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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屠-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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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海峰眉头微微一皱,走到舷边,问道:“你又是什么人?要来干什么!”

圆月昂然道:“我是水江龙造寺家的圆月!”

毛海峰在九州也有一段时间了,也知道一些龙造寺家的事,愕然道:“龙造寺?这么说你们不是山贼了?”

圆月怒道:“谁是山贼了!”

毛海峰又道:“既然也是豪族之家,那就好说话了。我问你,你可知道你们追逐的是谁?”

“怎么不知!”圆月怒道:“还不就是你们大明来的那条专吃女人奶子的发春双头鲤!”

毛海峰听他如此形容,一时间又是好笑,又是奇怪,道:“你既知道他就是庆华祥的当家,双鲤船队的舶主,怎么还敢来打他的主意?”

圆月怒道:“我怎么不敢!你可知道松浦绫是我的未婚妻么!”

毛海峰道:“松浦绫又是谁?”

圆月气得差点要跳起来,三桅帆船上一个水手近前小声道:“听说王庆到平户没几天就跑到松浦城中鬼混,连松浦隆信的姐姐都搞上了。它说的松浦绫,怕就是松浦隆信的……”

毛海峰这才恍然大悟,指着东门庆道:“你竟然奸淫他人妻室!”

东门庆道:“那又怎么样?我当时是去夜这,哪里知道这么多!”

毛海峰怒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中华号称礼仪之邦,你竟然在异邦干出这等不知羞耻的事!”

东门庆冷笑起来,毛海峰道:“你笑什么!”东门庆道:“咱们这些出海的人,半是行商半是贼!彼此都不干净!你一个海贼,倒来跟我这个秀才讲礼仪廉耻,不让人好笑么?”

毛海峰大怒,脸色黑了下来,指着船舷道:“请吧!”

李成泰惊道:“干什么!”

毛海峰道:“你若是遇到山贼,那我不管愿与不愿,看在同是大明子民,都该保护你。但你现在却干出这等不要脸的事,被人家的夫婿追上门来了——我若是庇护你,那不变成同流合污了么!”

东门庆逃了整整一夜,尤其后半夜更是透支体力透支得厉害,这时若不是靠一股意志支撑,只怕连坐着的力气也没了。这时若是真个下船去,撞到圆月的刀口下,那是十死无生!

李成泰哀叫道:“毛舶主!你可不能这样啊!我们……”

东门庆没等他说完,已喝道:“成泰!不要求他!莫丢了我的脸!”

李成泰听了赶紧住嘴,但眼角已渗出了泪水,东门庆指着他对毛海峰道:“这家伙可没什么罪过,也不曾淫人妻子,更没被人追,你帮我送他回平户。”

毛海峰道:“好!”

东门庆便勉强站了起来,走向船舷——却不是圆月那个方向,而是另外一个方向,众人一怔,都以为他糊涂了,东门庆走到船舷边,这才对李成泰道:“成泰,回去后吴平他们问起,知道怎么回答么?”

李成泰懵懵懂懂地摇了摇头。

东门庆道:“你就说,毛海峰看着中国人被日本人追杀却见死不救,我是让他逼死的!”说着就纵身跳了下去。

毛海峰正自愕然,忽然一个水手指着远处一艘大得异乎寻常的中国式五桅帆船背着朝阳破浪开来!他眼前闪过一个人的影像,想起东门庆最后那句话所藏的杀机,想起那个人听了这句话后的反应,不禁全身一震,指着东门庆跳海的方向叫道:“快!快!快把他捞起来!”

第一四七章 王直

旭日初升的海面上,七艘大船破浪而至!最外围的四艘规模都与庆华祥、福致隆相当,内之为两艘护航舰,大小与福冲号相类,位于最中心的,却是一艘极大、极高、极具威慑力的六桅巨舰!

七艘大船乘风而至,竟如七座城堡在海上移动一般!威势煞是惊人!

龙造寺的家臣望见都慌了!这样巨大的船,以日本的造船技术无论如何是造不出来的,因此必是中国商人无疑。且从船队的规模看,只怕还是中国海商中的翘楚!圆月还倔在那里不肯退却,但当船队开进,大浪一卷,他所坐的小渔船便被冲出了老远,龙造寺的家臣也不划桨,只是任小渔船在海浪的冲荡下渐渐漂离船队。

东门庆当时跳海并非寻死,所以浮在海面上没沉下去,没一会毛海峰的人就跳了下来将他捞起。上甲板后毛海峰狠狠瞪了他一眼,跟着便率众去与来船会合!

