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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列入名册-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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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把我驱赶到陷阱里了,”一种沉痛的声音说道,“在亮处我视力很坏,所以他们把我赶进了罗网。”
“他们人很多。”
“反正我也没有子弹了。我们的人在什么地方?你听到什么消息吗?我们的人在哪里?”
“您知道吗,传出了风声,”斯维茨基压低了嗓音,悄声说,“传出了好消息,说德国人在莫斯科城下溃败了。被打得落花流水。”
“我们的莫斯科怎么样?德国人没占领莫斯科吧?”
“没有,没有,您怎么啦!这是千真万确的。他们在莫斯科城下被击溃了。在莫斯科城下,您懂吗?”
在晦暗中他俩出乎意外地笑开了。暗哑的笑声里充满了胜利的喜悦,斯维茨基都高兴得忘乎所以了。
“现在我可以出去啦。现在我应当出去,我要最后一次正面瞧瞧他们。帮帮我的忙,同志。”
“同志!”一种惊异的声音咕嘟一下从斯维茨基的喉咙里挣脱出来,“您说的是‘同志’?……天哪,我以为我永远也听不见这种称呼了!”
“帮帮我。我的两条腿不知怎么有点不听使唤了。让我扶着你的肩。”
一只皮包骨的瘦手抓在小提琴手的肩上,斯维茨基感觉到脸腮上扑来喘吁吁的呼吸气息。
“走吧。不用打电筒:在黑暗里我看得见。”
他们缓慢地顺着通道往外走。斯维茨基从这位陌生人的呼吸来判断,他每移动一步都忍受着巨大的疼痛。
“你告诉我们的人……”陌生人声音很轻他说,“等我们的人回来的时候,你告诉他们,说我保存着……”他突然迟疑了一下,“不,你告诉他们,说我没有把要塞交出去。让他们搜寻一下。让他们把所有的掩蔽室都挨个儿查一查。要塞并未陷落。要塞没有陷落:它只是流尽了血。我是它最后的一滴血……今天是几号?”
“四月十二号。”
“二十岁。”陌生人苦笑了一下,“可我错数了整整七天……”
“什么二十岁?”
陌生人没有回答,往上走的整个路上他们都再也没有作声。他们吃力地踩着碎砖,爬出了洞口,在这里陌生人松开了斯维茨基的肩膀,挺起腰,两手交叉在胸前。小提琴手连忙退向一旁,朝陌生人看了一眼,这才看到被他从深邃的掩蔽室里带出来的这个人的模样。
在地下室的洞口处,站着一个形销骨立、已难分辨多大年龄的人。他没有戴帽子,长长的苍白头发触及肩头,砖灰渗进了他那皮带紧束的棉袄,透过裤子上的破洞裸露出满是瘀结血斑的肿胀的膝盖。他那肿得可怕、冻僵了的发黑的足趾,从裂开的破皮靴里露了出来。他挺起胸、昂着头肃立在那儿,一双失去了视力的眸子凝望着远方的太阳。从这双直勾勾的凝然不动的眼睛里,止不住的泪水滚滚而下。
在场的人都默默无声。士兵和军官们沉默着,将军也同样沉默着。远处,妇女们放下了手中的活木然伫立,她们的看守也默然地站在一旁。所有的眼睛都转向了这个严峻的、屹立不动、宛如一尊石像的人。后来,将军声音不大地说了些什么。
“说出您的身分和姓名。”斯维茨基翻译道。
“我——俄罗斯士兵。”
声音嘶哑但很洪亮,比要求的响得多:这个人生活在沉默中已有很久,现在已经不大会控制自己的声音了。斯维茨基把他的回答翻译了过去,将军又问了句什么。
“将军先生一定要求您说出自己的身分和姓名……”
斯维茨基的声音颤抖了,他嘤嘤啜泣了起来,哭啊哭啊,哭个不停,两只颤悠悠的手不住地擦着凹陷的面颊上的泪水。
突然,陌生人慢慢转过了脸,他那直勾勾的目光直逼着将军。在一种奇异的、胜利的冷笑中,那浓密的胡须微微颤动了一下:“怎么样,将军,现在您知道在俄罗斯每一俄里的路程有多少步了吧?”
