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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扩望着李虎眼里的杀气，寒意层生。李纲和宇文虚中互相看看，眼里露出深重的忧色。有因必有果，元佑党人案造成的恶果在十几年后的今天已经暴露无遗，但它造成的影响还没有消失，相反，随着李虎的出现，当年饱受摧残的元佑党人挟带着冲天怨气，如同一头咆哮的猛虎正气势汹汹地扑向汴京。

一股绝望的情绪从三个人的心底升起，这一刻，他们宁愿李虎是辽东人，是汉虏，而不是李清臣的孙子。相比较而言，一个投宋的汉虏最多不过觊觎中原而已，但一个回归大宋的元佑党人的后代绝不是为了觊觎中原，而是要报复赵氏大宋和元丰党人，要把大宋赖以生存的根基一扫而空。可以想见，如果李虎入主中枢，如果李虎把元佑党人翻案了，元佑党人的后代纷纷回朝，把新政统统废除，把元丰党人打入地狱，那将给大宋带来多么可怕的灾难。

假若李虎是汉虏，目的是觊觎中原，三个人自认为有能力阻止，但李虎是大宋人，而且还是李清臣的后代，牵扯到异常复杂的元佑党人案，牵扯到大宋新旧两党五十多年来为了变革而进行的一场场殊死搏斗，这远远不是三个人所能阻止的事。

“使相打算何时恢复身份？”李纲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李虎看看三人，反问了一句，“你们认为我何时恢复身份最合适？”

“太子登基？”宇文虚中继续试探。

“当今皇帝正值盛壮之年，太子登基要到哪一年？”李虎冷笑，手指轻轻敲击着石桌的桌面，显示出他内心的焦躁不安。

三个人的目光都盯着李虎的手，心脏随着李虎手指敲击桌面的速度而剧烈跳动。李虎没有时间等，他要用自己的实力推动汴京皇统之争的发展。三个人的脑海里不约而同的跳出两个字，禅让。

李纲苦笑，“折家主动找到你，不知是不是天意。”

“他才是天意。”李虎手指马扩，“他和我不期而遇，才是真正的天意。”

马扩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他现在很后悔当初没有听李虎的话，把李虎从辽东带走。李虎对大宋的威胁太大了，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很早以前，自己也曾想到过，所以自己坚决隐瞒李虎的身世，但李虎总有长大的一天，他总会发现自己的秘密，他只要拥有实力就会报仇，而他报仇的方式根本不是普通人所能想象出来的。

现在怎么办？三个人都很茫然。现在李虎是不是忠诚于大宋，根本不重要，甚至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李虎就是大宋人，他从出身之日就开始逃难，他矢志要报仇雪恨，而他报仇的对象正是大宋人所切齿痛恨的对象，他所要废除的制度正是在把大宋一步步推向败亡的制度，他所要做的事就是这三个人想做的事。

阻止李虎吗？三个人不愿意，因为李虎这条路或许能挽救大宋，强国富民。既然不愿意阻止李虎，那就只好和李虎同舟共济，一条道走到黑了。

“我有实力。”李虎说道，“如果大家目标一致，借助我这股力量来铲除汴京的奸佞，修改大宋的国策，达到强国富民的目的，那就是造福于中国，造福于千秋万代。”李虎的目光从三人的脸上缓缓扫过，“三位如何选择？”

没得选择。话说到这份上，他们已经没有选择了，要么掉脑袋，要么和李虎一起扭转乾坤。

三个人做出了承诺。李虎站起来，和三个人握手共誓。他很高兴，他要感谢自己的祖父，感谢元佑党人，正是因为他们的缘故，他终于把这三个人拉到了自己的船上。

再坐下来，大家已经心无芥蒂，宇文虚中首先向李虎详细解释汴京的皇统之争，李纲则向李虎讲述大宋自蔡京主政以来新法的蜕变和对大宋造成的深重危害，而马扩则向李虎讲述这些年西北局势的演变，由此推演两路夹攻西夏的可能性。

“若想西征取得胜利，继而确定使相在大宋不可动摇的地位，我们首先要推倒童贯。”宇文虚中正色说道，“童贯不倒，西征的统帅肯定就是童贯。童贯和西北将门世家的仇怨越结越深，如果他做统帅，这一仗就没办法打。”