原来毛海峰的坐船却是这支船队的先锋,这时主舰望见这艘前哨停在那里,知道出事便放慢了速度,八艘船渐渐靠近,主舰与毛海峰的坐船先打了旗号,跟着又派出小船两艘,过来问讯。毛海峰报了平安后,对东门庆道:“穿上衣服!跟我去见二当家!”

东门庆早在猜着这支船队的来历,听毛海峰这么说,便知道来的人果然是王直!心中一凛,李成泰已经在脱衣服,要将衣服也给东门庆穿,毛海峰道:“穿这种衣服,怎么见人!”就让人到舶主舱拿自己的衣服来。东门庆斜了他一眼,便让李成泰别脱衣服了,但毛海峰的下属把衣服拿来时,东门庆却不肯穿。

毛海峰皱眉道:“你干什么?难道要赤身裸体去见二当家不成?”

东门庆笑道:“我全身上下,没有见不得人的地方!就这样去见五峰船主,又有什么不妥!”

毛海峰怒道:“你!”但见东门庆一脸的惫懒样,这话便说不下去,鄙夷道:“那随你!反正丢脸的是你!”

因毛海峰的坐船已经掉头,保持与后面船队同样的速度,所以他们是坐了小船,再攀上王直的主舰“徽碧落”。在毛海峰等登船之前,其它六艘大船听到消息也各自驶出小船,东门庆隐隐望见那六艘小船船头站着的人都各有气概,料来不是无名之辈,定是其它六艘大船的首脑!

登船之后,便听脚步声齐响,来迎毛海峰与东门庆,分明是二十四只脚,但那脚步声却像发自一人,显然是训练有素!踏上甲板之后,放眼一望,这甲板竟不像甲板,而像一个广场一般!李成泰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在他的眼界中庆华祥、福致隆已经是极大的船了,当初金狗海盗集团的船只中无一能及。但庆华祥与福致隆若和这艘船放在一起,那便如小巫之见大巫了!

从迎宾的两队共十二个礼仪水手中间走出去后,便是左右各四排一共二百四十名日本武士,个个伏贴于甲板上,动也不动!二百四十名日本武士后面,又是左右各两排火枪手共八十支枪,人人精神抖擞,而且都站得笔挺,显是久经训练!火枪手再过去,才是稀稀落落数十个中国人,这些人或站或坐,衣饰不同,姿势也不同,显然这些人乃是整支船队的领导层,因为身份较高,所以各有个性。数十人中,又有七八个人鹰视虎盼,这些人也不是特别高大,特别壮硕,但身上就是散发着一种夺人耳目的气质,七八个人的威风交织在一起,便显现出一股森严气象来!

在这群如狼似虎的海贼、海商中央,却坐着一个中年男子,儒冠儒服,气态闲雅,东门庆虽未见过他,但这时一看,就知这人多半就是大名鼎鼎的五峰船主王直了!心道:“我渴见他多时了,却不料在这等情形下和他相遇!”

李成泰登上甲板时是头颈一缩,两手紧紧捂住了光溜溜的胯下,走过倭刀队时肩膀也缩了,过火枪队时已忍不住发抖,等到了这群人面前,竟吓得整个人趴下了。

王直身子前倾,看了看两人,含笑道:“怎么搞成这样?”

东门庆此时披头散发,遍体盐巴,盐巴中又带着血污,全身上下只有一条裤子,而且还不是穿着,而是系在腰间,那点布料虽然遮住了他的子孙根,但海风吹来,两片翘臀却是暴露无遗!徽碧落上自中层干部以下,人人代他汗颜,几个首脑人物个个忍俊不禁。东门庆却是一副恬不知耻的模样,朝王直行了一礼,跟着便盘膝坐在甲板上,嘴朝毛海峰努了努道:“你问他啊!”

王直便问毛海峰:“怎么回事?”

毛海峰本想东门庆这副怪样到了船上非大大出丑、王直非大大不悦不可,没想到东门庆脸皮如此之厚,他自己既不觉得羞耻,别人看他的眼光反而由耻笑之变成惊奇之,而王直竟然也没生气!事态发展到此,反而是毛海峰显得十分被动!但王直既然问起,他便照直说了,他的叙述自是从他的观点出发,内中掺杂着他自己的态度,但东门庆坐在那里,两手贴膝,一句也不驳。

王直细心听完,才斥毛海峰道:“糊涂!”

