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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缘-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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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个护卫道:“这你就不对了。这里山清水秀,茶就是求个新鲜原味,才是应时对景。何必非选好茶?”另一个护卫倒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一番道理出来,竞一时无言以对。
啪的一声,虚无手中茶杯忽然被他捏得粉碎。他苍白如纸的面庞上泛起两抹晕红,显了三分病态出来,全身颤抖不己,双眼刚刚睁开一线,又立刻闭上,就似是生怕看到了什么一样。
虚无身体抖得越来越是厉害,左手五指如弹琵琶般在桌面上敲个不停,敲击声如同战鼓。
那两名护卫眼力显然很是厉害,隔着层层雨雾己然注意到了茶棚中的异状。二人互相一望,各擎法宝在手,挡在了那女孩的马前。
黑壮护卫喝道:“七圣山龙象、白虎天君在此!这位姑娘乃是道德宗与云中宗的贵宾!敢问前面是何方高人?”
“不要说话……不要看这边……”虚无如同生了重病一样,脸上忽青忽红,全身透出惊人的高热。他喃喃自语着,有如失心疯了一样。
沿古道而来的正是白虎龙象二天君,马上坐的则是青衣,三人正在前往无尽海的路上。青衣说要看看沿途风光,是以三人才如常人一样沿古道慢慢行来,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虚无。
白虎龙象二天君悄悄互望一下,脸色已有些变了。他们除了自虚无身上感到一丝诡异的阴寒死气外,根本无从测度虚无的道行。乍一看上去虚无就如一个全无道行的普通人,可是任由二天君如何以神识探测,发出的神识都是有去无回,这比完全没有回应更要恐怖三分。虚无就象是一片巨大的阴影,无所不吞,几乎将二天君的魂魄都给吸了出来。
二天君这么一叫,青衣的心思也从茫茫远外收了回来。她顺着二天君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那座茶棚。在这一刹那,青衣与虚无之间的茫茫雨雾忽然散得千千净净,青衣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虚无那有如女子一般的俊美面容。
青衣目光如水,落在虚无身上的瞬间,虚无心中暗叹一声罢了,终于张开了双眼,于是看到了似水做成的青衣。
龙象白虎几乎是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于是各自虎吼一声,身上宝光乍现,真元己提到了极处,拉开了誓死一搏的架式。谁知他们架势刚端好,茶棚中早不见了虚无的身影。二天君心中大骇,四下张望,又运足了神识搜寻,可又哪里搜得到虚无的行踪?两位天君正在惶急之中,忽然听得身后近在咫尺处传来一声幽幽叹息,听声音正是虚无。
二天君登时吓得僵住,动都不敢动一下。这一刻他们感觉自己就似赤身立在雨中,身内每一道真元流转都逃不过虚无的眼睛。只要他们稍稍一动,虚无随时可以将他们送上西天。可是身后的青衣怎么办?
白虎天君仍在权衡利弊,龙象天君低吼一声,己强行慢慢转过身来!然而眼前所见景象却令他大吃一惊。
虚无足不点地,飘立在青衣身前,目不转睛地看着青衣挽着马缰的手。而青衣则安然端坐马上,正自打量着虚无,一点也不畏惧这个道行深不可测、行事诡异乖张的大魔头。自虎天君终于转过身来,同样呆住。江南古道上一时静到了极处,只能听到团团烟雨飘落时那似有还无的细润声音。青衣伸左手挽了挽早己被雨雾沾湿的发丝。
她这么一个轻微的动作却打破了那微妙之极的平衡。白虎龙象二天君只觉得口中干涩,全身真元震动,绷紧的心神几乎就要断裂。他们此刻就算明知不敌,也是要动手的。可是以往遇上强敌,还会多少知道些是如何落败的,以及落败后将会有什么境遇,但虚无本身就是一大片吞噬一切的阴影,根本无从知道落在他手上的下场会如何。而且二天君本能地不想落入虚无手里,一旦落败,则宁可自杀。他们也说不清楚这念头出自哪里,应该只是一种天生的本能。
青衣这么一动,虚无十指指尖立刻急速颤抖,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他似是用了极大的意志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向青衣的左手看上一眼,而仍只是死盯着她那挽缰的右手。
“这是右手?”虚无长出了一口气,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嗯,是的。”青衣答道。
虚无又有些期期艾艾地道:“能不能……动一下?”
青衣握住马缰,随意向上提了一提。
青衣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似乎就己让虚无承受不住。他立刻闭上了眼睛,喃喃地道:“这就够了,足够了!”
