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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儿寡母-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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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小褂儿,但还是跑得满头大汗,他卖力地帮我们背行李,妈妈看了心疼得不得了。我们把所有的东西领来后,妈妈开始精心地布置我的床铺。把被褥铺好后,妈妈从包裹里抽出一条崭新的毛巾被,上面绣着两只张牙舞爪的猫,这是妈妈专门到镇上惟一的商场里买来的,花了二十多块钱;妈妈把毛巾被仔细地铺在我的床上,满意地对我说:“海海,热的时候晚上盖着它就行了。”我点了点头,李权在旁边看着,满是羡慕的表情。
就在这时,门“吱”的一声被推开了,从外面拥进一大群人,当中一位个子很高,至少也有一米八五,皮肤黝黑,显得非常强壮,额头对着阳光闪闪发亮。其中一个小伙子紧着张罗,把他们所有的东西都拉进屋子,偌大的宿舍一下子紧张起来。李权赶紧迎上去,热情地打着招呼,那些人只是礼节性地回应着,依旧忙着自己的事情。
那个大个子晃着头找自己的床铺,一看是二号床上铺,立刻不高兴了,对着旁边的中年人吼道:“老头子,我这么胖怎么睡上铺,这不是成心整人吗?”
中年人走过来,说:“那有什么呢,上铺整洁、安静,适合看书休息,我看不错。”
大个子瞪着眼睛道:“不行,整天爬上爬下的,还不把我累死啊,我要睡下铺。”
旁边一位中年妇女凑过来说:“我看也是,老惠怎么办的事,咱们学军这么高,爬床确实不方便。”
正在收拾东西的小伙子停下手说:“孙局,我看我给他们学校的领导打个电话吧。”
中年人摆了摆手,说:“不要到哪里都搞特殊,我看学军在外面就是要多锻炼,什么都要学着适应,上铺怎么了,别人不也一样睡吗?胖,正好可以减肥。”
大个子气得在宿舍乱转,但能看得出他在中年人面前还是有所收敛,不敢放肆。
我看了一下,李权睡上铺,这三个人只有我是下铺,那个大个子爬上爬下确实也不是很方便,而且正如中年人所说,上铺整洁安静,适合看书休息,也不错,我便对大个子说:“这位同学,你睡我这铺,我去睡上铺吧。”大个子听了非常高兴,那个中年女人也连忙转过身来,感激地说:“太谢谢你了!”
我的好意无形中给妈妈增添了不必要的麻烦:妈妈不得不把刚为我精心布置好的铺盖从下铺移到上铺。妈妈显然是第一次爬这种上下铺,因不得要领而略显笨拙。我担心妈妈可能踩空,于是提出自己上去收拾。妈妈却异乎寻常地坚持着,好像铺好这张床是件很关键很复杂的事,除了她自己任何人都不可能胜任也不能做好。
再次收拾完以后,妈妈又过去给大个子家长帮忙,中年女人嘴上客气着,但很明显不想让妈妈碰他儿子的东西。妈妈没有感觉到,仍然热情地帮忙,那中年女人慌忙地护着,局面有点滑稽。我把妈妈拉到一边,说:“妈,您也累了,休息一会吧。”妈妈很认真地说:“我不累,他们东西多,我帮他们收拾一下也是应该的。”那一瞬间我觉得鼻子酸酸的。
收拾好后,他们接了一个电话,就出去吃饭了。我和妈妈一起来到了食堂。
食堂在学校的最南端,那个时候已经过了饭口,食堂里冷冷清清,我们买了一份粉条炖肉,要了四两米饭,花了一元五角。妈妈尝了一口,对我说:“挺好的,也不贵,快吃吧,都吃了。”我饿坏了,埋下头就狼吞虎咽,全吃光了才看到妈妈一直慈爱地看着我。我心一颤,暗骂自己不懂事:妈妈拎着东西,给我办手续又铺床,折腾了大半天连口水都没喝,我简直……我拿着饭盆要去给妈妈打饭,妈妈连说:“天太热了,我不想吃东西,等我下午回家再吃吧。”我没有支声,径直向窗口走去,妈妈忙跟了上来,探着头对卖饭的师傅说:“这里的饭卖半份吗?”“半份?”师傅重复了一遍,说,“不卖,要买就买一份。”妈妈买了一份,就站在餐桌旁,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吃过饭,就是公共汽车回程的时间了。我要送妈妈回,妈妈非要给我刷完饭盆才走。水龙头哗哗地流着凉水,妈妈对着水龙头咕咚咕咚地喝了半天,然后用衣袖夸张地抹嘴,流露出一副酣畅淋漓的样子。也许是马上就要和妈妈分开了吧,我看着妈妈每一个表情都非常难过。
