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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仁福作品精选-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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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四瓶昂贵的酒鬼酒。周正泉提着酒想追出去,又恐这样太张扬,只好作罢。

周正泉发了一阵呆,剩下的时间也不到别处去,坐在办公室里批阅那堆小宁催了好多次的文件。文件大部分是以县委县政府的名义下发的,内容涉及各个方面,最有意思的是每个文件的最后都煞有介事地强调说,没达到文件要求就一票否决。周正泉想,这也一票否决,那也一票否决,照这样否决下去乡政府里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可以否决他十次八次了。不过周正泉也知道,这一票否决的话不较真时只是说说而已,一旦较了真要否决你,也确实是没有好多二话可讲的。哪天一不小心冒犯了哪一道天条,就有受的了。

批完文件,不觉已是中午。在食堂里吃饭时,见顾定山也在,周正泉就要他吃了饭到自己屋里去一下。饭后两人回到周正泉的屋里,周正泉把舒建军送的那四瓶酒鬼酒拿出来,让顾定山转交给大头。顾定山说,没这个必要吧?周正泉说,有必要,这次大头帮了大忙,说不定以后还用得着他呢。

周正泉有午睡的习惯,可还没上床,毛富发从蒋家村回来了,把门敲得咚咚直响。周正泉一开门,毛富发就气鼓鼓冲进屋,铁青着脸叫道,周书记我这个乡长不当了,我咽不下这口气。周正泉赶忙拉过一把椅子,又端上一杯水,要毛富发慢慢说。毛富发坐到椅子上,仰脖把满满一杯子喝了下去情绪才稍微平静了些。

毛富发领着彭明亮和瞿宏德上午9点多就到了蒋家村。原来这蒋家三兄弟一贯横行乡里,蒋家村不但外姓人怕他们,就是他们蒋家的本姓人也是敬而远之。三兄弟也没把毛富发几个人放在眼里,不但对占用唐家耕地不给租金,打伤唐家人一事供认不讳,还肆无忌惮地说,这5亩田原来就是我们蒋家的祖业,如果唐家今后还要来啰嗦,就放了他们的脚筋。毛富发很气愤,教训了他们几句,他们就气势汹汹把毛富发围在中间,扬言道,姓毛的你当你的乡长去,我们的事情你管不着。毛富发说,你们既然还知道我是乡长,那么龙溪乡范围内的事情我就得管。三兄弟说,你这个小小乡长算条卵,我们还怕了你不成!毛富发当时就气得浑身发抖,半天说不出话来。彭明亮见三兄弟太不像样,就站到前面,大声对他们说,你们不要太放肆了,现在还是共产党的天下!三兄弟说,共产党的天下又怎么的,共产党就不要烧砖砌房子了?彭明亮说,共产党烧砖砌房子是要办手续的,把你们的手续拿来看看?三兄弟说,我们在自己爷爷田里烧砖,就像在自家饭鼎里舀饭,也要办手续?我们可从没听说过。瞿宏德说,你们没听说过的事情多着呢,你们知道吗?在田里开窑是要交耕地占用税的,砖卖出去后还要交营业税。三兄弟说,现在要减轻农民负担,你们还下来收这税那税,我们到县里告你们去。瞿宏德说,负担是负担,税是税,我们按政策办事,你们少废话,现在补税还来得及,否则定你们的偷税抗税罪。说着瞿宏德就去身上掏税票。可瞿宏德的税票还没掏出来,三兄弟中的老三蒋国帅就举着砖坯向瞿宏德头上挥了过来,瞿宏德眼快,赶紧往旁边一闪,砖坯狠狠地砍在他的腰上,瞿宏德当时就缩了气,好在瞿宏德人年轻体质好,除一根肋骨受了点伤外,别的还没事。

周正泉听了经过,半天才气出一句话来,这还了得,简直没有王法了!当即就让毛富发去通知顾定山,带上派出所所有干警,到蒋家村去把蒋家三兄弟抓来再说。可毛富发正要去派出所,周正泉又把他叫回来,摇着头说,暂时不要派出所出面为好。毛富发说,为什么?周正泉说,三兄弟打伤了人,肯定已有防备,就这样去抓人,弄不好人没抓住,还会出别的麻烦。还是先拿出一个稳妥点的对策,然后再采取有效行动,反正这次恶性抗税事件一定要严肃处理,否则龙溪乡的税就不要再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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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里开过减负会议后,财政尤其是乡级财政收入大幅度下降,各乡镇意见纷纷,县委县政府也意识到光减负而不增收,政府的日子也不好过,便下发了大力开展税法宣传,切实搞好税收征管的通知,要求各部门各乡镇明确工作目标,通过开展多渠道多形式的税法宣传活动,使税收法规政策家喻户晓,深入人心,以及时足额完成各项财税收入任务。看完通知后,周正泉忽然就有了一个主意。

