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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人性的证明-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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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手怎么搞的?”栋居奇怪地问。
“自己斩掉的,这样一来,可以拒绝叫我画马鲁他。”
栋居听了,深深地感到桥爪背上十字架的沉重。
“那,那之前什么也没画吗?”栋居说话有些结巴。
“不这么干不行啊,只要有手,就要给这些魔鬼画画。那画的是什么啊……从来没见过。他们一点也不通情理,不肯放过我。我真恨!恨自己为什么会画画!”
栋居已经没有什么可说了。友禅技法擅长表现女性肌肤的光泽,描绘如此美丽图案的手却不得不去涂抹魔鬼的颜色。画家竭尽全力地反抗,终以断指而告结束。在桥爪看来,这色彩斑斓的友禅画,涂的不是颜料,而是马鲁他的鲜血。桥爪的画用的都是魔鬼的色彩、画的都是地狱的图案。
桥爪绘画的主要内容是“冻伤”。专门从事冻伤研究的是吉村班,他们的主要任务是观察冻伤的马鲁他身上的细胞,记录这些细胞从受冻至坏死的全过程。
在最冷的天气中,将马鲁他的手脚浸入冷水,然后推至室外,马鲁他的皮肤起初苍白、没有血色。由于部分血管麻痹,又从暗红色变成青紫色,皮肤又肿又痒。继而产生水疱,表面溃烂,这是第一阶段。继续冷冻后溃烂面便发黑,组织坏死,这是第二阶段。完全冻伤、血液不流通、神经完全麻木,这是第三阶段。
在吉村班里,为了鉴别马鲁他是否完全冻伤,用一种四面有棱的木棍打马鲁他手脚,如果喊痛,则说明尚未冻透。确定马鲁他四肢已坏死后,便带回室内“治疗”。当然,并非治疗,而是试验,将其手脚浸入热水,不断改变热水的温度:观察在各种水温下的变化。完全冻伤的手脚突然浸入热水,冻伤部分的皮肉就象豆腐似地掉下来,露出森森白骨。于是,这个受试验的马鲁他只好截去四肢,否则就保不住性命。
桥爪要画的恰恰就是这些坏死、变形的马鲁他肢体。例如:皮肉从指关节开始脱落的手,失去踝以下部分的脚,海豹似的短四肢马鲁他全部露出白骨的整条腿、被施行全身冷冻后冻死的尸体。善于表现姑娘美貌的友禅画画笔,就这么一幅接一幅地描绘着那种令人厌恶的画面。一位大头目看了桥爪的画后赞不绝口:“画得太好啦!”
“我第一次发现我的绘画技术在为战争服务。对我们来说,自己的绘画才能应该创造出美,起到给人们增添幸福的作用。当知道自己的画技在为那种不祥的,令人厌恶的试验记录服务时,心里受到的打击是多么巨大啊!我的画笔已经玷污,没有资格再画美丽的姑娘。失去画画能力,可以借故推托,但这是后来的事,那以前只好忍耐着替他们画。”桥爪自嘲似地说完,将没有手指的手重新伸入手套。
“您认识野口班的井崎良忠投师、薮下清秀技术员吗?”栋居询问道。要不是为了履行公务,这种采访是很难忍受的。
“井崎技师不认识。认识薮下。我斩断手指后到诊疗所去,正碰上他,是他给我包扎的。不知道他现在住在什么地方,在‘731’的人里,我只想见见他。”
“为什么呢?”
“只有他知道我断指的意图,他象自己的手指被切断似进叹息,说我太贸然了,再忍耐一个时期,这手指就可以发挥它本来的功能了。”
“战后您为什么回家乡了呢?”
