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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之母子君臣-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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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样的事?”慈禧太后大为诧异。
“皇太后不信,问崇绮!”
“是!”崇绮接口,“如此巩固国本的大事,荣禄出以儿戏,奴才面劾荣禄大不敬!”
慈禧太后并不重视他所说的“大不敬”那个很严重的罪名,只问:“怎样出以儿戏?”
于是崇绮将当时令人啼笑皆非的遭遇,细说了一遍,慈禧太后想象荣禄玩弄这两个糟老头子于股掌之上的情形,差点笑了出来。
忍住笑已经很不容易,若说慈禧太后会如徐桐和崇绮所希望的,对荣禄大发雷霆,自是势所不能之事。可是,为了抚慰老臣,她亦不得不有所解释与透露。
“荣禄这么做法,是有点儿荒唐。不过,他的处境亦很难。洋人蛮不讲理,多管闲事,不能不敷衍着。这件事是一定要办的,或者变个法子就办通了。等商量定了,我会告诉你们,你们听我的信儿吧!”
起了好大的劲,只落得这么几句话听!徐桐心知斗不过荣禄,心里十分不快。崇绮比较有自知之明,进宫之前,对于告荣禄的状,本未抱着多大的期望,他所关心的,只是溥儁能不能入承大统?此刻听慈禧太后的口风,大事仍旧要办,当然兴奋,所以连连应声:“是,是!”
徐桐还想再问,所谓“变个法子”,是怎么变法?莫非由皇帝颁罪己诏逊位?只是话还不曾出口,站在前面的崇绮已经“跪安”,只能跟着行礼,相偕退出。
第二天就是十二月初一,军机承旨,咨会内阁,颁了两道明发上谕。第一道是:“现在朕躬尚未痊愈,所有年内暨明年正月应行升殿及一切筵宴,均着停止。”第二道是:“近因朕躬尚未痊愈,所有坛庙大祀,均经遣员恭代。明年元旦应恭诣皇太后前朝贺,荷蒙圣慈,以天气严寒,曲加体恤,自应仰体慈怀,明年正月初一日,朕恭诣宁寿宫,在皇太后前行礼。王公百宫,均着于皇极门外行礼。至一切筵宴,业已降旨停止。是日,朕仍御乾清宫受贺。”
第一道上谕不足为奇,第二道上谕却惹得人人议论,都说其中大有文章。但谁也看不透!不赞成废立的,自感欣慰,指出最后一句:“是日朕仍御乾清宫受贺”,是明告臣民,皇帝仍旧是皇帝,身分并无变化。赞成废立的,却另有一种说法:皇帝只朝宁寿宫,是以子拜母,不得在皇极门外率领王公百官行礼,就表示他己失却统御群臣的资格。至于最后这句话,就眼前来说,既未废立,不得不然。一旦废立成为事实,取消这句话,不过多颁一道上谕而已。
尽管议论纷纷,而且很有人在钻头觅缝,想探听到一个确实消息,以便趋炎附势,无奈连军机大臣都不明究竟。大家猜想,宫内一个李莲英,宫外一个荣禄,一定知道“宝盒子”
里是一张什么牌。可是,谁也别想从他们口中套出一言半语来。
其中最焦急的自然是载漪。不过急也只能急在心里,表面上不敢跟人谈这件大事,怕的是不但招人笑话,而且热中过分,传到天威不测的慈禧太后耳中,会把一只可能已煮熟的鸭子给弄得飞掉。
这样到了家家送灶的那天,忽然传宣一道懿旨:“着传恭亲王溥伟、贝勒载濂、载滢、载澜、大学士、御前大臣、军机大臣、内务府大臣、南书房、上书房、部院满汉尚书等,于明日伺候。”
这就很明显了!近支亲贵,独独不传端郡王载漪,当然是特意让他回避,以便迎立溥儁继位。
于是平时就很热闹的端王府,益发其门庭如市,不过贺客见了载漪,只能说一声:“大喜、大喜!”却无法明言,喜从何来?也有些工于应酬的官儿,竟向载漪“递如意”。这是满洲贵族中,有特大的喜事,申致敬贺的一种仪式。贺客心照不宣,载漪受之不疑,俨然太上皇帝了。
到得傍晚,才有确实消息,是李莲英来通知的:溥儁立为“大阿哥”。皇子称“阿哥”,“大阿哥”便是皇长子之意。
原来不是废立而是建储。李莲英又解释事先秘而不宣的缘故:清朝的家法,不立太子,如果事先宣布,必有言官根据成宪,表示反对。纵或反对不掉,一桩喜事搞出枝节来,不免煞风景。因此慈禧太后决定,临事颁诏,生米煮成熟饭,言官就无奈其何了!
