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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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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孟郊头前开路,众人费了好大一番功夫从人群中挤出一条道路来到涤诗所言及的酒楼之前,又每人交了五百文座头钱,方才在一个小二哥的带领下上楼而来。
此时这酒楼之上有着数十近百个座头的雅间早已经是座无虚席,四周雕花的木格窗户俱都是大大开启,清晰可见下方一个锦绣缠绕的高台,想必那就是教艺之所了。
“崔大人,幸会幸会了!”刚刚坐定点好茶饮,就听见一声发音略显怪异的寒暄声自背后传来,崔破扭头过去,见到的却是近年余未见,与自己同榜并担当“探花使”的新罗宾贡生金云卿。他的座头只与崔破隔了一个几位,同坐的尚有一个眉目间极是倔强的汉子。
“金年兄幸会幸会了,这位是?”崔破也是一笑起身道,说话之间已是到了他那席位之中,以目光示意那汉子道。
“噢!这位乃是罗仪兄,现供职于御史台中,任监察御史一职”金云卿见那罗仪也只是起身拱手一礼,却并不说话,素知其脾性的他也只能心底苦笑一声,代为解释道。
御史台本是负责掌持邦国刑宪典章、肃正朝廷,弹劾官吏不法,勘定刑狱的所在。而正八品上阶的监察御史则是负责分察巡按郡县。一看到这罗仪的模样、做派,崔破心下难免说上一句:“此人倒真是有个作御史的风仪”遂也拱手一礼道:“罗大人幸会”
三人坐定之后,那金云卿展开如簧巧舌直将崔破好一番恭维,听的他心下莫名其妙,他与这金云卿也只是一面之识,又是年余未见,本来断无如此亲密的道理,面上固然是含笑而听,心中不免细思他的用意,而那罗仪却是面无表情的陪座静听,偶尔脸上更是露出丝丝厌恶之色,复又强行压抑住了,看到这一幕只让崔破更是好奇不已。
想是觉得前戏已经作足,又见崔破满脸和煦之色,那金云卿住口不说,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后,面带笑意道:“听王年兄言,这新任的中书令、同平章事崔相公是崔年兄的伯父?”
“来了”崔破心下叫了一声,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说道:“正是”
“如此却有一事还请崔兄帮忙才是,还望莫要推辞才好”那金云卿此时全没有了适才的笑意,满脸期盼的看着崔破。
“你我忝为同年之谊,若能相帮,某自然不敢推辞,只是我一个小小的工部员外郎能力实在有限的紧,还望金兄所言之事莫要太难才好”崔破不知他所言何事,也只能先将花枪耍上一耍再说。
此番这金云卿却是再不废话,盯住崔破开言问道:“崔兄可知这昆仑奴及新罗婢之事?”
一听到昆仑奴三字,崔破只觉得今天这日子实在是邪性,来看康昆仑斗艺,偏偏就能见到一个昆仑奴,没走上几步居然又有人来跟他说起昆仑奴,只是他素来对此事知道的不多,遂也并不答话,看着金云卿等他续说下去。
“昆仑家住海中洲,蛮客将来汉地游。言语解教秦吉了,波涛初过郁林洲。金环欲落曾穿耳,螺髻长卷不裹头。自爱肌肤黑如漆,行时半脱木棉裘”想是文人习性,那金云卿先是吟了一首诗后,方才为崔破解释道:“这是本朝一位诗人描述昆仑奴是所做的诗,对其形神体态之描摹倒也是酷肖。其实,自大历以来,由于昆仑奴性情温顺,又是远离邦国、忠心可靠,是以大唐国中豪门富户们蓄养昆仑奴的风气自南至北愈演愈烈,本来似此等事情也容不得我来插话,只是近岁以来伴随着蓄养昆仑奴兴起的却是大用‘新罗婢’之风,若是这些奴婢们是自愿前来,我亦无话可说。然则实际情形却并非如此,她们竟多是被人掳掠而来卖为婢女,归家无期。月前,罗兄巡查了淮南及江南东西三道,发现彼地之情形比之长安更是不堪,乃拜表请朝廷严加捉拿掠卖良口的海匪并禁断交易买卖,只是这奏折到了政事堂中之后,却被门下侍郎张镒张大人给三次封驳,别说天子,便是政事堂中各位相公也是无法一见,今日相托之事便是想请崔年兄将罗大人的这份条陈转给崔相公一阅,不知年兄意下如何?”说这番话时,那金云卿先是愤怒,继而无奈,言之最后更是满眼渴求的看向崔破,看来他这位新罗宾贡对本国良善被人如此掠卖实在是有切肤之痛。
