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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十日谈-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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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别开玩笑了,鲁芙契卡,我好多年没摸钢琴了。
  不过,我倒可以试试。要是不行的话,那就真不行了。“妈妈向墙角走去,那儿摆着一架黑色大钢琴。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这么多家具中还有一架钢琴。
  妈妈在圆凳上坐下来,打开琴盖,手摸琴键,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什么。然后,她微笑了,手在琴键上轻轻滑动着,连看都不看。她开始弹欢快、简单的小调,是一首名歌,客人们跟着唱起来。一曲终了,客人们还在拍手叫好,她已开始弹起严肃的作品。大家都在静静地听着,我使劲克制着自己的激动,我为母亲感到骄傲。穿着白色的裙子坐在闪闪发亮的黑色钢琴前,妈妈显得美极了,而且音乐是如此地庄严,如此地优美。家里的收音机放的那种乱七八糟、毫无生气的音乐怎么能跟这个相比呢?
  突然,妈妈开始弹奏很忧伤,而又极其优美的曲子,这熟悉的曲调立即把我带入梦境:妈妈在窗前弹着钢琴,我在小摇车里手舞足蹈。今晚属于妈妈的,我真怕我打搅了她。突然,我感到我们的整个生活只不过是残缺不全的碎片,只是美好生活的结束,而以前美好的生活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梦。我尽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但最后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妈妈吓坏了:她急忙跑过来安慰我。主人和客人们也都围过来,有人把一杯柠檬汁送到我嘴边,但我喝不下去。妈妈向大家道了歉,很快领我回了家。她什么也没问,只是把我抱到床上,给我垫好枕头,我便睡去了。
  第二天,我给妈妈讲了我的梦以及我如何认出了妈妈弹的曲子。“那是戈达尔的华尔兹,”她说。“我过去很喜欢它。
  但你怎么会记得?那时你还是个婴儿呀?“
  “那是我在梦中常常听到的音乐。我给您哼哼?”于是,我给妈妈哼了戈达尔的华尔兹。妈妈哭了,很久以后妈妈才告诉我,那时是妈妈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故事之九
  女导演爱玛讲的是伤心的离别和快乐的发现。
  这一发现挽救了爱玛的朋友们,他们因罗蒙诺夫在列宁格勒的试验而备受其苦。
  有个时期我不断同人告别。朋友们一个个都走了,去了四面八方。我的好朋友现在有一半在国外。人们出去的目的是为了自由地著书、作画、演奏音乐、拍电影、演戏。有时我感到整个俄国都在出走。每次告别眼泪都要流成河,而之后留下的记忆却是一片荒漠。
  对我来说,最难受的告别是送考斯特亚走。我已给你们讲过他。他家是列宁格勒最吸引人的地方。每天都有许多各界名流去那儿聚会。不过,去那儿的人大都是搞艺术的,要不就是不同凡响的、令人感兴趣的人。考斯特亚在我们学院读戏剧史专业时,我们就成了好朋友。他是什么样的人呢?噢,他是这样的人,你可以随便招呼他,什么都可以跟他聊,而过后总能发现,你有了许多新的艺术观和新的打算。就艺术观点而论,他总给人以极大的鼓舞。
  可后来考斯特亚也走了。我们把他送走后,我去他家帮他妈妈收拾东西。考斯特亚走后,政府要收回一间房子,只给他妈妈留下一间,所以要把他那间屋子收拾出来。我伤心地整理着他留下的一些书籍,把他没能带走的画从墙上摘下来。报纸曾把这些画说成是“可怜的、西方模仿者的低劣之作。”而现在要想把这些“低劣之作”带出国,政府却要征收重金。我一边忙着收拾东西,一边听着对面窗户里传出的音乐。一帮孩子在一遍遍地重复播放着阿巴录音。我随音乐摆动着,试图冲淡自己的伤感。
  一天,考斯特亚的母亲耶芙多尼娅·波罗芙娜要我收拾一下阁楼,那几多年来攒了一大堆东西。我弯腰爬进了阁楼,因为空间很狭窄。我翻腾着这些东西,一件件地叫着它们的名字,并拿着让在下面的耶芙多尼娅看看。她坐在下面的椅子上,就象坐在王座上的女皇,对我发号施令:“这个扔掉,这个你可以留作纪念,这个可以留着。”
  在阁楼的角落里我发现一个袋子。解开一看,里面是个旧枕头套,但象耶芙多尼娅的其它东西一样地干净。伸进手去一摸——好象是粮食,或许是小麦。“这儿有个袋子,里面的枕头套大概装的是小麦。”
  耶芙多尼娅猛地从椅上站起来说:“什么?装小麦的枕头套?不可能。它还在那儿?天哪。知道这麦子是怎么回事吗?