青衣哦了一声,淡淡地道:“够了?那我走了。”
她也不等虚无回答,策动座下白马,缓缓向前行去。虚无停在原地不动,内心反复冲突挣扎,突然喝道:“不许走!”青衣果然停了马,只是问道:“你要我留下来?”
她这么一问,立刻又让虚无陷入一片慌乱,他急道:“不不!你走吧,暂时不要再让我看到你,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等我平静下来,自然会再去找你。”
青衣嗯了一声,又向前行去。虚无忽然又想起一个重要问题,急忙叫道:“等一等!我该到哪里去找你?”
“若是你有那个胆子,就到无尽海来找我好了。不过小心叔叔打断你的腿。”青衣早己带着二天君远去,那清澈语声依然在空中悠悠回荡着。
雨更加的细密了,古道上飘起一团团的水雾,将虚无鬓发衣衫打湿,他却浑然不觉。
虚无一大步迈入茶棚,一把拎起看茶老头,道:“那是右手!”
“是,是……”老头抖得不成样子,能说出两个字来已经是奇迹了。
虚无续道:“世上竟还有这样一只手……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不行,我一定要去无尽海!不,不,再等几天再去。现在去的话我一定会控制不住自己的,一定!可是这样一只好手,只平静几天又怎么会够?”
他自顾自说了半天,这时才想起一件大事,又将那老头拎到身前,问道:“无尽海在哪?”
老头早就吓得魂不附体,这一次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拼命地摇着头。虚无这时清醒了些,将老头放在地上,身形一闪间己失了踪影。
过了半天,老头才颤巍巍地爬起来,向着虚无消失的方向叫道:“客倌,茶钱……”
“夫人,您又要入殿啊?”一名看守镇心殿的甲士小心翼翼地问道。
黄星蓝嗯了一声,就向镇心殿里行去。两名护殿甲士面露犹豫,但还是不敢阻拦。镇心殿平素由太璇宫管理,如今太璇宫是由黄星蓝当家作主,这些护殿甲士虽有独立判断的职责,但也不敢阻拦她入殿。
当的一声闷响,镇心殿两扇大门沉重地关上。
左首甲士悄悄地道:“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最近半个月以来,夫人已经是第八次入殿了。”
右首甲士道:“管那么多干什么?也许夫人身有要务,不是我们应该知道的。我们的职责只是看守此殿,放持有令牌的人进殿。夫人不是给我们看过了令牌吗?”
左首甲士还是有些犹豫,道:“可是夫人只是第一天给我们看过令牌,以后就再也没拿来过。而且你看夫人每进一次镇心殿,面色就会难看几分。这镇心殿下关的可是……可是那个妖怪,夫人会不会已经……”
右首甲士哂道:“你真是大惊小怪。夫人脸色虽然难看了些,可是真元丰足,道行未损,有什么打紧的?再说太璇宫出了这么多事,夫人脸色能好看才是奇怪了。”
左首甲士眉头紧皱,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摇了摇头。
镇心殿下的甬道,黄星蓝半个月来己走了多次。初时她还是十分犹豫,但每走一次甬道,都会想起不久之前殷殷曾经日日在这里穿行,于是动摇的心志又变得坚定。
石牢之中,苏姀仍然面壁而立。黄星蓝尚未进入牢室,她就浅笑道:“夫人这一次恢复得好快,才用了一日功夫就真元尽复,看来夫人真是爱女心切。可是这最后一枚钉子不大好拔,夫人可是想好了?”
黄星蓝在石牢中站定,咬牙道:“我早就想好了,只要你不食言就好。”
苏姀轻轻一笑,转过身来,道:“夫人都已经走了这么远,眼看着就要到地头了,怎么反而怕起来了?反正这不过是一个赌局,愿不愿意赌完全看夫人你的意思。如果夫人现在反悔,也还来得及。”
黄星蓝笑了笑,道:“我为什么要停呢?现在我已经是一无所有了,若不能救回殷殷,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反正就算我赌输了,也不过是赔上自己的一条性命给你,你仍是离不了这镇心殿,有什么大不了的?”