“手指断了,我想到没有友禅画的地方居住,这里是我的故乡,停战后,我想暂时先在这里安下身再说,以后就在这里生了根啦。”
栋居把薮下的地址告诉桥爪,然后同桥爪告辞。
第十二章 未完的时效
第一节
“是吗?那些事都知道了?可以的话,我也不想隐瞒,实在不得已呀。”薮下对再次来访的栋居解释说。随后,薮下干脆向栋居提供了许多情况:
“731部队是日本陆军最可怕的部队,它本身也很腐败。‘731’是关东军秘密武器,可以说是一张王牌。一切方便首先提供给它——这您已经知道了。——不仅是物质和粮食,还拨来巨大的秘密预算资金。例如:昭和十五年(一九四〇年),‘731’得到的预算总额为一千万日元,其中研究费五百万、人事费五百万。当时,中将到大将年俸八千日元至二万日元。那时‘731’拥有二千多人,其中校官级将官和高级官员约五十名、尉官和判任官六百名、雇员七百名、杂役七百名。这些人的人事费从上到下分别是三十万日元、一百五十万日元、七十万日元、三十万日元,共计二百八十万日元。即使把危险津贴也算在里面,全体队员一年人事费的总额还不到四百万日元。总之,仅人事费一项就多出一百万日元。
“研究事业费的漏洞就更大了。一般来说,研究和发明是连续进行的,某年的年度预算并不限死在该年。而且研究事业费具有预先投资的含义,把已经完成的项目作为新项目上报,就可以使帐尾的资金数目对拢。这里每年也有一百多万日元的剩余。当时的‘731’仓库里,存有大量日本最精密的试验器材、医疗器械,药品、稀有金属。另外,‘731’还有一笔五十万至一百万日元的临时保密费。这就是一块滋生贪污腐化的土壤。占有这块土壤的便是731部队长——好色放荡的石井四郎。围绕着他发明的滤水器,石井四郎曾经秘密地接受过陆军御用商人的贿赂。当时在‘731’里悄悄地传说:包括被挪用的预算资金在内,‘731’有一笔用途不明的巨大资金。不知是不是靠着这笔钱,石井四郎在哈尔滨、新京①、奉天②、大连等处都有姘妇,他坐着航空班的飞机往返于各姘妇之间,沉湎于酒色之中。很有可能这笔玩乐的费用来自商人的贿赂和那笔秘密经费。尽管这样,仍然没有人起来掲发,这是因为主管这种事的关东军哈尔滨宪兵队本来就是同‘731’穿一条裤子的。对哈尔滨宪兵队来说,‘731’是他们卖马鲁他的买主,是他们的财神爷。揭发了不仅断了财路,也会暴露自己的痈疽。在这块腐烂的土地上,魔鬼们就这么共存共荣着。
注① :今长春市。——译者注
注② :今沈阳市。——译者注
“但是,有一位新闻记者嗅出了味,他就是满洲《日日新闻》的年轻记者——山本,他富于正义感,觉察事物很敏锐,是位优秀的记者。他勇敢地揪住被喻为鬼门关、谁也不敢碰的‘731’秘密不放,但是,昭和十九年四月初一个寒冷的清晨,他那冰凉、僵硬的尸体出现在相当傅家甸入口的正阳街上。警察调查后,认为他是在傅家甸的鴉片馆吸了鴉片后,摇摇晃晃蹒跚着倒在路旁睡着后冻死的。但是山本的同事和朋友都证明他日常没有吸鴉片的习惯,不少人都认为山本是由于了解‘731’秘密过多而被干掉的。”
“这位山本记者就是杨君里的爱人吗?”
“是的。”
“您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呢?”
“山本君来采访时,我同他交上了朋友,我虽然是‘731’队员,但我反对‘731’的做法,于是就秘密协助他采访,并向他介绍其他反对‘731’的队员,对石井部队长在任职期间吃喝嫖赌十分反感的队员是很多的。我同他交上朋友后,他告诉我,他同一位中国姑娘相爱,姑娘已经有了身孕,他打算马上结婚。随后,在休息天外出时,他带我认识了杨君里,并让我给她检查了身体。杨君里的父亲是在傅家甸营业的牙科医生。山本在一次采访鴉片馆回来途中迷了路,正急得团团转时遇上了杨君里,给他指了路,从此交上了朋友。但是,要同她结婚还有一个难题。”
“难题?”
“她的哥哥是八路军的军医,如果让上司发现他同八路军军医的妹妹相爱,他就会成为关东军宪兵队的目标。傅家甸是特务窝,他俩要是一结婚,事情很快会露馅,全家就会被视为‘敌对家庭’抓去拷问。因此山本对结婚犹豫不决。正在这个时候,发现了山本的尸体。”
“由于上述原因才换下杨君里的婴儿,并把她救出来的吧。”
“对。”
“为什么不救她弟弟呢?”
