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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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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长安丰乐坊干福寺

    刚刚自河东赶回的法性,正静静伫立在寺中最后一进的一间普通禅房外,静侯师尊早课完毕的召见。

    等了许久,方才听到内里一声淡然、醇厚的声音叫道:“法性,你进来吧!”

    走入简朴素洁、飘荡着淡淡檀香的禅房,法性朝居中蒲团而坐的白眉老僧伏地拜了三拜,方才在他下首的蒲团上盘膝禅坐。

    “此行如何?”沉默良久,号称“华严宗四祖”的白眉僧人澄观方才开言问道。

    “此事蹊跷,所有寺僧俱是被人在饮水、饮食中下药迷倒,贼人只是取了钱财,却并不曾伤的一僧性命,依小徒看来,此事不象是道门所为”法性略一寻思后,如此说道。

    “哦!那你为何又将那道悟的尸身给带了回来?”依然是淡然的语调。

    “也许有用”

    “当今陛下龙体日衰,大行之期不过数月之间,而太子又是尊崇老君,值此大变之机,正当静观待变,道门没有如此下手的道理,所以此事定然不会是他们所为,只是,你将那道悟的尸身带了回来,也是好的,正可借此时机投石问路一番,且看看太子到底如何处置,态度如何,我们也好早做准备”澄观睁开泊泊然如深不可测之沉渊的眼眸,看着法性说道

    “是”

    “那你此行可曾发现疑点”澄观续又问了一句道

    “那晋州新上任的状元参军崔破甚有可疑处”法性恭谨答道

    “哦!你说得是郭子仪的孙女婿,博陵崔门的崔破?可有佐证?”澄观依然是面色古井无波的问道。

    “此去时日过短,人手也是不够,又有道门牵制,是以缺凿证据全然没有。不过只看这胆大妄为的行事手法与他极为相似;而且徒儿得知,他正在募练新军,糜费甚巨,最欠缺者正是财货,不久前,他为筹集粮草,便悍然诛灭当地三大土族,又安知不会对本教下手;另外他很得河东节帅浑缄器重,若是想做,实力也是尽够的。再者此子出身儒门世家,对我教素无好感也是有的,且他当日在定州时,便已入道观读书三年,来京师长安应考时,更是就借住于崇唐观中,综合以上,此子实在可疑”法性将近日思虑结果一一禀明师尊,只是言至最后,语气已是肯定已极。

    听他如此说法,澄观一阵更长时间的沉默后,方才转动着手中念珠缓缓道:“此子身份特殊,世家出身,道门渊源,却又是郭子仪的孙女婿,坐拥新科状元的名望,更得当今太子爱重,如此时候,动他一人,必定牵连甚广,于我教大大不利,法性,你切不可轻举妄动才是”

    “这事就如此了了,若是他执意于我教为敌,又当如何?还请师尊示下”法性面带不甘的说道。

    “只看他此次只取财货,不伤人命,即知此子并非全然莽撞之辈,此事未尝没有回旋的余地,再者,此次遭劫的一十三座寺庙中大多俱是净土宗道场,五州之地,唯有我华严一宗在晋州的两座寺庙安然无恙。法性,这背后的深意,你可曾想过。”澄观细细点拨道“近十年来,南禅宗与北地净土两宗扩张最速,气焰愈炽,此次重创净土宗门,也未尝不是好事,毕竟要跟朝廷、官府往来,还是少不得我华严宗的,介时,由不得他不来找我,这于我教八宗合一的大功德实在是大有裨益”

    “师尊说的是”法性敬服说道

    “此子现在绝不能动,且先找人看着就是,待他下番回京之时,为师自会处理,若能点化此子,实在是功德无量。”说完,澄观白眉下的眼眸已是紧紧闭上,法性知师尊召见已毕,更行了一礼后,悄声退出。

    ……………………

    长安宫城太子东宫

    硕大、富丽的南书房内,依然是当日崔破婚宴中的五人陪太子在座。

    面含令人难以捉摸的笑意,太子殿下将手中河东道呈上的奏折递给身旁葛袍打扮的李泌真人,见他浏览完毕,面有不解之意,乃向灰黑着脸的崔中书说道:“佑甫,你也莫要藏着掖着,就将那‘秘字房’的呈报给诸位大人看看吧!”

