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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之传奇-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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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外长廊上传来一阵疾雨似的脚步声,随即门“吱呀”一声开了,李福娘那娇滴滴的嗓子响了起来:“哟哟哟,轻着点打哪,小祖宗!这扇子要打伤了脸那可不是玩儿的!”

   我眼皮微微一动,可也并没有睁开眼睛,懒懒地叫道:“嬷嬷,你让人睡会成不成哪?昨日黄大人请了去赏花会诗,我足足喝了有两大觞,只到这会儿头还疼得紧呢!”

   李福娘一把抢过我的扇子:“小祖宗,快些起来梳妆打扮,今儿下午咱们新的知府大人到任了,你是咱天台的第一美人加才女,可不能不去侍奉咱们的父母青天啊!”

   一乘四人抬金丝软轿,将我送到了天台最负盛名的桃花馆。这本是一处房舍精致的临水酒肆,因园中植有数亩桃花而得名。从轿帘的缝隙里看出去,只见满园桃花开得灿若云锦,一派春光无限的景象,大异城中那些富丽堂皇却呆板无趣的酒楼。州府文武官员选了此地来迎接新的上司,倒是风雅别致得紧。

   软轿在馆门口稳稳停住了,侍候在一旁的小怜帮我掀起绣金软帘,扶我步下轿来。和暖的春风中,传来阵阵我所熟悉的丝弦之声,间杂着小金铃铛一般清脆动听的女子笑声,想必是教坊别的姐妹已经先到了。

   甫一上楼,放眼四看,果然是花枝招展地已侍立了许多的莺莺燕燕,罗带翩跹,芳香袭人欲醉,令人几疑是来到了传说的温柔乡中。

   坊中与我向来交好的姐妹瑾姝,本来正倚在一位穿绯衣的官员身边言笑晏晏,一眼便看见了我,便娇声叫起来道:“啊哟,列位大人,咱们教坊头牌严姑娘来了!”

   所有人的眼光,齐刷刷地落到了我的身上,随即便是“啊呀”“哟”“哦”一类的惊叹之声。

   今日既然是迎接新知府大人,那些州府官员又怎会不竭尽全力、大献殷勤?想必席上妓者一定不少,我身为天台花魁,自然是不会放过抢风头的机会。身上这看似不经意的打扮,足足耗费了我半天的功夫。

   我穿着的是新近裁成的玉色绢纱对襟衫裙,肘弯处垂下宽大飘逸的广袖,背后拖着绣有折枝繁花图案的长裾。因为我的肩较为瘦削纤薄,所以也没有象时下仕女那样搭着长长的披帛,只披了一层雪白轻纱,莲步曵然之间,整个人似有烟霞轻笼,大有凌波芙蕖之态。

   我乌黑的发髻,被小怜巧妙地结成环状,插有一排银白小珍珠梳,并用一枝内造攒花银凤钗斜斜绾住。雕镂精细的凤头上,镶着一块黄豆大小的猫绿石,却是最上等的玉料,莹绿耀眼,在云烟般的衣影里,闪动着一点明艳的晶光。

   冷艳高洁、如冰似雪的女子,如姑射山上独居的仙人,偏又带着人世的一抹烟火气息。远观令人仰慕徘徊,近看却又似乎唾手可得,这才是最诱惑这凡间男子之处。

   所以,那些投过来的眼光对我来说,已经是非常熟悉和明了于心了:艳羡、贪婪、霸横、甚至是毫不掩饰的垂涎和色欲……

   唯有两道眼光,如清风一般,只在我身上略略一飘,便已掠到一边去了。

   我敏锐地转过头去,一眼便看见了正席之上,那端凝矜持的男子。因为是非正式的筵席,他未着公服,头上随随便便戴着一顶褶青东坡巾,身上是一袭大襟右衽交领纻丝直缀,衣色柔润光亮,澄蓝如洗,虽没绣上半根金丝银线,裁剪却得体考究,穿在他的身上,处处都是说不出的熨贴合适

   席中其余十数人俱是州府官员,个个锦衣华服,花团锦簇一般;唯有他,只是那样闲闲地往椅上一靠,淡淡的两道眉下,便似金银堆中落下一块温润的美玉,繁花丛里生出一枝不染的青莲。

   那一刹那,我竟然有些恍惚,恍似是青睘宫中那人的影子,在尘世间附了魂。

   无须多说,我自然知道,他便是新任的台州知府大人——唐仲友。听说他是鹜州金华人氏,二十一岁便中了进士,被委任为陕州西安簿;后以其出众的才识,又中了朝廷特设的宏辞科,几番的官职做下来,终于委了他一个知府之职,开府建牙,也是名动朝野。端的是当得“少年高才、风流文彩”这八字赞语。