妈妈要回家了,我和她一起到汽车站。远远地看见公汽驶来,妈妈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手忙脚乱地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三百块钱塞到我手里,庆幸地说:“还好没把这钱忘了。这是生活费,在外面别委屈了自己。”我拿着钱,潮潮的,因为贴身放着已经压平了,还带有妈妈的体温,我的脑海里像放电影似的闪过一幕一幕妈妈平日带着我和弟弟节衣缩食的情景。我有些难过,从中拿出一百块钱给妈妈道:“妈,我一个月二百就够了。”妈妈又把钱使劲儿地推给我道:“拿着!穷家富路,你在外面花钱的地方多,你看买一杯水都要三块钱,再说,咱家也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都拿着吧,你要照顾好自己。”
车到站后停下来,妈妈吃力地爬上去。车很快就启动了,大概靠窗没有座位了,我看着妈妈吃力地把头探出来,大声喊道:“晚上睡觉别着凉——”我使劲儿地点着头。
车越行越远,我看着它的背影,感觉特别难过。车已经远得看不见了,可在我脑海里,妈妈那慈爱的眼神依旧在注视着我。我站在路边,靠在一堵围墙上,使劲地眨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等心情平静之后,才缓缓地向学校走去。
我回来后,发现寝室的人都来齐了,大家来自全县各地,特别是孙学军还是从唐山来的借读生,真有一种五湖四海皆兄弟的感觉。
刚开学的时候,我们总是一起去食堂,七个人,围在一张桌子旁边,有说有笑,很有家庭气氛。
有一天晚上,我们正在食堂吃饭,竟然有一个要饭的老太太走了进来。她满面灰尘,衣服破烂,身后背着一条破旧的口袋。她在食堂里四处转悠,在饭桌上寻找别人吃剩的馒头,用手夹着同学们倒在桌上的剩菜,放在嘴里,吧嗒吧嗒地咀嚼(奇*书*网*。*整*理*提*供),如吃山珍海味。
孙学军正在吃饭,看了老太太的样子,他觉得非常恶心,什么东西都无法下咽了。
李权看了孙学军一眼,问道:“怎么了?”
孙学军皱着眉头,指了指那个老太太,脸上充满了厌恶的表情。
李权没有说话,我突然想起了妈妈许多年前在街头捡废纸的场景,对那个老太太充满了同情。
就在这个时候,邻桌有的同学开始用吃剩的馒头砸那个老太太,虽然没有用力,可是馒头落在老人头上还是把她吓了一跳,看着老人一脸惊恐的样子,周围的人哈哈大笑起来,老太太用污浊的眼睛扫视了他们一眼,继续找着吃的东西,我狠狠瞪了那群人一眼,没想到孙学军也扔了一块馒头,正好顺着老太太的衣服领子钻了进去,老人蹲下身子,不停地在里面抓呀抓的,孙学军居然还说了句:“真恶心。”我用力把饭盆拍在桌上,也一语双关地回应了一句:“是够恶心的。”孙学军显然听出了我话里有话,睁大了眼睛看着我,我放下餐具,似乎不经意但很坚决地盯着他,气氛一下子凝固起来。
那是我们宿舍间第一次出现不和谐的声音,随着时间慢慢推移,大家开始显露出自己的个性,这种亲密的集体生活濒临解散的边缘。
在乡下的时候,大家好像总是生活在一种模式之下,人与人并无太大不同,可是当我来到县城,住上集体宿舍,才感到个人习惯对于人际关系的重要性。毋庸讳言,农村的孩子在这个方面确实有许多需要改变的地方,比如,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我们宿舍的老小——王松,他总是不习惯于每天洗脚,炎热的夏天,他在外面跑上一天,晚上回到宿舍脱鞋睡觉,臭气熏得大家连眼睛都睁不开,再有就是杨涛,他是我们宿舍的老大,一脸的青春痘,早上洗脸总会顺手拎走孙学军的洗面奶,大把地涂着人家的防晒霜,比用自己的东西还要硬气。长此以往,脾气再好的人也会受不了。
孙学军是我们宿舍的最高海拔,虽然显得发胖,但依旧掩饰不住他的活力与帅气。他经常会在晚自习前到篮球场活动一番,好多女生便会不约而同地聚在那里,看着他在球场上纵横驰骋,每逢精彩处,便会欢呼声不断。孙学军家境很好,父亲是唐山某局局长,母亲则是某区检察院的一个科长,自幼生活环境优越,略带独生子女的霸气,但为人敦厚坦诚,颇有女生缘。
