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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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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水没敢往里面去找,在苇塘里转悠了一夜。刚才队部的人正说回去让他写检讨呢!”白刚为贾龙打了掩护。

“咳!写什么检讨,回去如实和你们队长说一下就行了。”场长不以为然地说:“动不动写检讨,也都是应付,顶不了改造思想。”白刚听了这句话感到十分温暖,高兴地说:“是!回去我向队长如实报告。”场长见贾龙侧棱着身子一瘸一拐地这半天没说话,便想和他谈谈:“你这腿怎么了?受伤啦?”贾龙咳嗽了几声,大喘了几口气,想说话,又咳了起来。

白刚看着他着急,便代为回答,但又不好实说,只含含糊糊地说:“他走路就是这样,一瘸一拐的!”成场长还是追问:“是从小落的残疾?”

“不!”这个字贾龙说得很利落,刚想再接着说清事情的真相,又咳嗽了起来,接着大口大口地喘气,就像场长水桶里的鱼,大口大口地在水面上吸气。场长见他这个样子,便又问白刚说:“怎么回事?”这一下白刚有些支支吾吾了,他不知道是不是该说出实情。不知说出来场长会怎么想。但见到场长正侧耳倾听,他觉得不管他怎么想,还是应该如实回答,也好让这些当领导的知道点真实情况。便说:“斗争时摔的。还有一口牙也摔掉了!”

“什么时候?在咱这儿?”场长有些惊讶。白刚说:“不!在外边。在原单位。这老头儿太犟,不认错。”

“在咱这儿批斗是不是也经常动手动脚?”场长追问说。白刚有些犹豫,但想了想觉得不能掩盖真相:“有时候动手!有的还很厉害。”

“我就说批斗的时候不要动不动地就动手动脚,党的政策是改造思想,不是伤害肉体。”场长不无感触地说,“以后你们注意点。”白刚十分感动,想不到场长会说出这种话来。他很少从领导嘴里听到这种有人情味儿的话了。

从黑龙港回来以后,两顿并作一顿吃,伙房又重新做饭。领导开恩,说下午歇了。大家一阵欢呼!人们虽然很困,却没有多少人睡觉。从到这个鬼地方以后,还没有这样一个让你轻快的日子呢!太阳当头,竟然可以在大院里“自由”地走来走去,这简直太稀罕了。有人在这个大院呆了几个月了,还不知道这里是什么样子呢!每天顶着星星出去,顶着月亮回来,哪有时间逛大院?可是大院里光秃秃,连棵绿草小树也没有。一排排土坯房,就像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一样,又有什么逛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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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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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正在百无聊赖的时候,听说前边院子里来了新人,人们便都向前院跑去。这时几辆大卡车已经从大门里开走了,只见一大堆人,一个个和土猴儿一样,脸上身上全是土,只有白眼珠子显得更白了。高队长正忙得不可开交,刚点完名,拿着名册琢磨怎么编班。见大群人拥来着急地说:“你们的时候往后站!谁也不许到前边来。有什么可看的?又不是变戏法儿耍猴儿的,站这么近干什么?”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什么主意,然后转向围观的人们说:“你们也别光看热闹,把各班班长叫来。”

高队长发布命令了:“我念人的名字,然后我叫到哪个班长,你就把人领走。××、×××到一班,一班长把人领走。……×××到五班,五班长!五班长!”见没人答应,他一眼看见了张强云,便说:“张强云,你把这个人带走,交给五班长。”张强云响亮地答应了一声是,然后笑了。冲那人点了点头,还替他拿了箱子提包,那人扛着一个大行李。走出人群后两人相对微微一笑,原来这人就是张强云的校长莫玉荣。张强云说:“真想不到,在这里见面了!”莫玉荣摇了摇头:“唉!真想不到啊!”他又摇了摇头,好像有无限感慨,无限哀怨。然后又神秘地小声说:“这里怎么样?还可以吧?”张强云说:“一言难尽啊!你自己慢慢体会吧!”

