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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寄余生-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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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现在每天迎着清晨的冷气出门,在一家报社找了个打字的工作,虽说赚的不多,但好歹存起来,还是很够花的。前两天报社里来了一个顾先生,也是留洋回国的读书人,余绅偶然与他聊了几句,心中便涌现出一股惊喜来,有事没事就找他说话。

    顾先生大名顾君盼,也是个大陆人。他曾在日本读过大学,后来又去了德国,最近来到香港,为余绅工作的报社提供运转资金。

    顾君盼是个很喜欢穿西装的人,无论何时在人面前都是非常体面——头发抹得油光滑亮,纽扣也系得一丝不苟,不像薛覃霈,总也不把正装穿出正装的模样。而他之所以得了余绅的青睐,乃是因为他很会说话。他经历丰富,去过全球各地,任何一件小事到了他的嘴里都能给说得头头是道。而余绅只有接近顾君盼的时候,才觉得自己还是有追求的,他感觉到自己至少还能做些什么,而不是成日在家里除了吃喝就是睡觉。

    顾君盼自己拥有一个照相机,有一次余绅在桌前整理文件的时候发了会呆,就被顾君盼拍了下来,后来照片又被他拿去洗了出来送给余绅。

    余绅接过照片,看着自己在照片里的样子,心内有股莫名的感觉。

    他抬起头露出一个笑容,收好了那张照片。

    家里所有人都不知道余绅在报社里的生活,生日那天薛覃霈终于忍不住了,临近中午的时候在外面买了饭想给他送过去,顺便看看报社是什么样,把余绅迷得七荤八素不愿回家。

    然而好容易找到那家报社,薛覃霈却在底下顿住了脚,而后连着抽了几根烟,他也没有上去。

    也不知等了多久,薛覃霈突然意识到饭已经凉了。他愣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乎轻不可闻的叹息,抬手把饭菜扔进了垃圾桶。

    没动过的饭菜落在桶里,发出一声闷响。薛覃霈呼出两口热气,斜靠在街边一个电灯杆上。他手指间夹着的半根烟还没抽完,于是草草地吸了两口,他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了,便转身要走。

    然而正在此时,报社的小门突然打开了,狭窄的楼梯上追下来一个人,正是顾君盼:“这位先生留步!”

    薛覃霈没以为有人在叫自己,仍旧头也不回地走着,直到一个大手拍在自己肩上。

    他莫名其妙地转过头,看见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男人正在跟自己讲话。

    “这位先生,我看你在这里站了很久,怎么也不上去?”

    薛覃霈上下打量他几眼:“跟你有什么关系?”

    顾君盼一笑:“本来也没有什么关系,但我见先生犹豫不决的样子,心里也很是着急,我虽不知先生在犹豫什么,但上去坐坐,总归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薛覃霈白了他一眼,不想废话,转身就走,然而此时楼梯上却又走下来一个人,正是余绅。

    “余绅!”顾君盼叫了一声,余绅便朝这边望过来。

    “你怎么来了?”他走近了,看着薛覃霈道。

    薛覃霈耸耸肩膀,看向一旁:“路过。”

    余绅皱了皱眉,刚想要说话,那边顾君盼就已经开口了。

    “原来你们二位认识啊,既然这样,不如晚上一起来吃饭,我请你们去饭店。”然后看着两人,左手握着右手的腕子放在身前,保持着期待的笑容。

    薛覃霈却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余绅的手:“不行!”

    蛋糕买好了,家里人打扫了一个上午才把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余绅怎么能和一个外人出去吃饭?

    “这?”顾君盼的笑容一滞,“为何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你管那么多!”薛覃霈恶狠狠地瞪了顾君盼一眼,把他还没出口的话全给瞪了回去。

    余绅皱了皱眉,自始至终没找到一个说话的机会,现在终于有机会可以开口了,他便抬头看着顾君盼,一只手下意识地保持着拦阻薛覃霈的姿势,礼貌笑道:“要吃饭什么时候都能吃,今天不行就算了,总归还有下次。”

    余绅虽是笑着,却仍是有一丝尴尬在,他也不想与这二人同时待在一处,很想立时转身。

    薛覃霈一听余绅开口,立即不作停留地拉了他就走,余绅还有话没说完,奈何经不住薛覃霈拉扯,跌跌撞撞地就跟了过去。

    因此他也只能咽下那些话,匆忙侧身挥手,喊了句顾先生再见。

    顾君盼一个人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不知所以,过了一会也上楼了。

    薛覃霈再也不敢说一句硬话,一路上对余绅嘘寒问暖,关切不已。他已经后悔那么久了,他也知道余绅永远不会是那个先低头的人,因此他便不再给自己后悔的机会。

    余绅叹口气,柔声道:“你不用这样。”

    薛覃霈顿了顿,紧紧拉着他的腕子不放,半晌后愣愣问道:“我怎么了?”

