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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 荒原-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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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他仍是孤独一人。他转回去又望向剌德,伸手罩住双耳。
  邦……叭—邦……叭—邦—邦邦—邦。
  邦……叭—邦……叭—邦—邦邦—邦。
  埃蒂越来越肯定他的猜测没错;至少他揭开了谜语。
  邦……叭—邦……叭—邦—邦邦—邦。
  在这片洪荒旷野之中,他正站的一条废弃大道上,跟前是座某个惊人的失落文明留下的城市,耳朵里听见的是摇滚乐的鼓点声……一切都太疯狂了,可是难道这会比那个会叮地一声掉下印着“行”字的小绿旗的交通灯更疯狂吗?会比在这里发现一架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德国战斗机残骸更疯狂吗?
  埃蒂轻声哼起Z。Z托普合唱团的一首歌儿。
  你只需足够的粘东西
  粘住你牛仔裤上的破缝隙
  我说呀,呀……
  歌词正踩在鼓点上,这绝对是“尼龙飞虫”的迪斯科节奏,对此埃蒂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
  片刻之后,鼓点声就像突然开始一样毫无预兆地停止,他能听到的只剩下呼呼风声,还有隐约传来的那条有床却从不睡觉的寄河静静的流淌声。 
   5
  接下来的四天平静无波。他们一路前进一路看着索桥与城市的轮廓越变越大、也越来越清晰;他们露营、吃饿、轮流守夜(杰克一直缠着罗兰让他在天亮前值两小时的班)、睡觉休息。其中惟一值得一提的就是蜜蜂事件。
  发现坠机残骸后的第三天中午,他们耳边传来嗡嗡声,越来越响,直到盖过所有其它声音。最后罗兰停下来。“那里,”他指着路边的桉树林说。
  “听上去像是蜜蜂。”苏珊娜说。
  罗兰淡蓝色的眼眸闪了一下。“也许今晚我们会有甜点了。”
  “我不知道该对你怎么说,罗兰,”埃蒂说,“但我可极度厌恶被蜜蜂叮着。”
  “我们没人会喜欢,”罗兰赞同道,“但今天正好没风。我想我们可以先点火把它们熏睡着,然后趁机把蜂巢偷出来,这样也不会惹祸上身。我们先过去看看吧。”
  他抱着同样兴奋、跃跃欲试的苏珊娜走向树林。埃蒂与杰克跟在后面,而显然奥伊的选择是谨慎而非勇猛,它留在路边呼哧呼哧喘着气,审慎地看着他们离去。
  罗兰在树林边停下脚步,扭过头对埃蒂与杰克轻声说,“待在这儿别动,我们先过去看看,没问题我就给你们手势。”说完他抱着苏珊娜走向密林中光斑点点的树荫,而埃蒂与杰克仍旧站在阳光下目送他俩。
  走进树荫,一阵凉意扑面而来,单调的蜂鸣声让人昏昏欲睡。“太多了,”罗兰轻声说。“现在是夏末,它们应该出去采蜜的。我不——”
  他一眼瞥见空地中央突起在树干上的蜂巢,打住话头。
  “它们怎么了?”苏珊娜惊恐地低声问。“罗兰,它们到底怎么了?”
  一只像十月的马蝇一样胖的蜜蜂从苏珊娜头侧慢慢飞过,把她吓得向后一缩。
  罗兰做了手势,其他人也跟上来。大家都盯着蜂巢,一言不发。蜂房并不是规则的六角形,而是形状、太小各异;蜂巢本身看上去正在怪异地融化,仿佛有人在上面放了一盏喷灯。懒洋洋爬着的蜜蜂居然全身像雪一样白。
  “今晚没蜂蜜了,”罗兰说。“我们从那个蜂巢里取出的蜂蜜也许很甜,但我十分肯定会让我们集体中毒。”
  其中一只畸形的白蜜蜂笨重地飞过杰克的脑袋,杰克一脸厌恶地赶紧避开。
  “发生了什么?”埃蒂问。“什么让它们变成这样,罗兰?”