话是如此说,“大阿哥”到底不是皇帝。夜长梦多,将来是何结果,实在难说。因此,内心的失望忧郁,非言可喻,想来想去,洋人可恶,挡住了他这场大富贵,可真是势不两立的深仇大恨了!
※               ※                 ※慈禧太后黎明升殿,皇帝及王公百官,早就在“伺候”了。
宝座不象平时后帝同御,东西并坐。只设一座,皇帝是站在慈禧太后身旁。御案前面跪的是溥儁,他身后方是王公百官,照例,由庆亲王奕劻领头。
“诏书呢?”慈禧太后问皇帝。
皇帝一无表情地从身上摸出一张黄纸来,“庆亲王,”他说:“你来念!”
于是奕劻跪接了上谕,起身宣读:“朕冲龄入承大统,仰承皇太后垂帘训政,殷勤教诲,巨细无遗,迨亲政后,正际时艰,亟思振奋图治,敬报慈恩:即以仰副穆宗毅皇帝付托之重。乃自上年以来,气体违和,庶政殷繁,时虞丛脞。惟念宗社至重,前已吁恳皇太后训政,一年有余,朕躬总未康复,郊坛宗庙诸大祀,不克亲行。值兹时事艰难,仰见深宫宵旰忧劳,不遑暇逸,抚躬循省,寝食难安。敬溯祖宗缔造之艰难,深恐勿克负荷。且入继之初,曾奉皇太后懿旨,俟朕生有皇子,即承继穆宗毅皇帝为嗣,统系所关,至为重大;忧思及此,无地自容,诸病何能望愈?用再叩恳圣慈,就近于宗室中慎简贤良,为穆宗毅皇帝立嗣,以为将来大统之畀。再四恳求,始蒙俯允,以多罗端郡王载漪之子溥儁继承穆宗毅皇帝为子。钦承懿旨,欣幸莫名,谨仰遵慈训,封载漪之子溥儁为皇子。将此通谕知之。”
等奕劻念完,皇帝已取下头上所戴的红绒结顶貂帽,亲手戴在溥儁头上。
于是嘴唇撅得老高的大阿哥溥儁,向皇帝一跪三叩首谢恩,接着又向慈禧太后也行了同样的大礼。
显然的,慈禧太后因为做了祖母而大为高兴,满脸慈祥,笑容不断,带着那种象任何人家老奶奶对孙儿逗笑取乐的欢畅神情说:“怎么不先谢我?”
见她是如此欣悦,庆王便带头贺喜:“皇太后无孙有孙,毅皇帝无子有子了,大统有归,皇上了掉多年来的一桩心事。
奴才等叩贺大喜!“
说完碰头,大家亦都跟着他行了礼。慈禧太后笑道:“这是家事,可也是国事。大家同喜!明天你们给皇帝递如意!”
听得这话,侧立在旁的皇帝,摇摇晃晃地一转身,斜着朝上哈腰,是俯首听命的样子。
那转身的动作,与弯腰的姿态,就仿佛“大劈棺”那出戏中的“二百五”。
“大阿哥的书房,可是顶要紧的一件事。”慈禧太后的脸色变得很严肃了,“当初选师傅是选错了!到底讲道学的靠得住些。崇绮现在没有什么紧要差使,看他精神也很好,派他给大阿哥上书。”
崇绮不在召见的班次之列,便由军机领班的礼王答说:“是!奴才一下去就传旨给崇绮!”
“书房得有人照料。”慈禧太后说:“派徐桐去!”
“是!”徐桐响亮地应声,“奴才年力衰迈,不过不敢辞这个差使。大阿哥的书房,奴才请旨,不妨开弘德殿,这是穆宗毅皇帝当年典学之地,正好子承父业。”
“可以。西苑就在南殿好了。”慈禧太后又说,“你也不必每天到书房,想到了就进来看一看。顶要紧的是清静,决不许不相干的人进进出出。不拘是谁,不该到书房的,胡闯了进来,你指名严参,我一定重办。”
“是!”
慈禧太后略停一下,看一看皇帝说:“明年是皇帝三十岁整生日,应该热闹热闹。礼部查一查成例看,该怎么办!”
