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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起了几天前诺维萨德男子团体决赛之夜。那是一个怎样的夜晚啊！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气氛啊！几千名观众的眼睛和体育馆无数明灯一起闪亮，焦点都集中在那墨绿色的球台、银色的小球和你的身上。你感到了目光和灯光的灼热，你感到了球台的反光，仿佛翻腾着墨绿色大海的浪涛。你就要面临着这浪涛的冲击，迎接你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呢？那是一场多么关键的比赛啊！两年前，在平壤，中国队输给了匈牙利队。两年后的今天，中匈再度重逢。鹿死谁手？斯韦思林杯属于谁？小小的乒乓球吸引着多少人的心！整个比赛大厅已经达到白热化程度。这场决赛令人悬念丛生，分外注目。
　　你第一个上场了。站在你对面的是约尼尔，站在你背后的是教练和伙伴。你是一种什么心情呢？
　　自从1973年，你刚刚从上海来到八一队，你才是一个13岁的毛头娃娃时，你就以场上凌厉的攻势和场下略带小姑娘般羞涩的神情而引人注意。懂行的人们意识到，你是一颗不容忽视的新星。18岁时，你长成了一个英俊小伙子。高高的身材，翩翩的风度，眉清目秀，如果不是在场上，如果不穿上运动衣，你简直像个大学生，像个演员。你气质温和多于强悍，你性格含蓄多于外露。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弱点。你像一条潺潺清澈的小溪，从不知名的远方，不喧哗，不奔腾，悄悄地流来了。流进了乒坛，流进了球迷的心中。这一年，你力挫群雄，一举夺得了全国男子单打冠军的称号。你更加引起人们的注意和兴趣。
　　近两年来，你的成绩一直不错。1979年，你出访欧洲，除输给盖尔盖伊一场，你大获全胜。1980年，你再度出访欧洲，除输给本格森一场，你又凯旋而归。而今，参加这届世界锦标赛的出国前夕，在上海举行了“红双喜”乒乓球比赛。这是赛前一次关键的练兵，也是一次对实力的检验。你数战数捷，最后在与中国的克兰帕尔——成应华的决战中，苦战5局，在最后一局比分落后的情况下，反败为胜，夺得冠军，赢得了这次比赛组织者特地奖授的一副网球拍。你充满了信心。教练、伙伴和无数球迷对你寄托着希望。李富荣亲切地拍着你的肩头，信任地对你说：“你一定要参加决赛！”
　　决赛的时刻到了。你和蔡振华、谢赛克就要披挂上阵了。谁来打先锋？对你们这三名小将啊，教练和领队费尽了心思。谢赛克初出茅庐，蔡振华在前面对日本和瑞典队两场的第一盘比赛都败下阵来。只有你了，你参加过三十五届锦标赛。你在前面9场团体赛中参加了7场，仅仅输过一盘球。你在对日本和瑞典队的比赛中都曾立下了汗马功劳。你在对捷克斯洛伐克的奥洛夫斯基和德沃拉切克的比赛，曾经打得那样轻松、顺利。其中有两局都没有让对手超过10分。一局对奥洛夫斯基，21∶9，一局对德沃拉切克，21∶6。这次决赛的头阵自然要让你挥拍上阵了。当领导找到你的头上时，你答应得是那样爽快：“行，我来打第一盘！”
　　中匈决战的第一盘比赛开始了。你是右手横拍，正面海绵，拉弧圈，反面生胶，进攻型打法，颇似本格森，曾经威震欧洲。这两年的交锋中，你曾两战约尼尔，两次获胜。这次还要胜他，他是匈牙利较容易打的运动员，要为决赛先拿下第一分……球，流星般在网上飞蹿，哪里容得你想这么多？球蹦着，跳着，落在台上，掉在地上。第一局，打到14平，比分渐渐拉开了。你慌了，乱了。球一个个碰在网上，落在地上。你输掉了。第二局，你一鼓作气，以15∶7遥遥领先。你舒了一口气，抿了抿嘴角，球拍稳了，球轻飘了。你的脑子里又蹦出新的念头：这局差不多了，准备准备第三局怎么打吧。你越打越拘谨，比分一分一分让约尼尔扳了回去。第二局，又输了。你给中国队失去了第一分。匈牙利队的运动员在拥抱，在欢呼。场上的气氛紧张了。莫非中国队在平壤的悲剧要在诺维萨德重演？