听金云卿解说其中缘由,崔破虽将面色紧紧崩住了,但心下实是震惊不已,让他想不到的是千载以前的大唐国中竟然就已经有了如此大规模的奴隶贸易,这与史书中所载之“海内亲善、友爱如一”的形容实在是大相径庭,后世多年的熏陶使他实在无法对此事情漠然处之,静默半晌沉定心绪后,方才缓缓开言道:“金兄所言之事,崔某义不容辞”
那金云卿闻言大喜道:“崔年兄果然云天高义,在下足领盛情了,他日若有驱驰之事,绝不敢辞”说完自面上略现笑意的罗仪手中拿过一份条陈递于崔破。
接过折子,崔破随意翻开,入目处却是:“今有岭南道春州冯若芳,啸聚渔客,越制私造海舶五牙舰以劫取波斯舶,取物为己货;并掠人为奴婢,奴婢住处,南北三日行,东西五日行,村村相次,总是其掳掠之所……臣请自今以后,缘海诸道应有上件贼炫卖昆仑、新罗人口等,一切禁断。请所在州府节度严加捉捕,若有违犯,便准法断”
看到岭南道春州冯若芳八字,崔破心下一动,再想到当日冯楠所赠之珍珠冠、珊瑚树,心下疑惑更深,若有所思的扭头看了正好奇向下张望的冯楠一眼,正欲开言,蓦然间一阵震天的喝彩声传来,却是那曹善才及康昆仑二人到了。
当其时也,万众耸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使崔破根本无法说话,乃将折子纳入怀中,对二人做了个一切放心的手势后,拱手一礼回坐席而去。
坐定下望,只见天门街两边围观的民众如分花波浪一般让开道路,自其中缓缓驶出两辆相对而行的轩车,一辆是一色的纯白装饰,而另一辆却是提花锦缎、雍容不凡。
车声辚辚,也不过片刻功夫,已是相遇的马车在天门街本为祈雨而设的高台前停定,那辆白色的马车上先是跳下三个身着白衣、松腿裤及漆皮靴子的少年,随后在万众瞩目之中,一个高鼻深目、发带卷曲的白衣四旬中年缓缓下车而来,他身上所着的衣杉也是一身净白,只是上面更多了许多规则的小褶纹,更在肩臂两侧自上而下的压着两条阔粗的金线,走动之间金光四溢,分外惹眼。在这身衫子之外更裹有一件大唐绝无所见的前开襟长袍,只用一根带子松松系住的白袍迎风轻举,露出了脚上那一双镶嵌着金漆皮的翘头靴子,使他那劲健中隐含飘逸的气息间更添了三分富贵。他甫一下车,这身夺目的打扮及俊伟的仪容便让全场为之一震,更有许多前来观赛的蕃人已是忍不住的高声呼喊,一时间,“康昆仑”三字响彻天街。面对漫天彩声,这康昆仑竟是半点不为所动,只以右手微按坐胸,鞠躬向四周行了一个团拜礼后,便几个跨步之间上得高台而去,只是他这优雅而略显冷漠的姿态更激起一波震天的彩声,若是侧耳细辩,这彩声中尤以女子的尖叫为多。
看到这一幕的崔破,伸手举盏呷了一口茶饮,少不得心下暗暗说上一句:“这老小子,都一把年纪了,还挺会装酷!只看这做派只比偶像派更偶像派。”
康昆仑刚刚走上高台左侧,在波斯毡毯上席地盘膝坐定。另一辆提花锦缎装饰的马车幕帘中伸出一支豆蔻着色、娇若春葱的素白小手,轻轻拨开帘幕,年岁只比康昆仑稍长,一身唐服打扮的曹善才踱步而下。这位享誉海内的琵琶圣手面容也不过中人,微微发福的团团胖脸上满是和善之色,望之便若长安两市中成百数千的贾铺老板一般,毫无出奇之处。身上的衣衫连着脚上的麻鞋也只是普通样式,全身上下唯一能彰显其身份的便是腰间玉带上挂着的那一只紫金色袋子了,这只非朝中三品以上散官不能佩带的紫金鱼袋为它那平凡无奇的主人平添了三份贵气。微微一个拱手团拜礼后,曹善才带着一脸和煦的笑意上的高台右侧处坐定。
“这偶像派是够偶像了,却不知实力派够不够有实力!”正等着曹善才与康昆仑一番见礼后互道久仰的崔破心中又蓦然爆发出这样一个念头。
