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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命运-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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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我望着窗外墨蓝的天空,又默然注视身旁这极力克制着自己情绪的男孩,心脏的每一个细胞都因为疼痛而颤抖,所有的语言都已经融入清冷的月色,随黑夜渐行渐远。我想抚开他额前微长的头发并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我又有什么资格?母亲在十五年之前的辞世已经让我体味到生活的残酷与生命的脆弱,而一年之前父亲的离开再度让我的生活陷入泥潭……倘若如今我已从这重重叠叠的阴影下大步走出,那么此刻我便可堂而皇之地对他说,有些事情终究会过去的。可如今,连我自己都不能很好地调整情绪,又有什么理由让徊年信服? 
  于是我的手停在半空中,颤抖着,迟疑着,最终没有落下。 
  徊年稍微平复了情绪,继续说道,几天之后我翻开母亲的日记,却没想到翻开第一页的时候有一个厚厚的信封掉了出来。我沿边撕开,里面装的是母亲写给我的一封长信。她在信中写道,妈妈感到抱歉,在你未曾踏入社会之前选择了离你而去,离开这个世界。妈妈本该陪伴你一路走下去,并欣喜地看到你与一个善解人意的姑娘结婚生子,但……你可以想念妈妈,但不要时时以妈妈为念。做一个善良的人,拥有纯净的灵魂——这是你父亲曾经希望的,现在,我把它告诉你…… 

第三章 像在蓝色的海洋里(3)
浅泽,看完信件之后我又读了妈妈的日记,她在日记中用了很大的篇幅描写对“他”的爱与仇恨。她没有提“他”的名字,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徊年,徊年,这些事情,说出来,就忘掉吧。 
  浅泽我要睡了,我的头很昏。 
  我彻夜未眠,心中本该因相聚而产生的欣喜,也被死亡的阴影决绝地覆盖了。 
  原以为徊年真的会如他所言“倾吐之后忘却”,却不知由于经历了巨大的痛苦,加之旅途的疲劳,他第二天就病倒了,发高烧。我说要带他去医院,他断然拒绝,像个惧怕打针吃药的孩子般固执。无奈之下,我只能跑到医院请教医生,开药带回家,按医嘱喂给他吃。可无论是食物还是药,吃下去后就会被他立刻吐出来。他一天大多数的时间都在睡觉,醒来时情绪低落,双目呆滞地望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我在床边重新打起了地铺,以便于晚上起床照顾他。徊年白天的时候只是情绪低落,体温正常,可每当夜晚来临,他的体温就会迅速上升,喃喃自语地说着胡话。每每此刻,我便会一边轻声唤他的名字一边拍打他的肩膀,待他安稳睡去,我便借着月色细细端详这哀毁骨立的少年,不由自主地想起一年之前的自己。一度因为父亲的离世而神情恍惚。没有人能够拯救自己,连全能的上帝也不能。唯一能做的,就是自我拯救。 
  一周之后徊年的烧退了,同时也能吃下少量的清淡食物,可情绪仍旧不稳定。我问詹牧师,让一个人心绪平复,有什么好办法。詹牧师提议,可以为他念《圣经》。 
  于是我遵循了詹牧师的建议,每晚坐在床边为徊年阅读《圣经》。选一些优美而富有感情的段落念给他听。徊年在聆听时脸上是安宁的神情,仿若孩童。每次念完之后我都会问他,心情好点了吗?他微微点头。而每当这时,我的内心就会充满酸涩的温暖,低声告诉他,徊年,一切都会过去,会过去的。 
  又似在告诉自己。 
  周末的时候我照例早早起床去教堂司琴。临走前我对徊年说,我要去教堂了。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看我,只是木然地说,去吧。 
  主日崇拜开始之后,原本司琴时心平气和的我那天竟然心神不宁,屡次弹错音。脑海中突然闪出一个令我自己都感到恐惧的念头:莫非徊年出事了?想到这里,我向正在布道的詹牧师示意后,立即转身飞奔出门。 
  徊年,徊年。 
  我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家,推开屋门,眼前的一幕印证了我可怕的预感:徊年正倚在床边,左手掌向上。右手中有一枚闪闪发光的银色刀片。他尚未恢复红润的脸上有着与重返夏城那个夜晚如出一辙的木然神情,双目死死地盯着那道银色的光,似乎在犹豫是否该下手。 
  我冲上去,一掌打掉了他手中的刀片,嘶声吼道,你要做什么?!你凭什么想死就去死?!难道这就是你说的男人要经受风雨吗?! 