苏姀道:“既然黄夫人已经想清楚了,那就开始吧。”
说罢,苏姀水袖一摆,石牢内一片冰雾涌过,立时换过了一副景象。牢内那面青石壁上血迹斑斑,因为年代久远,这些血迹早己变成了紫黑色。苏姀那九条巨大柔软的狐尾有七条已经脱了束缚,正在空中缓缓挥舞着。每一条狐尾都有一个巨大创口,有的看起来仍是触目惊心,创口边缘血肉模糊,焦成一片。有的创口则要好得多,最小的一个创口已经合拢,只是上面还未重生狐毛,依然露着粉嫩的肉。石壁上仍然钉着两条狐尾,暗青色的巨钉在石牢阴火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狰狞恐怖。
黄星蓝闭目不语,默运真元,片刻后忽然断喝一声,周身真元如山洪海啸般进发!待她双眼重开时,瞳孔己变成了暗金色,这正是真元己运至极处的标志。
道德宗三清真诀有一项不同寻常的地方,那即是真元修至一定境界时,修道人一旦运使真元到了极处,自身会由此而生特异体相,也被称作法相。法相越明显,意味着道行就越高。也有一些宗派的道法修到后来同样能够体生异相,然而三清真诀所生的法相本身即带有一两样特殊威能,可以大幅提高修道人自身道法的威力,这又是其它宗派道法所不具备的妙处。比如黄星蓝施法时双瞳会转化成星眼,虽不会给她带来新的法术,但可以稳定道心,能够大幅提升在极限状态下施展道法的成功可能,也是一项非同小可的法相。
道德宗修士每人能够修成的法相各有不同,完全是根据个人的天赋、因果、道行、机缘而来,修成法相前谁也不知自己会有何种法相。因而一些初时看起来资质平庸的弟子在辛苦修入上清中段后,说不定会生成一样甚至是数样威力强大的法相,从而一跃升天,成为具备大神通的修士。
此前黄星蓝拔钉时,还从未现过星眼。不过钉住苏姀狐尾的九钉自成一体,海拔一枚难度都会骤增,现在黄星蓝已经拔出了七枚巨钉,在拔第七枚时她己然尽了全力,若不用上星眼,这第八枚钉是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的。
不过每八枚钉已经是她要拔的最后一枚了。
苏姀一身道行全在狐尾上,每放得一根狐尾,她就会恢复一些道行。黄星蓝己查过典藉,知道以苏姀天狐的修为,只消放出八根狐尾,她就能魂魄离体,跨越三界壁限,深入阴司地府寻找殷殷。第九枚钉是不能拔的,只要这根钉在,苏姀就离不了镇心殿石牢。以苏姀的道行,如果九尾皆获自由,才有可能自行拔去此钉。不过以苏姀八尾的道行,就算不动心术,只凭妖力真元硬杀,己足以击杀黄星蓝于当场,所以黄星蓝才会有刚才那一番话。
黄星蓝运功完毕,手己伸向了第八枚巨钉。苏姀知现在是关键时候,静静地看着黄星蓝施法。
黄星蓝的手距离巨钉尚有尺许,两枚青钉就同时亮起,钉头上浮出一层层的文字,瞬间就在钉头周围布下一层青紫色的电网,将钉身护在其中。电网一成,边缘就与苏姀狐尾摩擦不定,噼噼啪啪的激出大蓬电火。电芒如针,既御外敌,也刺狐尾。苏姀虽然容色不变,然而几根挥舞在空中的狐尾尾尖也略有卷曲,显然痛苦难当。
黄星蓝淡金色的双眸越来越亮,脸色反而逐渐苍白了下去,唇上更是全无血色。她的手己然半入电网,但每前进一分,都比以往要艰难数倍。她只觉得体内真元如开了闸的洪水般倾泄而出,转眼间就耗去了大半,可是指尖距离钉头仍有四寸左右。黄星蓝从过往经验中所知,最后的几寸最是艰难,每前进得一寸,青钉御敌的法力就会越强。
拔前几枚青钉时,黄星蓝尚能举重若轻,轻松化解青钉上所附道术。但到了第八枚钉时,她再无余力防护自身,终于真真切切地感受了一回苏姀所受之苦。
黄星蓝哪曾受过苦?
