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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之母子君臣-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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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勇气的。因而沉吟了一会,问道:“这件事,你们看怎么办?”
“奴才不敢说。袁昶不是说了吗,奴才得‘善处嫌疑之地’。”
“这不相干!有我在,你就无所谓有嫌疑。”
“是!奴才自问,也是这么个想法。可恨袁昶等辈,挑拨离间,无事生非,如果这些人不去,将来还不知道闯出什么不能收场的大祸来!”说到这里,载漪取出一个白折子呈上御案,“老佛爷请看看这个稿子,不知道能用不能用?”
慈禧太后很仔细地看完,脸色变得很沉重,好久才说了句:“交给我!”
等载漪跪安退出,慈禧太后随即吩咐,将皇帝从西苑接到宫里来,同时关照,皇帝的晚膳,开到宁寿宫来。
这是久已未有的事!太监们无不奇怪。但只有很少的人,为皇帝高兴,认为太后已念及母子之情,而大部分的人替皇帝捏着一把汗,不知道太后又有什么不愉之事,要在皇帝身上出气?
皇帝自己也持着这样的想法,惴惴然地,连大气都不敢喘。进宫请了安,慈禧太后喊一声:“莲英!”
“在!”李莲英看了皇帝一眼,这是递暗号,让皇帝宽心。
“叫不相干的人躲开些!”
这不用说,是有极大关系之事要谈。李莲英出去作了安排,又亲自在乐寿堂前面看了一圈,方又入殿复命。
“你就在这里伺候皇上笔墨好了。”
“是!”李莲英答应着,倒退几步,静静地站在门边。
“这里有两封信,一封是袁昶给奕劻的,我让莲英去问过,”慈禧太后提高了声音问:“莲英,庆亲王怎么说?”
李莲英小跑两步,站定了用刚刚能让御座听得到的声音答说:“奴才把信拿给庆王爷看了,庆王爷说不错,是袁大人给他的,笔迹也不错。”
“你听见了吧?”慈禧太后向皇帝说。
于是怀着满腹疑惧的皇帝,开始细看慈禧太后亲手交下来的,那一真一假的两封信。真的一封看完,松了一口气,因为那是指载漪想做太上皇而言,与己无干。
但是,那封假信,看不到几行,皇帝刚松下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一边看一边想,想自己应持的态度。
情形很复杂,如果脚步站不稳,不知会受什么罪?有此警惕,不免沉吟,慈禧太后却又动疑了:“你觉得袁昶的话,很不错似地,是不是?”她慢条斯理地问。
因为她的话慢,皇帝才不至于因为惊惶失措而答错了话:“袁昶简直是胡说!一点儿道理都没有。”
“就止是胡说吗?”
显然的,慈禧太后对于他对袁昶所作的批评,并不满意,那就得再说重一点:“莠言乱政,不守臣道。”
“我看,他不知道安着什么心?”
“是!”皇帝想都不想地说:“居心叵测。”
“你可看得出来,他是在离间咱们娘儿俩!”
“可恶!”皇帝就象说相声“捧哏”的一般,顺嘴附和着:“太可恶了!”
“如果他真的上个折子,公然主张,也还不失为光明磊落,这样子阴险,可真是死有余辜。”慈禧太后紧接着说:“我早说过,今日无我,明日无你。只是你始终不能领悟我的意思。”
皇帝早就领悟了。不管慈禧太后说这话,是不是一种抓权不放的借口,而就事论事,这话应该解释为如果不是慈禧太后“训政”有权,能镇得住载漪,大阿哥早就要夺位了。想到这平时早就想透了的一句话,他终于了然于自己应持的态度,就是与慈禧太后一致,紧靠着慈禧太后站,脚步一定稳当。
于是他立即跪了下来:“老佛爷处处卫护儿子,儿子岂能不知道?儿子再愚再蠢,也不能那样子冥顽不灵。”他又说:“如今大局艰危,全靠老佛爷撑持,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儿子只听老佛爷的训诲。”
“你总算心里还明白。”慈禧太后点点头是表示满意的神情,“这两封信,你看,怎么处置?”
遇到这种有关系的事,皇帝从前年政变以来,一直不作主张,只循例答说:“请老佛爷作主。”
“我原以为这两个人熟于洋务,等李鸿章来了,叫他们俩做个帮手。谁知道这两个人勾结洋人,挟制君上,这跟私通外国的汉奸有什么两样?治乱世,用重典,再不能姑息了!”
“是!”
慈禧太后再一次点点头,然后提高了声音说:“莲英伺候皇上写朱谕。”
“喳!”
