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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 荒原-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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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团结起来我们就能打败他们——”
  “对不起,哥儿们。”埃蒂咕哝一声,然后一枪击中他的胸部。
  克莱拉贝尔/麦当劳叔叔向后踉跄几步,一只手摸向衬衫,瞪大眼睛死盯着埃蒂,眼神里毫无掩饰地表明他的心碎:事情不应该发展成这样。他的手落在了一边,嘴角流出一串鲜血,在阴暗的天色下显得特别鲜艳。剩下的几个陴猷布人默默地看着他倒下,接着其中一个转身拔腿就跑。
  “不许动,”埃蒂说。“别动,我的朋友,否则你就只能最后看一眼这个世界了。”接着他提高了嗓门。“放下武器,各位!全部放下!现在!”⑥『注:原文为高等语。』
  “你……”那个垂死的男人轻声问。“你……枪侠?”
  “没错儿。”埃蒂回答,严肃的眼神扫过剩下的陴猷布人。
  “乞求你的……原谅。”红发男人喘着气说完这句话之后俯面扑倒在地上。
  “枪侠?”另一人问道,声音里难掩知道真相后的那种恐惧。
  “呃,你们非常愚蠢,但耳朵倒还挺灵,”苏珊娜说,“这也挺重要的,不管怎么样。”她挥了挥枪筒,埃蒂相当肯定里面已经空了。提起这个,埃蒂揣测着鲁格枪里还有几发子弹。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一个弹夹里可以装多少发子弹,他暗暗咒骂自己是个蠢蛋……但是难道他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吗?他可不这么认为。“你们听见他的话了。放下武器。休息结束了。”⑦『注:原文为高等语。』
  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照做。那个脸上被溅了几乎一品脱弯刀…格子布先生的血的胖女人说道,“你不应该杀死文思顿,先生——今天是他的生日,他的生日。”
  “呃,那我猜他应该呆在家里多吃一块生日蛋糕。”埃蒂回答。鉴于刚才的这段经历,他觉得这个女人的话和他自己的回答没有一丁点儿超现实的意味了。
  剩下的陴猷布人中有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金黄的长发一簇簇从头皮上长出来,就好像她得了斑秃。埃蒂瞄见她想朝侏儒的尸体——和远处爬满藤蔓的拱形入口——挪过去,就开了一枪,子弹正落在她脚边开裂的路面上。他不知道自己想对她怎么样,但是他可不希望任何一个人给其他人丝毫逃跑的提示。一部分是因为他担心如果这群病态狂怒的人试图逃跑的话他的双手会做出什么。无论他的理智是如何看待,他这双手说实话还是挺喜欢这个开枪射杀的行当。
  “站在原地不要动,美人。亲民警官说要警慎行事。”说完他瞥了一眼苏珊娜,她惨灰的脸色让他十分担心。“苏希,你还好吗?”他低声问。
  “还好。”
  “你不会昏倒吧,啊?因为——”
  “不会。”她深深地看他一眼,双眸深如潭水。“只是我以前从没杀过人……行吗?”
  呃,你最好习惯,这句话都涌到唇边,但他还是咽了回去,视线转向前面剩下的五个人。他们阴沉畏惧地看着他和苏珊娜,但是仅此而已,还谈不上恐惧。
  他妈的,这帮人已经忘记恐惧是什么了,他暗想。快乐、悲伤、爱……也全忘了。估计他们住在炼狱的日子太久,已经根本没有任何感情。
  然后,他想起刚刚听见的笑声、兴奋的呼喊、演出结束后的掌声,只好修正了刚才的想法。起码还有一样东西仍能刺激他们,打开他们情感的开关。斯班克就能作证。
  “这儿谁负责?”埃蒂边问边谨慎地观察远处的十字路口,以防其他人突然有胆子又冲回来。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发现可疑情况,估计其他人决定让他们的伙伴自生自灭了。
  他们疑惑地面面相觑,最后那个脸上溅满血迹的胖女人开口。“斯班克曾经是,但是当这次上帝之鼓响起时,斯班克的石头从帽子里掉出来,我们就派他去跳舞了。我猜文思顿应该能继任,但是他却被你那把天杀的手枪结果了性命,他的性命。”她小心地抹了抹脸颊上的血迹,看了一眼,然后又阴沉地望向埃蒂。
  “好吧,那么你觉得文思顿舞着那把天杀的长矛想对我怎么样?”埃蒂反问。他忿忿地发现这个女人实际上已经让他对所做的事情感到愧疚。“为我修鬓角?”