孰知过程却全不如他料想一般,这二人只隔空一礼便了结了所有的虚礼,本着“客不压主”的原则,那康昆仑目光微一示意,便见那三个白衣异族少年便自车中搬下今日斗声乐所需的乐器。
正自构想着二人如何一边心中恨不得踢死对方,一边脸上摆出假摸三道的笑容互相恭维的崔破忽然听到身侧的弱衣“呀”的一声惊叫出声,当即放下手中茶盏扭头向下看去。
循着弱衣的目光,崔破只见那三个龟兹少年中有两人正抬着一支金光绚烂的琵琶往高台行去,看他们吃力的模样,那琵琶的鼓腹部分赫然是以纯金打造,而另一名少年则是小心翼翼的手捧着一个质地温润柔和的圆圆玉筒率先而行。
上的高台,那少年将手中的玉筒放置平稳后闪身避过,后面的两个少年跨步跟进将合抬的黄金直颈琵琶鼓腹部分紧紧契合于玉筒之上以为支撑,待康昆仑伸手接过后,那三个“肌肤如玉鼻如锥”的异族少年束紧袖腕,来到台中央站定,齐齐对围观者躬身一礼后,舒身展臂间已是摆开了健舞的姿势,这矫健的身姿不免又引来一片赞叹的欢呼。
“偶像派不愧是偶像派,看看这金光闪闪的乐器,再看看这造型,那还真是非一般的华丽!”看着下面的这一幕,崔破竟似有了千年流转又回到后世看巨星演唱会的感觉,难免心下以自己熟悉的方式评论调侃一番,只是这番感觉不能与人分享,就如同观球不让人说话一般,未免有些扫兴。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听身侧的弱衣低低喃喃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对琵琶所知不多而看不出门道的石榴当即快嘴接话问道:“弱衣姐姐,原来如此个什么?”
“直颈琵琶虽较之于曲颈少于变化,但更为雄浑;而观其鼓腹更是以黄金铸成,此物固然质地坚密最易聚声,但发声过于尖利,其音极是高亢;偏偏更以玉筒为底,玉振金声,实是已经到了高极难继的地步。于一般演奏之人而言,直颈、金腹、玉筒三者的结合已是必破的死局,稍一拨弦,琵琶受不得强力反震之音,必然弦断音伤,这康昆仑竟然敢取如此手段,倒也真个不负‘京中第一琵琶手’的美誉了。我大唐境内将舞蹈分为健舞与软舞两类,观这少年的姿态分明便是健舞之中最为刚劲的‘胡腾舞’,看来康昆仑这一曲定然是要以至刚取胜了!”素日少言的弱衣今日受场中气氛一激,面对的又是自己浸浮十余年的技艺,一时按捺不下的滔滔不绝,脸上的深深痴迷更让此时的她多了几分知性之美。
第四十九章 斗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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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待石榴张口欲待再问之时,蓦然一声带着娓娓颤声的挑音响起,其音直如破空弩箭,直入心扉。震的听者心头一颤,当即全场静默无声,一声即落,六响复又随后继起,这七声挑弦间隔渐短,尤其最后两声更是一停即起,恍无阻断。伴随着这越来越急之节奏的是渐行渐高的宏音,直到最后一响时,一干听众只觉有一个霹雳般的炸雷在心间响起,魂魄欲散。
自第一声响起,崔破并众听者已觉自己的呼吸全然被这节奏所控制,挑弦愈急,呼吸愈促,到的最后三响时,转换太速之间,竟是已然喘不过气来,直到这七声结束,才是全场一片如同巨雷滚过的换气声。
康昆仑所奏本是在唐时最为人所知的《秦王破阵乐》,只是在特殊的乐器经特殊的技法演绎之下,听者脑海中随着这熟悉的乐曲闪现的再不是烽烟遍地的中原故地,而是大漠孤烟的茫茫浩瀚戈壁,虽仅只七声挑弦却如同玄宗朝中吴道子的‘吴带当风’一般,勾勒出戈壁滩千里旷野的雄浑与苍凉。
崔破一口气尚未喘匀,蓦然又是一阵凄烈的琵琶声如同剑击金锣般响起,此番再没有半刻停顿,经过适才七声点兵召将之后,此时四方毕聚的大军在他们英明统帅的带领下,越过一块块沼泽、踏过一座座荒丘,满怀昂扬斗志向远方的敌人行去。