青钉电火看似寻常,实则从质性上来说己近于天炎,每一道电火入体,都直接没入魂魄,直要把三魂七魄搅到翻江倒海,才算罢休。第一丝电芒入体时黄星蓝就痛得几欲晕去,好在总算挺了过来,等到第二下时,己痛得彻底麻木了。电芒刺在她从未操持过粗活俗务,白腻如玉的素手上,将丝丝刻骨痛楚直传入心底。她本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住这种痛苦,但一想殷殷的魂魄尚在地府中孤苦无依地游荡着,心中立时凭空生了无限勇气。
黄星蓝的手在电火中一寸寸地向前伸着,在指尖触摸到钉头的刹那,体内忽生一阵虚弱感觉,这是真元己然见底之兆。
她摸到了青钉,却己无力拔出。
黄星蓝对此早有准备,她取出一个血玉瓷瓶,以拇指顶开瓶塞,将瓶中三滴药液滴入口中。药液一沾上她的唇舌,立刻化成一缕轻烟,被悉数吸了进去。黄星蓝苍白的脸庞瞬间涌上一抹红晕,周身各处经脉玄窍中真元如泉涌出!她素手上泛起一层淡淡黄芒,将电芒都阻挡在外,然后一把握住青钉,在阵阵极难听的吱吱嘎嘎声中,青钉被一分一分地拔了出来。
石牢中骤然闪过一大团电火,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当的一声,一枚己失了光泽的青钉从黄星蓝指间滑下,落在了石牢地上。黄星蓝面色又从红润转为苍白,而且这一次还带上了隐隐病态的青色。
苏姀十指如梳,梳理着新获自由的狐尾,一边道:“你用了这么猛的灵药,可是会真元大损的呢!”
黄星蓝若无其事地道:“损点真元又有什么?最多花上十几年也就练回来了。”
苏姀点了点头,轻笑道:“那你准备好受死了吗?我被你们关了几百年,总得杀几个道行高的出口恶气。”
黄星蓝上前一步,伸颈待死。哪知道苏姀一根冰指自颈中划过,没给她带来分毫损伤,反而将一缕奇异的感觉送入她体内。这缕感觉如雾如幻,暖洋洋的又有些痒痒的,就似……
春思。
黄星蓝大吃一惊,登时后退几步,满面飞红,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万料不到世上这还有这种事,哪怕是一个陌生男子如此对她,都不会令她如此吃惊。女人与女人之间,怎么也会有这等事?
见过黄星蓝如此窘态,苏姀掩口轻笑,然后道:“想不到堂堂黄夫人也会有怕的时候!唉,可惜我在这里立了几百年,已经没什么火气了,杀不杀人实在无甚区另,且放你这一回吧。”
黄星蓝惊魂稍定,这才发觉体内虚弱之极的真元不知不觉间己稳固了许多,看来日后道行受损也极为有限。回想起来,这自然是苏姀一指之功。想到苏姀尚有一尾被钉在石壁上,黄星蓝心中不禁又惊又喜。惊的自然是苏姀妖力之强远出她意料之外,喜的则是既然苏姀妖力冲天,那营救殷殷的把握又大了许多。
“你何时去救殷殷?”黄星蓝心切问道。
苏姀轻抚着自己的狐尾,柔柔地道:“不要心急,要再等上几个时辰我的妖力才能尽数恢复。等我到了地府,我倒要看看酆都城中那些个不成器的家伙,究竟哪个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来欺负我苏姀的人。”
黄星蓝大吃一惊,立刻仓皇而逃。
重登莫干峰前,纪若尘仰望峰顶,只觉祥云瑞霭重重叠叠,比下山前还要浓郁三分。他望了片刻,才向顾清示意可以上峰了。
“若尘,有什么不对吗?”顾清素来细心,纪若尘表情中些徽的异常也不会逃过她的注意。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莫干峰上的灵气比应有的要浓了几分。且看这些云团雾气分布,似乎其中隐藏了一个卦象,可惜我在卦象上修为不够,实在看不出这预兆着什么。”纪若尘皱眉道。
顾清也向莫干峰顶望去,微笑道:“我可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呢。”
纪若尘摇了摇头,道:“很可能是我看错了,上峰吧。”
二人相携登峰,然而峰顶云图却始终在纪若尘心中徘徊不去。以顾清的眼光都看不出云图中藏有什么预兆,那峰顶祥云就应该只是一片孤云,没什么特殊意义。然而纪若尘一颗心始终放不下,总觉得那幅云图预示着什么。他越是细想,心中就越是不安,似乎什么不期望的事情就要发生一样。而且顾清看不懂云图还可以有一层解释,那就是云图预示之事与她有关,所以她才会灵识大降,看不清云图含义。
纪若尘心中忐忑,直到登上莫干峰顶,再也看不清峰顶雾霭云图,才算稍稍心安一些。
一回山,纪若尘就依例先行拜见紫阳真人。紫阳真人正在阁中练字,看上去满面红光,心情显然正是上佳。
见纪若尘入阁,紫阳真人含笑招呼道:“若尘回来了?来来,看看为师这几个字写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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