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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屠-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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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李纯也不断用肩头蹭他,似乎在说些什么,佐藤道:“这孩子跟你说,无论到了哪里他都跟着你。”

东门庆听了这话大为感动,他流落海外,遇上梁方那样卑鄙的人、倭寇那么凶狠的人、佐藤这么狡猾的人他都觉得是应有之义,凡是遇到李纯这样讲义气的人让他感到意外。

舱中不易分辨日夜,只记得吃了三顿比猪食也不如的饭以后船便靠岸了。东门庆等被押到岛上,被交给了岛上的经办人,一群人被驱赶到一个篱笆之内,脖子后面各插一根签以标明所属。插标待卖者在篱笆内有一定的活动空间,但手脚仍然被绑住了活动不便。幸而只是绑手没有绑脚,而且也只是将两只手绑在一起而没有扭到背后,所以他们可以走动和自己吃饭。

东门庆等在岛上呆了三天仍没被卖出去,心里慢慢变得颓丧,甚至对未来产生绝望,他看看身边的佐藤竟没什么懊恼,便在地上写字,问他“不担心么?”佐藤笑道:“有什么好担心的!左右不过是被卖出去,除了死,事情还会比现在更糟么?”

想想自己像牲口一样被圈禁在篱笆内,东门庆心道:“他说得对。事情不会更糟了。”便放开了心情。

这天下午篱笆里忽然不断有人窃窃私语起来,东门庆和佐藤都竖起了耳朵,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久消息传到了他们这一边,原来是有一个大明商人将要来这里赎买乡亲。

在这个时代,驰骋于东海之上的中国人,无论是海商还是海盗,成分与行为都极为复杂,其中有一部分是唯利是图,但也有一部分能兼顾义利,有一部分数典忘祖、通番卖国,但也有一部分能心怀故土、自重护国,有一部分是鼠目寸光之徒,但同时也存在目光长远之辈。比如就人奴一事,中国人中也有作恶多端者参与其中,将国人甚至乡人骗到海外当猪仔,但又有部分义商竟承担起了政府也没有承担的责任,自掏腰包赎买沦落为奴隶的同胞、同乡,帮他们回归故土!

东门庆本来已经放开了,对自己将遇到什么买家不再在意,但听到这个消息后也忍不住热心起来!他还没出海前,海外对他来说是象征着自由,象征着财富,但真正出海之后才发现了海外的另一面:陌生、危险、不可掌握!在这个最低谷的时候,有什么比回归中华更具诱惑力呢?毕竟那是他最熟悉的环境,到了那里哪怕是进了监狱也可能比流落海外安全。

不但东门庆,佐藤秀吉也动起了心思。在这个时代中国——尤其是经济发达的东南地区绝对是全世界最适合人居的地方,如果能去中国那当然是上上之选,就算只是上了中国人的商船,对佐藤秀吉来说也是不错的选择。

整个奴隶市场上,存着这种心思的人着实不少,不久各种各样的信息便陆续传来,佐藤打听到下午将来到的那个赎主是福建人不由得大乐,口里用福建话念叨着求救的话来——却是在作练习要冒充福建人。东门庆听他的口音绝似泉州口音便知道他是从自己这里偷学的,心想:“原来我偷学他倭话口音的同时他也在偷学我的泉州话!”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佐藤秀吉却不理会他,继续练习他的福建话。

佐藤秀吉为什么要练习福建话?原来东海上中华义商赎买奴隶有一条不成文的惯例,那就是先亲而后疏。要知道大部分商人毕竟能力有限,赎买流落海外的同胞虽是好事却也得量力而行,根据先亲后疏的原则一般是赎买认得的人,其次是赎买有关系的人,再次是赎买乡人,再次才是外乡、外省同胞。佐藤秀吉因听说这次前来赎买的义商是福建人,所以加紧练习福建话希望能优先中选。

东门庆白白看着佐藤秀吉利用自己的口音意图脱困,心里不忿,眼珠一转,向李纯连使眼色,李纯猜了好几次,便跟着佐藤秀吉的话练习起来。他这几日已跟佐藤秀吉学了几句简单的中国话,不过毕竟为时日浅,口音不正,那句求救的话在他口中说出来一听便知道是外番土音。东门庆听见不免失望,心道:“这样没用。再说李纯还只会说主人、吃饭等几句话,若是到时一被盘问也得露出马脚。要想让来赎买的人知道我是福建人可得另想办法才好。”一边动着心思,一边动着耳目,忽然见不远处一个中年人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块木板和一支炭条,在木板上写字,东门庆伸头望去,见那中年人写的是:“小人福州侯官人氏某某”,想来是准备到时候举起来引义商注意的,心道:“这倒是个好办法!”