  爱玛。“我马上爬到阁楼门口探出头来,耶芙多尼娅总有迷人的故事告诉我:”战争后期,长期的封锁结束了,但粮食还是奇缺。我设法弄到了一袋小麦,用咖啡磨磨碎,做成了麦片和松饼。这口袋小麦可救了我和考斯特亚的命,后来情况好转,这袋麦子我们没吃完。
  有人建议我拿到市场上换点别的东西。但我没那样做。‘上天保佑,但愿我们再也用不着它,’我说,‘但我要留着它,以防万一。’所以它放到了现在,从1944年至今。“
  我坐在那儿听她讲故事,手不停地抓着小麦。“那么我们怎么处理它?这回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照旧,上帝保佑,最好我们永远用不着它,但还是要留着它。”
  “好吧。”
  我把袋子放回原处。正要捆上袋口时又发现枕头套下还有一个小麻布袋。打开一看——乐得我差点从阁楼上掉下来。
  我没说什么。耶芙多尼娅不故心地问:“爱玛,你翻到什么了?”
  “亲爱的耶芙多尼娅。您那句话是怎么说的?‘上帝保佑我再也不需要它,但我要保留它以防万一,’这回又该用到这句话了,干葱。”说完我把这袋干葱恰好扔到她脚下。
  这回耶芙多尼娅也乐了,激动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好象眼前是鲜葱,而不是干葱。
  那是在1974年,我们的市长罗蒙诺夫刚刚宣布他近期的“列宁格勒试验”。他宣称,列宁格勒的蔬菜完全可以自给,并颁布了严厉的规定,禁止从外地或别的共和国进菜,带到自由市场也不行。试验一年,结果他晋升到政治局,而本市却闹菜荒,没有土豆,没有卷心菜,没有胡萝卜,最糟的是没有葱。自由市场上一出现便立即被抢购一空,而且价格高得吓人——八至十卢布一公斤。自然,我和耶芙多尼娅长时间没闻过葱味儿了。没想到突然间发现这么多葱。
  我把这些干葱分成好几份,然后坐下来开始给好友们打电话,“嘿。”我说,“你多长时间没葱了?一个月?两个月?
  你对1944年产的葱感兴趣吗?来拿吧。“
  这些人陆续来了,听说了事情的原委他们也大笑了一番。
  我们的厨房飘起了久违的葱香,引得邻人们羡慕不已。
  可以想象到,爱玛的故事引得大家发泄了一通怨气。然后大家转向爱丽什卡:“哎,该你了,爱丽什卡。你要结束我们的《女人十日谈》,可别让我们失望。”
  故事之十
  女秘书爱丽什卡讲的是一位外号叫幸运的玛丽娅的妇女,另外还谈到了普通俄国妇女的幸福。
  因为我要结束我们的《女人十日谈》,我愿给你们讲个有着特殊幸福的女人,她住在我们院子,大家喜欢叫她幸运的拜丽娅。她已经退休了,整日酗酒。一喝完酒她就踉踉跄跄来到院子里,坐在凳子上给人们讲她如何幸运。我听过几次,所以才能讲给你们听。
  玛丽娅的幸运开始于父母被捕的那一天。那时她还是五岁的玛莎,正跟父亲玩捉迷藏。
  她藏起来了,父亲在找她。玛莎自以为藏的是绝妙的地方——她趴在浴缸下面。她趴在那儿等爸爸发现她,或叫她,然后宣布他输了。她在那儿趴了好长时间,最后睡着了。在这时,家里遭到搜查,父母被讯问并被带走了。爸爸妈妈知道玛莎的奶奶要来,所以没提房间里还有他们的孩子。他们担心玛莎会被带到孤儿院去,因为父母被捕后孩子一般都被带到那儿去。果然玛莎很幸运,当天晚上奶奶就来了。她来时恰好玛莎醒了过来。她从浴缸下爬出来,开始哭着找爸爸妈妈。奶奶经过的事多,一看房间里这么乱,马上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抱起玛莎,拿了些必需的东西,把玛莎父母的照片从墙上取下来,然后逃出列宁格勒,去了乡下。这是玛丽娅第一次走运,那年月许多孩子不仅失去了父母,还失去了自己的名字。他们被给予新的名字以加快“再教育的进程”。