这种差使,他是伺候惯了的,最重要的是,朱谕一定得当着慈禧太后的面写。事实上亦非当着面不可,因为皇帝的朱谕,不是她口授大意,便是干脆念一句,皇帝写一句。
而这一次,慈禧太后却并未开口,只把载漪呈上的一个稿子交了下来。皇帝接到手一看,心胆俱裂,不由得抬头去望,只见慈禧太后脸板得一丝笑容都没有。就这一副脸色,将他想为袁昶、许景澄求情的心思,硬压了下去。
笔有千钧,泪有满眶,终于将一张朱谕写完。一滴眼泪下落,还好,不是掉在朱笔上,不致使字迹漫漶。李莲英在他侧面,看得清清楚楚,心中老大不忍,急忙取一块手巾交到皇帝手里。
“请皇帝擦擦汗。”
语言跟举动,都别有用意。话是说给慈禧太后听的,表示朱谕上的水渍是汗,手巾则又不止于擦汗,主要的是供皇帝拭泪。
擦干眼泪,皇帝转身,双手捧上朱谕,慈禧太后却不接,只说:“你念给我听听。”
“是!”声音有些发抖。
李莲英却又赶紧捧上一杯调了蜜的菊花茶,“皇上先喝口水,润润喉。”说着,使个眼色,示意皇帝不可再发出抖颤的声音。
皇帝微微颔首,喝口菊花茶,调一调呼吸,慢慢地念道:“吏部左侍郎许景澄、太常寺卿袁昶,屡次被人参奏,声名恶劣。平日办理洋务,各存私心。每遇召见时,任意妄奏,莠言乱政,且语多离间,有不忍言者,实属大不敬!若不严行惩办,何以整肃群僚?许景澄、袁昶,均着即行正法,以昭炯戒。钦此!”
“就这样!”慈禧太后说:“你先收着,明天当面交给军机。”
于是皇帝将那道朱谕,折好藏起,跪安退出,上软轿回西苑时,将有一个机会可以跟李莲英说话。他轻喊一声:“谙达!”
这是满洲话,凡是教皇帝、皇子骑射或者满洲语文的旗人,都叫“谙达”,地位不如汉人的“师傅”,但也是一种尊称。皇帝从小就是这样叫李莲英的,而李莲英倒从不敢以谙达自居,听得招呼,急急趋至轿前,俯身候旨。
“你派人告诉荣禄,明天一早无论如何得上朝。”
“是!”
李莲英知道,皇帝的用意是希望荣禄能救袁昶跟许景澄。可是他不敢道破真相,也不敢转述皇帝的口谕,只作为他自己的意思,派人到东厂胡同求见荣禄,说是:“李总管说‘请中堂明天一早,无论如何得上朝’。”
就这一句话,害得荣禄睡不好觉,半夜里便即起身,曙色初现,便即进宫,谁知还有比他更早的,是刚毅与赵舒翘,两人都是笑容满面,倒象有什么喜事似地。荣禄心中有事,懒怠去问,靠在藤椅上闭目养神。
“你看,”他听见刚毅在说:“要不要通知徐楠士来待命?”
徐楠士就是徐桐的儿子徐承煜,从戊戌政变后,就当刑部左侍郎。召他进宫待命,想来必有大案交付刑部,这样转着念头,再想到李莲英的话,荣禄觉得非探问明白不可了。
要问,当然要问李莲英。他找了个很能干的苏拉,秘密嘱咐,即刻去打听李莲英现在何处?立等回话。不久,苏拉回报,李莲英是在荣寿堂西面的小屋中休息。
荣禄知道那间屋子,急急赶了去,一见面便拉他到一边问道:“今天是不是要杀人?”
李莲英点点头:“是的。”
“杀谁?”
“中堂马上就知道了。”
“莲英,事到如今,你别吞吞吐吐了!你说要我无论如何进宫,现在不来了吗?”荣禄心想,李莲英与立山交好,大概是要杀立山,托自己来救,因而率直追问,“是不是立豫甫又出了什么乱子?”
“不是。”李莲英踌躇了一下:“跟中堂说实话吧,大概是杀许景澄、袁昶。请中堂今天无论如何进宫的话,是皇上交代的。”
听这话,荣禄拱拱手,转身就走,刚出乐善堂,只见礼王世铎,已经带班进见,便即跟在他身后,一起入殿。
行完了礼,慈禧太后问道:“王文韶呢?今天没有来?”
“是!”礼王答说,“他昨天中暑,今儿个请假。”
慈禧太后没有再问,只说:“皇帝,你不是有朱谕要交下去吗?”