他便挪了过去,要问他借时,忽然想起东门霸的教诲来,东门霸告诉他,利己利人的事情在某些场合下不一定人人都肯干。比如就当前的事情而论,这个中年人将炭条借给东门庆虽然于己无损,但考虑到东门庆如果用这个炭条增加了被义商赎买的机会,那中年人自己成功被赎买的机会便相对降低,所以如果东门庆直接开口说借对方有可能会拒绝。想到这里东门庆便改了主意,瞥眼见他不但字写得极丑极歪,而且“福”字和“侯”字写错了,便叹了一声,在沙地上写道:“错了错了。”说着指了指他木板上的字。

那中年人抬起头来,讶异道:“错了?”见东门庆点了点头,又见他写在沙地上的字端正漂亮,便向他请教。

东门庆从他手里接过炭条帮他改过,那中年人大喜,但看了看东门庆写的那两个字着实漂亮,夹在自己其它字里面显得极为突兀,便请东门庆帮他全部重写,东门庆也不推辞,一挥而就,那中年人更是高兴。东门庆这才指了指那炭条,在沙地上写道:“借此物一用。”抓住那炭条的手却握得极紧,若那中年人不肯答应他也不会交还。那中年人犹豫了一下,却是答应了,过了一会道:“看兄台是读过书的人,若能中选,船上还请互相照应。”便又取出一块木板来送给东门庆。

东门庆喜出望外,作揖为谢,挪回来后略一沉思,便在木板上写道:“望八闽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无奈苦淹留!”

改的却是闽籍大词人柳永的词句,这几句词在几百年间传播得甚广,稍有文化的人大多听过。东门庆题罢觉得自己诗引得当,字也漂亮!心道:“我们福建商贾,多爱读书人,待会若那义商来了,看见这木板断不能无所动!”得意四盼,却见左手边李纯满脸的钦佩,右手边佐藤秀吉却是满脸的妒火!显然他也觉得东门庆的这题诗之举比他学几句福建话成算更高。

东门庆却不管他,收好炭条,护住木板,只等那义商的到来。

第二十六章 番船

“来了!来了!”

未时时分,那个义商终于出现,藩篱内的插标待卖者都涌动起来,人人希望赶紧被相中,因为若被这个义商赎回那就不是去做奴仆而是恢复自由身了。不但所有的中国人都很积极,就是一些属国岛民也都用上各种手段意图冒充。

但是事情却不像大家一开始想的那么容易,那个义商显然也不是一个随便花冤枉钱的傻瓜,奴市的组织者在义商的示意下先喝令所有插标待卖者安静下来,然后由义商带领他的手下从北往南巡过来,若是中国人则出列举左手,若是福建人则出列举右手,义商的手下一个个地面对面质询,以确定举手者到底是不是中国人、是不是福建人。

东门庆和佐藤他们的所在地是东南区,所以轮在后面,佐藤秀吉有些担心,怕那个义商还没到达这一区用于赎买的预算就用光了。但很快就有一个消息传来:北区有个倭奴冒充福人被识穿,惹恼了那个义商,当场决定断绝和那个倭奴所属奴主的一切生意来往,那个奴主大怒之下竟将那个倭奴杀了!

消息传来,所有意图冒充中国人的化外之民无不毛骨悚然,绝大多数人当场就打了退堂鼓,还有奴主特意跑来叮嘱所有插标待卖者不许冒充,否则下场将向那个被识穿了的倭奴看齐!

佐藤秀吉心里也嘀咕起来,他虽然会说福建话,而且和福建人交涉过,知道很多福建的事情,但要说做到绝无破绽他自己也没把握。而且他对自己的尊容也有自知之明,那副丑相一看便会引人怀疑,若是对方细心盘查,自己恐怕很难把谎话说得圆。

东门庆却半点也不慌张,他本来就是大明子民,纵然说不来话,但自信一笔字写出来足以让人信服,但李纯却有些担心,东门庆望了望他,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不会抛下他的。

眼看着那个义商在手下的拥簇下渐渐走近,佐藤秀吉忽然对东门庆道:“王公子,你能不能帮个忙?”