  战前不久,玛莎已经十几岁了,她奶奶领着她离开列宁格勒地区,投奔了西伯利亚的远房亲戚。这是玛丽娅第二次走运,因为那时人们正从外地涌向列宁格勒,而后来都饿死了。
  但她同奶奶去了西伯利亚这才幸免于难。
  玛莎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加入少先队、共青团,与其他孩子们一起学习朗诵歌颂祖国的豪言壮语:“为了我们幸福的童年,谢谢您,亲爱的国家。”至于父母,她当他们已经死了。直到奶奶临死前,才把爸爸妈妈的事情告诉她。那已是斯大林以后的时代。玛丽娅急忙跑去打听,而他们告诉她:她的父母已经迁居,现在某某地方。她立即动身去找他们,发现他们还活着,只是活得很惨。从劳改营出来后他们也找过她。他俩先后死在她的怀里。
  但玛丽娅自感很幸福,因为她毕竟见到了父母,而且他们死在家里温暖的床上,而不是劳改营的铺上。
  玛丽娅嫁给了一个挺漂亮的小伙子,但却是一桩不幸的婚姻。他是酒鬼,经常往死里打她。当她谈起离婚时他便以杀死她相威胁。玛丽娅吓坏了,因此只好跟他将就着过。但幸运的是:丈夫勾搭上一个漂亮的邻居并因而抛弃了她。
  玛丽娅在火车上当乘务员。工资很少,所以她跟其他乘务员一样在长途列车上想法赚点钱:从南方带来水果,从列宁格勒带走衣物、汽车零件、半导体以及其它一些在格鲁吉亚和亚美尼亚不可能买到的东西。一次她所在的那次列车遭到检查,看她们是否投机倒把。玛丽娅带了一袋橘子。她决定把它藏在两节车厢之间的平台上。车开着她就打开了车门,然后走到外面的平台上,并把袋子挂在了那儿。恰在此时列车来了急刹闸,她飞了起来。但她很幸运。她手里摸着袋子没松手,而袋子挂住了门把手,这才没把她甩出去。她严重致残,但橘子口袋却救了她一命。有人从窗户中看到了发生的事情,并拉响了报警器。
  “再有一分钟,”玛丽娅事后说,“我就会松手掉到车轮子底下去。因为我马上就要失去知觉。”
  也就是说,她是幸运的玛丽娅。
  她被送到了医院。她躺在那儿,想着如果他们发现她出事的原因——全是因为那袋她想倒卖的橘子——她就会丢掉养老金。但一位也是乘务员的朋友悄悄告诉她,趁乱之机,一位手疾眼快的乘客偷走了那袋橘子,这样玛丽娅就安全了。由于工伤致残,她得到了一份不错的养老金。另外铁路上为照顾她这个残废人还在列宁格勒给了她一间房子,有八平方米。
  真是幸运的玛丽娅。
  玛丽娅有固定的养老金,虽说一条腿有点痛,但却拖累不着任何人,而且任何人也不依赖她。但后来邻居们突然告到民兵那儿,说她是个酒鬼,应该把她赶出去,把房子让给“诚实,不喝酒而且处境困难的劳动者。”玛丽娅被带去检查并被宣布为酒鬼。但念她是个残废工人,他们没赶她出去,而是开始给她治疗。
  她在医院呆了三个月,然后宣布治愈,并被送回了家。回家发现有三个月的养老金在等着她,她立即买了件不错的冬大衣,而剩下的钱又喝了酒,三个月的治疗白费了。从此,每当要买什么东西或是没钱花的时候,她就镇定地走到戒毒办公室告诉他们说:“我想治疗酗酒症。送我去医院。”
  于是他们照办了,而她的钱又攒下了。这就是我们的玛丽娅。她看上去很惨,但如果一个人说她自己生来就是幸运的人,你怎么能不相信她呢?