    余绅停住脚,转过头去看他。薛覃霈的手一直在余绅的身上,因此几乎是立即的,他便也随着止了脚步。

    两个人隔了长久的时间,终于面对面地站在了一起。身边的车流人流呼啸而过,街上的霓虹灯也陆续亮了起来,然而这些在他们眼里都像是上辈子那样远,朦朦胧胧地,只剩个影子。

    余绅看见薛覃霈领口没系的扣子,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安放目光地方,急忙垂下眼帘,抬起手要帮他系上。

    薛覃霈却低着头,认认真真地看他。

    “你知道我喜欢你。”余绅开口了,但仍是低着头,“但是你让我走吧。”

    薛覃霈不说话。

    “我已经决定要留在香港了。”

    一颗扣子系了几年一样长,却总也系不上。

    “我也留在香港。”薛覃霈抓住他的手,“别系了。听我说,我不会让你走的。”

    余绅突然方寸大乱,觉得呼吸都不对了:“你不能这样。”

    他又爱又恨,恨自己爱他,爱自己恨他。他想,薛家人果然就是这样的,他明明没有那么爱自己,却偏偏不会放手。

    “为什么不能?”

    余绅几乎要哭出来:“我要是想走,你不能拦我一辈子。”

    薛覃霈却突然一把抱住余绅,把他摁在怀里,而后把脸埋进他的头发:“你别哭,你要哭我也哭了。”

    余绅安静了,他没哭,可他感到发间一阵冰凉,那是薛覃霈哭了。于是他仰起脸,吻上了薛覃霈的唇。

    而后两人便在大街上疯狂亲吻起来,像在彼此啃噬。

    路人纷纷侧目,围成了一个圈。可圈内的他们什么都看不见。

    这一个吻比任何一个都要漫长,吻得二人几近窒息。薛覃霈闭着眼,手还紧紧握着。

    余绅却知道他是真的不会放手了,于是内心深处的那些无法妥协突然变得异常鲜明。

    而由他最先挑起来的这一场光天化日之下的缠绵,也由他最先终结。

    余绅抽身而退,对薛覃霈道:“我不回家了,真的,你让我走吧。”

    薛覃霈眨了眨眼睛:“你怎么能这样。”

    余绅摇摇头不说话,拨开人群转身跑了。

    薛覃霈一个人垂手站在圈里,承受着路人的侧目,他没有像自己说的一样追出去,因为他突然很怕,要是追上去了,余绅就真的走了。

    于是他拨开人群,对着消失在黑暗和灯光交错处的背影大喊:“我不喜欢你了!真的,我不喜欢你了!我现在一点也不喜欢你,余绅……”

    然后抹一把泪,他又往前跌跌撞撞地跑了几步:“记得回家!”

    余绅一步不停地跑着,身后的喊声隐隐约约传入了他的耳朵,他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

    他一路跑回报社,趁着那里还没锁门,他躲进了储放报纸的小屋,蜷在那里,可以凑合一个晚上。

    他想,人间纠葛无非就是那些,你爱我恨,你来我往,或是擦肩不识。

    既然无法一直爱下去,那还不如早日一刀两断。

    

    第47章 肆拾柒 缠绵

    

    那天夜里看到薛覃霈的时候,靳云鹤几乎感到一阵恐惧的眩晕。

    他喝了很多酒,吐得自己气味熏天,躺在门口像个死人。

    二狗和靳云鹤两个人费了大力才把他搬进房里,给他洗了个澡,把他放在床上。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睁眼,似乎是真的醉透了。