这是他最后一句话。斯维茨基还翻译了将军提出的一些别的问题,但是陌生人一概置之不理,依然凝视着他已看不见的太阳。
救护车开了过来,一个医生和两个抬担架的救护人员从车里急速跳出。将军摆头示意,医生和救护人员立即向陌生人跑去。救护人员打开了担架,医生则说了些什么话,但是陌主人默然无语地推开了他,径直向救护车走去。
他威严地向前走着,什么也瞧不见,但是根据发动机的声音他准确地辨明了方向。所有的人都站在原地不动,他一个人往前走着,艰辛地迈着他那肿胀的、冻伤了的两腿。
突然,德国中尉象在检阅仪式上那样,注意力集中地、响亮地喊了一声口令,士兵们碰响脚跟立正以后,立即整齐地举枪敬礼。稍后,德国将军也把手举到了帽檐上,而他,踉踉跄跄,缓慢地从此刻给予他最高军人荣誉的敌人队伍中间走过。然而,他没有看见这种荣誉,要是看见了,对他来说也已是无所谓的了。他远远高于一切可以设想的荣誉,高于光荣,高于生活和高于死亡。
妇女们拖着哭亡灵似的可怕声调号陶大哭了起来。她们一个个地跪倒在料峭的四月里的泥泞地上。她们一面号哭,一面伸开两手俯首于地,向他——最终也未被征服的要塞里的最后一个保卫者致意。
他缓慢地挪动着脚步,跌跌撞撞,趔趄着走向马达声响的地方。一只靴底向下屈曲而脱落了,那只光脚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血迹。他不停地走着,走着,骄傲而执拗地走着,象他昔日走过的道路那样,只是在他走到了的时候,他才倒了下来。
倒在救护车旁边。
他背朝下,仰天倒下了,舒展地伸开着两臂,把自己那视而不能见的、大大睁着的眼睛对着太阳。即使倒下死了也成为一个自由的人,以死还死。
尾声
布列斯特要塞位于我国西部边陲。距莫斯科并不甚远:乘火车不到一昼夜的路程。不仅仅是旅游者,所有出国或回国的过往者都一定会到要塞去参观。
在这里,人们是不会大声说话的:四一年的那些日子实在怵目惊心,这些石头铭记着无数可歌可泣的事情。沉着的导游者领着一批批参观的人们去凭吊战斗过的地方,你们可以下到第三百三十三团的一些地下室里,可以触摸那些被火焰喷射器熔化了的砖块,可以走到杰列斯波里大门和霍尔姆斯基大门,或者在昔日教堂的穹顶底下默默地站上一会儿。
请不要匆忙。回忆一下。也表示一下对死者的敬意。
博物馆里展出了曾经使用过的武器,还有战士的鞋,这是六月二十二日凌晨某个战士匆忙穿在脚上的那双。向你们展出的还有保卫者们的个人物品,并且会向你们讲解战士们如何把水留给了儿童和水压机关枪,而自己却渴得发疯。你们也一定会停留在迄今所找到的唯一的一面旗帜跟前。然而人们一直在寻找旗帜,在不停地寻找,因为要塞未被交出去,德国人未能缴获这里的任何一面军旗。
要塞未被攻陷。要塞流尽了血。
历史学家是不喜欢传说的,但是他们一定会对你叙述一个不知名的保卫者的事迹,德国人只是在战争开始后的第十个月,即一九四二年四月,才得以抓住他。这个人战斗了几乎一年。在杏无音信中度过了战斗的一年,左右无邻,无命令可从也无后方可依,既无人接替也收不到家书。时间既没有把他的姓名也没有把他的身分留传下来,但是我们知道,这是一个俄罗斯士兵。
要塞博物馆里保存了很多实物。这些实物如要全部展览,在展览台上是放不下的:它们的很大一部分都储备在那里。假如你们有机会看一看这些储备展品的话,你们就可以看到一条套着半截女鞋的小小的木头假腿。它是在距白宫——要塞保卫者们这样称呼工程部大楼——围墙不远的一个弹坑里挖掘出来的。
每年六月二十二日布列斯特都隆重而悲哀地纪念战争的开始。幸存的保卫者们驱车前往,人们献上花圈,光荣的哨兵默然肃立。
每年六月二十二日有一位年迈的妇女总是乘头班火车来到布列斯特。她不急于离开嘈杂的车站,而且一次也没有到要塞去过。她来到车站广场上,在车站的入口处镶着一方大理石纪念牌:
一九四一年六月二十二日至七月二日
在中尉尼古拉(姓氏不详)和准尉巴维尔·巴斯涅夫领导下
军人们和铁路员工们英勇地保卫了车站
整个一天这位老妇都在反复读这个纪念牌上镌刻着的话。她站在牌前,有如一个光荣的哨兵肃立在那里。离去了。带来了鲜花。又站在那里,反复读着一个名字。这个名字的七个字母是:
НИКОЛАЙ(尼古拉)
嘈杂的火车站象平日一样繁忙。列车东来西往,播音员在广播,提醒乘客不要忘记自己的车票,音乐声缭绕不绝,人们沉浸在欢声笑语中。而在大理石纪念牌的前面,一位年迈的妇女默默无语地仁立。
无需对她解释:我们的孩子在何处安息。重要的只有一点:他们是为了什么而牺牲的。
1974年
【全书完】
我不想再写战争了——鲍·华西里耶夫言谈录
问:鲍里斯·李沃维奇,对于战争的的许多参加者来说,他们在生活中做了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事情,请问,战争题材在您的创作中占主要地位吗?