  “清洗了整个世界的是同一样东西;它也让大多数野牛天生畸形,无法生育。我听过有人把它称做古老的战争、旷世大火、末日浩劫,还有蚀骨剧毒。无论叫什么,这就是我们一切灾难的起源,一切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甚至在河岔口那群老人的曾曾祖父生下来之前一千年就发生了。随着时间流逝,浩劫的影响——双头水牛与眼前这种白蜜蜂——已经慢慢减弱。我也亲眼见过这些影响。其它的变化更加剧烈,即使肉眼看不见,也仍旧在继续。”
  他们看着白蜜蜂茫然甚至无助地沿薷蜂巢爬动。其中一些明显还试图工作;其它的就只是漫无目的地互相撞来撞去。埃蒂想起以前看到过一则新闻,上面刊登了一幅煤气爆炸幸存者逃离爆炸地点的照片,当时那次爆炸几乎把加利福尼亚一座小镇的整个街区夷为平地。这些蜜蜂看上去很像照片里的幸存者,同样迷惑、惊魂失魄。
  “你们发动了核战争,是不是?”他问道——几乎是控诉的语气。“这些你们喜欢谈论的中土先人……他们直接把自已送进了地狱。不是吗?”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那时的记录都已遗失,流传下来的故事也自相矛盾、说不明白。”
  “我们赶紧离开,”杰克颤声说。“我看这些东西觉得恶心。”
  “我也是,蜜糖。”苏珊娜说。
  他们离开,留下这群漫无目的的蜜蜂在古老的树林里继续过着已经破碎的生活。今晚没有蜂蜜。
  6
  “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们你知道的一切?”第二天早上埃蒂问道。蓝天一片清澈,但冷冽寒意已经渗进空气。在这个世界里的第一个秋天即将来临。
  罗兰瞥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我想你坦白告诉我们所有的故事,从头到尾,从蓟犁开始。你怎么长大,那里又怎么灭亡。我还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黑暗塔的,而且你为什么开始追寻它。我也想知道你的第一批朋友,他们到底怎么了。”
  罗兰脱去帽子,用手臂擦去额头上的汗,又戴上帽子。“你有权利知道这一切,我猜,而且我也会全都告诉你……但不是现在。故事很长,我从没想过要对谁提起,如果要说,我也只说一遍。”
  “那你什么时候说?”埃蒂问。
  “时机到的时候,”罗兰回答。他们只能对这个回答满意。
  7
  在杰克开始摇他的前一刻,罗兰醒过来。他坐起身四处张望,埃蒂与苏珊娜还在熟睡。就着晨曦的微光,他并没发现任何不妥。
  “怎么了?”他压低声音问杰克。
  “我不知道。也许正在打仗。过来听。”
  罗兰掀开毯子,跟着杰克走到大路边。他发现现在距离寄河流经城市的地方只有三天行程了,而那座索桥——与光束路径垂直——跨越了整个地平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地显出倾斜,而且他发现在竖琴琴弦模样的根根钢柱之间至少有一打空隙,那都是钢柱被拉得过紧以致拦腰折断了。
  今晚大风直接从城市方向吹过来,随风飘过来的声音虽然微弱却仍旧清楚。
  “是在打仗吗?”杰克问。
  罗兰点点头,一根手指放在了唇边。
  他依稀听见叫喊声、仿佛重物砸地的哗啦声——当然——还有鼓点声。接着又是哗啦声,不过这次更加动听,如同玻璃破碎的声音。
  “天啊。”杰克边轻声叹道边向枪侠靠紧。
  下面传来的声音罗兰更希望没听见:急促、沙哑的轻武器,然后是巨大的回响——明显是某种爆炸,爆炸巨响就像个无形的保龄球滚过平原,向他们奔来。接下来,喊声、重击声、破碎声很快被鼓声盖住。几分钟以后,鼓声又像往常一样戛然而止,安静重新笼罩在城市上空,但此刻这种安静让人感觉更像一种焦急的等待。
  罗兰环住杰克的肩膀。“现在决定绕路还不太晚。”他说。
  杰克看着他。“我们不能。”
  “因为火车?”
  杰克点点头,悠悠地说:“布莱因是灾难,但是我们必须上这趟火车。而这座城市是我们能上车的惟一站点。”
  罗兰沉思地看着杰克。“你为什么说我们必须?是卡吗?因为,杰克,你必须明白你对卡并不完全理解——它需要人穷尽一生来学习。”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卡,但是我知道假如我们没有保护根本无法进入荒原,而那就是布莱因。没有他我们就会死,如同我们看见的那些白蜜蜂在冬天来临时的命运。我们必须有保护,因为荒原散发毒气。”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不知道!”杰克回答,几乎有些恼火。“我就是知道这些。”
  “好吧,”罗兰温和地安慰,转而眺望剌德。“但是我们必须该死地特别当心。真不幸他们的弹药还没用尽,而且他们可能还有威力更大的武器。我怀疑他们不一定知道如何使用,但是这只是增加了风险。也许他们会太兴奋然后把我们全炸上天。”
  “上天。”身后冷不丁传来低沉的声音。他们扭过头看见奥伊正坐在路边看着他们。 
   8
  当晚,他们来到一处岔路,一条小路从西边穿出与大道汇合。大道现在已经宽阔许多,路中央许多光亮的黑石把路面分成两道——从这儿眺望下去大道在远处下沉,混凝土大堤竖在路两边,上面爬满裂纹,让旅行者们感到一种被幽禁的恐慌。他们走到能让他们看见一线开阔平原的混凝土大堤缺口处停了下来,吃了一顿差强人意的便餐。
  “你觉得他们故意把路修得这么低是什么缘故,埃蒂?”杰克问。“我是说,有人的确可以这样修的,对不对?”