礼部尚书是启秀。他的学问不怎么样,朝章典故却很熟。在记忆中就没有一位皇帝行过“三旬寿辰”的庆典。当时便想以军机大臣的身分发言。在他身旁的赵舒翘,扯一扯他的衣服,启秀便不作声了。
看看无话,庆王领头跪安。等退出殿外,王公大臣,立即分成几堆,一堆是载濂、载澜,他们是向着载漪的,自然起劲,商量着要到端王府怎么去“贺一贺、乐一乐”;一堆全是汉人,六部尚书与南书房、上书房的翰林等等,对于立储一事,认为是满洲人的家务,与己无干,不必多管;另一堆是军机大臣及庆王、徐桐这班参与大计的人,一起回到军机处,还有许多大事要商量。
“皇太后今天这个举动,我不佩服!”刚毅一进军机直庐就大声发话,“事情做得不干脆,将来免不了有麻烦!”
“是啊!”赵舒翘附和着说,“看今天的情形,皇太后若能当机立断,大事亦就定矣!”
“哼,”荣禄冷笑道:“两公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平常人家办这样的事,也得一次一次请至亲好友来商量,象今天这样,能够平平安安过去,就算祖宗有灵!”
“怎么?”刚毅张大了眼睛,还要再说什么,不料荣禄比他说得快。
“子良!你别说了。皇太后的见识,总不能不如你吧?”
这是一张无大不大的膏药,一下子将刚毅的嘴封得严严地,喘不过气来。于是庆王便抓住这个空隙发话了。
“你们看,明天的报上,又不知会登些什么?事不宜迟,咱们得赶紧跟各国公使去照会。”他问荣禄,“仲华,你看就在这里拟稿子呢,还是回衙门后再说?”
他所说的“衙门”是指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荣禄讨厌刚毅,在这里拟照会,怕他会胡乱参预,便即答说:“还是回衙门!王爷先请,我随后就到。”
荣禄要留在军机处,是因为刚毅和赵舒翘在拟旨时,可能会动手脚,将废立的意思隐藏立储之中,所以要监视在那里。
等“达拉密”写了上谕来,荣禄一看,共是五道,除立储、递如意、开弘德殿以外,另外有两道:一道是明年正月初一,大高殿、奉先殿行礼,着大阿哥恭代。一道是皇帝明年三旬寿辰,应如何举行庆典,着各该衙门,查例具奏。
“这一道,”荣禄指着大阿哥恭代行礼的稿子说,“皇太后没有交代啊!”
“礼当如此!”启秀答说:“备好了回头请旨。”
这也未尝不可。“这一道,”荣禄手指另一个稿子,“我看不必亟亟!”
“为皇上做生日,是皇太后当面交代,为什么不述旨?”刚毅振振有词地问。
“这会引起很多猜疑。从来就没有皇上三旬寿辰的庆典。拿康熙爷来说好了,八岁即位,康熙二十二年可有庆典?”他看着启秀问:“颖之,你是礼部堂官,掌故又熟。你说!”
“照成例,都是五旬寿辰……。”
“可不是!”荣禄抢着说道:“我看还得请旨,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一天都搁不得。”
“好吧!咱们请旨。”刚毅无可奈何地答说。
请旨的结果,暂时压了下来。其余的四道上谕,立即交内阁明发。同时通知上海电报局,转电各省督抚。
※               ※                 ※上海电报局的总办叫经元善,接到电报,大惊失色,立刻带着译出来的电文去看盛宣怀,请示处置办法。
盛宣怀的官衔是大理寺少卿,差使是“督办电报轮船两商局”,恰为经元善的顶头上司。当时看完电文,心中亦不以朝廷此举为然,但既为上谕,当然遵办,便即说道:“这事耽搁不得,先发两江、湖广,其余通报各省,一律转知。”
“原电照转,自不在话下。”经元善面色凝重地说:“名为立嗣,实为废立,只怕马上还有皇上退位的上谕。果然不幸而有此,各国一定调兵干预,以积弱之国,而当数国雄兵,危亡立见。元善的意思,想联络上海绅商各界,联名致电总署,请为代奏谏阻。不知道杏公的意思如何?”