另外两个同学一个来自唐钢,一个来自大化,都是工人子弟,平日里性格开朗、衣食无忧。
一个小小的宿舍,成了外面大社会的缩影,在短暂的新鲜感后变得矛盾重重。
我习惯于和李权在一起,他和我在很多地方都很相似。他原来也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父母平日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三口之家,幸福无比。可是后来,他父母在农忙之余开始做些小买卖,生意越做越大,最后开始包矿山、开工厂,光固定资产就有上千万。生活富裕了,家庭却破裂了,先是父亲在外面长期包养情妇,后来妈妈以牙还牙,也养起了自己的秘书,几次上法院都因财产难以分割而离婚未果。我开始认识李权的时候,一直认为他家庭非常贫困,因为他在日常生活中总是异常节俭,我们经常在外面买成箱的方便面,可是他总是一个人躲在寝室吃红薯干,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在父母那里他得不到丝毫的关怀,只有永无休止的争吵,他便跑到奶奶家,与年过花甲的奶奶相依为命。李权曾睁大幽幽的眼睛,充满仇恨地对我说:“林海,如果我真的有本事了,我第一件事就是把我爸爸的公司彻底搞垮,他满脑子的钱和女人,他的妈妈和他的儿子在他眼里一文不值。”我同情地看着他,他又对我说:“我真羡慕你,开学的时候,你妈对你真好,如果我有你那样的妈妈,就是再清苦的生活我也心甘情愿。”听了这些话,我真不知是高兴还是辛酸。
转眼间,我在一中已经生活了几个月了,其中回家几次,可每次都是匆匆回去,又匆匆返回,大量的时间都浪费在路上。妈妈已经习惯于月底的周末站在班车的停靠处,焦急地等我归来。我和妈妈要说的话越来越多,从崭新的校园生活到刚刚结识的朋友,娓娓道来。妈妈也总是听得津津有味,不厌其烦。妈妈给我做饭的时候,我在不停地说;妈妈看我吃饭的时候,我也在不停地说;甚至在我入睡之前,趁着妈妈离开前停留的那一秒钟,我依旧在喋喋不休地说。这是一种感觉,就是对妈妈与生俱来的依赖,无论我走到哪里,妈妈始终是最能听懂我声音的人。
在学校的时间长了,我会特别想家,想看一看妈妈忙碌的身影,想听一听弟弟稚嫩的童音。
一个周末,上午考试。我很快答完了试卷,提前走出教室,当我来到学校门口时,发现外面停留着诸多的车辆,众多家长纷纷向校园里伸着头,寻找着自己孩子的身影。在这种情况下,我越发地想起家来。我低着头,加快脚步,朝宿舍走去。
突然,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哥。”我猛地抬头,正好看见弟弟站在马路对面。妈妈用力抓着他的衣领,弟弟看到我后兴奋地挣脱妈妈的控制,飞快地向我跑来。当时正是中午,主干道上车流不息。弟弟从小在农村长大,没有一点交通意识,他无所顾忌地冲了过来,一辆小轿车正好对着他驶了过去。当时的情况真是万分紧急,妈妈惊叫一声,瘫倒在地,我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没想到那辆车贴着弟弟的裤脚冲了过去,弟弟却毫无察觉。他扑上来搂住我的脖子,整个人悬在空中。我一看他平安无事,一颗无比惊恐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我的腿仍然在不停地颤抖,我将弟弟拦腰抱起,疯狂地旋转着。弟弟使劲儿挣扎,发出“咯咯”的笑声。
当我小心翼翼地把弟弟带到妈妈身边时,妈妈的脸上还没有一点血色。弟弟一边帮妈妈掸掉衣服上的尘土,一边问:“妈,你怎么了?”妈妈揪住弟弟的耳朵,生气地说:“下次你再疯跑就再也不带你出来。”弟弟看看妈妈,不知所措,委屈地点了点头。
我接过妈妈手里的包裹,带着他们回到宿舍。
路上,妈妈不停地问我最近的情况,弟弟则睁大了眼睛,充满好奇地四处张望。
到了宿舍,妈妈刚坐下,弟弟就飞快地打开包裹,指着里面说:“大哥,你看,妈给你带了什么?”