  埃蒂透过大堤缺口眺望缓缓延伸到远方的平原,点点头。
  “那么为什么呢?”
  “不知道,小鬼。”埃蒂回答,但实际上他觉得他知道原因。他瞥了罗兰一眼,猜他肯定也心里有数。下沉的大道通向用作防御的索桥,小心安置两处防御工事就可以控制任何在高坡上出现的队伍。一旦守城人不欢迎沿着大道向剌德行进的队伍,他们就会发起攻击。
  “你肯定你不知道?”杰克问。
  埃蒂冲着杰克笑笑,尽量克制着不去想像可能有什么疯子正在城里准备好沿着破烂的混凝土斜坡朝他们扔过来一个生锈的大炸弹。“一点儿概念都没有。”他回答。
  苏珊娜厌恶地哼了一声。“这条路通向地狱,罗兰。本来我以为我们再也不需要用那该死的马鞍了,但现在你最好还是再拿出来吧。”他点点头,话也没说地从背包里取出马鞍。
  大道的路况非常糟糕,其它像支流汇聚进来的条条小路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离索桥更近时,卵石路面换成另一种在罗兰看来像是金属、其他人看来像是沥青的路面。路面状况还比不上之前的卵石路面,年久失修、磨损严重,估计自从最后一次保养后还有大量马匹货车通行,这个是破坏的主因。路面上碎石参差,走起来都很困难,如果想在上面推苏珊娜的轮椅就简直荒谬了。
  两边的大堤越筑越陡,在他们头顶可以看见一些尖锐细瘦的物体指向天空。罗兰想到了箭头——肯定是巨人造的巨型弓箭。但他的同伴觉得那是火箭或导弹。苏珊娜想起从卡纳维尔角①『注:卡纳维尔角(Canaveral Cape),位于美国佛罗里达州肯尼迪航天中心的发射角。美国第一艘火箭就是于一九五○年在此发射升空的。』发射的红石导弹,埃蒂想起了可以从卡车载货平台发射的地对空导弹,而杰克则想起藏在堪萨斯平原或无人居住的内华达山区加固导弹井里等核战争一旦爆发就会向中国或苏联发射的洲际弹道导弹。所有人都同样觉得他们正在走进一片黑暗悲惨的阴影,走进某个仍被古老却依然强大的魔咒笼罩的土地。
  他们进入这个区域——杰克把它称做交叉发射区——几个小时以后,混凝土大堤从路边消失,同时一打公路岔道像蜘蛛网似地从四面八方汇聚,视野再次变得开阔……但这个事实并没有让任何一个人感到欣慰,尽管也没人大声说出口。十字路口处又挂着另一盏交通灯,这回的形状对埃蒂、苏珊娜和杰克来说都很眼熟,只不过原来应该有的四块镜片玻璃早就已经碎了。
  “我敢打赌这条路肯定是世界第八大奇迹,在过去,”苏珊娜说。“但看看现在的样子,简直就是地雷区。”
  “古老的方式有时倒是最佳方式。”罗兰表示同意。
  埃蒂指向西方。“看。”
  现在高耸的混凝土大堤已经消失,他们眼前的景象与河岔口老人希在喝咖啡时描述的景象一般无二。希当时说道:“只有一条轨道,人工石柱支撑。中土先人造的马路和墙壁都是那样。”细直的轨道就建在狭窄的金色高架上,从西方向他们这个方向延伸过来,穿过寄河后进入城市。建筑简单高雅——而且是迄今为止他们见过的惟一没有生锈的作品——但仍然裂痕累累。路程一半的地方一大段高架路径直断裂,没入下面湍急的河流里,只剩下两根高耸的石柱,仿佛两根互相指责的手指。一段流线型的金属车身冒出水面,曾经的亮蓝色已经因为斑斑铁锈而失去光彩。从这里看过去,车身非常小。
  “布莱因就这么完蛋了,”埃蒂说。“难怪他们再也没听见它。肯定是在过河时支柱坍塌,它也跟着一头栽了下去。情况发生的时候它一定正在减速,否则它会飞出去,在更远的河岸砸出一个炸弹爆炸似的大坑。呃,它还没毁掉时肯定是件不错的东西。”
  “梅西说过还有另一辆。”苏珊娜提醒他说。