“若想推倒童贯，首先就要推倒宰相王黼。这两个人蛇鼠一窝，坑瀣一气，把汴京朝堂搞得乌烟瘴气，危机四伏。”宇文虚中怒形于色，一巴掌拍到了石桌上，“王黼为了给北伐筹措军资，给皇帝大兴宫殿筹措钱财，不惜在今年五月重启苏州应奉局，再起花石纲，继续盘剥江南百姓。宋江方腊之祸犹在眼前，王黼竟然好了伤疤忘了痛，再度实施这个祸国殃民之策。王黼不除，内患必定再起，西征如何进行？”

李虎眼前霍然一亮，对未来顿时充满了信心。现在李虎每一步棋都在冒险，他不了解大宋，不了解西夏，不了解大漠，知己不知彼，这仗太难打了。但老天再一次眷顾于他，在他最为艰难的时刻，给他送来了急需的一切。李纲和宇文虚中了解大宋，折家了解西北，有了他们的帮助，李虎认为这一仗胜券在握。

“怎样才能推倒童贯和王黼？”

宇文虚中微微一笑，捋须说道：“使相只要拿下燕京即可。北伐大军没有取得任何战绩，童贯和王黼当然要滚蛋。”

“但童贯的二十万大军马上就要北伐，我如何才能抢占燕京？”

“你认为童贯能打赢？”马扩仰天打了个哈哈，神情极度悲愤，“可怜我西北军将士，都白死了。”

第四章　折家女儿

新房内，折可盈一直在等待，但直到天亮，也没有看到李虎的身影。

她听到李虎这个名字是几年前的事，当时李虎刚刚从辽东崛起，烧杀掳掠四处屠城。在她的第一印象里，李虎是个穷凶极恶的血腥屠夫。后来李虎的声名越来越显赫，整个北方草原上都流传着他神奇般的故事。折可盈憎恶战争，憎恶血腥，也憎恶杀人不眨眼的李虎，在她的心里，李虎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坏人，一个无恶不作的坏人。

但让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竟然会嫁给这个坏人。那天，母亲告诉她，你是折家的女人，你来到这个人世的使命就是为折家牺牲一切，所以，你要出嫁，你要嫁给李虎。自己那一刻呆住了，脑中一片空白，虽然知道自己总要一天要为折家而牺牲，但万万没想到折家竟然把自己卖给了一个坏人，一个屠夫。

母亲很高兴，陪坐一边的二哥折可求也是笑容满面。自己不忍心再让母亲伤心，也不想再看到二哥那张令人恶心的脸，于是木然点头。自己的心已经死了，既然折家要把自己的肉体卖一个好价钱，那就遂了他们的心愿，也算报答了折家的养育之恩。

从决心嫁给李虎开始，她忽然发现自己的人生有了目标。李虎有实力，如果自己可以借助李虎的力量攻打西夏，攻打党项人，自己就可以为心里的他报仇雪恨，为世世代代死在宋夏战争中的折家儿郎报仇血恨。

当一个人有了目标，有了期待，有了梦想，而且深深沉浸于这种梦想的时候，整个人都会改变。折可盈蓦然变了，变得充满了生机，对未来也充满了无限憧憬。一直为她担心的母亲看到这种不可思议的变化，忐忑不安的心总算落下了。折可求也很惊讶，他担心妹妹出事，毁了这次联姻，所以特意陪妹妹到郊外狩猎，把这次联姻的前因后果详细说了一遍，“不是哥哥不喜欢你，而是此次联姻关系到折家的兴衰荣辱，不得不把你嫁出去。”“我愿意嫁给他。”折可盈淡淡地说道，“为了折家，你叫我干什么都行。”

折可盈把自己的人生梦想寄托在李虎身上，她开始对李虎感兴趣，主动跑去找折可存、折可致和那帮参加西京大战的哥哥们，向他们打听李虎的事。她知道得越多，对李虎也越好奇，心里的期待也越来越多。从折可求到慕容夏寒，哥哥们在讲述李虎的时候，眼神和言辞里无不透露出一股对李虎的由衷敬佩。西北人崇赏勇武，崇拜强者，李虎从辽东崛起开始一路厮杀，挡者披靡，强悍无敌，这种人就是个英雄。

折可盈带着梦想和期待到了大同，进了虎烈府，进了洞房，但一夜过去了，竟然连李虎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她生气，委屈得想哭，从小到大，她被哥哥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甚至说不嫁就不嫁，哪里受到过这种委屈？

正当她怨念不已的时候，匆匆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跟着房门一响，走进来一个英武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长得不算英俊，但气势逼人，从他身上可以感受到一股强大的自信，一种锋芒毕露的杀气。折可盈芳心乱撞，忐忑不安，一丝恐惧突然侵袭了全身，心里的那点委屈霎时不翼而飞。

