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酥油-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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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给内房里那些大大小小的佛像抹灰。蒋央你想,如果是在内地,这般大的孩子,那应该是在学校里读书的!
  阿嘎见到我们,脸上扑腾着欢迎的笑容。他想把这种笑容完整地传递给我们,但转眼望到益西夫人,笑容立即就被他收藏到眼角里了。
  “倒茶。”夫人声音有些生硬。阿嘎紧忙洗手给我和月光每人一碗奶茶。
  “益西舅妈,您近来身体好吗?”月光问,语气似是没话找话。
  “还行。”夫人回答,礼节性地回问,“你们的阿爸阿妈也好吧?”
  “哦呀,多多地好。”
  “这就好。你们今天来有什么事?”
  “没……只是看望舅妈。”月光吞吞吐吐。
  “是,也有点事需要麻烦您!”我紧忙接过话。
  夫人神色立即警觉起来,“什么事?”
  我的脸上有着真实的微笑和直白的答案,但出口不自觉地有些婉转,“其实也不是太大的事──您知道,我上草原来,主要是想作些孤儿工作。”



第13节:楼院深深(2)
  “嗯!”
  “可是这项工作才开始,也需要大家的理解和支持……”
  “支持?”夫人打断我,“但是我们家没有孤儿啊!”
  “我是说阿嘎……”
  “哦姑娘,他可不是孤儿。他是有阿爸和阿哥的。”
  “我知道,可是他也到了学龄阶段,可以上学了。”
  “这个……”夫人犹豫片刻,眼睛迅速扫过阿嘎一眼。
  “我想阿嘎不会同意。他本人并不想读书。”夫人僵硬着语气,突然朝阿嘎厉声问,“阿嘎,你想读书吗,你自己说一说!”
  阿嘎小孩似是哆嗦一下,憋气不说话。
  “他不愿意!”夫人匆忙替阿嘎表达,“去年我送过他进学校,但是他不愿意!……阿嘎,那个神龛上的事做完了吗?”夫人目光紧盯住阿嘎,孩子只得抓起抹布退回内屋。
  月光在一旁朝我使眼色,见我不理会,匆忙站起身,“舅妈,那可是多多地打搅您了。”然后他一把拽过我;走出碉楼。
  回程的路上我们争执起来。我抱怨他离开得太匆促,他却提议,如果再来,须要和阿嘎本人先沟通一下,要向他说明真实情况,给孩子多多的底气,让他自己站出来选择道路才好。
  过两天,我们又来到益西家。这次我们在楼下即看到阿嘎。他站在三楼晒台上,看见我们,兴奋地朝我们晃起小手。这孩子像是已经感应到我们的到来会给他带来希望,半截身子都扑在晒台外面。我正想回应,月光却拦住我,低声责备;“你都忘了!别出声!我们得先把阿嘎叫下来,跟他先交代好情况再上楼去找夫人。”
  他在楼下朝阿嘎打哑语,意思叫他下楼。阿嘎小孩心领神会,转身钻进碉楼里。
  但是我们在楼下等待大半天,阿嘎始终没下来。不知途中发生怎样情况,我们只好进里面打探。
  可刚进益西家院墙大门,就见益西夫人站在碉楼下朝我们板着面孔。
  月光紧忙上前招呼,“益西舅妈您好!”
  “嗯。”夫人淡淡回应月光,这回她不理会我,还没等我开口,直接说,“你们是来找阿嘎的吧,他走了!”
  “不是吧,益西舅妈……”月光还没说完,夫人即大声朝碉楼里叫起来,“益西!益西你给别人看什么病。我的心口发病了!”
  益西医生在夫人的叫喊中匆匆朝我们赶过来。
  “哦,你们好!上楼坐啊!”医生礼节性地同我们招呼,不等回应又匆忙应付他老婆去了。
  “又怎么了?是哪里痛?”医生语气有些不耐烦。
  “你这是怎样的态度?”益西夫人面色阴沉地反问丈夫。
  “好,好,别生气,到底是哪里痛?”医生按起他老婆胸口,“是心痛又发作了?”
  夫人不直接回答,只是怨东怨西地扯着别的话题,教我们插不进话。
  月光用眼神暗示我,意思是又得离开。我感觉此刻,我俩真像是两个被别人玩于指掌的弱智娃娃。
  阳光姣好的下午,益西家高大深厚的院墙被晒得油黄发亮。碉楼上那些雕琢精美的镂空窗棂绚丽夺目。方块积木花儿交错构织的门楣像花蛇盘踞在大门两旁。发出生亮光芒的铜质狮子头的大门环,仅次于两只分开的手铐,紧扣在绘满莲花符号的大木门上。
  这个豪华深暗的楼院,难道真的要把阿嘎困住?不知道月光究竟在顾虑什么?他到底对益西夫人有着怎样的隐晦心思?