  徊年的神情依旧木然,他看了我一眼,垂下头,低声问,难道我连想去死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对!没有!你就是没有权利去死!我双手抓住他的肩膀,猛烈地摇晃,难道你忘记了你妈妈留给你的那封信了吗?她要你好好地活着,做一个坚强的男人,难道你都忘记了?!你这副德性怎么对得起你妈妈—— 
  我的最后一句话还未说完,徊年突然用力甩开我的手,你别跟我提我妈妈!你有什么资格提我妈妈?你有妈妈吗?没有!所以你永远也无法体会到失去妈妈的痛苦,永远都无法体会!没有了妈妈,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他的双目因绝望而闭起,泪水蜿蜒过他棱角分明的面庞。 
  好!我不提你妈妈,就算我没有资格提你的妈妈,那么你能不能为了我而活下去?你能不能?你已经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了,你知道不知道……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一时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灼热的泪水从眼眶滚落而出。 
  徊年睁开泪眼,望着眼前同样满脸是泪的我,眼里有无限惊愕。或许他从未想过向来不善言谈的我体内竟蕴涵着如此细腻的情感。他垂下头,用手指梳理自己因为失态而凌乱的头发,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的苦,徊年。我继续说,虽然我从小没有母亲,可我毕竟有父亲……对于失去亲人的痛苦,我比你更铭心刻骨。可……可我从未想过要轻生……因为我知道倘若自己做出了这样的傻事,父亲在天之灵是不会原谅我的……同样,我也会因此被人瞧不起。自杀,是最愚蠢的逃避问题的方式——徊年,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都会遇到很多无法释怀的事情,可是我们都还是要好好地活下去,勇敢地去面对,是不是?  。。

第三章 像在蓝色的海洋里(4)
徊年冷静下来,点了点头,缓慢而持久。浅泽,我会好好地活下去。 
  那一刻我的心灵像是泊入港湾的船般有了安宁之感。遥望远处的海,无论波涛汹涌抑或风平浪静,自此都与我无关了。我的眼泪再次漫出眼眶,凝视着身旁这重新沐浴在阳光之下的男孩,心说,徊年,徊年,我想要与你更近一些。3 
  是谁曾经说过,我愿意,抛弃我的所有,如果能,时光倒流。 
  而自此之后的半个月,时光仿佛真的倒流了。 
  我与徊年重获了一段平静岁月。在天空蒙蒙亮的时候起床,他整理画具,用调色刀刮去颜料盒中混色的颜料,冲干净刷笔筒后灌入新的水,最后把画笔泡入其中。我则在收拾好要用的课本之后倚在门框上等他。在心中不由自主地勾画着他的模样,棱角分明的脸,锐利的线条,麦色的皮肤。有时我会独自笑起来,他回头瞥我一眼,笑什么?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随口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和你在一起很开心。于是他也笑了。 
  徊年收拾完颜料之后我们就会出门,去白桦林。唯一不同的是他不会再像原来那样给我讲许多好笑或者无聊的笑话,相反,他大多数时间都在沉默、沉默,像一棵与我并肩而行的白桦树。而我,也只会偶尔说一句“徊年你看今天的天空颜色很特别”或者“徊年你刚才听到鸟叫了吗”。 
  他画画的时候我在一旁复习功课,把复习的内容全部消化掉之后就站在一旁看他画画。有一天他叫我,浅泽,我们一起画幅画怎么样。 
  我们共同完成的第一幅画名叫《白桦林的清晨》。那是一幅点彩画,笔触斑驳落拓,有许多留白。 
  在我去教堂司琴的时候,他仍旧会在教堂门口等我,或者坐在大厅的最后一排,等聚会结束,我们一同回家。 
  晚饭过后,我与徊年外出散步。那是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我们顺着圣保罗教堂一直向前走,直至走到了街心公园才停止。夏天有许多老人会在这里乘凉。偶尔还能看到一对对年轻的情侣坐在石头凳上,拥抱抑或接吻。 
  我与徊年找了一处没有人的地方坐下,他垂着头,仿佛在呆呆地想些事情。而我在不经意间发现漫天星光已落满了我们的肩膀。我突然想起了父亲。于是小声地说,听说人在去世之后就会变成星星,在天空中静静地观望着我们呢。 
  徊年听后也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不知道哪颗星星是我妈妈? 
