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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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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慢声慢语,只不过这次语气中透露着一种得意,“你们看咋样,我估摸着该上来了。抄家伙,干会儿吧!”

人们都干了起来,还没装满一筐,吉普车就到眼前了。车还没站稳,嗵嗵地从三辆车里跳出了十来个人。为首的一个魁梧大汉便是郎仁池,足有一米八,扁长脸,大下巴朝前撅着,鼻孔朝天。一头乱发七出八进地蓬蓬着,看起来他是十天八天也不梳回头。他也没有像其他干部一样穿一身干部服,仍然是一件农民的对襟小棉袄,外边穿了一件绿色军大衣,扣子敞着。只是眼睛非常明亮,神情中透露着坚决、机警。刚从车里下来,便像个铁塔似的往地上一杵:“你们是哪队的?怎么没带红旗?”见没人马上回答,接着又说,“谁是队长?嗯?”

“没……没……带。”白殿军万万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一下急了个大红脸。前几天公社说过让遍地飘红旗,他觉得说说算了。拿着铁锨背着筐,扛着扁担,已经够累赘了,再让人们扛红旗,那是能多干活还是能多打粮食?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费一道手嘛!没想到上面是认真的,他不会说谎,只能实话实说。可是他说的这句话等于没说,人家问他为什么不带?他只回答没带,这哪行呢?

郎仁池严厉地又追问了一句:“为什么,嗯?”王光华见队长急得脸都紫了,说不出话来,便说:“这不怨队长,是我的事儿。今天该我扛红旗,吃饭晚了,一着急把这事儿忘了。”郎仁池用机敏的眼光巡视着人们:“是真的吗?嗯?”白敬威见县委书记看他们几个老头儿,便赶紧说:“这还有假?我们每天都带。”

郎仁池还要说什么,这时一个人到他眼前说:“郎书记!时间不早了,赶紧上公社吧!公社人们还都等着呢!”郎仁池只向大家挥了一下手说:“好,你们干吧!”扭头大步流星地朝汽车走去。汽车卷着黄土,一溜烟地飞走了。

“好啊!好啊!”洪光伸出一个大拇指冲着王光华说:“今天多亏了光华,化险为夷。是的!一定的时候就得敢于担担子。”然后又对白敬威笑笑说,“二叔接得好!接得好!到事儿上就得你老出面啊!”

白殿军这时才从困窘中解脱出来,用他那粗嗓门慢声慢语地说:“说点啥不好,单问这个。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下把我问住了。”洪光敞开洪亮的嗓门高声议论了起来:“这话说的。人家这就叫突出政治嘛!当领导的对你多抬少抬几筐土不感兴趣,人家要的是个声势,是个气派。”然后笑笑对大家说,“怎么样?该回家喝稀粥去了吧!”王玉芹说:“姥爷!全村就你还吃三顿饭,我们哪有粥喝呀!吃块凉白薯就算好的啦!”洪光说:“对!对!你们都两顿饭了,就姥爷保守。我中午还得喝点稀粥,光吃白薯不行。”王光华见队长还不走便说:“戏演完了,队长走吧!”白殿军说:“走呗!这些天我就担心他来了会出啥岔儿呢!这回算对付过去了,还在这儿冻着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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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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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还没走到村里,就听见大喇叭喊了起来,只是离得远,听不见喊什么。“噗!噗!”大喇叭里又吹了两声,这回人们都听清了。大喇叭里说:“吃完后晌饭,县委郎书记到咱大队开社员大会,全体社员必须到会,五类分子不许参加。大家快做饭,不许迟到。”一听就知道这是大炮的声音。接着大喇叭里又噗噗了两声,重复广播。也不知重复几遍了,显然是个十分重大的事件。

这一下不管成分好的成分坏的都有些吃惊了。王玉芹首先沉不住气:“我的妈亲!刚从咱这儿走就上咱村开大会,准是对刚才的事不满吧?不定要找啥茬儿呢!”她心里嘀咕,怕刚才他哥哥的谎话被发觉。二愣看出了玉芹的担心,他和玉芹在偷偷恋爱,因为处于秘密阶段,还不好公开表示多么亲近,不过一见玉芹表示害怕,便马上说:“咱一个小老百姓怕啥?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着。”然后朝玉芹笑笑,又转向白殿军说,“队长心里敲小鼓了吧?”白殿军也正担心,出啥差错,头一个得找他。可是表面上还很镇静:“我是怕啥?顶大把我这个队长撸了,我正不想干呢!”