我过去一看,包裹里面装了一个盒子,盒子里整齐地排列着几十张金灿灿的小肉饼,上面油光闪亮,还冒着腾腾的热气,让人看了就馋涎欲滴。
弟弟用手捏起一张,递给我道:“大哥,你先尝尝,可香了。”
妈妈不耐烦地对弟弟说:“看,哪儿都有你,你就不能在那老实地坐一会儿?”
我一手从弟弟那接过饼,一手捏住弟弟的脖子,用命令的口吻说:“先吃一口。”
弟弟顺从地咬了一小口,仰着头,细细地品味,用眼神对我说:“大哥,你快吃。”
我使劲咬了一大口,里面的油顺着我的嘴角流了出来,妈妈赶紧过来帮我擦净。这是我最喜欢的食物,外面薄薄的一层面皮,里面是碎碎的精肉和细细的葱花,面皮干脆爽口,肉馅鲜嫩而不油腻。三口两口,一张饼就进了我的肚子。我拿了一张给弟弟,他连连摆手道:“我在家已经吃过了。”我二话不说,揪住他的耳朵,说:“快吃,别废话。”弟弟眯起一只眼睛,似乎很无奈地接过饼,但一放到嘴里便贪婪地吃了起来。妈妈在旁边笑着说:“不用给他吃了,早上我做饼的时候他就一直没离开过厨房,这个小饭桶,他能把所有的饼吃个精光。”弟弟听了,笑得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吃过午饭,弟弟从包裹里掏出一包东西,递给我道:“大哥,这是我送你的。”
我打开一看,是几张花花绿绿的纸,上面用彩笔胡乱地画着房子和人物。我问他:“这是你的作业吗?”
弟弟凑过来,很认真地对我说:“不是,这是咱们家,妈说你老想家,我就给你画了咱们家,以后你想家了就看看它们,便不会难过了。你看,这是咱们家的房子,这是咱们家房子前的池塘,里面还有鱼呢。大哥,你还记得你带我去钓鱼的事情吗?”
我听着弟弟给我介绍画面上的内容,突然变得特别难过,好像再次回到家里一样。虽然弟弟的画笔非常幼稚,可此时在我眼里,画面上的每一个图像都与实物一模一样。我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带着弟弟整日在外面疯跑,无忧无虑……
弟弟还在不停地讲解,我的眼睛逐渐湿润起来。
“大哥,你看啊,”弟弟的声音把我从想像中拉了回来,我认真地看着他的图画,他指着画面上的三个人说:“这个是你,那个是妈妈,最小的人是我,这是咱们娘三个的合影,我们永远也不分开,好吗?”
弟弟的语气很平静,可他嗓子里发出的每一个声音都无比强烈地撞击着我的灵魂,他用一种最平实的语言表述着他对亲情的理解与依赖。我曾觉得我有足够的坚强面对生活的各种考验,可是在弟弟那天真无邪的眼神面前我所有的坚强都彻底崩溃了。我抚着他的头,听他说话,眼泪不停地往下流。妈妈坐在旁边,也不时地用手擦拭着眼睛。弟弟并没察觉,还在埋头讲着,直到他抬头看我,看我已经泪流满面。他惊恐地问:“大哥,你怎么了?”我把他的头贴在胸前,止住悲伤说:“没什么,大哥见了你和妈妈开心,一会儿我们去照张真正的合影。”
弟弟转眼看看妈妈,妈妈的眼睛也红红的。她朝弟弟点了点头,弟弟高兴地跳了起来。
下午,我们去了照相馆。弟弟开心得不得了,又蹦又跳,就像过节一样。像照相这样的事情,在一个寻常家庭也算不了什么,可是我们已经有好多年没有照过了。在照相机前,弟弟显得很好奇,他偎依在妈妈怀里,左手用力地拉着我的胳膊,我站在妈妈身后,显得高大挺拔。那是一种很怪异的姿势,可是却又显得那么自然,连摄影师都觉得没有一点改动的必要。那张照片我一直带在身边,特别是我孤身一人在外的时候,拿出它,仔细地看着,感觉妈妈和弟弟就在我身边。我能清晰地体会到妈妈和弟弟带给我的巨大的勇气和力量,即使我遇到再大的困难,即使所有的人都抛弃了我,他们也会与我同在,也会一如既往地关心我和支持我。后来,在单位搬家的过程中,这张照片极为意外地失落了。我一个人曾不止一次地跑回老楼,细细地找过了宿舍和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还是没有发现它的影子,我不敢再去想它,因为一想到它就会让我无比难过。
我考上了一中
从照相馆出来,妈妈和弟弟就要回家了。我和他们一起走到汽车站,弟弟好像天生对城市感兴趣,他忽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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