“是的!”皇帝的声音极低,用苍白纤细、仿佛一张皮包着骨头的手,拿起面前的一张纸,从御案上伸了出来。
世铎急忙站起,接过朱谕,站着看完,颇有手足无措的模样。荣禄可忍不住了,伸手扯一扯世铎的衣服。这一下,倒是提醒了他,立即将朱谕交了给他。有人去料理这个难题,他松了一口气,擦擦汗,仍旧回原处。
这时荣禄已将朱谕看完,碰个头说:“奏上皇太后,奴才有话。”
“什么话都可以说,”慈禧太后很快地接口:“替这两个人求情可不行。”
“皇太后圣明,”荣禄说道:“照朱谕中所指责的罪状,许景澄、袁昶并无死罪,奴才斗胆,请皇太后、皇上收回成命。”
“许景澄、袁昶离间宫廷,罪名甚大,以皇上身分,有不便说、不忍说的难处。”
“果然如此,许景澄、袁昶罪有应得。不过,人才难得,请皇太后、皇上格外成全。留下他们两条命,也许将来有可以将功赎罪之处。”
“你是说,让他们跟洋人打交道?”慈禧太后冷笑:“依我看,不让他们跟洋人打交道还好些!”
“皇太后的训示,奴才不甚明白……。”
“荣禄,”慈禧太后不耐烦地打断:“你想抗旨?”
听得这话,荣禄赶紧碰头,但仍旧说了一句:“奴才请皇太后、皇上召见庆亲王,当面交代!”
这因为庆王是总理衙门的堂官,袁昶、许景澄可算是他的部属。属官有罪,责交堂官,本是正办。荣禄的奏请,在表面上决不能算错,事实上是希望有此转折,或许可以找出挽回之机。
那知慈禧太后深知他的用意,不理会他的话,只说:“你告诉庆亲王,就快轮到他了!”
这句话将荣禄吓出一身冷汗。以庆王今日的地位,与当年慈禧太后母家贫困时,庆王时相周济的情谊,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岂不可骇?再往深一层去想,庆王之后,只怕就要轮到自己了!
这个慈禧太后对庆王的直接警告,亦就等于间接警告荣禄。到这时候,他可再不敢多说一句了,跪安退出,汗湿重衣,将朱谕交回世铎以后,倒在直庐的藤椅上,瞑目如死,好半晌动弹不得。
相反地,刚毅却大为兴奋,从世铎半讨半夺地将朱谕拿过来,随手就交了给赵舒翘说:“是你的事,照朱谕去办吧!
最好今天就复命。“
赵舒翘是刑部尚书。此时却有些兔死狐悲之感,戊戌政变杀的都是汉人,如今抓了个旗人立山在监狱中,未判死罪,却又杀两员汉大臣。自己也是汉人,想想觉得这件事做得过分了。
因此,他的脸色很沉重,当然也不会亲自去料理此事,而徐承煜已经辗转得到消息,赶了来了,赵舒翘唯有将朱谕交了给他。
徐承煜比刚毅又更高兴,得意洋洋地回到部里,一叠连声地:“请乔老爷来,请乔老爷来!”
“乔老爷”就是外号“乔壳子”的提牢厅主事乔树枬,应唤上堂,接到朱谕一看,不由得大骇,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看,树枬,这件大案,应该怎么办?”
“司官不知道。”乔树枬摇摇头答说:“即行正法的案子,没有办过。”
“我也没有办过!”徐承煜搔搔头,大声吩咐:“快请堂主事景老爷来!”
“景老爷”名叫景褑,是旗人,倒是刑部的老司,公事极熟。想了一下说:“只有这样办,先行文步军统领衙门,按名逮捕,送入监狱,然后再‘出大差’。”
“对,对!就这么办!”徐承煜向乔树枬说:“请你预备地方,传刽子手,预备‘出大差’。”
“现成!”乔树枬不大在乎地说:“用不着预备。”
“暂时拘禁的地方要预备。”徐承煜有意找麻烦:“两个人分两处关,不准他们交谈。”
“这会也谈不出什么名堂来了!”乔树枬回到监狱,含着眼泪,为袁昶与许景澄准备了干净房间、凉席、蚊帐、扇子,以及凉茶、井水等等。
其时步军统领衙门,已派出人去,逮捕袁昶与许景澄两人。其实,两人都是骗来的,托词衙门中有公事商量,等车出胡同口,不由分说,拥到步军统领衙门,立即转解到刑部。
因此,两人入狱时,穿的都是公服。
他们也实在不负那一身公服,两个人都从容得很。进了所谓“诏狱”,乔树枬亲自接待,由于徐承煜的命令不能不听,所以很恭敬地说:“两位大人,分住南北。”
于是,袁昶握着许景澄的手说:“人生百年,终须一死。
死本不足奇,所不解的是,因何而死?“
“死后自然知道了!”许景澄笑道:“爽秋,你还看不开吗?”