  或许是最亮的那一颗,我回答。 
  那哪颗星星是你爸爸呢?徊年又问。 
  我仰起头,望着头顶这片壮丽的星河,想要寻找,却一无所获。我也不知道。我回答。 
  也不晓得我妈妈认不认识你爸爸。徊年边说边用手抱着后脑勺,躺在我的腿上。那一刻我的心跳莫名加速,脸颊灼热。这时徊年又说,说不定你爸爸现在正在天堂给我妈妈布道。 
  我一直想问你,你怎么总说呼啊,跟谁学的? 
  Al Pacino 啊,喂,你不会连这么有名的演员都不知道吧? 
  我还真不知道。 
  演《Scent of a woman》的那个——这真是部好电影。浅泽,你有时间一定要看看。其中有句话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There is no prosthetic forthat——灵魂不可能有义肢。 
  我没有接徊年的话。时光在那一刻哗啦啦地向后倒退。我仿佛重新回到了一年之前的那个冬季,父亲病重,我曾建议他去医院,他却断然拒绝,因为在他的印象中,神的医治已经足够。于是,在生病的漫长岁月中,他自始至终都在祷告,内心愈发虔诚,身体却每况愈下。很多个时候我透过门缝看过去,只见他跪在床前,空荡荡的黑袍令他看上去更加虚弱。很多次他剧烈咳嗽,双手撑住地面,整个身体都随之颤抖,然而我却不敢进去扶他,因为他说过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屋。他去世的那个夜晚下了一场很大的雪,我跪在他的床前,握住他枯瘦如柴的手。他对我说,他没有来由地想起一部名叫《Scent of a woman》的电影中男主角Frank Slade 说的话:“Thereis no prosthetic for that”——“灵魂不可能有义肢。” 
  而如今,躺在我腿上的男孩也对我说起同样的一句话。或许这昭示着某种隐喻?我不知道。 
  浅泽,“呼啊”所表示的,可以是一种欣喜,可以是一种骄傲,也可以是一种悲凉。  。 想看书来

第三章 像在蓝色的海洋里(5)
呼啊。我从唇间轻轻吐出这两个音节,同时在心中悄悄地问自己,不知是否可以表示爱。 
  4 
  十五岁,青涩的年龄,按理也该对异性充满向往和好感了。班级中许多男孩已开始为博得自己心仪的女孩的欢心而日日临帖练习钢笔字;死记硬背许多中外的浪漫爱情诗歌;把自己的头发梳理成女孩欣赏的发型,用以取悦她们;并且用吃午饭省下的钱买漂亮的玫瑰花送给女孩。 
  然而我却因为童年时代受父亲的影响而从心底对异性产生了抗拒。面对全班乃至全校众多的女孩,内心没有原本应该属于一个十五岁少年的那份,哪怕是丁点儿的悸动。 
  只有想到徊年,我的内心才会收获一种与年龄匹配的欲动。 
  徊年也会写漂亮的钢笔字,会充满感情地为我朗诵诗歌,并且他的发型一直令我舒心。我想。 
  晚上,徊年依旧睡在我的床上,我打地铺。如今,我的目光竟在不知不觉中为他赤裸的上身而停留。他的整个身体都沉浸在黑夜与月光之中,月光勾勒出他健壮的体魄,我能够看清他的每一寸肌肉,年轻而饱满。而每当那时我心里都会有种异样的感觉。 
  他换完衣服,转过身,我赶紧把目光从他的身体上移开。他发现后,满面疑惑地打量自己,你在看什么?我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我慌忙摇头,迅速躺下并别过脸去。 
  浅泽,睡了吗? 