正说着,从村里风风火火地走出一个女人来,中等个头儿,四十多岁,瘦长的身材,清秀的面庞,穿着合身的小棉袄,透着一身的灵气,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大胆和快活的神气。虽然是地主家的儿媳妇,她却对谁都不畏惧,和谁都开玩笑。她是白纪青的妻子,白刚的侄媳妇,叫赵玉兰。由于她爱说爱笑,心灵嘴快,巧于应对,善于周旋,人们都叫她阿庆嫂。离老远就对白殿军喊着说:“你这队长是咋当的?冬天一个混工分的勾当儿,该收工你不收工,都啥会儿咧,你们才回来!”

老蔫儿队长轻易不开玩笑,也蔫蔫乎乎慢声慢语地说:“你这阿庆嫂说你管得宽你真管了个宽。我们啥会儿收工你还管得着?是想我侄儿了吧!这么一会儿就等不了咧,还跑地里找来?”说得那么认真,逗得人们都笑了。赵玉兰说:“你这个没横竖的,叔公公是跟侄媳妇闹啥!我是想他干啥?找我叔来了。”然后急忙对白刚说,“叔啊!我婶儿来咧。人家从一大早就赶汽车,下了汽车又走旱路,走得又累又饿。到家又和我奶忙着做饭,饺子包好了,就等你回去下锅呢!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急得娘俩团团转,不知道出了啥事。我说我上地里找找去吧!”她又扭过脸去对白殿军说,“要是那个没横竖的队长不收工,我非骂他一顿不可!”没等白殿军回答,王光华先抢过去了:“你看我妗子这阿庆嫂名不虚传吧!不光智斗刁德一,连共产党的队长也敢骂,厉害不厉害?”

白刚听说妻子来了,早就着急了。赵玉兰和人们说笑时,他便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了,赵玉兰紧跑了两步,才跟上了他。不管有多少苦恼,一见到久别的妻子就都云消雾散了。白刚的高兴却是以责备开始的,一见妻子的面就说:“你要是来先来个信啊!我好去汽车站接你。”吴玉萍以反问的口气责备说:“先来个信?你以为我想哪天来就能哪天来呀!”

白刚不理解离家仅几十里路,一个干部回趟家自己还不能做主:“几个月不回家,请个假还这么难哪?”吴玉萍说着眼里转着泪说:“请个假还这么难?你觉得我在外边容易呀!你也不想想我是啥身份?咱是啥家庭?在文化大革命运动里,咱能和一般干部一样吗?”白刚一看妻子眼里的眼泪,刚见面时的那种高兴,一下就无影无踪了。心想这是过的什么日子啊!久别重逢的夫妻,见面时都不能给人以欢乐,可是他却压制着自己的伤感,赶紧安慰妻子:“我知道你在外边不容易……”

“不!你不会知道。”没等白刚说完,妻子便打断了他,“干校里有些人可能还不如村里的五类分子好受。许多人一整天有人监视,还没完没了地批斗。”这情况白刚确实没有想到,他以为干校无非是劳动学习罢了。哪儿想到各地揪斗高潮早已过去了,干校里还在批斗,不少人还没有自由啊!听到这些他为妻子十分担心:“你不会又是重点吧?”看到丈夫害怕的样子,吴玉萍反过来又安慰起白刚来,笑了笑:“看把你吓的!告诉你个好消息,我解脱了,回去就离开干校参加斗批改工作组。”

老太太早就急着要煮饺子了,但看见儿子、媳妇刚才眼睛里都在转眼泪,也不知道发生了啥事,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他们没敢说话。这回看见媳妇笑了,知道没啥事便赶紧说:“你们别光说话了,快煮饺子吧!大喇叭不是说还让开会嘛!”她八十多岁了,耳朵又聋,村里啥事也不知道。但是经过多少次运动的磨炼,有一条她非常清楚:大喇叭就是权威,就是命令,叫到谁谁就得赶紧去,说开大会社员们谁也不能耽误。

白刚一听到妻子参加斗批改工作组,一切疑虑便全消失了。斗批改工作组,常年吃住在农村,实际是个苦差事,但它却是政治合格的通行证。对于家庭出身不好、有这样那样“问题”的人来说,取得这样的合格证,无异是天大的好消息。白刚虽然不知道详情,但听到这一句话便足够了。所以听到妈妈让煮饺子时,便一下子跳了起来高兴地喊了一声:“煮饺子!”