    不一时,那份奏折并“秘字房”呈奏已为众人遍览,只是看过之后,人人脸上都是一副匪夷所思的神色。

    “好一个状元公,好一个崔参军哪!”率先开口的却是当朝宰辅常衮大人,这一句话连用两个好字,端的是含义深远。

    闻言,除中书大人外,其余众人都是面露笑意,太子与李真人交换一个会心一笑的眼色后,更是向崔佑甫打趣道:“中书大人与我们这状元公份属同族,缘何行事却是天差地远,一位是谦谦君子,一位却是……却是……”说道这里,太子殿下实在是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加以形容,直到唇角含笑的陆贽陆翰林帮腔说了一个“不拘形迹”后,方才接言说道:“正是,为何状元公却是如此的不拘行迹”

    “臣请太子将这逆子召回问罪,以正国法”崔佑甫满脸通红起身,愤懑说道。

第十九章

    太子却是于他的话并不理会,挥挥手让他坐了,眼睛却是看向适才搭话的陆贽道:“陆翰林,你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处置?那里需要处置”陆贽做了一个茫然不解的神色,然后道:“此事,河东道也只是上折报备而已,只说在查,却是全然不知何人所为。此举,一则是因为兹事体大,不得不报;再则,也有观望朝廷风色的意思。殿下只需要批复‘知道了,查’四字即可,总是要等到他们查出了结果再谈处置之事的”

    “这个状元公倒也不是个莽夫,手尾也算是干净,若不是还有‘秘字房’在,只怕是连我们也要给他瞒过去了。也是幸好如此,否则还真叫孤王难办了”闻言,太子微微一笑说道。

    “昔日,先帝太宗陛下曾有言佛门者:‘至乎近世,崇信滋深,始波涌于闾里,终风靡于朝廷,在外百姓,大似信佛,常一寺即立,数州敬奉,舍财如山’臣窃以为此说实在是金玉之言,佛门如此滋胜,却自立山规,不遵朝廷法度;犹为可恶者,更与朝廷争利,大量收纳编户于寺中,持朝廷恩典以敛财。这‘如山舍财’的民脂民膏,竟是被他们任意挥霍,半分也不入太府库。崔参军此次,依理虽然有违法度,但依情却是为募练新军,以备王事,还是情有可原的”这陆贽进士出身,也是世家儒门子弟,自然对这些不事农桑的和尚毫无好感,是故口中说来,句句都是诛心之言。

    “即如此,便依陆翰林所言,此事且做个糊涂罢了,和尚们日日去求别人布施,此番便是布施一次别人也尽是说的过的”素来对佛门无好感的太子殿下,只觉陆贽所言可谓句句深得我心,也便乐的装个糊涂,将此事一言化之,到最后,还不忘就此顽笑一番。

    “崔状元赴任未及五月,却是整州军、灭豪强,今科能觅得如此文武双全的少年才子,实乃朝廷幸事”崔佑甫见说这番话的是素来与自己不睦的常衮,顿时心下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那常衮随后即道:“眼见四年一度,与吐蕃会盟之期将至,这人选却是迟迟未定,依老臣看来,崔状元正当合用”

    “不可,这逆子官职卑微,行为恣肆,岂能代表我大唐天朝与吐蕃会盟,常相就不怕有辱朝廷体面”却是中书大人一听此言,未等太子表态,已是急急起身驳斥。

    “中书大人此言差矣,这会盟本是四年一度的惯例。状元郎整肃州军有功,为酬其功,正可擢拔至正七品上阶的中镇将,如此品阶便也可去得了,再者,吐蕃向慕我朝文化,新科状元郎亲自出使,即可彰显我朝诚意,顺利缔结盟约;又可使这些化外之民一睹我上邦人物,宣扬我大唐风标,岂不美哉!”常衮依旧是用那阴恻恻的语调说道。

    “吐蕃蛮人,那里懂得什么信义,一言不合,既有斩杀使节之事,常衮你这老匹夫,竟然行得如此借刀杀人之计,也未免太狠了”崔佑甫心下实在是已将他恨之入骨,急忙起身劝阻道:“这逆子入仕不过数月,便担当如此重任,实在是小才大用,还望太子殿下明察,另择他人为妙”

    太子殿下岂能不知这其中奥妙,只是适才常衮一番话语倒也是颇有道理,安史乱后,唐廷国事大衰,而吐蕃则日渐强盛,带甲之众达四十六万,如此形势下,以往会盟使节,若是文臣、吐蕃之人则必然欺其暗弱;若是武将,则又耻笑其不知礼仪。胡搅蛮缠、百般刁难,以削大唐颜面,至使每四年一度的使臣之职,竟是人人视为畏途,无人愿往,而大唐声威则日益下降。而这崔破,以文臣授武职,少年气盛,风骨必然硬挺;再观其行事,谋定而后动,一经决定,必雷霆处之,实在是担当此次使节的不二人选,一时间,心下好生难以决断。