  大伙儿讲故事时,我一边儿听,一边琢磨着:生活中有好事也有坏事,连我们自己都有时好有时坏,是善与恶的混合体,这一点咱们应当承认。每个人的生活中都有过幸福的时光。真的,咱们都有自己的幸福。阿尔宾娜确实有过不幸的遭遇,可你们看她呀——长得多好看。漂亮得象个洋娃娃。
  对咱们来说,能出一次国都是莫大的幸福,可她呢,几乎游遍了全世界。她多有福气埃拉丽莎与爱玛她们俩呢,简直比男人还要强;正因为这一点,她们要想找个合适的男人就不那么容易了。可她们已经决定生个孩子自己过了;况且她们都有着自己喜爱而又令人羡慕、尊敬的职业,谁能说她们不幸福呢?
  吉娜就更不用提了,她所面临的是最大的幸福。她同伊格尔将会遇到什么样的艰难困苦,将来的生活是否如意,这都很难预料。但在今天,最晚不过明天,有一份崭新的生活在等待着她。我们真羡慕你,吉娜莎,你是双喜临门:生了儿子,又要和心爱的男人结婚。
  关于瓦伦蒂娜我要说两句,我一直很害怕你这样的女人,瓦柳莎。每次去机关办事,我总要先瞧瞧办公室里坐的是男干部还是女干部。官僚让人生畏,而女官僚又比男官僚还要可恶百倍。可你呢,却保持了自己善良的心。不管你同意与否,我认为这一点就是你最大的幸运:你身居政府部门,不仅没有失去人味儿,更可贵的是,你也没有失去女人味儿。
  娜塔莎有个好丈夫,还有一套房子,她自己又是个热心肠的人。奥尔佳实实在在,踏实肯干,就象涅克拉索夫所描述的那种人:“她能拦奔马,她敢闯火海。”当然,并不是说女人非得干这样的事情才算伟大,而是说奥尔佳和男人一样每天三班儿倒,和男人一样完成生产任务。一旦爆发战争或其它灾难,能够拯救我们的还是这些普通的劳动妇女。
  该怎么说你呢,佳丽娜?你的那种幸福并不是人人都欣赏得了,至少我不能。我理解不了你们持不同政见者的观点。
  这种观点的意义、目的是什么?只有一点我很清楚,那就是,你们在坚持自己的信念。
  那也一定就是幸福吧。
  尼尔娅,你自己大概知道自己的幸福是什么吧。我忍不住要说出来:你的幸福并不在于你的音乐,你的学生,甚至你那位好丈夫,而在于你那非凡的心灵。它宁静、深邃、纯洁,宛如森林中的一江湖水。这恐怕是最难得的一种幸福了。
  好了,我已经把你们都说了一遍,现在该谈谈我自己了。
  朋友们,我简直幸福得令人厌恶,幸福得不可饶耍我的生活中没有一天不曾被人爱过——妈妈的爱,姐姐的爱,瑟约扎的爱。我哪儿也不想去,我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也没有非凡的才能。我只想尽自己的力量多养几个孩子,这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但有一点要提一下:无论我从前是多么的幸福,我还是希望我们的生活能够文明起来。我觉得我们女人的生活应该得以进一步的改善和提高。这不仅仅指我们在座的诸位,而是全国的女同胞。我要说的就这些。若是有谁觉得我哪些话不中听,那就请多多包涵了。你们不会生我的气吧?
  没一个人生爱丽什卡的气。相反,拉丽莎奔过去搂住了爱丽什卡,动情地说:“我们的小爱丽什卡,你真聪明。你说得很对。我们以往的生活并不是无幸福可言。但我们还是希望能够生活得更加文明。我认为这可以作为我们《女人十日谈》的结束语。你们觉得怎么样?”
  大家都同意拉丽莎的提议。作者稍加思索,也同意了,并决定最后再画上个句号。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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