李虎走到折可盈面前，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折家的这位女儿长得很漂亮，因为出身将门世家，从小在边关烽烟号角里长大，她身上有一股与生俱来的野性，这使得她的魅力与众不同，非常吸引人。

折可盈悄悄瞥了一眼李虎，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就是传说中的大反贼、大屠夫？

李虎脸含歉意，想解释一下，但说不出口。这种事他对完颜星星做过一次，这次又把折可盈晾了一晚上，实在找不到解释的理由。

“如果太累的话，你可以先睡一下。”李虎打破了屋里尴尬的气氛，关心地说道，“到了中午，我再喊你起来。”

折可盈娇躯颤，垂首不语。

“晚上我和你哥哥在一起，因为时局紧张，需要商讨的事情太多，不知不觉就天亮了。”李虎看到折可盈就象一只受惊的麋鹿，非常可爱，忍不住笑了起来，没话找话说，有意缓和气氛，“我听你哥哥说，你弓马娴熟，箭术高明。有时间的话，我带你到采凉山狩猎，露一手给我看看。”

“我的箭是用来射人的。”折可盈忽然鼓足勇气，抬头望向李虎，“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打仗吗？”

打仗？李虎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发现她和罗思南很像，现在的折可盈就象几年前那个喜欢冲锋陷阵的罗思南，不过那时候罗思南骄横跋扈，活脱脱一个女悍匪，而折可盈却来自大世家，气质上迥然不同。“你现在是汉王夫人，如果上战场厮杀，我这张脸往哪搁？”李虎笑侃道。

“打仗还分男女？”折可盈顿时来气了，“在我们府州，只要强敌来犯，都是男女齐上阵。保家卫国的战场上，只有兵民之分，没有男女之别。”

李虎语塞，更加喜欢折可盈了，“你上过战场吗？你杀过人吗？”

折可盈玉脸一红，但嘴上毫不示弱，“你生下来就在战场上？你吃奶的时候就开始杀人了？”

李虎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第一次上战场时的恐惧，想起自己听说敌兵追来，马上丢下大旗、扔下罗思南就跑的丑态，忍不住哈哈大笑。

折可盈樱唇轻噘，两眼不满地望着李虎，对他这种轻视自己的态度极为不满，“你天生就是个杀人狂？”

“不是，当然不是。”李虎笑着连连摇手，“我告诉你，我过去胆子很小，听到敌人来了就跑。有一次我们从黑山突围……”李虎把当年的丑事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他说得有声有色，而且表情非常夸张。初始折可盈还强自忍着，后来实在忍不住了，笑得前仰后翻，把一点大家闺秀的矜持统统扔掉了。

气氛轻松了，心灵之间的隔阂随即慢慢消融，两人渐渐变得熟悉，变得亲近了。

大宋宣和四年（公元1122年），八月。

接下来的几天里，李虎和罗青汉、董小丑、折可求等人拟定了一个具体的实施计策。

在幽燕战场上，暗中集结虎烈府主力，坚决攻占燕京。铁鹰统率神龙军、雷霆军到奉圣州会合飞云军和阎王军，做好攻击居庸关的准备。

在云内战场上，由高宝龙、阿巴顿统率渤海军和虎烈第二军会合金军，翻越阴山追杀辽军，把金军主力拖进倒塌岭战场。

在黄河西岸，由董小丑统率怨军、义胜军和惊雷军出杀虎口，直奔榆林。由折可求、折可存统率折家军、河东军从火山军方向攻击宁边州，继而策应张关羽、赢秦的武勇军和云朔军从偏头寨方向西渡黄河。待两军会师于宁边州后，则与董小丑对河清军、金肃军的西夏李察哥部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虎烈第一、第三、第四、第五、第六、第七军、梁山军则由毛军统率，出杀虎口，先屯兵于云内，做出攻击夏军，全取代北之态势，然后伺机回撤，急速奔杀幽燕。

罗青汉率黑山军留守大同，居中策应。

与此同时，柴云急赴燕京，和萧太后详细商量撤守大漠的具体方案；马亮则急赴黄河西岸，以大宋使者的名义，督请西夏晋王李察哥撤出天德军和东胜州，确保两国和平盟约；请萧和尚奴急赴阴山寻找契丹皇帝，请其全盘考虑局势，接纳燕京宫帐和幽燕辽军，禅位于秦王，如此李虎则承诺，与大辽重建盟约，帮助其抵御金军，确保大辽国祚得以延续，否则必将其赶尽杀绝。