  而我不想再这样陪夫人兜圈子了,挣脱掉月光,折身又往益西家去。
  当我再次进入益西家碉楼里,他夫人的心口却奇迹般地不痛了。脸上荡漾着让人感觉没底的笑意。益西医生正在给一位输液的病人扎针。见我们等在门外,不知怎的,那针头却老是扎不中血脉,痛得那位病人龇牙咧嘴。夫人即在一旁说,“你们要是真有什么话非得与益西说,到我们楼上等待他吧,这会子他太忙了。”月光很不好意思地回应,“哦呀。”然后我们跟随夫人上楼去。
  我们在楼里四下寻望,却看不到阿嘎。夫人也似是有意无意地迎合起来,引领我们在碉楼里“周游”。楼上楼下,那些花花闹闹的彩绘壁画只把我的眼扑得恍惚。



第14节:楼院深深(3)
  有点奇怪,阿嘎竟像空气一样在碉楼里蒸发了!月光面色沉默,像个木头人跟在我身后。在我暗暗惊异之时,益西夫人却语气轻捷地说,“姑娘你看,阿嘎走了。”
  一直到午饭时分益西医生也没闲下来。离开益西家时,我的脚步有些飘忽,没想到益西夫人会那么迅速地支走阿嘎。她把他藏在了哪里?月光神情忧郁地对我说,“以我对益西夫人的了解,我们肯定是带不走阿嘎的。你就是明明知道她藏了阿嘎,你也不会有办法,除非……”他的话突然断了。
  “除非什么?”我紧忙问。月光却不回答,对我不再理会,转身朝一个陌生的寨子走去。
  我们这次来并没有骑马。因为月光家要运送粮食上草原,两匹大马被他阿爸拉去驮粮食了。我们只能步行。
  寨子有些大,路有些迷惑,弯弯曲曲,坑坑洼洼。我们长久地陷入层层碉楼当中,走也走不完。引来人家看门大狗一路狂吠。碉楼里不时伸出一张张惊动的面孔,犹疑紧张着张望我们,密切地目送我们离开很远,才会放心地收回目光。
  好不容易罢脱这种众怒难犯的尴尬境地,还没安静少许,我们又误入一片荒疏破落的废墟当中。一场大雨却毫无征兆地砸下来。太阳还挂在空中,光芒穿过雨线朝大地折射着躁热闷人的气息。雨点像一只只小牙齿啃着残垣断壁,叫大垛岌岌可危的泥墙发泡,稀松。其间一面残墙突然拖泥带水地轰塌下来。我们的双脚因此被困其中。走一步,带起一坨泥浆,拼力甩脱,再一脚下去,是更深的泥坨。反复累赘,叫人郁闷。
  实在走得没底的时候,我停下来。
  “月光,你要把我带到哪里?”我站在泥地里问,双脚深陷泥泞。
  月光头也不回,“我们回家。”他说。
  “可是回家的路不在这里。”
  “不想走平常的那条路了。”月光有些闷头闷脑。“我们赶近路回去。”他突然又回过头来,“草原上还有多多地孤儿,我们为什么非得带出阿嘎呢!”心烦意乱的青年,不望我。像是恨不得我,又爱不得我,容不下我,又担心着我,所以故意拖我走艰难曲折的道路,来体罚我。
  由于下雨,我的外衣已经被雨水完全打湿。而汗珠从紧密的内衣只往外渗。渗到中间一层又被厚实的毛衣堵住,流淌不出。外湿内闷,浑身燥热。我只得解开外衣。
  一边问,“月光,告诉我,除非什么,我们还有什么办法?”
  月光不理会,却用手指着我解开的外衣,“你扣上它!”
  “你走得太快,我热了。”我满面大汗地瞧着月光。他却上前来一把拉上我的衣口。“你想感冒吗,那么好意思再回去请求益西医生治疗?”然后他丢下我继续往前走,与我拉开很长距离。我只得跟后追喊,“月光,我走不动了,真的,我走不动了!”我朝着一堵残墙靠上去。
  月光才又扭过头,回走两步,瞧我,眼神晃荡,有话,又不说,有思想,又压制它。
  “月光,我知道你有心思。可是你要说出来。我们应该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对这个孩子视若无睹,是不是?”