东门庆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说,佐藤秀吉道:“你能不能说我和李纯都是你的手下,一起流落到这里的?”东门庆笑了笑,在地上写道:“他乡遇故人,不好说谎话。”

佐藤秀吉大怒,就要抢他的那块写满了字的木板来砸烂,东门庆也不示弱,嘴上挂着冷笑准备迎接佐藤的挑衅,李纯更是挡在前面和他怒目相视。佐藤秀吉自忖不是东门庆的对手,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终究不敢强来,加上这时已有奴主过来喝问,三人这才罢了手。

便听一个漳州口音的老者叫道:“有没有福建的老乡啊?有没有漳州的老乡啊?”东门庆施施然便要站起来拿那块木板去应赎,人还没站直,忽然瞥见篱笆墙外人群中的一张胖脸,当场吓得缩了回来,木板倒过来遮住了脸,蜷曲在角落里不敢出头。

佐藤秀吉和李纯都大感奇怪,不知他为何如此反应,机会之来真是转瞬即逝,这一区因没有一个人出列,所以这伙义商很快几转到别的区去了。等他们转身走了以后,佐藤秀吉忽然想起人群中的那个胖子似乎甚是熟悉,搜肠刮肚地想了片刻,忽然跳起来大叫道:“洪迪珍!是洪迪珍!”

原来这次前来赎买同乡的这个义商正是东门庆的仇家、漳州的大海商洪迪珍!洪迪珍之所以被人称为龙宫弥勒不仅由于他的长相,与他在东海海面上多行善事也是分不开的,但他和东门庆却有杀弟之仇,当初还在船上时东门庆就被梁方出卖了,所以东门庆很怀疑洪迪珍已经知道“王庆”就是“东门庆”,这时若是出头应赎很可能会自投罗网。

但东门庆害怕的事情却正是佐藤秀吉所期盼的事情,他一看是洪迪珍便赶紧跑了过去大叫:“洪老板,这里有个你想要的……”那个“人”字还没出口,早被东门庆从背后一脚踢到,翻滚在沙地上,佐藤秀吉要高叫把东门庆卖了,却被他掐住了脖子,李纯也过来帮忙。那群义商看到藩篱里起来骚乱稍稍驻足,叫来奴主询问,待知道这是一伙落网的“倭寇”后便没了兴趣。这等赎买奴隶的事情他不知做过多少次了,许多奴隶为求被赎用尽各种各样的抢眼球手段以博取他的青睐,这种事情洪迪珍也经历得多了,这时也以为两个正在打闹的人也属此类,因此不屑一顾,在东门庆和佐藤秀吉还没争出个所以然来之前就扬长而去。

洪迪珍等离开以后,东门庆和佐藤秀吉失去了殴斗的目标才停下了手,但事后自然少不了挨奴主的一顿鞭子。

佐藤在殴斗中吃亏比较大,肿着脸对东门庆冷笑道:“可笑啊可笑!虽然写得一笔好字,虽然遇到了同乡,可也没用!姓王的我告诉你!你注定了一辈子回不了大明的!”

东门庆铁青着脸不理他,过了一会,附近那个借给东门庆笔的中年人挪了过来,问东门庆:“这位公子,刚才怎么不应赎?”东门庆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也没写字作答。佐藤在旁冷笑道:“来赎人的是他的仇家!他哪里敢去?”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便大叫道:“这里有一个洪迪珍洪舶主的仇家啊!谁拿了他去见洪舶主,那不但赎身有望,而且还能得到大笔的赏金!”接连用大明官话、福建话、倭话、朝鲜话叫了几遍,把东门庆叫得慌了。

许多人听见那话都望了过来,那中年人也有些讶异地问东门庆:“真的?”

东门庆心里虽慌,脸上却不动声色,含笑摇了摇头,将木板上的字抹了,写道:“我等虾蟹,何能与蛟龙结仇?”又指了指佐藤秀吉道:“此人方是我仇家。”

那中年人一听便信了,又问:“若是如此,小兄弟为何不上去应赎?”

东门庆落笔反问:“兄台又为何不上前应赎?”