李虎要延续大辽国祚的做法曾在虎烈府引起很大争议。大漠诸蕃这些年乘势而起，一方面他们要和契丹人决裂，一方面各自之间要抢地盘，再加上大漠距离代北、西北太遥远，暂时还威胁不到虎烈府的发展，完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但李虎则坚持认为，帮助契丹人在大漠上重建大辽不但可以阻止大漠诸蕃南下寇掠，还能让金国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可以有效阻止或者延缓金国统一整个北方，这在未来一段时间内非常有利于对虎烈府的发展。

八月上，郭宝道人带着龙竹大仙的书信从燕京匆匆赶来。

龙竹大仙以燕京局势危在旦夕为由，婉言谢绝了李虎的邀请。他在信中说，郭宝道人在燕京算是一个医术高手，另外他还带来了自己的一些灵丹，足够治好林冲的病了。他督促李虎尽快发兵，迅速攻占燕京，否则燕京将成为他人的囊中之物了。

大仙不来，李虎略感遗憾。他现在对自己身份的秘密非常自信，龙竹大仙就算是半仙，也不敢和自己正面对阵，除非大仙活腻味了，想早日飞升。不过，龙竹大仙的天师道宗师身份对稳定云中局势有很大作用，李虎希望他能帮自己一把。

李虎看完书信，马上问郭宝道：“现在燕京局势如何？”

“大宋北伐军蓄势待发，幽燕汉人投宋的意向非常明确。”郭宝说道，“幽燕汉军占据了辽军大半人数，萧太后和萧干担心汉军临阵倒戈，准备紧急更换一批前线统军将领，估计军队要乱了。”

“中京方向的金军可有什么动静？”李虎又问道。

“中京的奚军、汉军造反了，双方正在大定府一带激战。”郭宝说道，“听大师说，萧干已经带着奚军出松亭关，杀奔中京了。这可是虎王攻击燕京的最好机会。”

第五章　人有这么无耻的吗？

中京汉蕃造反？李虎立即意识到金军要改变策略了，他马上问道：“有多大的规模？大概有多少军队？”

“奚族六部全部造反了。听说这都是萧干策划的，他假装投靠女真人，其实是麻痹金军，乘其不备之际举兵而起，试图夺回中京。如果萧干成功了，中京道和南京道连为一体，虎王想攻打燕京就难了。”

“我肯定来不及了。”李虎摇头道，“西京大战，我损失惨重，直到六月中才和女真人议和。现在大军各部正在整军，估计要到这个月底才能整军完毕，但新兵太多，战斗力锐减，而且辽夏金三国军队都在代北，假若我调集主力强行攻打燕京，后果不言而喻。”

郭宝犹豫了半天，小心翼翼地问道：“虎王，你不要燕京了？”

这话李虎一听就明白了，郭宝的意思是问，你投靠大宋后，是不是一心想做个藩王，要放弃杀虏复汉的大业了。怪不得龙竹大仙不来，看样子他已经不信任自己了。

“我当然要打燕京。”李虎说道，“但我已经决定了，我要放弃幽燕。”

“为什么？”郭宝吃惊地问道，“你曾向大师承诺，说你要拿下燕云，开疆立国，你忘了？”

“形势早就变了，在燕云开疆立国等于自取败亡。”李虎说道，“我什么要投奔大宋，大师难道不知道？杀虏复汉的目标最早是摧毁契丹人，现在契丹人不行了，但女真人又起来了，可我们又打不过女真人，所以只有回归大宋。我们是汉人，大宋人也是汉人，我们带着燕云之地回归大宋，也算实现了杀虏复汉。”

“这根本是两回事。”郭宝不敢和李虎争辩，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你给萧太后撑腰，帮助契丹人诛杀李处温和幽燕四大世家后，你已经失去了幽燕汉人的支持，就算你想在幽燕立足也不可能了。”

“怎么？你认为我杀得不对？”李虎笑着问道。

郭宝迟疑了半晌，小声说道：“大师对这件事极其愤怒，因为你知道大师和李处温的关系，也知道李处温曾多次帮助义军，但你翻脸不认人，竟然帮助契丹人杀汉人，这已经违背了道义……”

“道义？什么叫道义？我帮助李处温在幽燕做皇帝就说明我对他有道义？”李虎嗤之以鼻，“大师天天待在幽燕，眼睛已经瞎了，看不到真假了。你回去告诉大师，我在大山会盟是为了杀虏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