到五班了,在门外张强云没招呼班长倒叫开唐玉了,他喊叫说:“唐玉你快看看,谁来了?”唐玉听张强云招呼,便赶紧跑了出来。一出屋门,十分惊讶地说:“唉呀!……”他刚要说莫校长,想到这里不允许叫原来官衔儿,便又马上改口说:“莫玉荣,你怎么也来了?”莫玉荣摇了摇头:“一言难尽哪!”苦笑了一下。这回轮到他说一言难尽了。

他面对的这两个人,都是他一手圈定的阶级敌人,右派分子。他主持批斗,最后又是他决定从严处理,送他们劳动改造的。这样积极地进行阶级斗争,谁又能想到自己也成了阶级敌人?而且也处理得这么严重,和自己从严处理的一些人来到一起了。莫玉荣无限感慨地叹息了一声对唐玉说:“唐老师,你也在这儿啦!”唐玉讥讽地说:“别叫老师啦!老师的头衔早叫你给摘了。这里没有老师、校长啦!都是劳改犯。”莫玉荣苦笑了笑:“是!”

张强云告诉他,还有四个老师在别的班,一会儿张强云全叫来了。一个规模不大的中学,送到这里劳改的就是七个人了。先送来的六个人全是经莫玉荣决定批斗、定罪并送到这里改造的。当时人们对校长都很害怕,只有唐玉不仅不害怕,而且追着校长逼问处理他为什么。

唐玉在1955年“肃反”时就受过审查批斗,主要是因为在旧县政府教育局当过小职员,没查出什么问题也没做肯定的结论。问题就只有“挂着”。他一直对此不满。所以1957年“整风鸣放”时他就没有提意见。心里说:提什么意见,提也是白提。校长、党支部多次动员他提意见,他也不提,说是没意见。“鸣放”一完马上就是反右,不少提意见多的老师成了重点。这时不少老师都偷偷对他说:“唐老师,你闹对了,这回一场灾难算是躲过去了。”可是不久,他仍然成了反右重点人物。有人对校长兼党支部书记莫玉荣说:“他鸣放没发言,平时和人们也没拉拉扯扯的事情,要批斗不好办哪!”

“党‘整风’让提意见他‘一言不发’就是对党不满!”莫玉荣说,“追他对党的内心不满。”不过追来追去唐玉仍然说没有不满。所以斗争会一直呈胶着状态,冷冷清清,久攻不下,最终还是成了一个不说话的右派。结论中把历史不清对党不满都糊里糊涂地写上了,哪个问题也没具体事实。

唐玉这个人认死理儿,死死追着校长问定他右派到底有什么根据,历史不清有什么问题,校长一直是不理睬他。到处理时,莫玉荣觉得这种人放在学校他不会老实,而且也有损领导威信和尊严,所以便开除公职,送劳动教养。

他知道,其他被处理的人也会不满。所以在宣布处理的大会上,他严厉地批判说:“有的人一直不老实,故意捣蛋,追问我处理他为什么?今天我就告诉你,党是不会冤枉好人的,既然要处理你,你总会有问题。学校里教职员工五十多人,不处理别人,为什么单单处理你们,能没有原因吗?有什么问题,你们自己还不清楚吗?有些人认罪了,但一说去改造,便哭哭啼啼找我求情,悲观害怕。改造嘛,无非让你们重新做人。这是政府对你们的关怀,重新做人有什么好怕的?好好改造就是喽!”把这些老师送去劳改,他却说得那么冠冕堂皇,理直气壮,义正词严,又显得那么轻松那么微不足道,好像就是送他们出趟远门。

人们虽然看惯了对人的草率处理,但对反右中这么积极的莫校长也被送到这里来,仍然有点奇怪。他一直是红得发紫的人物,年年是先进工作者,不管什么政治运动他都是走在前头。虽然出身于资本家家庭,但什么运动都没找上他。这次反右他更是独出心裁,学校“鸣放”时没有什么人发言,发言也是只谈成绩,不谈缺点。谈点缺点也是生活琐事鸡毛蒜皮。可是县委说中学里是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是“鸣放”中的重点,没有几条大鱼那才怪呢,不放出点东西来是交不了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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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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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玉荣既是事事不落后的人,当然这事上更不能落后,何况还有上级的压力?所以他就动了脑筋,来了个“鸣放”大竞赛。在学校的大布告栏里列了一张整整齐齐的大表,把每天每个人提了几条意见都公布于众。提意见最多的坐火箭,其次是飞机、火车、牛车,最末一名便是乌龟。第一名还另插红旗,最末一名插黑旗。人们戏称“黑红榜”。