那中年人苦笑道:“我实为流求人氏,不是福建人,只是懂得几个字而已。本想冒充,不料他们查得这么严,就不敢出头应赎了,免得脱困不成反赔了性命。”

东门庆也是跟着苦笑,写道:“彼此彼此。”

那边佐藤秀吉不断呼喊,终于又引来了奴主,那奴主过来把他骂了两句,佐藤秀吉便鼓动簧舌,说东门庆在洪迪珍眼中如何重要,并说有“一万两赏金”。佐藤秀吉形象极差,所以他说出来的话也没多少人信,但因这一万两赏金实在太过诱人,所以那奴主便有些心动。这时那中年人插口道:“若真有这么大笔赏金,我们早该听说了,怎么大家都没得到消息,就你这个浪人听说了?”原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洪迪珍这些日子来并未在海上公开悬赏搜寻王庆。那奴主想想也是,便认为佐藤秀吉在撒谎,又打了他两鞭子,收紧了他手脚上的绳索,将他的嘴也塞了。

东门庆心中对那中年人颇为感激,但脸上却不敢流露出来,只是淡淡一笑,跟着与那中年人通了姓名,知道他叫陈百夫,东门庆仍自称王庆。陈百夫懂得手语,见东门庆哑了,便教他和李纯以手语沟通,东门庆知道笔谈过分依赖书写工具,不如手语来得方便,若遇上不识字的人如李纯者更是干脆没用,就认真学了起来,进步甚快。

又过数日,岛上来了一群佛郎机人,这群人有两条船,都是三桅帆船,一条是欧洲式样,一条是中国式样。这两艘船到达五岛时那艘中国式三桅帆船损毁颇重,似乎刚刚打过一场硬仗,而且两艘船都已面临粮尽水绝的境地。他们取出了剩余的货物,在五岛和别的船队交易,除了买粮买水之外,还需要招募水手补充缺额,佐藤秀吉、陈百夫和东门庆都被挑中。东门庆是个哑巴,他们也不计较,这时奴市已经接近尾声,奴主为求脱手,便将李纯也半卖半送,免得留着糟蹋粮食。一行人便上了这艘佛郎机船,在番鬼的驱役下干杂活。

东门庆没想到自己不但没法回中国,反而上了一群番鬼的船,不禁暗暗叫苦。佛郎机的情况他在泉州时也听一些海客说起过,知道那是九万里之外的一个国家,这时上了他们的船,万一他们是要回国,那自己再想回泉州就更渺茫了。

但看看这些佛郎机人手中远胜倭寇的武装,东门庆知道,自己一个人是没有反抗余地的。

第二十七章 假番鬼

买下东门庆等人的这支佛郎机船队一共有两艘船,所以也有两个船长,第一船长叫门多萨,第二船长叫加斯帕,是两个幸运而又倒霉的冒险家。

说他们幸运,那是在里斯本的时候,门多萨得到了一艘不错的三桅帆船,而加斯帕则刚好继承了一笔遗产,这时环球航海之路已经开辟,东方香料贸易之风正盛,中国和香料群岛对西欧人来说简直是遍地黄金的地方,于是这两个家伙便纠集了十几个地中海无业者,乘坐了被他们命名为金狗号的帆船,用加斯帕得到的那批遗产作为启动资金,办集了航海、劫掠所需的武器、粮食和一些欧洲的低廉商品,扬帆来到了中国南洋海面。他们袭击了南洋群岛上的一些村落,得到了一些黄金和肉桂、豆蔻,又奴役了三四十个南洋人,而他们的幸运的顶峰,是在潮州、吕宋之间的航道上,袭击了一支广东人的商船队。

在那次袭击之前,他们其实已经是这一片海面上臭名昭著的外来海盗了。不过他们袭击的一般都是抵抗力甚弱的南洋村落,这次袭击中国人的大商船,对他们来说却是一次颇为冒险的行动。不过,那次冒险行动出乎意料地顺利,而他们夺到这艘大商船后又被这艘大船上的货物惊呆了!

上帝啊!这艘五桅大商船,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宝藏!船舱里除了水银、硫磺和一些他们不认得的药材之外,还有在大量精美的瓷器,此外还有六百担的生丝,以及不少丝织成品。而另外一艘三桅商船上,则是大量的棉布。

“啊!门多萨,我的兄弟!我们发财了!”加斯帕说:“把这艘船开到里斯本去,我们便会成为一个神话!”

门多萨知道加斯帕没有夸张,别的不说,光是那几百担生丝和那些瓷器,运到欧洲去就足以让他们从此过上贵族的生活。“你看,你当初还担心亏本呢!现在怎么样!你从你姑妈那里继承来的那点遗产,在里斯本只能买下十个中国碟子!”

不过他们并没有像他们自己说的那样就回欧洲,而是在贪婪的驱使下继续向北游弋,企图再袭击一些中国商船。不过从这个时候开始,他们的运气似乎就用得差不多了,在漳州附近他们受到了中国海商的逆袭,死了两个葡萄牙人和二十几个南洋人,虽然他们在大员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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