    “常相这倒是个好提议,吐蕃蛮人素来敬畏郭老令公,崔参军身为其孙婿,这安全嘛!当可保无虞;再观状元郎行事,果断练达,虽年纪幼小,但隐见能臣端倪,此去,对他也是个难得的历练机会。”却是素知太子心意的陆贽如此接言道。

    再与李泌真人交换了眼色,见其眼中隐有赞许之意,太子方才哈哈一笑道:“中书大人莫要担忧,崔破此去即无性命之虞,让他历练一番倒也是好事。”眼见崔佑甫面带悻悻之色的坐下后,又续言道:“既如此,此事也就如此定了,年末时,先着吏部发文,召他回京叙职,再赏其功,擢为晋州中镇将,待得来年中和节后,便往赴会盟”

    ……………………

    四日后,崔破收到京中崔佑甫书信得知此事后,当即驱马前往韦刺史府,二人见礼看茶后,崔破直言问道:“还请使君大人告知,这与吐蕃四年一度的会盟究竟是何情形?”

    “噢!崔参军为何会有此一问?”正自揣摩崔破上门意图的韦刺史闻言惊问道。

    “此事下官委实有难言之隐,还请大人告知如何?”崔破面带苦笑的说道,从族伯信中及这韦刺史脸色看来,恐怕等着自己的实在不是一个什么好差事,只是此乃家信所言,未得朝廷正式任命文书下达,他也不便随意泄露。

    见到崔破这个苦笑,韦刺史似有所悟,便不再相问,开言解释道:“此事说来缘自安史乱时,朝廷为涤荡叛匪,约请吐蕃出兵平叛,吐蕃赞普令其长子率大军八万入我中原助战,立下不俗战功,朝廷乃与之约为兄弟之邦,和睦相处,守望相助,这便是第一次会盟了。后来战事虽然平定,这四年一度双方重申初时盟约的会盟却是保留了下来”

    “哦!如此说来,此事倒也并不难办”崔破一听只是惯例的外交事宜,心下松了一口气后如此问道。

第十九章

    “崔参军此言差矣!”微微一笑后,韦刺史续又说道:“如今我朝内忧外困,而这吐蕃却是国势正雄,我消彼长之下,此事也是殊为不易;更兼尔等都是化外蛮人,不知礼法为何物,一味侍强逞凶,这差事实在是难哪!”

    “弱国无外交”崔破脑海中蓦然蹦出这么一句经典名言出来,想想也是,当此之时,与吐蕃打是不能打的,即便是打,也是打不赢,要不然也不至于国都都被人攻破,皇帝也仓皇而逃。自己此去,虽名义上是会盟,实际上却是去求和,这求人的滋味本就不好受,而要去求一堆野蛮人,就更是让人郁闷了。

    了解事情原委之后,满怀心事的崔破当即告辞回府,韦刺史微微一笑,也未多留,二人拱手作别。

    回到府中,崔破驰马向营盘而去,唤过正在操练军士的高崇文,及忙忙碌碌的郭小四,将此一消息加以通报。

    “你且放心去吧!此去数月时间,再回晋州时,这州军也就该编练完成了,只是如今还有两事难以难以决断,参军大人也要拿个主意才是”高崇文一如既往,冷冷说道

    “何事?尽管讲”

    “一则,这州军中各级官吏该当如何安排?再则,本军如此操练的都是步军阵法,但此北方之地,若上战阵,没有骑兵策应,前途堪忧哪!”高崇文说道这里,面上颇有忧虑之色。

    “这各级带兵武官嘛!训练了这么久,崇文兄就让士兵们自己推选出来,只是未立战功之前,也只能是暂兼,不能实授了。至于骑兵,崇文兄以为有多少才好?”对此不甚了了的崔破问道。

    “最低八百,多多益善”

    “哦!此事崇文兄莫急,朝廷马政败坏,无马可供,也只有待我去吐蕃后,再想想办法才是。”此时的崔破再说到‘吐蕃’二字时,眼中隐有寒芒闪动。

    与高崇文言毕,崔破转身对郭小四说道:“你只管继续铺好河北四镇的情报网,此事至关重要,勿求谨慎才是,要粮要钱,尽管找崇文兄便是,希望待本官回转之时,已有情报送上才好”