  没有。 
  我一直想跟你说一件事情。 
  嗯。 
  我记得原来跟你说过,我的朋友有很多。 
  是的,你说过。 
  通过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我好像突然明白……真正的好朋友并不是每天可以一起出去喝酒唱歌的。而是……而是在危难之中能帮你一把,在举目无亲的时候能照顾你……为你赴汤蹈火却甘之如饴…… 
  我沉默不语。 
  他继续说,在我原来的印象中,你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孩子,而且你把自己的内心包裹得太紧,让别人无法接近。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我的浅泽也是个内心充满了热情的男孩。 
  我的心因为“我的浅泽”这个称呼而怦怦直跳——难道是他觉察到了什么而故意试探我么。可倘若果真是试探,他的语气之中却毫无迟疑与虚假,仿佛一切都是出自于内心的情愿。那一刻,我的心底突然萌生了一个更加贪婪的念头,倘若我能够与徊年日日相伴,该是多么令人垂泪的幸福。纵然永远待在这个偏僻的北方小城,失去了演绎轰轰烈烈繁华人生的机会,又有何妨? 
  世间的美好总是如此短暂,又或许是因为短暂而美好——漫长的岁月容易磨掉人内心对某种事物最初的完美印象和延伸出的幻想。而在现实面前,幻想又是如此脆弱而不堪一击。正如曾经听到的一句话,理想主义只是年轻人的奢侈品。我甘愿沉迷于其中,可物质生活的贫乏已向我们步步逼近:为徊年买药用去了我部分积蓄。而在他身体逐渐恢复的那段日子里,我每天都要尽最大的努力为他准备丰盛的饭食,同时不得不悄悄询问詹牧师是否还有教堂缺少琴师……然而这一切我从未向他提起。直至饭桌上终于无法避免地出现了一盘清炒萝卜叶与两个馒头的时候,徊年才猛然意识到了些什么。我深知纸终究包不住火,于是坦白,家里,家里已经……没钱了…… 
  他从旅行包里取出一叠钞票递给我,目光深深,浅泽,等我以后赚了钱,一定加倍地偿还你。 
  这样平静的岁月又持续了一段时间。一天晚饭的时候徊年突然说,浅泽,我要回皑城打工——火车票,也已经买好了。 
  我的手突然一抖,手中的勺子掉入眼前的汤碗,汤水溅了一脸一身。我顾不上擦拭,急切地问,徊年,我每个月在教堂的收入支撑不了我们两个人的花销吗? 
  如果我们每天平平安安,粗茶淡饭,而且不添置衣服,这钱自然够我们两个人用。可问题是我们总有生病的时候。最主要的是,我们该过更好的生活对不对?我们的物质水平凭什么比别人差——只因为我们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更何况……我们以后……还要……还要恋爱,花销还会增加…… 
  徊年的这番话深深刺痛了我的心,原来他想要和女孩恋爱。如此说来我一直活在自己可笑的一相情愿之中。想到这里,我突然一把抓住他的双手,低声哀求道,不恋爱行吗,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一辈子! 
  徊年一怔,把手抽出,揉乱了我的头发,又在说傻话了不是? 
  我用力摇了摇头,不,徊年,真的,我不会谈恋爱,绝不会。你也不要——答应我。 
  然而徊年却没有应声,起身回到屋里,独自收拾着行李。 
  我尾随他进屋,把他所有的衣服一件件叠好,压平,装入旅行包内。趁他去洗手间,便把叠好的衣服深深地搂在胸前,贴在脸上,用力地闻着其中熟悉的味道,那独属于徊年的味道。我的眼泪汹涌而出,急忙伸手擦拭,可旧泪未干,新泪又落。徊年进屋,看到我的眼泪之后问,浅泽,你哭了?我背对着他,拼命克制自己的哽咽,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行李都收拾好了。我极力地回避着他的眼神,以为这样说会让他不再关注我的情绪,却不曾料想他双手轻搂着我的肩膀,浅泽,你转过身来。 
  于是我胡乱地擦了擦脸,转过身。可他还是看到了我的眼泪,我也看到了他的心疼。纵然如此,他依然佯装轻松地冲我挤了挤右眼,微微翘起右嘴角,用调皮的语气对我说,小子,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回来看你的。 
  说罢他走向床边,把旅行包的拉链拉起。这时我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内心的情感,从身后紧紧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温暖而踏实。 
  徊年以一个不变的姿势沉默了许久,继而把我的手从腰间慢慢移开,在我的额前轻轻一吻。 
  他用手指整理着我额前的刘海,低声说,浅泽,你应该知道,自母亲去世之后,你是我在这世上最挂念的人。 
  我会想念你。我哽咽着说。 
  徊年用力点点头,将旅行包背在肩上,穿过客厅,头也没回地走了。 
  我倚着门框,心中的悲伤犹如黄昏般逐渐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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