  “还杀死了弗兰克和拉斯特,”她执拗地继续控诉,“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要么是戈嫘人,这很糟糕,要么是两个受诅咒的外乡人,这更糟糕。城北的陴猷布人还剩下谁?陶普希,我猜——水手陶普希——不过他不在这儿,不是吗?他乘着船去了河下游,唉,去了河下游。上帝也诅咒他,我说!”
  苏珊娜没再听了,那个女人刚刚说的一句话勾起她的联想,让她全身倏地僵住。斯班克的石头从帽子里掉出来,我们就派他去跳舞了。她记得大学时曾读过雪丽·杰克逊⑧『注:雪丽·杰克逊(Shirley Jackson),美国著名短篇小说家,其代表作《乐透彩)(The Lottery)于一九四六年发表,表现了人性恶,堪称美国现代短篇小说经典。』的小说《乐透彩》,心里明白了眼前这些最初陴猷布人的堕落后代正经历着杰克逊的噩梦。他们知道自己必须参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抽签仪式,但不像小说里写的那样一年一次,而是一天两三次,难怪他们已经没有能力感受任何强烈的感情。
  “为什么?”她尖锐地问那个满脸血迹的胖女人。“你们为什么这样做?”
  胖女人看着苏珊娜,仿佛她是天字第一号傻瓜。“为什么?这样那些藏在机器里的魔鬼就不会驱使已死的魂灵——陴猷布人和戈嫘人——从街上的大洞里钻出来吃我们了。傻瓜都知道这一点。”
  “世界上根本没有鬼魂,”苏珊娜回答,不过语气连她自己听上去都像是骗人的废话。当然有了。在这个世界上鬼魂到处游荡。但是她仍旧继续说。“你们称做上帝之鼓的声音只是一段卡在机器里的磁带发出的。这就是全部真相。”突然,她脑中灵光一现,又补充了一句:“或许这根本就是戈嫘人故意安排的——你们想过没有?他们住在城市的另一边,不是吗?而且还住在城下。他们一直想把你们赶出去。也许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极有成效的办法让你们自己帮他们达到这个目的。”
  满脸血迹的胖女人身旁站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他头戴一顶看起来似乎是世上最古老的圆顶礼帽,穿着一条边脚已经磨破的卡其布短裤。他向前踏了一步,优雅的神情让他暗里的轻蔑变成了锐利的刀锋。他开口道:“你错了,枪侠女士。剌德城底藏着许多机器,里面住满魔鬼——他们是恶魔的灵魂,憎恨所有活着的人。他们具有强大的能力,可以唤醒死人……在剌德城可是有无数的死人能被唤醒的。”
  “听着,”埃蒂说。“你们自己有没有亲眼见过任何一个鬼魂,吉夫斯⑨『注:吉夫斯(Jeeves),英国作家伍德霍斯所著小说中人物,现用来指理想的男仆。埃蒂根据这个人的打扮随口给他起了这个绰号。』?有没有任何人?”
  吉夫斯翘起嘴唇,什么也没说——但是单单翘嘴唇的动作已经表明了一切。他仿佛在问,对一帮只会开枪、不会用脑的外乡人还能指望什么呢?
  埃蒂觉得最好还是不要讨论下去,无论如何他从来就不是做传教士的料。他冲着满脸血迹的胖女人挥了挥鲁格枪。“你和你这儿的朋友——这个看上去像是退休英国男管家的家伙——带我们去火车站。到那儿之后,我们就可以说再见了。我实话对你说:这会让我他妈的非常开心。”
  “火车站?”那个看上去像吉夫斯管家的老者问道。“什么是火车站?”
  “带我们去摇篮,”苏珊娜说,“带我们去找布莱因。”
  这句话终于让吉夫斯紧张起来;震惊与恐惧的表情代替了到现在为止他一直摆在脸上的厌世与轻蔑。“你们不能去那儿!”他惊呼。“摇篮是个禁地,布莱因是所有剌德魔鬼中最危险的一个。”
  禁地?埃蒂暗忖。太棒了。假如这是事实,至少不用担心你们这帮蠢货了。当然听见的确还有一辆布莱因也令他十分高兴……起码这些人是这么相信的。
  其他人茫然又略带惊讶地盯着埃蒂和苏珊娜,好像说话人对着一群虔诚的基督徒说,他们找到了神圣的约柜⑩『注:约柜(Ark of the Covenant),出自《圣经·出埃及记》,是圣经中提到的最神圣的物件,它装载着上帝在世间留下的惟一文字——十戒法版,传说是上帝用指头在玛瑙石板上写成的。』,然后把它改建成了收费厕所。
  埃蒂举起鲁格枪,对准吉夫斯的前额。“我们要去,”他说,“如果你们不愿意步你们丧命同伴的后尘,我建议你们最好停止废话抱怨,立刻领我们过去。”
  吉夫斯和满脸血迹的胖女人互相交换了疑惑的眼神,但当这个戴圆顶礼帽的老者回头望向埃蒂和苏珊娜时,他的表情变得严肃坚定。“如果你们愿意,现在就打死我们,”他说。“我们宁愿早点儿死在这儿。”
  “你们真是一群脑子短路的混蛋!”苏珊娜冲着他们大叫。“没有人必须丧命!你们只要领我们去我们要去的地方,看在上帝的分上!”