袁昶低头不答,松了手往南所走去,留下比较凉爽的北所让许景澄住。乔树枬在院子里目送他们两人的背影消失,考虑了好一会,终于还是不曾进屋,他怕袁、许二人或许会打听消息,何以为答。
也就是刚回到自己屋中,徐承煜已经派人来召请了。乔树枬心知两人的大限已至,悄悄吩咐司狱:“预备红绳子吧!”这是指示预备“出大差”,大臣被刑,照例用红绒绳捆绑。
等司狱备好车辆,红绒绳,通知了刽子手,乔树枬已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了。
“不过堂了,直接到菜市口。”他突然泪流满面,哽咽着向司狱说:“你去料理吧!好好侍候两位忠臣。”最后一个字出口,随即掩着脸,捂着嘴,脚步踉跄地避了开去。
十四下午一点多钟,骄阳如火,晒得狗都伸出了舌头,而菜市口却有好些人站在烈日之下,大多是白长衫、黑马褂,袁、许两家的亲友,赶来见最后一面的。
刑部的车子毕竟到了,一直驶入北半截胡同临时用芦席所搭的官厅。徐承煜高坐堂皇,面有得色,一见袁昶与许景澄的服饰,便即大声叱斥番役:“你们当的什么差,怎么不把犯人的官服剥下来?”
“你别骂他们!”袁昶高声说道:“我们俩虽逮下狱,并未奉旨革职。照例衣冠受刑。
你身为刑部堂官,连这个规矩都不懂?“
徐承煜语塞,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监斩的差使,当过不止一回,但从未见过临刑的人,还能侃侃然讲道理,所以心理上毫无准备。不知道怎么回答,甚至想找句话掩饰窘态都办不到,只是涨红着脸发愣。
“我们是死了!可是究竟是什么罪,得了几句什么考语,而受大辟之刑?”袁昶扬脸问道:“请监斩官明白见示,也好让我们瞑目于地下。”
“这是什么地方?”徐承煜有些恼羞成怒了,“还容得你们来讲道理!”
决囚本来有一套很严密的程序。立决人犯虽不比朝审秋决那样需要“三复奏”,至少须经过都察院刑科给事中这一科,认为上谕没有不便施行之处,无须“封驳”,方始“发钞”
交刑部执行。只是大乱之世,一切从简,杀人也方便了,此时只凭徐承煜一声叱喝,两颗人头就很快地落地了。
※               ※                 ※袁昶与许景澄之死,为人在纳凉听炮声之余,平添了许多话题。有个传说,颇为盛行,说袁昶临刑之际,对刽子手笑道:“且慢!等我吟完一首诗。”
诗是一首七律:“爽秋居士老维摩,做尽人间好事多。正统已添新岁月,大清重整旧山河。功过吕望扶周室,德迈张良散楚歌。顾我于今归去也,白云堆里笑呵呵。”据说“呵呵”两字的余音未断,白刃已经加颈了。
这首诗难倒了人,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正象袁昶与许景澄的两条命,能换来一些什么,一样地令人茫然!
最使局外人困惑的是,杀了两员深通洋务的大臣,并不表示朝廷对洋人势不两立,相反地,求和的迹象一天比一天明显,已公然见之于上谕。第一道是:“现在各兵围困西什库教堂,如有教民窜出,不可加害,当饬队保护。倘彼死守不出,应另筹善策,万勿用枪炮轰击。”不用枪炮轰击,就只有“招降”一法,其实就是想讲和。
第二道上谕,范围更扩大了。第一道上谕还是“谕军机大臣”,外间不会知道,朝廷对教民已经决定“网开一面”,第二道则是交内阁颁布的明发上谕,通饬各省遵行。说是:“前因中外衅端未弭,各国商民教士之在华者,本与兵事无涉,谕令各督抚照常保护。现在近畿大军云集,各路统兵大员,亦当仰体此意,凡洋商教士,均当设法保全,以副朝廷怀柔远人之意。”
保护洋商教士之外,教民亦在保护之列,因为本“亦国家赤子,原无畛域可分,惟自拳教肇衅以来,该教民等多有盘踞村庄,掘壕筑垒,抗拒官军者,此等迹同叛逆,自不能不严行查办。第念其究系迫于畏罪之心,果能悔祸自新,仍可网开一面。”
接着,以宝坻教民,经宋庆剀切晓谕后,自行解散为例,特行规定:“所有各处教民,如有感悔投诚者,着该将弁及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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