答:完全不是。战争题材的作品我只有四部。《明天将发生战争》,主要描写人们必须去牺牲的事。而《这里黎明静悄悄》则描写战争发生了,妇女被打死了。还有《未列入名册》和《遭遇战》。战争题材的东西我不想再写了,对我来说这个题材可取之处已经耗尽了。有关战争的内容已经使我失去了兴趣。
问:据悉一家出版社正准备出版您的一本回忆录,其中您主要讲1941年被围困的人。
答:是的,当时我把这部作品叫作《布雷区的勿忘草》,关于莫斯科的围困我们还不曾写过,我本人也曾是被围困者。但这并不是对战争题材的回归与重复,只是我曾有过那样的回忆,我的20世纪。
问:您认为,今天战争题材会消失吗?
答:不应该宣布去有组织地描写战争,为什么?如果作家本人有诉求,他就绝对不会去沉默,只是现在谁还在从事这个行当呢?还剩下谁在干呢?阿斯塔菲耶夫、贝科夫、我、巴克兰诺夫、邦达列夫……,只有阿斯塔菲耶夫还在不停地写呵!还有值得说的吗?比如,失踪战士的题材。关于这个问题现在不能写,而寻找他们应竭尽全力。我们的人?上帝呵!看看美国人!他们对每一个自己人都不会落下。寻找查询直至找到。而后庄严地带着荣誉安葬,而我们呢?想一想吧!
从另一方面来讲,并不是什么新闻,胜利纪念日变成了具有历史意义的日子,时光岁月在流逝,我们并不认为在与拿破仑的战争中失去了什么,也同样不会为在祖国大地与法国士兵做殊死决战而献身的军人写些什么,至今我们仍没有去埋葬他们。为什么这样!
然而,我们并没有把道德观点与国家混淆起来。但有时不免听说在祖国的大地上仍然还有曝尸天地间的士兵,在俯首山上还在建造青铜的胜利女神。我们所在作的一切是那样的富丽堂皇,我们的水平就是这样,这种欣赏力从何而来,对知识分子茫然若失,从小木屋里?算了吧——另一种水平。
实际上纪念碑是需要的,而葬地却可有可无。于是我们现在需要带点忧伤色彩地寻找一种理由,我们打败了德国人!还有什么值得惋惜的吗?
问:关于眼前发生过的战争:阿富汗、车臣、南斯拉夫,您不想写点什么?
答:不,因为我没有去过这些地方。由于是“热点”,我要说明自己的意见——也只能这样。1941年时我们保家卫国。不是制度,不是政权,也不是政府——而是自己的家园,自己的一街一巷,自己的亲朋好友。我们后代现在仍不明白为什么而战。小小的多山之国对他们来说是别人的。而军人们则从不怀疑自己的行动是正义的,是正确的。那些去过阿富汗特别是去过车臣的人只有一种感觉——必须杀他们。不是作战,而是杀死。对车臣人民来说这是一场卫国战争,而对我们来说,这是一场以侵略为目的的战争。因此我们不可能打赢这场战争。我们的孩子白白地葬身他乡,糊里湖涂地死去,无声无息地倒下,那些活下来的人们发生了难以置信的心理上的转变与断裂。在伟大的卫国战争斯间则是另外的样子。囚犯从各个地区以志愿者身份走上前线……
至于涉及到南斯拉夫,欧洲的中心遭到了轰炸。是的,米洛舍维奇确实进行了种族灭绝的屠杀。但可采取另一种示威方式。人民并没有错误。现在借助于我们的努力一切都趋于和平了,当然了切尔诺梅尔金功不可没。
问:除了维克多·切尔诺梅尔金之外您还有喜爱的政治家吗?您会与你们的国务活动家中的哪一位去野游呢?