  月光面色犹豫。
  “你也不能忍受一个娃娃那样的生活,月光!就当他是你的小阿弟……”
  “唉呀别说了!”月光一声打断我。他几经沉浮,才那么不情愿地,又似无厘头地,“我们有必要去打搅嘎拉仁波切吗?”
  “月光?”
  月光神情犹豫,思量很久才吞吐出心思。
  “要是我们去请夫人的哥哥嘎拉活佛来处理这个事情,肯定能把阿嘎带出来吧。可是活佛多多地忙!有几百喇嘛的大寺院需要管理。又是在雪山背面,路多多地远,请他有些困难。我也不忍心去打搅!”
  “月光,你是说我们去求助活佛,请他来处理?我们需要费这个周折吗?这本来是一件简单的事。”
 “简单的事?”月光不满地瞟我一眼,“你好像真像是神灵一个模样的,什么都懂得的模样!”
  “那好吧,也是,活佛的话谁敢不听呢!”


第15节:雪山丛林(1)
  雪山丛林
  从益西家回来,月光眼神里总是揣满心思,对于去不去烦劳活佛顾虑重重。因为活佛住在遥远的白玛雪山背面,山高路远,行路艰难。平凡之身倒也无事,活佛乃南海观音菩萨转世之身。怎好烦劳如此高贵身躯经受长途劳顿来麦麦草原呢?
  如此,出发之事便迟迟不得落实。急的我无奈,只好独自行动起来。我想等我真正上路,月光即便再有顾虑,他总不会放心我一个人。我相信他肯定会跟随上的。
  我打马上路的时候,月光并没有响应。他磨蹭在楼上不肯下来。二楼的窗纬背后,他一半的脸露出来,在窥视楼下的我,瞧我寻找他,迅速地闪到里面去。我在楼下暗暗笑了,用响亮的声音招呼我的列玛,我说老伙计,你看,你的伙伴不愿同行了。那么就我们两个上路吧,我们去寻找嘎拉活佛。不就是隔个雪山么,又不是隔一层天。
  说完打马离去。
  麦麦草原透彻的空气造成一个视觉欺骗。我打马出发时,看那白玛雪山它就在草线前方,好像大喊一声也能叫它表层的雪花脱落一片。但跑过半天,那雪山却像是活的。我前进,它后退;我后退,它却晃着神儿前进,感觉总也不让我靠近。
  回头张望,月光呢?他为什么还不赶上来?我一边顾虑一边抽打马鞭向雪山奔跑。跑跑,想想,又一把勒住马缰,叫列玛差点一头栽倒。这伙计不高兴地向我嘶叫,我便朝它加抽一鞭,叫它的声音越发愤怒响亮。我想透彻的空气肯定会把列玛的嘶鸣声传播得很远,这样会叫月光听到。
  我狠狠抽打马鞭,继续往前奔跑。
  但任凭我怎样暗示,也看不见月光。而我好像走错路了。说是去雪山背面,打马直直地朝着雪山奔跑。跑着跑着,却是抵上雪山,被它横腰斩断道路,过不去了。
  我抽打列玛在雪山下绕圈子,心烦意躁,跳下马来朝着雪山大声叫嚷,“月光你什么男人啊!做事犹豫不决,你就不是一个真正的康巴汉子!”然后用马鞭抽打草地,继续叫,“你不但不是康巴汉子,你还不如列玛呢!列玛都会支持我的工作。我看你是连列玛的一条腿子都比不上!一只蹄子都比不上!一根马鬃都比不上!”
  雪山下的丛林间有人“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声音有点肆意,又有点幸灾乐祸。
  是月光!他竟然神出鬼没地站在前方的雪山脚下!
  “月光……”我紧忙打马赶上去。
  月光不理会我,只朝着雪山说话。
  “是不是跑到雪山就可以飞过去啦,自作聪明的小鸟,我把列玛送给你,你从此就可以飞了吧?”
  “不是月光,是我不好行吧。”
  “啊嘘!”月光在马背上打口哨,不理会。
  “好了月光,对不起啦。”
  能等到这个青年,我的火气已经回落大半。我朝他嘻笑,“哦呀月光,方才是我性急,现在我听你的。”
  “你听列玛的吧,我还不如列玛呢。我连列玛身上的一根马鬃都不是。”
  “你就不能装作没听见?”