毛海峰本是想告东门庆一状,不料反被王直骂了,尽管他对王直素来崇拜敬服,这时也忍不住道:“二当家!他在日本干出这样的事情来,实在是丢了我们大明的脸面啊!”

王直哼了一声,先让众倭刀武士退下,又让众火枪手退下,最后让中层干部以及李成泰也都退下,只剩下七八个首脑人物时,才道:“糊涂!糊涂!你只知道脸面,却不知道‘亲亲’么?我等行商在外,后方无朝廷为援,前有群倭窥伺!之所以能逍遥至今,与日本大侯分庭抗礼,凭的是什么?凭的我们内无罅隙,以上邦大国之民的身份见重于倭人!正因如此,朝廷虽无一兵助我等,我等却能借大明余威,震慑东海,我等在大明不过一介罪臣,但到了海上,却能令倭人鲜人不敢仰视于我等!如今你却以他人之是为是,以他人之非为非,见难不救,见亲不护,事情的本末还没搞清楚,就妄论什么是非曲折——这不是糊涂么!”

毛海峰干瞪着眼,他虽然因为崇敬王直,近来也力学斯文,但毕竟根底浅薄,被这一篇宏论说得晕头转向,等王直骂完,才叫道:“我听不懂!”

王直眼中闪过一丝愠色,但对这个执行力极高的手下素来爱惜,火便没发出来,摇了摇头,道:“你认为像大内、毛利、细川这些人,都是正直无私的人吗?”

这几句倒是大白话,毛海峰也就听懂了,道:“当然不是,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鸟!”

王直又道:“那么那些西洋人呢?”

毛海峰道:“也不是什么好鸟。”

“这就是了。”王直道:“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什么正直无私的人,那套什么公义道德,也只是拿来指责对方!真到了生死利害的节骨眼上,你见过哪个损己利人又有好下场的了?”又指着东门庆道:“庆官这事,人家日本人自己都没出头,你着什么急!”

毛海峰道:“那、那……”

王直道:“以后遇事,见到自己人有难,帮了再说!那些是非公理,事后再论!”

毛海峰在别人面前又狠又倔,但在王直面前却没脾气,被骂了后也心悦诚服地低头道:“是。”

王直这才转向东门庆,微笑道:“庆官你这身装束,倒也别致,只是天气转凉了,海上风大,还是到我舱里换一身行头吧。”

众人见他痛斥毛海峰,此时又如此善待东门庆,心中对局势的判断便都有所偏转。东门庆忙站起来作揖称谢,便有王直的侍从过来,引东门庆下去,到了王直起居的船舱,换上了王直还没穿过的新衣,又略略整理了一下脸面头发,再出来时,众人都喝了个采,道:“好个庆官!不愧是泉州有名的风流子弟!”

王直过来牵着他手,道:“我来给你介绍几位叔伯。”他一侧身,身后便是四个大老,东门庆便猜是许、王麾下的四大天王!果听王直指着第一个人道:“这位是黄岩澳主徐惟学,你从小尾老那里来,应该听过他。”

东门庆便知这四人果然就是四大天王,忙上前叫了声“叔叔”。四大天王,地位相若,徐惟学隐隐为四人之首,但年纪却最轻,只有四十出头,听东门庆叫他叔叔,笑道:“你把辈分叫乱了!林国显是我义父,我听说你叫他伯伯,现在却叫我叔叔,这不是把他拉低了半辈么?”

王直笑道:“各交各的!我年纪和你差不多,与小尾老是兄弟相称,和你不也是兄弟相称!”便给东门庆介绍四大天王中的第二个道:“这是叶宗满,人称翻浪蛟,水性了得,东海第一!”

东门庆忙礼见了,叶宗满却笑道:“什么水性了得,东海第一?水性了得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默默无名,也没人来奉承我东海第一!现在老得水都游不动了,却有有人来帮我吹嘘了!”

众人听了都笑,王直又要给东门庆介绍第三位大老,却是一个大胖子,一个肚子大如酒桶,东门庆见了道:“这位一定是方叔叔!”

王直笑道:“不错!咱们这些人里头,数他最胖!这海上钟离的外号,可把他的底给漏了。”

方廷助笑道:“你别笑我!按你最近这懒劲!再过十年就不在我之下了!”

最后一个却是一个长得竹竿一般的瘦子,下巴上长着几根老鼠毛般的胡须,两颊皱巴巴的,勉强嘿了几下,似乎是在笑,却委实笑得难看,王直道:“这位就是千里风谢和!人家都说他和风伯是亲戚,海风总眷顾他!走了这么多年海路,没一次不顺的。放在十年前,同样的船,没人快得过他!”