每天学生们一到校,首先便堆在布告牌前看老师们的“黑红榜”。头两天还有人不在乎,坐牛车就坐牛车吧,当回乌龟就当一回。过了两三天,人们便吃不住劲了,学生们的闲言碎语就受不了。于是便开始搜肠刮肚地想意见了。大家都提了,人们胆子也就大了一些,渐渐对一些重要问题和对领导的意见也敢提了。校长仍然是一再强调帮助党整风,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虽然这时已传出“引蛇出洞”“毒草”之说,但人们觉得我又不是蛇,我又不想向党进攻夺权怕什么?又加党支部、校长等一再诚恳动员,“黑红榜”的将军,大家还是把许多意见提出来了。

张强云是个事事要强的人,几次被选为模范教师。他带的高中毕业班,高考时年年获得好成绩。在“鸣放”中他提的意见最多,“黑红榜”上经常是“红旗”,美美地坐了几次“火箭”。只有唐玉提得最少,除了对不给他做结论不满以外,还有一个原因。他有亲戚在省城已“陷入群众的汪洋大海”之中挨批斗了。他知道是与“鸣放”有关。所以加了一份小心,宁可当乌龟也不提意见。而且还向知心人透露过省城批斗情况。最后这两个人,都被定为极右,坐火箭的罪名是向党猖狂进攻,当乌龟的罪名则是破坏党的整风运动,谁都没逃脱了厄运。

莫校长这个领导反右运动的为什么也被送到这里来了呢?张强云百思不得其解。便问道:“你怎么也来了呢?”莫玉荣说:“唉!我也莫明其妙啊!领导反右运动我是……”他刚要说很积极几个字,但看了看眼前这几个人,积极二字便不好出口只好咽回去,尴尬地一笑说:“反右中我的情况你们几位还不知道吗?最后却说我同情右派!‘黑红榜’县委一直是表扬的,现在却说是疯狂地煽风点火向党进攻,惟恐天下不乱。你们看这不是让人哭笑不得?……”莫玉荣一肚子委屈,刚到这里来,一看这环境又给了他很大的压力,心中十分痛苦。现在遇到了老熟人,老部下,虽有“反右”的隔阂,但终究是相处过的同事,又是在这荒僻的异地相逢,所以有许多话想说。

对他一直怀有敌意的唐玉,起初也想知道他为什么来了,但不想听他诉什么委屈。不冷不热地说:“别说了,党是不会冤枉好人的。既然送到这里来,总会有问题的。那么多人,不处理别人,单单处理咱们几个,肯定是有原因吧?自己的问题能不知道?有什么莫明其妙的?现在无非是让我们重新做人嘛!”他把“重新”两个字说得特别重,咬得特别真。意思是显示我们以前都不是好人,是罪人。当然他心里并不这样认为,只是借用了校长在处理他们时说的话,刺激一下校长而已。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重新做人,有什么可怕的?这是党和政府对咱们的关心,爱护,有什么哭笑不得的,还值得唉声叹气?”

莫玉荣一下脸红了,从额头一直红到了脖子根。鼻子尖上立即渗出了汗珠儿。一声不响地僵在了那里。想不到他以前训斥他们的话,他们又回敬过来,用到了自己身上。现在才知道,自己在各次运动中说了多少次的这种话,原来觉得是那样的顺理成章,那样的理直气壮,那样的合乎情理,那样的轻松自然,轮到了自己头上,听起来却是这样的蛮横刺耳,这样的强词夺理,这样的冷酷无情。

张强云觉得也该刺刺他,可是觉得大面儿上还要过得去,不能让局面僵持下去。所以明知唐玉说的是反话,还是当正面的话来听,并且顺着这个话茬儿说:“唐玉说得对,这是政府对咱们的关心,咱们彼此彼此,都认真改造重新做人吧!”