  “没错。不过她也说已经七、八年没听见过了,而泰力莎姑母则说已经十年了。你怎么想,杰克……杰克?回过神来,嘿,回过神来,小兄弟。”
  杰克心思全放在河里火车的残骸上,只是耸耸肩。
  “你帮了很大忙,杰克,”埃蒂说。“有用的信息——这就是为什么我爱你。为什么我们都爱你的原因。”
  杰克对埃蒂的话置若罔闻,他心里明白那并不是布莱因。冒出水面的单轨列车是蓝色的,但是他梦见的布莱因是一种脏兮兮、甜腻腻的粉红色,就像你常吃的那种廉价泡泡糖。
  同时罗兰拉紧背苏珊娜的马鞍。“埃蒂,把你太太抱进马鞍。正是我们大家过去亲眼看个究竟的时候了。”
  杰克焦虑的眼神转到前方的索桥上,他能够听见远方传来幽灵一般的高频哼鸣——那是疾风吹过连接缆索与桥面的钢柱。
  “你觉得过去安全吗?”杰克问。
  “我们明天就会知道,”罗兰回答。
  9
  第二天早上,罗兰一行人来到生锈的长索桥桥头,隔河眺望剌德城。埃蒂曾经梦想能遇到睿智的长须精灵,还保留着的古老技艺能为他们所用,但是现在这个梦想已经消失殆尽。如今靠得这么近,他能够看见整个城市已经千疮百孔,有些街区的建筑要么被烧光要么被炸平,眼前的景象让他想起牙齿大量脱落的下巴。
  当然,大多建筑还没有倒塌,但那种颓废衰败的迹象让埃蒂无端感到阴郁,而连接旅行者与对面钢筋水泥筑成的迷宫之间的索桥也绝对算不上坚固耐用。左边的垂直钢柱松松地耷拉着,而右边剩下的那些几乎被拉得快要折断。桥面由空心的梯形方砖组成,一些已经向上拱起,暴露出黑色内里;剩下的也已倾斜,其中一些只是开裂,但另一些损坏严重,其中断裂的缺口甚至能塞进卡车——大卡车。透过缺口,他们能够看见寄河泥泞的河岸以及灰绿色的河水。埃蒂估算桥面中央距离河面大概三百英尺,而且也许这还是保守估计。
  锚定主要拉索的巨大混凝土沉箱吸引了埃蒂的视线。他觉得索桥右面的沉箱就好像已经从地底被拔出一半,但他决定最好还是不要对其他人提起这个发现;索桥正在来回摇晃,虽然缓慢但仍能察觉得到,这对大伙来说已经够糟糕的了。光是看一眼他就已经觉得头晕。“好吧,”他问罗兰。“你怎么想?”
  罗兰指着索桥右面大约五英尺宽的斜面走道桥,那实际上是一段独立的桥面,建在一些较小的混凝土石块上,看上去由巨型弹簧夹固定在主桥支撑拉索上的副拉索——或者是粗钢棍上。埃蒂仔细打量着最近的一个弹簧夹,毕竟他的性命很快就要全仰仗这件物事了。弹簧夹已经生锈,但看上去还坚固,金属上烙着“拉莫科铸造”几个字。埃蒂意识到自己已经区分不出这些字到底是高等语还是英语,这种感觉倒是很奇妙。
  “我觉得我们可以利用那个,”罗兰说。“只有一处是坏的。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很难不看见。”
  这座长达四分之三英里的索桥也许一千年来都没有修缮过,但是罗兰猜测真正的损坏还是来自过去五十年。右边钢柱折断导致索桥愈发向左边倾斜。张力最大的地方是在桥面中央两座四百英尺高的拉索塔之间,那里的桥面出现一个眼状的巨洞。走道桥上的断裂没那么严重,但即使如此,至少两块紧邻的混凝土石块也已经掉进了寄河,留下一处至少二、三十英尺宽的裂洞。在石块空缺的地方他们看见支撑走道桥的钢缆,或者是钢绳,他们可以踩在上面越过裂洞。
  “我想我们能够过去,”罗兰冷静地指出。“那个裂洞的确麻烦,但一侧的护栏还在,我们起码有东西能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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