  胖女人阴沉地说,“但是进入布莱因的领地等于丧命,女士,等于丧命!因为布莱因正在睡觉,打扰他休息的人都得付出极高的代价。”
  “得了吧,美人,”埃蒂脱口而出。“你可不能头藏在屁股里还想闻咖啡。”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的回答带着一种令人迷惑的尊严。
  “意思就是说你要么冒布莱因发怒的风险带我们去摇篮,要么冒埃蒂发怒的风险站在原地。有可能我不会一枪了结你们,你瞧。我可以一次打你一处,而且我现在正好很有这么做的欲望。今天在你们城里我可过得不好——让人讨厌的音乐,每个人都臭气熏天,我们见到的第一个人就举着手雷绑架了我们的朋友。现在你们怎么说?”
  “你们为什么非得去找布莱因?”其中一个人问道。“他停在摇篮已经安静了好久——许多年了。他甚至已经停止说话与大笑。”
  说话与大笑?埃蒂看了看苏珊娜,她也看过来,耸耸肩。
  “最后一个去找布莱因的是阿迪斯。”满脸血迹的胖女人说。
  吉夫斯沉着脸点点头。“阿迪斯一喝醉就变成傻瓜。布莱因问了他几个问题。我听见过,但是根本不合情理——什么乌鸦的妈妈是谁,我记得——阿迪斯答不出来,布莱因就冲着他喷出蓝色火焰。”
  “电火?”埃蒂问。
  吉夫斯与胖女人齐齐点头。“哎,”胖女人说。“电火,以前人都是这么叫的,这么叫的。”
  “你们不需要跟我们一起进去,”苏珊娜突然提议道。“只要我们能看得见目的地就行,剩下的路我们自己走。”
  胖女人半信半疑地看看她,然后吉夫斯把她拉过一边,凑近耳语了一阵。其他的陴猷布人零散地站在他俩后面,就像一群刚刚经历空袭的幸存者一样迷惑地看着埃蒂与苏珊娜。
  最终胖女人的眼光扫过众人。“唉,”她说。“我们会带你们去摇篮,这是痛苦的惟一解脱。”
  “我就是这么想,”埃蒂说。“你和吉夫斯留下。剩下的人走吧。”他扫视一圈,又说道:“但是记住一点——只要用一根长矛、一支箭、一块砖头偷袭我们,这两个人就死。”只是这句威胁一脱口就显得相当无力,根本无法达到埃蒂预期的效果。他们怎么可能在乎这两人,或者任何同伴?当他们每天都要吊死他们中的两个或更多时。他看着其他人头也不回地离开,心想:呃,现在担心这点已经太迟了。
  “快点儿,”胖女人说。“我想快些和你们了结。”
  “你可别以为只有你一个人这么希望。”
  但是在他们启程前,胖女人的一个举动让埃蒂对他残酷的想法有些后悔:她跪在了腰围苏格兰格子布男人的尸体旁,把他的头发捋到后面,一记吻印在了他脏兮兮的脸上。“再见,文思顿,”她说。“等你到了水清叶繁的地方,记得等着我。我会来找你的,唉,这就像阴影随着阳光西斜一样肯定。”
  “我并不想杀了他,”苏珊娜说。“我想你知道这点。但是我自己更不想死。”
  “哎。”胖女人转向苏珊娜,脸色阴沉肃穆,没有一滴泪水。“但是如果你们打算进入布莱因的摇篮,无论如何都会丧命,而且很有可能你们临死时会很羡慕可怜的老文思顿。他极其残忍,布莱因极其残忍,是这个残忍、残忍地方里所有魔鬼中最残忍的一个。”
  “快点,莫德。”吉夫斯催促着把她扶起身。
  “哎。让我们赶紧和他们这边做个了断。”她的眼光在苏珊娜和埃蒂身上逡巡一圈,严厉的眼神同时也难掩困惑。“上帝会诅咒我的眼睛,谁让我最先看见你们俩呢。上帝也会诅咒你们带的枪,它们永远都是我们所有麻烦的源头。”
  你们这种态度,苏珊娜暗忖,会让你们的麻烦再延续起码一千年,蜜糖。