　　第四盘，你又输了。当你以0∶2败在克兰帕尔的手下，你握握克兰帕尔的手，拾起地板上的毛巾，走下场时，你是什么心情啊！比赛结束了，虽然中国队把分别两年的斯韦思林杯重新夺到手，你心里却不是滋味。战友们是胜利者，你却是失败者。你说得沉痛，却真实：“35届的失败，我并不那么难受，因为那不是我的责任。36届的胜利，我却难受得要命，因为那里有我的责任。”责任感，油然升起在心头。虽然失败了，这番话说明你进步了。21岁了，你在逐渐走向成熟。
　　晚上，教练和运动员纷纷走进你住的房间，安慰你，鼓励你。你的好朋友蔡振华也扶着你的肩膀劝着你：“没关系的！”“你还是尽了力的呀！”“好好准备单打，争取打好！”……越是听着这些春风细雨、泉水叮咚般的话语，你越是难受。你恨不得能听见暴雨雷电式的批评或者责骂，心里也许能更痛快些。盼了两年，准备了两年，洒下了汗水，泼出了心血，决赛的短短几十分钟，自己一分没得，相反却失去了两分。自己辜负了祖国那无数球迷，不，是辜负了全国人民的希望啊！你说不出一句话。你只是默默地垂下头，咬着嘴唇，噙着泪花。你恨不得痛哭一场。可是，你却哭不出来。你更难受啊！诺维萨德4月的清凉如水的夜风吹进窗来，你感到的却是一阵阵燎烤人心的热。在床上翻来覆去，你一夜不眠……
　　第二天，比赛暂停，休息一天。东道主组织大家参观南斯拉夫著名的古堡。你躲在屋里不想去。运动场上失败者的滋味是无法形容的。人生也许有许多各式各样的痛苦，一个运动员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教练梁友能走进屋，站到了你的面前，对你说：“你不能不去！你不能让别人看见你是一蹶不振！”你望望教练，没有说话，站起身来。你去了。古堡的旖旎风光，古迹遗踪，断壁残垣，绿树红花，你统统没有看在眼里。你的眼前总是晃动着那小小的乒乓球，像一只白色的蝴蝶，总追着你，围着你飞。蝶恋花，你忘不掉它，丢不掉它。你的脸一直在发热，你还是生平第一次这样发烧、发热……
　　这样的发烧发热，在人生中并不是常能遇到的。它是坏事，也是好事啊。高温的热能熔化一切杂质。热后的冷却能使你清醒地回忆和思索许多过去并没有认真思索的往事。那些往事如果不遇到这样一场热能的燃烧，也许就变成一朵薄薄的云，一缕淡淡的烟，一片轻轻的叶，早已流逝、飘散了。而此刻，却是那样的重，那样的热，像刚出炉的钢锭。
　　1977年的春天，在内蒙古呼和浩特市的一次比赛中，你感冒发烧了，身子有些发软。你想不参加比赛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比赛。徐寅生对你讲：“这正是练意志品质的好机会，出钱买还买不来这机会呢！”你勉强上阵了。打得不理想，一胜两负。这不是你的水平。你没有完全把自己当做一名运动员，你把自己的一半让给了病号。发热发烧，使你自己放松了自己。球也失去了原来的分量，变成了氢气球。比赛结束后，总结会上，李富荣不客气地批评了你，说：今天你发烧还能坚持打，不错，应该表扬。但你没有打好，这要批评你。要是世界比赛中，你也发烧了，但必须还要你上场，你怎么办？也是这样打吗？那两年的心血就白费了！一切，后悔都来不及了……那时，你听明白了吗？似乎明白了，但没有深刻明白。老一辈运动员的话并没有真正变为你自己的思想。那时，你只是身上发烧，但不是脸上，更不是心上的发热。热，热的能量并没有发挥出作用……
　　还是去年，在无锡举行的全国比赛，你又发烧了，而且尿血了。你的身体真不行。现在比赛一累，一紧张，你更不适应了。身体素质的训练是你的一个弱点。以前忽略了，现在惩罚你了。你参加了这次比赛，可是没拿上名次。你看见别人领奖时，脸上发热了。可惜，那只是一瞬间，像夏日雷雨中的电光一闪而过。你并不以为然，相反原谅了自己。
　　你不爱讲话，是队里有名的“老蔫”，心里却有主意。你自己对自己说：“反正到关键时刻，自己能上去就行了。这也不是正式比赛，更不是世界比赛……”