  “但是我的耳朵连你冒火气泡泡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了,哈哈!”月光一下又笑了,“啊呵啊呵”叫起来,打马跑了。他马背上驮的小铜锅小铜瓢也在颠簸中“叮叮当当”作响,像一串乐器在奏着曲子。
  对于出行月光是有经验的。他驮来了铜锅,铜瓢,糌粑,茶,酥油,盐,牛排,牛皮囊。我才感觉在草原上,除了满腔热情,我什么经验也没有。
  随后即打马进入雪山下丛林,月光准备带我绕过雪山腹地,从它的一侧穿越丛林到雪山背面去。
  雨季开始,雪山下方的山路经常是断的。一些被泥石流冲断,一些被溪涧淹断,一些又被灌木埋断。沙石松散的路段,塌方频繁。小股的塌方把道路切成一道道暗沟。一些原始古木倒塌在暗沟上,搭成一段段自然悬梯。马的体力大,可以一步跨越过去。人要像高空走钢丝一样地在“悬梯”上爬行,才可以通过。
  很多路段上面淌着雨水,下面冒出地泉。一脚搭进去,半裤腿的黑泥。抽出来也是没有退路,两旁即是藤条杂木覆盖的深暗沟渠。人若不慎跌进去,顷刻即会被埋得无影无踪。而巨大轰隆的溪涧经常会因水流的壮大在改道,把道路切成一段,两段,三段,或者干脆把整条山道淹没。水流太宽,太急,人的重力大不过奔腾的水流速度,除非马和人组合的力量,小心翼翼,相互扶持,依靠,紧紧相握,才能过去。



第16节:雪山丛林(2)
  蒋央,面对这样的艰辛处境,想起来,当时可多亏了多农喇嘛安排月光在我身边!要不我一个人,不说工作,恐怕连生活也难了。这样的雪山丛林,不置身其中,你很难体会它还有多少艰险。是的,整片的丛林当中,像以上这些路段都还算是明朗之道,可以随机应变,可以克服。最难,最危险的,还是那些真正埋伏在灌木下方的隐匿之路。这是一种阴暗的埋伏,让人没底。那些形貌似路的地段,走走没路,探探路又出来,出来走走又会断路,再想回头,人已经困入杂木当中。杂木生长旺盛,深厚而密集,基本由不得人折身。只有抽刀砍树,开路前行。而等你真正付出劳力来砍伐,那草莽又似是无穷无尽,叫人疲惫。
  我们大约在进入雪山下丛林三小时后遭遇这样的路段。在越走越密的灌木丛中,我们的路先时隐时现,走过一段,断了,扒一扒,路又在脚下。可灌木深密,总是盖过头去,埋住人的视觉。人只能捂住头脸,用脚步探索道路前行。
  但不久路就实实在在地断了,探也探不出。脚下全是根须,盘根错节。灌木也密集匝人,不砍伐扎不进身子。月光只得抽刀钻进灌木间砍树。他在前头砍下一段,我跟在后面走过一段。人在前面,不需要拽上缰绳,我们的两匹大马也会紧随其后。
  可是走过一段之后,我的列玛却突然犟头踱步,不肯前行了。月光的大彪马也跟在身后喷鼻气。月光站在灌木间犹豫片刻,还是挥刀砍伐。他上次挖虫草时走过这条路。那时穿越丛林到雪山背面挖虫草的人很多,路被踩得比较明朗。不过才一个月,路又叫灌木给埋断了。夏季这里丛林雨水旺盛,气温好,草木生长尤其凶猛,一条路一两个月没人走动就会被草木完全侵占。
  月光在前面挥刀砍伐,列玛跟在我身后,一边慢腾腾踱着步子,一边昂起头,两只耳朵尖尖地竖立起来,眼睛警觉地瞧着前方丛林,然后一步也不肯往前迈了。去拉它,它却急躁,喷气,砸蹄子。月光已经处在杂木深处,几乎看不到他的人,就听“嚓嚓”地砍伐声。我拉不走列玛,只得招呼月光。月光最终停止砍伐。他憋在杂木中一动不动,多久不出声。
  “月光,有什么事吗?”我朝他喊人,“月光……”
  月光在里面压迫着气息低声招呼我,“梅朵!别喊!别支声!”
  “唔?怎么了?”
  “没……没怎么……”月光轻声回应,却突然从杂木间抽身出来,“算了!”他说,改变了主意,“我们不走这条路了。”
  “为什么不走?都砍出这么长的道,难道还要把它废了?”感觉有些晦气,我站在原地不想回撤。
  “算了!”月光语气肯定地重复,匆忙拉我返身。
  我们的两匹大马瞧我们回头,早是一副庆幸的样子朝来路上调头了。月光一路闷不出声,拉着我一个劲地往回走。直到完全退出那片埋伏的山路,他才放开我,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嗡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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