正吃着饺子大喇叭又噗噗了两声,然后就是“大炮”催促社员们赶紧去开会,接二连三地广播,就像道道金牌催命一般。一会儿又变了腔调,变成了不指名的质问:“人都到齐了,就等你们几个人了,你还在家里磨蹭什么呀!啊?再不来,让你们来了在门外立着听会了。”没有人会相信大炮说的话,别看他嚷这么欢,现在可能连一半的人也没有。不过他这么折腾,也确实让白刚心烦,不知不觉加快了吃饺子的速度。母亲担心他吃得太急作病,又怕儿子去晚了挨罚,便说:“要不你先开会去吧,开完会回来给你热热再吃。”白刚说:“再吃几个就饱了,不忙。”嘴里说着不忙却紧着吃。妻子见白刚着急安慰他说:“他是瞎诈唬吧!不是刚收工嘛!一收工咱就煮饺子,这一会儿别人就都吃完了?”吴玉萍经常下乡,了解召集开会的人往往用虚张声势的办法催人们去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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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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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呢?一般情况人到不齐,可是也说不定。”白刚一边紧吃一边说,“因为一般人家下午这顿,多是吃几块凉白薯三口两口就吃完了。今天又是县委书记来,人们也都想看看这个造反派书记啥样,可能去得快点。”白刚很快吃完了饭,带着一头的汗水就往外走。吴玉萍追过去说:“来了还没说上几句话你又走。家里有事儿不去不行吗?”白刚叹息了一声:“唉!你还不知道吗?别人不去行,咱这样的不去就是事儿。这年头儿我是尽量少惹事,我看看没啥紧事也许早点溜回来。”

白刚猜对了,今天人们来得出奇地快,他赶到大队以后,三间一明的大会议室全坐满了人。靠墙根摆了三排破檩条,算是固定坐位,平时开会是坐不满的。今天不仅檩条上挤挤插插全是人,连中间空地上也坐了不少人。白刚看看后边空地没了多少地方,要进去就得硬挤,便干脆一个人坐在了作为主席台用的桌子面前,离桌子只有三四尺的地方。这个地方离讲话的太近,不能搞小动作,只能规规矩矩。而且开批斗会多是被批斗人的位置,所以一般人是不愿坐在这里的。又来了几个人,眼睛不住地往墙角和后面查看,看看实在没地方也就无可奈何地坐在了他的旁边。

等了很长时间,县委书记才在一群人簇拥下来了。外屋会议室里连个立的地方也没有,支书便赶紧张罗着让大家里屋坐。里屋算是大队办公室,靠北墙有一铺大炕,靠南面窗户有一张办公桌,两个小凳子,这就是大队的全部家当。别人都到里屋去了。县委书记没有进屋,往桌子旁边一立,看见屋子里人们坐得满满的,乐了:“人来得不少啊!”大炮支书向来会抓住这类空子,在上级面前借机吹牛,不管有的没有的,让他一汇报,总会说个滴溜圆:“郎书记!我们大队开会向来都是这样,一招呼没有不到的。你放心,有啥工作上级咋布置咋办,没有完不成的。”郎书记说:“好啊!公社也说你们白一大队是一类支部,工作不错。好啊!就是今天有个队地里没红旗,冷冷清清,不像个大干的样子嘛……”

“大队一再说各队必须带红旗,每天都红旗招展。”还没等县委书记说完,立在旁边的大炮便立刻大发脾气:“今天怎么有的队不带红旗,太不像话了,哪个队没带?啊?”其实他心里明明白白,这些日子哪个队也没带过红旗,却故意在县委书记面前诈唬,所以没人理他。假戏真做惯了他也并不觉难堪,却故意提高了嗓门大声说:“怎么啦?害怕啦?郎书记无非是关心我们,给我们一个教育嘛!郎书记在这儿就不敢说话啦?”

大炮一口一个郎书记,说得郎仁池很高兴,便也表示宽宏大量地说:“也不用追问是哪个队了,我已经知道是哪个队。他们在地里已经承认了错误,有个青年主动承担了责任,这就很好嘛!”