   自然,我这花中魁首,在一迭声的“佳人当配才郎”“艳福无边,唯有大人可享”的阿谀之声中,被安排坐在了他的身边。

   他淡淡地一笑,对我点了点头。细长的手指之间,拈着一枝嫣红的桃花,想必是从案上的赤铜花瓶中取出的——他的手指极是灵便,那花枝便在他的指间滴溜溜地转动……既没有我惯常所见的魂销神与,也没有过份肃然的道学气派。

   我略欠腰身,对他福了一福,方才在他旁边的锦褥上面坐了下来。却又秋波慢回,从低敛的两弯黛眉之下,轻飘飘地瞟了他一眼,眼角嘴边,微带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媚气。

   这种眉目之间的小把戏,我是最擅长不过的。身为官伎,自然不能象良家女子那样举止呆板,言谈无趣。但若太过轻佻妖艳,我又觉得失了自己身份。这种带着三分欲言又止的羞涩、三分我见犹怜的柔弱、三分自艾幽怨的神情之中,如果再加上一分要命的妩媚,天下男子料想是无人能挡。

   果然,唐仲友微微一愣,眼中闪动着一种我所熟悉的光亮。哼,任你道貌岸然,难逃我三尺柔肠。我在心里鄙夷地冷笑了一声,眼中醉人的柔情却是丝毫不减:“知府大人,可否饮尽严蕊敬上的这一杯呢?”

   今日为了款待这父母官,桃花馆调动了库中珍藏美酒“流溪醇”,甚至连所布酒具都是极为名贵的古董。我混迹人间欢场之地,眼力自是不差,早已认出我手中的酒具是北宋黄金樽,这位太守大人面前的青铜酒具居然还是出自春秋时期郑国的浮云

   小怜手提细腰铜酒壶,乖巧地在他面前的浮云爵中斟满了美酒,酒香醇厚,经温热的人气一蒸,顿时在席间四溢开来。

   我佯作娇羞地一手举起金樽,另一手本握着一块银底洒花绢丝帕子,也有意无意地轻轻一甩,一缕幽香悄然逸出,那是我精心选用的百合甜香,更是令人魂销神与。

   底下官员顿时起哄,非要他承受美人深恩不可。

妖之传奇 冷香篇 第11章 武陵人醉
章节字数:5177 更新时间:08…11…22 21:12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我含笑着迎上他的眸光,并没有丝毫的惧怕之意。隔近了看他,我突然发现,这个官高位显的男子,显得是那样的年轻。他仍然有着润洁而白净的肌肤,并没有被过多的酒色之气,染成其他官员的那种难看的猪肝色;浓淡适宜的两道长眉,象是国画长卷上那墨迹缈然的远山;而那双明亮而坦然的眼睛,更如同冬日里养植水仙的玉盘之中,那浸在水里用来装饰用的黑水晶石子,闪动着灿然而柔和的光辉。

   此时那一双水晶石般的眼眸,虽是在凝视着我,其中的光亮却渐渐灭了。他身子在椅中轻轻一动,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坐姿,面上仍是带着那种闲雅的笑意,说道:“美人心意,本官自然是领了,只是本官向来谨守养生之道,喝酒伤身,除是君父所赐不敢辞,其余应酬我一概是不沾杯的。见谅,见谅。”

   言毕又低下头去,专注地去拈弄花枝,有几片嫣红的花瓣从他的白晳修长的指间,悠悠飘落到了地下,还有一片花瓣恋恋不舍一般,轻沾在他的衣角之上。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幅景象,对席上已开始的歌舞和身边容光照人的我都视若不见,仿佛我们这些活色生香的解语花,竟还比不上他手中那枝毫无生命的桃花。

   我心头有些微怒,从入教坊至今,王孙公子看过无数,比唐仲友身份更贵重者也大有人在,还从未有一个男子敢如此轻视于我严蕊。

   正暗暗思量之间,突然听到近旁席上一阵喧闹,还有女子咯咯的笑声,却是坊中姐妹香奴。唐仲友眉头微微一蹙,将手中花枝丢在案上,却没有开言。那边席上却有个穿锦袍的官员推开身边的妓女,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醉意熏然地对着唐仲友行了一礼,说道:“大人,下官们方才商量、商量,想出个新点子来乐乐,不知……不知大人以为然否?”