“来不及呀,骗进‘731’才两天就被解剖了。”
“他被解剖同山本之死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但是,发现山本君尸体两、三天后,少年也被骗进‘731’从这点上看,两者之间似乎存联系。”
“难道杨君里的弟弟知道山本死亡的原因,才被解剖灭口……”
“那时周围都这么猜测。”
“是解剖少年的病理研究班一起共谋的吗?”
“不会的,他们仅仅为了割取少年内脏做标本。”
“标本都被病理研究班拿去了吗?”
“没有那种事,包括病理解剖在内,各研究班所有检疫体的解剖都由冈本、石川两个病理研究班施行。一位技术员每天只能解剖三个检疫体,两个班有五个技术员,不休息,连续上班,一天也只能解剖十五个。为了采集良好的标本,尸体是否新鲜十分重要,所以各班都急着先解剖。注射毒药致死的尸体,要求试验结束后很快就解剖,这样才能得到有用的标本。因此,各班都设法笼络石川班的技术员,对这些技术员盛情款待。”
“但这是解剖尸体,解剖活人的时候就不需要这么着急了吧。”
“是啊。”
“那么,叫担任解剖的石川班赶快解剖少年的人就很可疑了。”
“这是个问题呀。”薮下被提醒后,开始注意起来了。
“您知道这个急于解剖少年的人是谁呢?”
“我不参与直接解剖的事情,所以不知道。”
“听说担任解剖少年的是石川班,知道执刀的那个技术员吗?”
“不知道,我不在场。”
栋居想到这事问桥爪一定知道,查出委托解剖的人也是一条线索。
“杨君里被送来后,我们最早知道她就是前不久被解剖的少年的姐姐,我们总想把她救出来,所以把她定为野口班的长期试验材料,不让其他班占有她。”
“那个急于解剖少年的幕后策划者不想长期占用杨君里做检疫体吗?”
“没有,可能考虑到把姐弟两人都扣在手中会引起别人怀疑,而且对杨君里也没有必要象其弟那样马上处理。”
“听起来您同山本记者交上朋友这件事没有让解剖少年的幕后策划者发觉。”
“要是被发觉说不定我的脑袋也搬家罗。杨君里也不掌握什么情况。那时候,我想救不出杨君里也要救出她的婴儿,山本君已经为揭发贪污行为而殉职,救出他的孩子,这多少算是我能尽到的一点心意吧。没想到井崎夫人生了个死婴,正好给山本的遗腹子一条意外的活路。”
“杨君里死前曾到目黑区都立大学附近去过,您知道她去会谁的呢?”
“还不是会古馆吗?听说他的办公地点就在那一带。”
“据查古馆先生此时正在自己家里。我想杨君里到日本后,首先要会面的是寄养在井崎夫妇处的孩子,其次是井崎夫妇,然后是薮下先生——也就是您。”
“杨君里没有途径知道井崎和我的近况呀,她从书中发现了古馆,所以,她首先该去找古馆嘛。”
“要是这样的话,古馆为什么要隐瞒事实呢?他的夫人说,杨君里去目黑的这段时间古馆在家里。”
“还不是为了隐瞒‘731’的经历,夫人也是不得已才说的。对外人滴水不漏,这是‘731’原队员的共同心理。”
“古馆有没有告诉你杨君里去找过他。”
“没有。”
“这就怪了,她同您的关系比古馆深,按理说到日本后,她应该通过古馆同您联系呀。”
“毫不奇怪,就是想联系,古馆也不知道我的住址,我还是从他发表的书上知道他的,平时同他不联系,不仅是他,只要是‘731’的人,我同谁都不来往。”
从神谷胜之处听到“薮下技术员”,再连想到奥山谨二郎住的“薮下公寓”,最后才查出薮下。……栋居的脑海中出现了认识薮下的经过。
“桥爪先生很想念您呢。”
“啊——,桥爪先生。”往事重提,使薮下愈发忧伤,一片大海般的旧日衷情又在心头涌起。
“‘731’的人都中了邪,象魔鬼般的发疯,唯有他还保持着人性。为了不再象过去那样画马鲁他,他斩断了自己的手指。只有他,在那魔鬼的巢穴中用行动证明自己是人。他有娴熟的画技,要不是因为手指断了,一定会在画苑中成名。不仅是人的生命、身体和精神,战争这个魔鬼还扼杀了人的才能。”
薮下没有提到的是:“731”用马鲁他做活人试验,在医学方面的药理、防疫、动植物、细菌学方面所取得的研究成果也是战争造成的。事实上,要以这些研究成果为理由使“731”的存在合法化的人不是没有。