  莫德一开始就沿着乌龟大街走得很快,吉夫斯紧跟在她身边。埃蒂推着苏珊娜的轮椅,气喘吁吁地勉强跟上。街道两边富丽堂皇的建筑群到了尽头,然后出现爬满常青藤的乡村房屋,屋子前面还有大片草坪,只不过现在已经杂草蔓生。埃蒂意识到他们现在已经进入了过去的豪华住宅区。一幢比其它楼群都高出许多的宏伟建筑出现在众人前方。简单的四方形外表,白色砖块构造,悬垂的屋顶被许多石柱撑起,让埃蒂又想起了小时候喜欢看的角斗士电影。而受过更多正规教育的苏珊娜则联想到了帕台农神庙①『注:帕台农神庙(Parthenon),建于公元前四四七年至四三二年间,是一座位于雅典卫城的大理石神殿,供奉希腊女神雅典娜。』。两人同时看见许多巧夺天工的动物雕像——熊与龟,鱼与鼠,马与狗——两两环绕在建筑物的顶端,顿时惊叹不已。他俩旋即明白这就是他们大老远过来寻找的地方。
  他们一直紧张地感觉到有许多道眼光向他们射来——蓄满憎恨与诧异的眼光。当绵亘逶迤的单轨列车铁道映入他们眼帘时,天际滚来阵阵雷声;同暴风雨过来的方向一致,铁道也是由南向北延伸汇入乌龟大街,然后径直通向剌德摇篮。当他们走近时,风愈吹愈烈,吊在马路两边古老的尸体在风中舞蹈起来。 
   22
  他们一路狂奔了好一会儿,上帝才知道到底有多久(杰克惟一清楚的就是鼓点声终于再次停止)。突然盖舍又一次猛拉他刹车。这回杰克稳住了脚步,他已经恢复了些精神,而显然半截身子已入土的盖舍还没有。
  “吁!我的老心脏快跳不动了,宝贝儿。”
  “太糟糕了。”杰克面无表情地说。话音刚落盖舍伸出骨节突出的手,猛扯他的脸颊,拉得他向后仰倒。
  “你,如果我立马儿死在这儿,你会流出苦涩的泪水吗?肯定不会。但是你可别这么指望,嫩小鬼——老盖舍见过的世面可多了,我才不会倒在像你这么水灵的小鬼脚下死掉。”
  杰克听他断断续续地讲完,表情冷漠。他打算今晚就干掉盖舍。盖舍有可能会拉他陪葬,但他不再在乎了。他摸了摸刚被撕裂的嘴唇,若有所思地盯着手上的血迹,暗自惊讶杀人的欲望居然能如此迅速地占领、攻陷人的心灵。
  盖舍观察到杰克注视自己手指上的血迹,咧嘴一笑。“汁液流出来了,啊?不过这可不会是老朋友盖舍最后一次把你这棵嫩树苗的汁液打出来,除非你加快速度;除非你确实加快速度。”说完他指着前面逼仄的巷道,路面上有一个生锈的窨井盖,杰克发现刻在盖子上的几个字前不久刚刚见过:拉莫科铸造。
  “边上有个拉手,”盖舍说。“看见没有?把你的手伸进去,拉开窨井盖。快点儿走上去,现在就去,那么等你到滴答老人面前时也许还能保住满口牙。”
  杰克抓住铁盖用力拉,但并没有用尽全力。盖舍带领他跑过的巷道迷宫已经够糟的了,但起码他还能看见方向。而这座城市的地下世界却根本无法想像,那里的黑暗只会让一切关于逃跑的梦想变得完全不可能,所以除非迫不得已,他可不打算去探个究竟。
  但是很快盖舍就让他知道他不得不去探个究竟。
  “太重了——”杰克刚开口海盗就一把捏住他的喉咙,硬生生把他提起来与他的脸面对面。长时间的奔跑为他的双颊染上两团淡淡潮湿的红晕,也让深陷在皮肤里的脓疮变成了恶心的黄紫色。开放的疮口已经感染,不断流出脓血。盖舍身上散发出一股恶臭,倏地钻进杰克的鼻孔里,紧接着他就被卡住了喉咙,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听着,蠢家伙,你给我仔细听着,因为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你要么现在就掀起这个该死的铁盖,要么我就伸进你的嘴巴把你的舌头扯出来。假如你想咬我,你就尽管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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