答:会同基里延科和涅姆佐夫一同去,他们是俄罗斯的明天。他们意志坚强,知道自己想干什么,能够承受各种打击,去努力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们的外表非常讨我喜欢——同是知识分子。他们不是那些整日里在电视里露头显脸的市侩,我们的国家杜马里有多少这样的丑八怪呵!我对他们连看都不多看一眼,小伙子呵!我坚信新一代知识分子的能力并祝愿他们取得胜利,在大选中也能成功。
问:当代军队没有激起您的写作兴趣吗?
答:我没有权力去创作这方面的东西。我没有再入军队。这是复杂的机构,要想了解它必须从内部来谈。它的颓丧,它的被损害、它的被玷辱——这些都是事实,但它依旧强大无比,它还能战斗。
问:整个国家都为您在《这里的黎明静悄悄》中的女孩儿而哭泣。为什么您的作品中的主人公都会牺牲?他们是那么的希望活下去,好好地活着,而最终还是告别人世了,为什么?
答: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们的生活大多是以悲剧形式呈现的,而非喜剧,俄罗斯就活在悲剧体裁中,整个20世纪皆是如此……
问:您说过关于欧洲文化的问题,在现在,在20世纪末期,按照您的观点,我们的文化状况如何?
答:问题很有趣,首先要更准确地说明文化的概念。这既不是艺术,也不是文学。这是道德与法律,书籍,剧院——这是文化的招牌、文化的正面。谈到民族文化应该从社会道德和国家的法律方面来看。道德在我们这里已沦丧到底,我们这儿被称之为文化的不过是“蹦迪碴舞”。你讲的还不完全是这些,这种文化谁也不用教,也不必去解释,俄国文学像电弧似的把两个曾分开的社会组织联在一起——农奴和地主。因此农奴制度被废除也很容易。而苏维埃文学干了什么呢?苏维埃文学在宣扬什么呢?久加诺夫到现在还不能平静下来,艺术现在挣扎着想站起来。艺术的主要任务是道德问题,而不是小党派的问题。
问:在您的谈话中不止一次地触及到知识分子题目,您是否有这种感觉,知识分子这个题目可以消失了?
答:这个事物开始灭绝。从旧俄罗斯走过来的那一代已经过气了。他们经历过“古拉格群岛”,战争将他们一个一个地打散。而继承性却没有。俄罗斯知识分子是很贵族气的,这并不指的是贵族血统方面,我指的是独立性这一点。我们的知识分子是服务型的。这种知识分子不再成为社会的力量。用教育来代替了独立性。这完全是不相同的事。我不喜欢索尔仁尼琴提出的“受教育者”这样一个专有名词,在这一点上我不敢苛同。
问:人们现在称索尔仁尼琴为救世主,称您为真正的经典作家。您对这种涉及您创作的评价怎么看?
答:我不知道。20年后是否有人仍读我的作品。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靠这种称呼活着。我们很喜欢挂上什么标签:经典作家,救世主,不应该这样,后代人自己会分清是非的。
问:听说您每天工作10个小时,现在在创作什么呢?
答:最近在研读历史。秋末会在一家出版社出版我的关开斯科别列娃的长篇小说《只有一瞬间》。还在创作关于奥列佳女大公的长篇小说。
问:有您喜欢的出版家吗?您认为现代的出版业应是什么样的?
答:书籍出版业变得商业化了,这在当今俄罗斯相当自然——你写的好,就给印发。现在图书市场对每个人都开放,这是好事,不是灾难。
问:但许多出版社向市场抛售了大量的假冒伪劣书籍。
答:这是沉淀物。这是泡沫。他们会消失的,当我们文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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