   唐仲友微笑道:“李大人和各位同僚又有什么新点子?本府洗耳恭听。”

   那李大人看来已有了好几分醉意,说道:“咱们不搞那些猜拳行令的把戏,也……也……也不听婊子们唱的那些……那些个……酸溜溜的小曲儿……呃!”

   他打了个令人作呕的酒嗝,继续说道:“咱们来些……有情趣够高雅的玩艺儿,就以诗相和,凡座中同僚,人人都推不得要做上一首,由知府大人评出胜者……这胜者可任意挑选……呃……座中美人之一做陪,哈哈,也让这些婊子们……呃……看看咱们的风流高量!如……如何?”

   他此言一出,男人们自然是受到香艳想象的剌激,高声叫好,众妓却立刻娇嗔大作,一时莺声燕语不绝于耳。香奴本是坐在他左旁的,此时更是几乎整个身子都趴到了他的身上,娇声道:“李大人,读书做学问本就是你们男人的事情,象奴家这样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大人哪能拿这个来赢奴家姐妹呢?奴家姐妹又不是小猫小狗、珠宝玉石!”

   那李大人大手一挥,将香奴搂在怀中,“吧咂”一声亲了个嘴儿,哈哈大笑道:“你们女人……本来便如小猫……小狗、珠宝玉石一般,还不是……呃……有才有德者据之?”

   他一头里说,一头里眼光却放肆地瞄到了我的脸上,眼中尽是淫邪之意。

   我又在心中冷笑一声。这李振绪只是个小小的士曹参军,掌地方婚姻、田土、诉讼之事,平日里虽与我有几面之缘,但我向来都是陪着各府高官,自然是没有他的份子。此时他按捺不住,终于想借机来亲我芳泽了,却也明白自己与知府唐仲友不能明争,口上说得好听,是请知府大人来评判优劣,实则已巧妙地将唐仲友排除在外

   但听他一口一个“婊子”,委实是难听之至,说出此等鄙夷女人的话语,也不想想我严蕊会否如平常女子一样依从。的

   只是这唐仲友,更是可恨。若李振绪不是看出唐仲友对我毫无兴趣,料想他再是色胆包天,也不敢想出这样一个馊主意。

   我不动声色地举起金樽,樱唇微启,小小地啜了一口“流溪醇”。酒甫入喉,便如一团烈火蓬然在腹中燃起。我用手中丝帕轻轻抹了抹唇边,面上浮起一抹红晕,想必与那春日桃花也不遑多让,李大人更是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了下来。

   唐仲友也举起了浮云爵,淡淡扫了我一眼,笑道:“李大人既然有此雅兴,本府又怎会扫了同僚之兴?今日本府初到台州之地,是在这桃花馆中与各位初识,又恰逢桃花盛开,未尝不是一件雅事。就请诸位以桃花为题,诗词韵律不限,只以诗意新奇为佳,各位以为如何?”

   众官员哪能不逢迎上司,当下齐声称好。李振绪这厮倒也算得上才思敏捷,他只是略一沉思,便迫不及待地一把推开香奴,一双小眼色迷迷地盯在我的脸上,口中说道:“下官业已做出一首,还请大人评判。”

   唐仲友有些惊讶,但随即含笑道:“李大人真是才思敏捷,本府愿闻其详。”

   李振绪得意洋洋地站直身子,居然此时酒意也醒了几分,高声吟道:“数枝横斜照水前,遗踪共说有神仙。春风香送嫣红雨,日晴色熏碧云烟。莫道花中夭桃艳,繁中能薄此中闲。一朵佳人云鬟上,只疑花面是人面。”

   吟至最后一句,他的眼光更是肆无忌惮地在我脸上扫来扫去,这还不算,他竟然跟下去笑了一声,说道:“严姑娘这鬟上若是簪有一朵桃花,还真是分不清花面人面哪!

   众官员看出他的苗头,哪有不凑趣的?顿时笑声大作,纷纷叫好。座中其中一人,我以前也曾在宴会上认识的张姓司录参军,更是奉承道:“素闻李大人少时即能七步成诗,大有子建之才,今日一见,哪里是七步成诗?竟然是一步未动,便能做出如此高雅蕴藉的诗句出来,这可比曹子建又要胜上一筹了!”

   一时谀词如潮,更有人故作伤感道:“珠玉在前,叫我等这些瓦砾乱石的诗句又如何拿得出手?看来今日李大人是立志要抱得美人归了!只是朝廷明令,咱们跟姑娘们喝酒听曲尚可,要想同床共枕,共享于飞之乐,李大人只怕要等脱了身上这官服方才行得啊!”

