们能作得到的这一点儿事作了来尊重她了。” 
  “那么,很好,”朵荪叹了一口气说,“我不再提这件事好啦。” 
  “可是你并没有义务,非服从我的心意不可呀。我这只是把我想的说一说就是了。” 
  “哦,我不能——不能在那方面作叛徒,”她惨然地说。“我本来就不应该想嫁他——我应该替咱们一家着想。支配我的,是可怕的坏冲动啊!”说到这儿,她的嘴唇儿颤动起来,她把身子转到一旁,掩饰她的眼泪。 
  克林一面固然叫她这种令人难解的趣味搅得烦恼起来,但是另一方面,却又觉得,这个婚姻问题,无论如何,关于他自己那方面,总是可以暂时搁起来的了,所以心里有些松通。从那天以后,一连好几天,克林常常从窗户看见朵荪郁郁不乐地在庭园里待着。他因为她选了文恩,有一点儿生她的气;跟着却又觉得自己把文恩的幸福破坏了,又觉得难过,因为他到底觉得,文恩那个人,既然他的旧篇儿揭过去了,就忠诚和坚定而言,决不在荒原上任何青年之下。总而言之,克林不知道怎么办好。 
  他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朵荪突然开口说:“他现在比从前体面得多了!” 
  “谁呀?哦,是啦,是德格·文恩吧。” 
  “大妈原先反对他,只是因为他是个卖红土的。” 
  “呃,朵苏,我也许对于我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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