    “下官定当不辱使命”郭小四抱拳说道。

    “好好好!这州军凝聚我三人心血,更是异日为国效力之根基所在,本官此去,就全仰仗二位了。”说完,崔破对身前两人躬身为礼。

    此后数日,即将远行的崔破将全部的时光都拿来陪伴母亲、家人。悠悠半月之后,吏部考功司公文经驿递送达,急召河东道晋州录事参军崔破,赴京师长安叙职。

    为防三族或天王寨余匪报复滋事,崔破调出一旅州军驻防自家府邸,又暗中自天王寨请下十余名摩尼教中高手,入住府邸外宅,以为护卫。

    经过此等布置,崔破方才心中稍安的与家人洒泪而别,在一个初冬的早晨,与师兄静风二人策马向长安而去。

    二人所乘俱是长程健马,一路风驰,第三日晨间,已经过晋州与绛州交界的太平关,中午时分,到达绛州太平县,打尖儿休息。

    找了一个旗招显眼的酒家,师兄弟二人入内坐定,叫过酒食,早已是饥肠辘辘的他们,毫不客气的据案大嚼。一时食毕,二人稍作休歇,下楼欲去。

    停在酒家门口,等候小二哥牵马的空挡,崔破眼见一个年在十七八,作少妇打扮的女子,正对着此家酒楼的老板哀哀哭泣,心中似有无限委屈,一时心中好奇,也就微微侧了身子听去。

    “七伯,无论如何还请您老人家帮帮忙,劝劝我那公公,就放了小女子一条生路吧!家中小叔也是一年大似一年,这万一出个什么事,小女子那里还有活路”颇有三分姿色的小妇人说道。

    “这事,我也跟那个老犟驴说过,奈何他执意不肯,打定心思,要让你给他儿子守寡,哎!你这孩子命苦,我也是没办法,他既然不肯将你放归,唯今之计,也只有告官一途了”如此说话的年老店家,也是满脸无奈的说道。

    “告官,这可是羞死人了,听他们说,本县老爷是个讲礼教的,即便是我破了脸面不要,恐怕是他也不肯准,我的命可咱就这么苦呢!”说道这里,这笑妇人似是又想到了自己的悲惨遭遇,愈发放声大哭起来。

    “这位店家,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这位小娘子这般难过?”恻隐之心泛起的崔破忍不住插话问道。

    那店家见眼前的客人身披锦绣,气度不凡,倒也是不敢怠慢,拱手为礼后,细细解释道:“这位小娘子本是外县人家,嫁与本街刘家大儿为妻,可惜命不好,刚刚过门两年,男人就得病去了,也没能留下个一男半女。可怜她小小年纪,家中也没有个婆婆,小叔也已经大了,就想重新别嫁,将来老了也有个依靠,只可惜,他家公公是个犟驴脾气,任人怎么劝,也是不肯将儿媳放归,只说要为他儿子守寡,倒是可怜了这小娘子了,哎!”

    “告官如何?”崔破问道

    “本县正堂老爷是个一榜进士出身,实在是个好官,只是太过于讲究纲常礼法,因此事告官的也不止一起,只是从来就没有一个准了的,这事,也实在是不好办”说完,店家又是一阵长叹,而那低头啜泣的小妇人更是大放悲声。

    “讲究礼法”崔破口中喃喃道,心下又是一阵寻思后,对那店家道:“将笔墨来,我与她写一份状子,料那本县明府大人必定准了。”

    店家将信将疑着小二取过笔墨,只见眼前的客人笔毫挥洒,就着柜台,瞬时间拟就了一份长仅三十二字的请状,遂低声念去:

    十五嫁,可怜十六已成寡,可怜公鳏叔已大。花儿少叶叶缺花,嫁不嫁,欲听老爷一句话?

    崔破放下手中毫笔,略挥挥手应过店家及小妇人的谢意,接过小二手中的马缰,翻身上马离去。

    ……………………

    这一路快马奔驰,也不过数十天功夫,这日晚间已是到达长安城外新丰县,投宿驿馆,早早安歇,第二日一早,二人向长安行去。

    “年年柳色,灞陵伤别”又见灞桥,崔破心中有感,遂轻轻吟出李太白《忆秦娥》中的这一名句后,再不驻足,拨马直入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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