桥爪为“731”失去手指,葬送了自己的绘画才能;薮下以“731”为台阶,获得了今天的名利。这便是战争的两重性。
第二节
杨君里身份逐渐被弄清,但案件却更加错综复杂了。栋居从薮下处回来后,觉得杨君里的死竟同三十多年前她“丈夫”被害一事有关,而且弟弟也牵涉进去被解剖丧命。难道杨君里知道杀害丈夫的凶手吗?杨君里来日对这个凶手来说,无疑是个威胁。当然三十年前的杀人罪,早就过了时效,但如果凶手已经获得一定社会地位的话,虽然时效已满,但只要以前的罪行一暴露,就可能影响現在的社會地位,而且奥山也知道凶手的旧恶。
从上述推测来看,杨君里和奥山的死是战争年代哈尔滨魔窟中日本新闻记者被害事件的延伸和发展,很有可能是同一个凶手干的,而且凶手同时又是:
一、“731”部队的上层人物,参与该部队机密军费的贪污和挪用。
二、诱拐杨君里弟弟者。
三、指使石川班活活解剖杨君里弟弟的人。
四、以“731”为台阶,战后飞黄腾达者。
五、战后同奥山谨二郎有过接触的人。
在侦破会议上,栋居谈了根据这一时期自己单独侦察得出的看法。那须警部①似乎发生了兴趣,但也有人对作案动机具有那么遥远的历史根源表示怀疑。
注:警察官衔,次于警视。——译者注
“说这个案子的根源在于关东军一支秘密部队的贪污事件,这可扯得太遥远,太离奇了。”那须班最老的刑警山路说。
“如果起源于那次贪污事件,那么凶手就不是一个人。”
“何以见得?”
“杀害新闻记者的人,诱骗杨君里弟弟的人,布置活活解剖少年的人,而且,又是谋害杨君里和奧山的人……如此看来,一个人干得了吗?”
“我认为在破案中若是拘泥于‘731’部队是很危验的。栋居君奔走于‘731’人员之间,获得了不少资料,所以他老是从那方面考虑问题。但是,从杨君里丈夫所处的地位来看,即使有贪污一事,也不致于被害,而且他又是死在哈尔滨的傅家……,叫傅家什么的地方,不是说误入该处的人就会被剥光衣服或弄死吗?所以记者的死没什么奇怪。”
“如果杨君里知道杀害情人的凶手,却又不说出来,这可怎么理解呢?”
“没有必要把‘731’的贪污同新闻记者的死联系在一起。”
山路的话引出一连串的反对意见,尽给栋居泼凉水。“我认为犯罪动机联系历史是有道理的,放弃这条线索是错误的。”一直沉默的横渡开口了,吸引了全体与会者的视线。
“首先怎样看以‘731’为台阶飞黄腾达者的时效问题呢。我以为:以‘731’的试验成果为基础,博取学术界的名声,这种人良心上应该觉得自疚。‘731’里存有珍贵的试验数据和大批物资、以及稀有金属,要是有人把这些财宝秘密带回日本,并当作今日攫取社会地位的资本。那么干这种事的人,精神负担是没有时效的,而且杨君里找上门来了,马鲁他的冤魂出现了。他们将会怎样对待呢?因此,将历史原因与今天的作案随便联系固然危险;但分割开来同样不行。”横渡的看法有力地声援了栋居。
“那么,具体应该从何处着手侦察呢?”那须投去赞同的目光。
“杨君里的弟弟为什么被解剖,我觉得这里面有揭谜的钥匙。病理解剖班恰好需要少年内脏做标本,对凶手来说,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但诱拐少年的人同指使解剖班赶快解剖的人似乎不是同一个。能够左右解剖班的人一定是‘731’的上层人物,而且这个人参与贪污活动的可能性较大。那么,我们的头脑中就出现了一个关系图:是这个‘731’上层人物,指使同‘731’沆瀣一气的宪兵队诱捕了少年和杨君里。”横渡说出了栋居想说的话。
“不错,是宪兵队。”那须点点头。“栋居君已经走访了许多‘731’旧人员,我们可以对这些人进行分析,再分头走访,也许能了解到同‘731’关系很密切的宪兵。
“如果这个宪兵战后又同奥山谨二郞有联系的话,那么历史上的这段往事同今天的案子完全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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