“唉呀!还是郎书记深入啊!已经深入田间和社员们谈心啦!看来在郎书记面前可没人敢说假话,啥问题也瞒不过郎书记呀!”大炮说完哈哈大笑,笑得那么真诚爽朗。然后又毕恭毕敬地说:“郎书记!现在是不是开会啊!”郎仁池被大炮几句恭维话说得心里甜滋滋的:“现在这不是已经开上了吗?”大炮满脸堆笑地说:“那总得有个开场白介绍介绍啊!”郎书记说:“咱庄稼人开会,开门见山,不要以前官老爷们那一套!”大炮清了清嗓子,高声说:“好!那就一切都免了,现在请郎书记给我们讲话,大家欢迎啦!”说着带头鼓起掌来。会场接着响起了掌声。

郎书记刚说了两句:“贫下中农同志们!社员同志们!”又扭过头去对支书说,“没有五类分子吧?”支书赶紧回答:“没有!没有!这会哪能让他们参加呢!”说话中显得自己立场坚定阶级阵线分明。县委书记听了非常高兴:“那好!就都是自家人啦!”他认为他要说的那两个人都是五类分子,都不在场,便清了清嗓子,大声说;“同志们!现在形势是一片大好啊!全国以刘少奇为首的资产阶级司令部已经完蛋了。省、地、县那些走资派也被彻底打倒了,在农村,已经是我们贫下中农的天下。有人说贫下中农没文化没当过官能坐天下吗?这个天下我们是坐定了。以前那些官老爷知识分子臭老九,让他们统统滚开。你们大队就有这种官老爷和臭老九,两个都是地主,都是臭右派,一个刚又给他戴了坏分子帽子,一个刚劳改回来。你们一定对他们严加看管,不许他们乱说乱动,不老实就狠狠地斗。”

听到这里,白刚心里一惊:他要干什么?不讲学大寨,却讲起知识分子来了,难道他是冲我和洪光来的?看样子他以为我们都不在会场。好,不理睬他,任他说去吧!正好了解一下他的态度,看他想干什么。反正按政策规定,自己已不算五类分子,想到这里心里也就坦然了。

可是形势急转直下,县委书记拍了拍脑袋说:“他们叫什么来着?一个改姓洪了吧!一个叫、叫、叫白什么来着?”他看了看大家,等待人们的回答。他还用期待的眼光,看着正坐在他下巴下面的白刚,好像是说:“那个人叫什么?”

白刚的精神顿时又紧张起来,他唯恐有人会说出他的名字,而且有人会指着自己说:“就是他。”那会发生什么后果?他想好了,要真是点名批判说自己是地主,是阶级敌人,就起来反驳他,就是当场挨批斗也在所不惜。他知道虽然摘了帽,人们仍然把自己当成阶级敌人。他早就对这种现象不服气,既然郑重其事地宣布摘帽就是回到了人民中间,为什么还当成敌人?他没有回答县委书记的注视,只是也用注视的眼光警惕地观察他,看他下一步如何行动。大炮爱在这种情况下讨好立功,白刚也担心地扫视了一眼大炮。发现他却出奇地迟钝,在那里装傻充愣。县委书记见没人回答便不再追问了,改变了一个说法,直接发挥要说的题目:“这两个货很难斗吧?表现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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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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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又是应该大炮抢答的题目,今天他却改变了策略:“大家说说,他们表现怎么样?”见没有人说话,他深恐冷场以后把自己逼上第一线,便说;“他们都在二队,二队说说。”见仍然没人说话便着急地点起将来;“二队队长呢?郎书记问你们话呢!”白殿军知道自己躲不过,便闷声闷气慢声慢语地说:“天天出工,劳动还行。”

“对阶级敌人可不能光看劳动啊!他们政治上怎么样?”郎书记又当头一个提问,白殿军便招架不住了,赶快找了个替身:“光华,你说说。”王光华早就对郎仁池翻来覆去地叨叨这个问题腻味了,又加白刚就在跟前,便直出直入地大声说:“政治表现规规矩矩,老老实实。”

郎仁池惊奇地大叫了一声:“啊?你们还这样看待凶恶危险的阶级敌人?同志们!这很危险哪!表现好是伪装,他们绝不会甘心失败。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兴风作浪。我今天来,就是怕同志们对这个问题认识不清啊!全县形势大好,你们这里阶级斗争可是更严重了,别看他们只是两个人能量很大呀!你们可不能丧失警惕呀!”

白刚气得咬牙切齿,怒火一次次地往上拱,正想站起来跟他理论理论,但又强忍下去,以为说说也就过去了,还是别惹祸为好。

不料车轱辘话又来了。县委书记说到不能丧失警惕以后,便说:“这俩货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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