盛宣怀听得这话,大吃一惊。不过他深知上海的民气,反对慈禧太后及旧党的,大有人在。而且自己以洋务起家,天生就站在新党这一边,如果表示反对,无异自居于旧党之列,有失立场。而最要紧的是,李鸿章与刘坤一都不主张废立,倘或违逆了这两人的意思,“督办两局”的差使,立即不保。因此,决不能阻挠经元善。
然而他亦不敢公然赞成,否则,经元善进一步请他领衔发电,可就无以推辞了。这样声色不动的想了一遍,决定学一学王文韶,装聋作哑。
“莲珊,”他从容自如地叫着经元善的别号说,“转眼就是三十了,应该要发的,贺年的电报,请你检点一下,不要漏了那一处。”
经元善一愣,细想一想方始会意,这是默许的表示。于是不再多说,辞回局里,立刻拟了一个电报,去找他的好朋友汪康年商量。
汪康年字穰卿,先世是徽州人。乾隆年间迁居杭州,经营盐、典两业而成首富。汪氏与海宁查氏一样,亦商亦官,子弟风雅,性好藏书,四世聚积,名声虽不及“宁波范氏天一阁”,但提起杭州“汪氏振绮堂藏书”,士林中亦无不知名。
汪氏后辈中最有名的是汪远孙,字小米,官不过内阁中书,而归田的尚待督抚,无不礼重,振绮堂藏书亦至汪小米而极盛,所居之地在东城,就称为“小米巷”。他的侄子,亦是名闻天下的人物,二十年前与无锡薛福辰会治慈禧太后的沉疴而大蒙宠遇。
汪康年就是汪小米的胞侄。光绪十八年壬辰科的进士,亦是翁同龢的得意门生之一,光绪二十二年在上海创设《时务报》,鼓吹变法维新。《时务报》是旬刊,专以议论为主,为了报导时政,上年春天又创办《时报日报》,不久改名为《中外日报》,销路极畅。有此为民喉舌的利器在手里,经元善的提议,便很容易地激起了波澜壮阔的声势,由于汪康年的支持,第二天到上海电报局自愿列名电请总署代奏的士绅名流,计有一千二百余人之多。
电报到京,总理衙门的章京不敢怠慢,立即先将正文送到庆子府,只见电文是:“总署王爷中堂大人钧鉴:昨日卑局奉到二十四日电旨,沪上人心沸腾,探闻各国有调兵干预之说,务求王爷中堂大人,公忠体国,奏请圣上力疾临御,勿求退位之思,上以慰太后之忧勤,下以弭中外之反侧,宗社幸甚,天下幸甚。卑局经元善暨寓沪各省绅商士民一千二百三十一人合词电奏。”
这使得庆王大感意外,他原以为可能有不怕死的言官,会步吴可读的后尘,上折奏谏,不想小小一个并无言责的候补知府,会有此举动!他心里在想,这经元善的脑袋或许不会丢,纱帽是丢定了。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却真不小。应不应代奏,庆王一时拿不定主意,姑且将电文抄录一份,先派专差送了给荣禄再作道理。
不久,荣禄亲自登门,同时,一千二百三十一人的名单亦已译完送到。列名的人,有汪康年同榜,现任翰林院编修的蔡元培、名重一时的章炳麟等等。此外,所谓“海内四公子”
倒也有一半在里头:丁日昌的儿子丁惠康与吴长庆的儿子吴彦复。
“仲华,你看怎么办?快过年了,莫非还惹皇太后生一场闲气?”
“生气是免不了的,可不是闲气!”荣禄指着电文说:“凭‘探闻各国有调兵干预之说”这一句,就不能不代奏。“
“‘探闻’之说,不一定靠得住。”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好!这么说,就准定代奏。可是,咱们得有话啊?”
“当然。”荣禄沉吟了一会说,“这件事当然不宜宣扬,也不便批复。不过光是留中也不行,那些人还会闹。现在得想个法子,让他们、让洋人知道,皇上还是照旧当皇上。人心一定,自然就没有什么可以闹的!”
“说得是!我倒想到一个题目,皇上明年三旬寿辰,本来不宜举动,现在倒似乎以有所举动为宜了。”
“题目是好题目,文章很难做。轻了,不足以发生作用,重了,太后未必乐意,端王也会跟咱们结怨家。这得好好商量。”
于是置酒消寒,秘密斟酌停当,第二天一早上朝,荣禄特意不到军机处,也不邀其他总理大臣,由庆王递牌子,抢头一起见着了慈禧太后。
两宫同御,平时不大容易说话,而这天的话却正要当着后帝在一起的时候说。庆王将电文抄件呈上御案以后,不等慈禧太后开口,抢先说道:“上海的绅商士民,全是误会。宫中上慈下孝,立大阿哥的本意,在上谕中亦已经说得很明白。南边路远,难免有些道听途说的传闻,不过这个电报的本意是怕洋人调兵干预,并没有其他情节。奴才两个觉得不理他们最好。”
“不理,”慈禧太后问道:“不闹得更厉害了吗?”
“只要皇上照常侍奉皇太后视朝,大家知道误听了谣言,当然不会再闹。要再闹,就是别有用心,莫非朝廷真的拿他们没奈何了?”
这话说得很中肯,慈禧太后对民气的“沸腾”,不足为虑,可是,“洋人呢?”她问:“不说要调兵来吗?”
听得这一说,庆王和荣禄都格外加了几分小心。他们俩昨天反复推敲的结果,便是决定引慈禧太后发此一问,然后抓住这个题目,一步一步去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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