　　现在，世界比赛来临了。意志品质的考验时刻到了。你呢？两场比赛，竟像决了堤的潮水，一败涂地。中国队丢失的两分，都是从你的手里。一想起这些，你的脸上怎么能不发热？“这是血的教训。没有平时，就没有战时。”你说得对。意志品质不会在你需要它的时候突然降临。它像山，需要一抔一抔土的积累。它像河，需要一滴一滴水的汇集。它像钢铁，需要温度，热量，需要冶炼，锤打，淬火。热量，来自周围的同志，也来自你心灵的深处……
　　现在，在首都机场的大厅里，追着你签名留念的人们还是那么多。你心里一阵阵发热。他们没有责备你，相反还是那样信任你。你还接到过好几十封来信。你想那里一定有许多严厉的批评。你等待着。可是，没有一封信是批评你的，相反都是安慰、鼓励，甚至还有一封信写着“向你学习！”你的脸发烧！你感激这些不曾相识的朋友们。这都是来自你周围的热量啊！
　　热，不要让它仅仅是羞愧的标志，让它化作推动你前进的能量吧。世界上没有常胜不败的将军，正像天空不会没有雷雨一样，正像海洋不会没有风暴一样。一个运动员要经得起胜利，也要经得起失败。失败本身就是一个热量巨大的熔炉，它无情而又多情。它能烧掉你身上的弱点，也能烧红你的一颗心。一次雷雨，练硬一次你的翅膀，摔了个跟头，买了个明白。比赛中，你失败了。你的心并没有失败。
　　走出机场，坐上宽敞的大轿车，夜雾、繁星、灯光，一起向你扑来。你充满新的信心和力量。你的性格内向，沉默之中却蕴藏着澎湃的思绪，正像光滑如镜的冰层下面有流水激荡一样。此刻，你正默默地对自己说：“坚定信心，从难从严，苦战两年，东京见效！”你要把这四句话写进你的训练日记里，激励你这两年每一天的训练。你在瞩目下届东京的世界锦标赛了，你要去打翻身仗。你的心里涌起一股热浪。热，这是来自你内心深处的热。像蕴涵在火山深处的岩浆，一旦找到喷射口，将会喷涌出无比巨大的力量，带你向高高的天空飞翔，向胜利的彼岸航行。
　　你一定会实现你心底这个热望的。我们等待着。我相信，那一天到来时，你的心里才是最热乎乎的。说不准，你的脸颊上也许还会淌下两行热泪。我们呢，还要到这里来把你欢迎，用最热烈的仪式……
　　……
　　如今的施之皓是中国乒乓球界女队的主教练。在他们那一批世界冠军中，大概数他和蔡振华混得是最好的了。蔡振华从中国乒乓球队总教练的位置上升到体育总局副局长，施之皓当上了国家队的教练。蔡振华走的道路，是他的前辈徐寅生的道路；施之皓走的道路，是他的前任许绍发的道路。中国乒乓球队运动员人生轮回的相似，很具有中国体育特色。
　　北京奥运会在即，虽然中国乒乓球女队几乎所向无敌，但他仍然不敢大意，身上的压力很大。自从和曹燕华离婚之后，一直就是单身贵族，我曾经和乒乓界的朋友说：当年他和曹燕华是乒乓球界公认的最佳一对，应该撺掇他们再和好得了。可是，施之皓说：和曹燕华还是好朋友。婚姻比乒乓球技术难处理得多了。正在紧张备战奥运会，他更没工夫考虑个人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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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宁写意
说起李宁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人们常常愿意拿他和童非作比较。
　　作为体操运动员，李宁和童非无疑都是最出色的，难分伯仲，可谓双子星座，能够唤起不仅仅是体育迷的记忆和怀念。
　　李宁和童非，两人有许多共同之处。比如他们都有过辉煌的成功，在各种世界大赛中夺得的金牌不止数枚。他们也都有过惨痛的失败，而且都是在奥运会这样极为关键重大比赛上的无可奈何的失败；童非在洛杉矶奥运会、李宁在汉城奥运会，两人摩肩接踵跌进失败的泥淖。
　　他们还有着共同的爱好，都喜欢书法和绘画，把体育与艺术天然有机地体现在他们身上。
　　他们有共同的艰苦历程，他们在体操场上洒下共同蒸发不掉的汗水，他们的身上也留有共同抹不去的伤痕。
　　李宁和童非，两人也有许多不同之处。这当然不足为怪，世界难有两片相同的叶子，更何况人！