听了他俩的话,莫玉荣心里却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地翻腾了起来,怎么想怎么

不是滋味。他们竟用教训他们的话教训起自己来了,而且还要听从他们领导。自己明明是县里领导之间闹矛盾的牺牲品,借上级批评县里反右冷冷清清,数量太少的机会,有的领导便指责他这个负责反右的领导人严重右倾,把他补划右派,当替罪羊拉出来示众。中学教职员中的右派都百分之十几了,还少吗?对我的处理纯粹是派性作怪。他们倒说是党对我的爱护关怀,不让我说话,这是多大的讽刺啊!鬼才知道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呢!可是现在叫我怎么办呢?申诉?找领导?得到的还不是我从前教训他们的那套话?天哪!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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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禁地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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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跃进”的呼声响彻云霄,人们断言中国已进入马克思所预言的“一天等于二十年”的

伟大时代。层出不穷的“新事物”使人们眼花缭乱。什么哪里的黄瓜有一人高,哪里的豆角有一丈长。尤其是高产“卫星”的不断升空,更使“坐井观天”的劳改犯们目瞪口呆。从1958年6月起便陆续报道北方小麦高产,河北安国县小麦亩产突破5000斤,接着河南西平县就是7320斤。更让人吃惊的是水稻产量,8月1日湖北孝感首先放出水稻亩产1。5万斤的卫星,接着湖北麻城便是亩产36900斤,四川郫县82525斤。这些产量不仅有零有整,而且大多有省市领导亲自监督测打的照片,不容人们不信。很快几万斤已不稀奇,便放亩产十几万斤的卫星了。广西环江放出了亩产130434斤大卫星。

白刚虽身陷囹圄,但还是关心国家大事的。他总觉得虽然政治运动中冤枉了不少好人,这只是部分的问题。从国家整个形势来看,还是兴旺发达的。起初他很为这些奇迹所鼓舞,渐渐的越说越奇,高产卫星越来越普遍,好像全国都是这个样子,他就有些疑惑了。他以前经常下乡,农村情况是了解的,许多地方老百姓确实吃不饱啊!来这里只有几个月,真会是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凭什么出现这么大的奇迹?没听说科学有什么特大发现,只凭着几个月的冲天干劲,粮食产量就会有千百倍的提高?

到这里以后,他看了不少农业技术书,他知道稻子的千粒重是多少,这十几万斤稻子铺在666平方米(一亩)的土地上有多厚是可以计算出来的,那么多稻穗是怎么个长法呢?那稻穗挨在一起还要摞几层的,这是真的吗?可是不是真的,中央报纸能连篇累牍地报道吗?这么简单你都可以算出来,社会上那么多人别人不会算吗?他不敢想象这全是假的,只是感到迷惑不解。觉得自己落后了,赶不上形势了。他发愁自己在这里再呆上几年还不成傻子吗?出去怕也没用了吧!他多么想到外面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去看一看哪!可是自己却寸步难移。这时他越发感到了自由的可贵了,恨不得长一双翅膀,飞也要飞到外面去看看这些奇迹是怎么回事,哪怕看上一眼也好啊!

机会来了,所里要组织一些班长到社会上去参观,参观人民公社吃饭不要钱的食堂,参观卫星田。张强云偷偷告诉他,他帮队长写的名单里有他。他到这里以后,感情几乎麻木了,好像没有真正快乐过。可是这个消息,高兴得他几乎欢呼雀跃。他多么想越出劳教所这个牢笼,去看看外边那个已变得神奇的世界,哪怕只有一天也好啊!公社的公共食堂,卫星田,是他最关注的奇迹。去参观不仅一睹为快,也可以解除自己思想中的许多谜团。

听说领导上特别吩咐:要穿干净衣服,不许穿得破破烂烂。他把自己的干净整齐的衣服也偷偷地找出来了(因为领导还没正式通知),专等这次奇迹般的旅行。

白刚正在高兴,张强云又神秘兮兮地告诉他:“怎么回事?名单上又把你的名字用红笔勾掉了!”白刚的心往下一沉,像一记重拳打在了胸口上。可是马上又镇静下来,冷漠地找了个自己也不相信的理由:“也许是领导嫌人多呗!”张强云说:“不对呀!几十个人,也不会多你一个呀!”张强云确实迷惑不解。因为他觉得白刚在班长(撤掉班长不久又恢复了)中也算是不错的了。队长平时也信任,尤其是外出绝对不用领导担心,不会逃跑。文化也高,出去能记回来传达是一把好手,为什么不让去呢?白刚说:“管他呢!你能去就行了,回来详细说说。”他表面上若无其事,好像也不知道为什么的样子。其实他心里明白,这名单准是更高一级领导看了,还是因为他不认罪,不愿意让他在群众面前抛头露面。他不愿意把这一点说出去,即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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