    靳云鹤小心眼多,赶紧趁着薛覃霈没醒,把蛋糕和一桌子菜全都倒了。

    后来余绅也没再回家,于是他的东西就留在了家里,没人去动。

    只薛覃霈偶尔打扫打扫那间屋子,怕落灰了,余绅回来不能住。

    余绅却是留在了报社,薛覃霈有时候还会偷偷地在报社附近等着,等他。看他进去,出来,自己就走了。

    后来报社搬了地方,余绅搬到了顾君盼家里。顾君盼说,想要余绅做他的情人,余绅想了几天便答应了,他想,反正没有薛覃霈,谁都是一样的。

    毕竟他不爱顾君盼,所以他不怕。

    顾君盼说他以后结婚了两人就分开,余绅也说等自己结婚了两人就分开,二人默契地没有做出任何承诺。

    然而过了半个月,余绅忍不住,还是偷偷地叫顾君盼开车送他回家看看。他原先是只想坐在车里看一眼,后来又想下车,透过窗子看看里面的人,没想到大黄狂吠着跑出来,家里人便都出来了。

    靳云鹤径直过来打开车门扯了余绅下去,顾君盼正襟危坐在驾驶座上,手搭着方向盘。

    靳云鹤对顾君盼丝毫不讲礼貌,直接把脸伸过去,告诉他余绅要回家,顾君盼心中一惊,被那道长疤吓得几乎一跳,然而还是笑了一笑,算是默许了。

    余绅半推半就地回了家,薛覃霈就站得远远地看着他。他胸膛里始终高悬着一颗瓷心,怕自己只要一轻举妄动,那瓷作的贱物便要摔下来碎了。

    家里基本没变,窗明几净,桌上还躺着打了一半的麻将。

    看来他们过得很好,余绅想,抬头对薛覃霈笑了笑,他没能找到一个自己的位置。

    “你想回房间看看么?”薛覃霈轻声道,“我带你去。”

    余绅点头,随他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他悄无声息地迈步进去,发现其中一尘不染,连窗台都是干干净净的,甚至比大厅里还要干净。

    这种感觉,简直就像自己从未离开过一样,恍惚间他自己只是出了趟门,回家以后照样过日子。

    他走入屋中立定,环顾着四周,心有唏嘘。而在此时,薛覃霈紧随而入,反手把门一锁,另一只手揽过余绅的脑袋,自己低头狠狠吻了上去。

    不对,什么都不对。薛覃霈脑中嗡嗡作响,一边是情欲喷薄得难以抑制,一边是残存的理智疯狂叫嚣。

    他本来只想远远看着就好,怎么突然间就情难自持了呢?薛覃霈很想懊悔自己鲁莽冲动的行为,但懊悔已经晚了,他从不是个做了还会反悔的人。

    于是他更进一步,搭上余绅的腰。

    他的柔情细语再次回到唇边,他的气息喷在余绅脸上,叫余绅也同时变得情难自持起来。

    余绅很想抵抗,但他的内心已然妥协了,他只是抬了抬手臂,便绵软得一丝力气都再使不出来。

    薛覃霈几乎是立即便觉出了他的妥协,因此挪着步子把余绅压到床上,他开始伸手解纽扣。

    白瓷般的胸膛暴露出来,细瘦的腰肢显出上衣的空洞。

    与薛覃霈的熟稔相比,余绅实在是生涩,他犹犹豫豫地僵直着身子,甚至连张开嘴都显得有些勉为其难。

    于是薛覃霈放缓了动作,撑在床上俯视余绅。他很想表露出自己的深情,可深情藏在心里,到了脸上便只是成了一个几近肃穆的面无表情。

    他在上方定定地看着余绅道:“你是喜欢我的,余绅。”

    余绅平躺在床上,呼吸紊乱,却垂下眸不看他:“是,我喜欢你。”

    薛覃霈得到了这一句话,就像孩子得到了父母的允许后才敢放肆一样,他脱掉了余绅的裤子,放肆双唇在他的皮肤上流连。

    而余绅只剩下一件衬衫,半开着挂在肩上。猛然暴露在空气中的寒冷刺激得他想要瑟缩,但任何与薛覃霈接触的地方,都炽热得像是燃烧了起来。

    而他在这样两极的矛盾与纠缠里,已然迷失。

    谁又不是呢。

    薛覃霈抚摸着余绅的肩胛,而余绅则乖巧地帮他解下了裤子。

    他觉得身下的人最近越发瘦了,一根骨头分明地横在那里,就等着他的手触上去,让他知道这段日子里没有人过得称心如意。

    于是他含住余绅的耳垂,模糊说道:“回来吧,我爱你。”