　　他们年龄不同，相差两岁。他们性格不同、训练路子不同、出场比赛的感觉不同。人称童非是刻苦型的运动员，而李宁，人则称他是天才型的运动员……
　　当然，还可以说出他们两人更多的不同之处。在我看来，他们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们告别运动生涯时的选择。
　　李宁留在国内。
　　童非远走美国。
　　虽是一去一留，简单的飞机场告别与送行，飞机舷梯隔开并不宽的距离，却体现出不同人生价值观念的取向。
　　自然，留在国内不见得价值观念取向就一定高昂，去异国他乡不见得价值观念取向就一定低回。因为不少去异国他乡的人如唐三藏西天取经，为华夏故国的贡献无以计量。而留在国内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泡汤的人，只能惰性地腐蚀着已经过于古老的国土。
　　关键是因人而异，这一去一留，对于李宁和童非已经预示着他们不同的走向。现在，我们只不过看得比当初愈加明显就是了。
　　记得当年汉城奥运会上，李宁失败颇遭非议，其中主要不仅仅在于他痛失金牌，更在于他在运动场过于明目张胆为健力宝做广告。我们当然可以为此而责怪李宁有些年轻气盛而沉不住气。但我们也可以说他已经选定未来人生的道路，准备遭受一些不理解。无论是谁，迈出第一步时，都无法预测前面的路是否平坦是否硌脚。
　　从最开始第一步来看，李宁和童非都是一个共同的目的：赚一些钱，只不过一个留在国内赚人民币，一个去美国赚美元。许多人正是从第一步来看待李宁和童非的，大家认为他们的选择似乎差别不大。正如殊途同归的事常有一样，相似的第一步迈出却踩出不尽相似的路也常会出现。
　　暂短几年时光刚刚逝去，远不能说已经到了水落石出的境界，我们却已看到李宁加盟健力宝集团，他赚的钱更多是回报于他曾经为之献身的体育事业。他的李宁牌运动系列服装鞋袜，已经遍布全国，那个小鹿奔跑的L形醒目、跳跃、极富动感的标志，已经为众人熟悉，甚至活跃在世界的赛场。
　　或许，这是一种极简单的事，那个小鹿奔跑的L形，一笔即可画出。但在我看来，这是一种了不起的事。可以说，迄今为止，没有一个现役和退役的运动员，能够和李宁相比，同样创造出这样尽人皆知的标志、这样非同异常的业绩。
　　记得我采访童非时，童非曾经对我讲过这样一桩小事。有一天，童非戴着一副墨镜去北京一家豪华的饭店买东西，被把门的门童拦截在门口，很不礼貌地问他你是哪儿的？当童非告之他是体委的，是到这里买东西，门童鄙夷不屑地问你有钱吗？……
　　这件事，很让童非气恼，没有钞票的日子，自然很不好过。我知道童非出国并不是为了多赚些钞票，好让那些崇洋的同胞学会礼貌，懂得自尊。这件事，早已过眼烟云一般，恐怕让童非忘得干干净净。
　　我只是想说，如今北京任何一家饭店的门童依然可以一时看走了眼，认不出戴墨镜的童非和李宁，但他们绝不会认不出那个小鹿般跳跃L形李宁牌的标志的。
　　我们关注李宁和童非是一致的，但是随着童非出国日子加长，人们渐渐淡忘童非，其实是很不公平的。因为童非在美国也并非一步跃进天堂，天涯羁旅的孤独和艰苦、异国他乡的思念和怀想，滋味儿都不那么好受。况且，童非最终还是回来了，以他最大的努力报效祖国。只是他开创的公司远远抵挡不上李宁开创的事业。而且，他的公司至今听不到新的消息，实在让大家对他充满关注与期望。
　　我们不能说第一步童非错而李宁对，但我们可以说李宁选择一个更得天独厚也适合他个人发展的良好时机与土壤。于是，短短几年，李宁和他的公司声名大振。遍布街头，到处可以看到人们穿着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服装与鞋袜；在许多城市中心，都可以看到他的巨幅广告向人们微笑致意。
　　于是，李宁像没有退出体坛一样，依然顽固占领着人们的焦点视线。
　　于是，李宁成为国际体操裁判，并且成为历届国际体操联合会中最年轻的一位技术委员会委员（这在全世界只有7名委员）。他便在商界、体坛左右开弓，双声道奏响一位退役战将高亢嘹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