那高台上的康昆仑此刻半侧了身子以左手扶住琵琶,用右手行轮指技法急速拨动几茎小弦,这一轮疾如骤雨却节奏鲜明的乐声最好的勾勒出大军严整的军仪及浩瀚的军威。
在这一波急促轮指响起的第一刻,高台中央的三个少年已是展动身形,应节而舞。他们那刚猛雄健之身姿合着节拍的俯仰腾跃,当真是“扬眉动目踏花毡,红汗交流珠帽偏。醉却东倾又西倒,双靴刚健急如前,环行急蹴皆应节,反手插腰如却月。”次次腾越之间有说不出的爽朗豪健。
一番轮指在左手压弦的控制与变化下直持续了约半柱香的功夫,正在崔破渐渐适应并试图重新调整呼吸节奏时,那高台上的康昆仑却是蓦然急变身形,将右手中的琵琶一拨纳入左怀,转而以左手重重扣击至今尚未动用的大弦,这一个看似小小的变化直让整个曲音有了质的激变,本就是尖利已极的琵琶声声再经下面的玉筒传震,竟是散发出军中战鼓所独有的“隆隆”声,每一次重击必然伴随着左手小指的轻轻一勾,在消解掉高极难继的锐音后,这一勾更使玉筒中的回声更趋浑厚沉雄。一时间,阔大的天门街上布满了百战沙场密布的巨大威压。
长途跋涉的大军终于遭遇了他们夙命中等待已久的敌人,列阵完毕,在帅旗的指引下、在各级统兵官癫狂的吼叫声中,迈开足以撼动天地的整齐步伐向敌阵杀去。这声声重弦就是勇士们俯仰天下的豪情,这声声重弦就是勇士们一往无前的步伐。
应节而舞的龟兹少年们也没有了灵动的身形,随着每一声重弦而腾跃的身姿更多了几分凝重,只是这凝重却赋予了他们适才所没有的力度,直与整个场中的气氛配合的丝丝入扣,为那厚重的威压再添了三分助力。
“铿”的一声,随着阵前清脆的战刀交击声响起,积蓄已久的战事终于正式了搏杀。
此时的康昆仑身形再变,金光灿烂的琵琶已由他的左怀靠向胸前,放松的两手十指同时在弦上滚动,一时间,只有无数个曲音自其中迸出,轻柔的小弦、浑厚的重弦、两弦同时拨动而出的中音、前音加后音的融合、后音加前音的重叠都同时闪现,却又是那么清晰的勾勒出两军阵前千变万化的种种情形,在这一刻,似乎一场数万人的大厮杀就在眼前展现。
而高台中央三个少年舞者此时的步伐也愈发的缓慢,每一个腾跃之间,他们总会将扬眉动目、顾眄流盼的面容呈现于如山的观者之前,随着那看似杂乱的曲音,三张面容上呈现的有视死忽如归的决然、有斩将夺旗的豪迈、有杀机大起的狰狞、有四视无援的茫然、有对永离故土的绝望、也有对远方盼归人儿无穷的眷恋……。
耳听那或是婉转低回、或是高亢雄浑的繁杂曲音,看着少年们脸上形神毕肖的神情,整个天门街上的观者也随着大军进入了嘶吼嚣叫、刀枪乱击之下血流成河的茫茫战场。满脸兴奋之色、双手握拳者有之;面目煞白、惊骇退避者有之;目含怜悯、泫然欲泣者亦有之。这一刻,康昆仑凭借手中的琵琶在这繁华似锦的长安竟是生生再造出了一个雄浑惨烈的杀场。
正在一干听者目眩神迷,等待战事更加发展的当口,忽听“铮”的一声抹弦颤颤响起,乐曲在达到最**时,康昆仑手抚丝弦将这一曲《秦王破阵乐》戛然作结。
没有彩声、没有欢呼,静默的天门街上有的只是一片如负重释的喘息声,数万人齐声喘息,这场面端的是壮观非常。
又过了片刻,正在众人心境逐渐平复的当儿,一连串如同汤汤流水般的滑弦之音随风而来,这音调全不似适才康昆仑的挑弦那般霸道无匹,反而是如同春日里无所不在的和风一般,缓缓却是极其轻柔的拂过心田,偏偏这看似天下间最柔弱之物却最能抚平奔腾不息的滔天巨浪,经历了大起大落的心弦吃这一拂后渐次和缓,脸上崩紧的肌肤也在不觉间柔柔松弛,更有一抹笑意淡淡浮现。
“看来偶像也不尽只会装酷,这曲调还真他***劲爆!”长长吁出几口气去的崔破在心底暗叫一声,只是此时已是称颂乏词的他也只能用这一句粗口来表达他对康昆仑琵琶绝艺的赞叹。
在下面的琵琶声声带来的庸懒安适中,崔破轻轻举盏呷过一口后,抬眼向下张望。
此时的高台上又全然变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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