   李振绪喜不自胜,狂笑道:“若得与严姑娘成一对并颈鸳鸯,尝尽那神仙般的乐趣,便是这官不做了又有何妨?”

   众官员又是一阵会意的大笑,倒是教坊中姐妹一个也未出声,只是偷偷地观察我的脸色。我与她们朝夕相处,她们自然知道我性情高傲,等闲男子都不看在眼中,又一直颇受达官贵人追捧。今日这李振绪出言无状,又带着痴心妄想,料想以我性子,恐怕不能善罢干休

   我听在耳中,当即怒火上升,当即就要发作。但眼风一扫,只见那唐仲友正举杯含笑,虽是未发一言,但面上神情仍然是悠然自得,倒似是完全与已无关的模样。

   我暗中一咬牙根,强行将怒火压了下去,盈盈站起身来,笑道:“李大人果然是好文才,好教严蕊大开眼界。”

   李振绪面色一喜,急忙道:“严姑娘你……”我却打断他的话语,仰头笑道:“料想我坊中姐妹虽然是无知无识的女流之辈,但似这般咏桃李的俗词俚曲,便是一百首也随便做得出来。以严蕊愚见,若论诗词一道,还是精致宛转为妙,方才算得是上品啊

   在座官员不意我对这李振绪先褒后贬,且话语着实刻薄,李振绪当即脸色涨得通红,眼

   中似要冒出火来,正待开言与我相争,旁边已有一姓周的都监怫然道:“本官是个粗人,只知道李大人的诗做得实在是好。既然严姑娘不意为然,那就请姑娘你也来做上一首,让下官们也领教领教,什么叫做上品的精致宛转!”

   李振绪在旁冷笑一声,恨恨地盯着我,说道:“极是!极是!”唐仲友没有开口,还是带着那种漫不经心的笑容,淡淡地看在我的脸上。

   我傲然一笑,从席中走了出来,衣袂飘动,轻移莲步,一直来到绮窗之前,抬头向外悠然望去:窗外桃花有红有白,近看枝叶交杂,错落有致,象是最为精致的上好工笔;远看却又连成一片,如云蒸霞蔚一般,着实是华美悦目。

   只听李振绪沉声道:“你想了这般久了,难道还不曾得出一首好诗?”我回过头去,对他嫣然一笑:“李大人,咱们都没有一个当皇帝的狠心哥哥,七步做不出诗就要掉脑袋。这大好的春光艳色,是要用心去感悟体会的,如果急慌慌的胡乱吟几句诗来应个景儿,又有什么乐趣?”

   突然有一人笑了起来,笑声清朗悦耳,迥异凡俗。我心中一震,回头望去,却见那个可恨的知府大人,眉毛微扬,眸光灿然,居然笑得十分开怀,口中说道:“有趣!有趣!”

   李振绪的脸色却显得更红,看上去更象猪肝了。

   我嗔怒地盯了唐仲友一眼,又扫了席中众官员一眼,说道:“妾身已有一小令,还望各位大人指正。”

   所有人屏息静气,齐齐看向了我。我柔和的声音,在楼中响了起来:“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席间雅雀无声,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出来。所有的官员,包括李振绪在内,一时之间,都是张口结舌。坊中的官妓们的脸上,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啪!啪!啪!三声清脆的掌声响起。我转脸望去,只见唐仲友从椅上站起身来,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肃然:“各位同僚,本府向与各色才子交游,却从未闻得如此韵落有致的诗词,真正的珠玉在前,各位不必再吟下去了。”

   他的眼中,又开始有了起初那种动人的光亮,这次,是深深地凝视着我:“严姑娘,你赢了。”

   席间众人这才醒悟过来,发出一阵赞叹之声,李振绪頺然坐落在席边,倒了一杯美酒,仰头喝了下去。

   不知是哪里来的一股怨气,我脱口而出:“唐大人,方才李大人已经说过,胜者有权令座中任一美人相陪。现在是我赢了,能否令座中任一大人相陪饮酒作乐呢?

   众官先是愕然,继而更觉香艳剌激,随即大笑起来,纷纷说道:“严姑娘此话大有道理,还要请大人成全才是呢!”

   唐仲友不料我说出这样话来,一时倒有些失措,道:“严姑娘……你言下之意……”

   我走回他的身边,俯身从案上拿起我先前呷了一口的黄金樽。樽中残酒尚有大半,在我手里微微摇晃,闪动着炫目的波光。

   我盯着他茫然的眼睛,灿然一笑,但那抹笑容却是极为慧黠狡诈,仿佛是林中狡狐终于逮住了一只肥大的野兔:“严蕊别无所求,只求大人满饮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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