    身下的人一瞬凝滞,而后因着突然的律动低低啊了一声,他扭过头去,痛苦地想要埋住自己的脸,然而旁边就是两条胳膊,他无处可躲。

    薛覃霈睁眼看着余绅皱起的眉目,心中愈发植根了一种执念,他想,或许只有痛了,那人才会回到自己身边来,因此很想卖力一点,操得他欲罢不能。

    但那终究只是想想,自己没有本事拴住余绅和他的梦想,自己就得让他走。

    薛覃霈终究没能等到一句答复,他只能暂时地把余绅圈在自己的双臂里,让他真正地属于自己。

    余绅在身下卖力地喘息着,白衬衫被汗水湿得透彻。他把双手插在薛覃霈的头发里,脚踝则稍稍勾着,在薛覃霈的肩膀上一下下有节奏地敲打。

    “你……以后……想……怎么办……”余绅问他。

    “留在香港。”

    “然……后呢?”

    薛覃霈不说话了,他也不知道还有什么然后。

    真要想想这漫长遥远的下半辈子,他什么都想不到,只能过一天是一天。

    而余绅一声叹气夹杂在激烈的喘息里面,没能传到薛覃霈的耳朵。

    薛覃霈又轻轻一啄他的嘴,他便也不说话了。

    缠绵过后,二人一起洗了个澡。

    薛覃霈倒不是很累,洗完就披着浴巾出来了。他在屋里擦着头发,转头看了看余绅——他还疲软地靠在浴缸里,并不想动。

    心里知道在刚才那一段短暂的关系里面,舒服的其实只有自己,他也是男人,他也不愿被别人操。于是迈步走回去,他俯身说道在余绅耳边轻轻道:“下次你愿意的话,你也可以在上面。”

    余绅心中五味杂陈,淡淡嗯了一声。

    若放在以前,他一定觉得这话不会从薛覃霈嘴里说出来,但现在听到了,他反而没有了震惊。仿佛早已知道一般,他感受到了薛覃霈的深情。

    

    第48章 肆拾捌 正轨

    

    靳云鹤和二狗在外面相看两厌,打起了麻将,一个人打两个人的,不讲规则,只为了消磨时间。

    二狗码好牌,抬头瞥了他一眼:“你是怎么认识薛覃霈的?”

    靳云鹤眯着眼瞧他:“我们俩一块长大,你说我怎么认识的?”

    二狗做出一副了然的神情,丢出一张牌:“那余绅呢?”

    靳云鹤一顿,替自己摸了一张,发现牌很好,于是颇有些漫不经心道:“他们也是一块长大的,比我早。”

    二狗哦了一声,抬头一瞥发现靳云鹤正在偷偷翻牌,因此啪地打了一下他的手,怒目圆瞪道:“干嘛呢你。”

    靳云鹤嘶地吸了口气,也瞪回去:“看两张怎么了,又不动它。”

    二狗哼了一声:“就你那两把刷子,我跟你玩也是给你面子,你还偷看,丢不丢脸。”

    靳云鹤冷笑一声:“我什么都怕,就是不怕丢脸。”

    二狗看着他的脸,吐吐舌头,噤了声。

    过了没多久,二狗胡了,靳云鹤还差一张牌,瞬间呲牙咧嘴,吱哇乱叫起来。他气急败坏地先洗了二狗的牌,然后又满桌洗牌,把牌洗得哗啦哗啦响。

    “行了你,洗得再响屋里人也听不见。”二狗按住靳云鹤的手,“不如咱俩好好玩一把,说不定你真能赢呢。”

    靳云鹤被他的一句话气得鼻子都歪了,但是又一转念,他盯着二狗的清秀面孔,心道就算你长成这样,还千里迢迢地跑来了,你喜欢的人也不喜欢你,有什么用呢?

    二狗见他不说话,就停住问他:“你怎么不说话?”

    靳云鹤摇摇头,一张嘴几乎撇到了脖子上:“我就是想,你哪来这么大勇气,一个人千里迢迢从上海找到了香港。”

    谈到这个话题,二狗便忘记和靳云鹤置气,而是不自觉微笑起来:“我也不知道。当时就是觉得我得找到薛覃霈,反正钱有了,没找落,一想到他就安心,所以就来了。”

    “你就那么相信他?”靳云鹤倒是好奇了,“他这辈子也不会喜欢你。”

    “他喜不喜欢我又有什么所谓,我也不一定会一直喜欢他。”二狗明显有些落寞,但并没有伤心,“我们的关系本来也就是花钱买的,更何况除了他,这世上也没有其他人能对我更好了。我都没想过他会让我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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