谢和下巴抽了两抽,道:“现在也不见得有人能快我!”

王直笑道:“未必!别说刚刚来归附的陈东、麻叶,也别说海峰、元亮,就是庆官手下,也有一两个能和你撑一撑的。”

谢和哼了一声,满是不屑,道:“真有这等能人,等五岛大会时,不妨大家赛上一赛,看看是我们老一辈为王,还是这些小毛猴称霸!”

旁边一个年轻人道:“一时的快慢,那也算不了大本事。但十年海路,未遇恶风,这等运气却非我等所有!”

这句话强调“运气”,明褒暗贬得好生露骨!谢和怒上眉梢,眼睛便横了过去,那个年轻人一脸的无所谓,似乎谢和怒不怒他都不放在心上。

东门庆朝说话的人望去,却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肩头上听着一只尺来高的凶猛海鸟,也不知是何种类,而这年轻人的眼睛鼻子,也如那海鸟一般眼厉鼻钩,谢和横了他一眼,冷笑道:“十年海路,不遇恶风——只有呆鸟才相信那靠的是运气!”

那年轻人眉毛一挺,道:“你说谁是呆鸟!”

甲板上除了王直东门庆之外,第三个穿着儒服的青年赶紧将他拦住,打和场道:“元亮你太冲动了,谢叔叔能称千里风,靠的自然是预先察觉天气变化的大本领!咱们小的,还要跟前辈多多学习呢!”

那肩停海鸟的年轻人不肯服输,还要争时,那青年儒生又道:“今天庆官刚来,我们还没和他见过呢,你就闹!”那肩停海鸟的年轻人看了王直一眼,终于忍了下来。

东门庆见了心道:“这些人果然贼性深厚,一个比一个凶!都不知道平时王五峰是怎么弹压他们的。”

第一四八章 龙造寺之谋

甲板上争执稍停之后,那青年儒生便上前,斯斯文文地跟东门庆行礼,道:“在下王清溪,这里最没用的书生。”又指着那肩停海鸟的年轻人道:“这位是徐元亮,人称海东青,元亮在年轻一辈当中罕有其匹,和海峰并称双雄!”

徐惟学笑道:“你也不用太过自谦,闹海儒生的名头,未必就在石鳌、海东青之下。”

东门庆脸堆欢容道:“几位叔叔的大名,王庆如雷贯耳!如今得见,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又得见两……三位年纪相仿的好兄弟,心中更是欢喜,以后在东海行走,就再不怕影只形单了。”

谢和听了啐了一口,道:“一堆假话!也不恶心!”

徐惟学笑了笑,对东门庆道:“老谢向来直得可憎!但没恶意,你别管他!”将东门庆等四个年轻人看了看,对王直笑道:“五峰啊!你看看,庆官一来,小一辈里便有凑足了四个,以后咱们这群人里便又多了四个天王了!”

方廷助笑道:“咱们是四大天王,他们便是四小天王!”

在他看来这也是一个美名,谁知道出口之后,东门庆装作没听见,毛海峰默不作声,徐元亮嘴角挂着冷笑,就是最斯文的王清溪也是含笑不语,谢和见了,冷冷道:“老胖子,你就别自作多情了!你以为这些小子真看得起我们?还要他们在我们面前称四小?”

王直呵呵一笑,道:“那就不分大小了,分个前后吧。你们四个老的,是前四天王,他们四个小的,便是后四天王。”

他既这样说,众人也就都无话,东门庆却道:“是否天王,那得海上公论才行,咱们自家在这里排行,人家未必会认!”

谢和等见他连王直都敢驳,无不吃惊,毛海峰瞪了他一眼,道:“二当家话说出来,那就是海上公论!谁敢不认!”

东门庆毫无表示,依旧淡然,王直笑了笑,对众人道:“好了,各自归船吧。等回到平户,再设宴给庆官洗尘。”

众首脑一齐领命,等他们都离开后,王直才携了东门庆的手,轻责道:“好小子!这么冲!”

东门庆道:“二当家生气了?”

王直笑道:“我没这闲工夫!来,我们进舱,我跟你说说龙造寺家的事。”

东门庆愕然道:“龙造寺?”往海上望了一眼,道:“那个圆月还敢上来闹事不成?”

“圆月还只是个少年,不成气候!”王直道:“但他曾祖父,却还有些力量!这次多半还要闹出些事情来。”

东门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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