在大家准备税法宣传行动的这几天里,县减负办罗主任几个到了乡里。罗主任告诉周正泉,他们接到举报,黄金村的陈婆婆被乡干部逼得跳了井,他们是特意下来查实这件事的。周正泉二话不说,喊上毛富发和乡里减负专干,把罗主任他们请进了乡政府门口的悦来酒店。入乡随俗,先同饮三杯。周正泉抹抹嘴巴说,罗主任真对不起,乡里工作没做好,让领导跑路了。罗主任说,哪里哪里,我们也是例行公事。周正泉说,陈婆婆的事我们当时就做了处理的,只是减负任务重,腾不出时间向上面汇报。罗主任说,周书记你也知道,上头的减负抓得越来越紧了,这方面出了问题是要一票否决的。周正泉心想,又是他妈的一票否决。

这酒一直喝到下午4点,周正泉是用手撑着胃区离开酒店的。忍着胃痛,把企业办和财政所等几个部门的负责人召到办公室,问了问他们的情况。企业办主任彭明亮告诉周正泉,木材加工厂的承包和恢复生产的工作已做得差不多,县林业局的木材砍伐指标也已经下达,余下的便是原材料收购了。周正泉点点头,吩咐彭明亮几句,掉过头去问财政所长裴汉云,裴汉云说,最近把去年农民欠的税款收了部分回来,欠发干部职工的工资基本可以应付了。这样一来,收回职工部分欠款的计划也有望得到实现。周正泉问到舒建军缓税的事,瞿宏德说,我们了解了一下,舒建军确实是在扩建新窑,手头资金紧缺。周正泉说,按政策能缓就缓一缓吧。又说,既然舒建军要扩建新窑,必然需要大量木材,抽空你和我一起去趟窑山,要舒建军收购龙溪的木材。

改天,周正泉和瞿宏德坐着乡里的破吉普上了舒建军的窑山。路是简易公路,不宽,沿途进进出出都是运煤的拖拉机。周正泉说,看来这舒建军的事搞得蛮大的。瞿宏德说,你别看舒建军是个私营老板,他一年的产值就有5、6千万呢。这时前面又突突突开过来一辆手扶拖拉机,周正泉见是顾定山曾说过的大头,就叫停车,从吉普上走下来。大头一见是周正泉,连忙也下了拖拉机,高声打招呼说,周书记你也到山上去?又说,周书记你太够朋友了,把那么好的酒鬼酒给我,以前我别说没喝过这样的好酒,连闻都未闻过。周正泉说,小事一桩,何须挂齿。说着,他还把身上一包精品白沙给了大头。大头接过烟后舍不得拆包,放鼻子底下闻了又闻,不好意思地说,周书记你对我这么好,我也不知道怎样报答你才是。周正泉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都是兄弟嘛。大头拍着胸脯说,周书记你肯把我大头当兄弟,是我的福分,今后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我大头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辞。周正泉笑笑,在大头胸口上捣一拳,然后上了吉普。

吉普爬过两个山头,便进了窑区。舒建军一见周正泉和瞿宏德,就丢开其他的事务,叫上肖嫣然来陪他们。周正泉要先看看窑区,几个人就一边在那细煤渣铺就的煤道上行走着,一边随意聊起来。周正泉说,舒老板你吩咐的事,我周某人可不敢有丝毫怠慢,你可以问瞿所长。舒建军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要不是乡里支持,我早停产了。

转一圈,舒建军带他们来到了窑区后面一栋两层楼的办公楼前,抬头一瞧,门边挂着黄龙煤业开发有限公司的烫金大牌子。从办公楼的外表看也就是一般的水泥房子,可走进二楼舒建军的办公室,高级老板桌,红木大沙发,进口的大彩电,大冰箱,大空调,还有两大壁柜的古玩珍宝,把个周正泉看得眼花缭乱。暗暗感叹起来,自己一个九品乡党委书记,只顾上窜下跳,一个办公室别说装修什么的,连两把像样的椅子都没有。这也就别提了,还要担惊受怕的,生怕哪里出了漏子,吃不了兜着走。周正泉就说,舒老板我只要有福气在你这豪华气派的办公室里呆上半天,这辈子也就满足了。舒建军说,老同学你就别取笑我了,我一个掏煤的,无职无权,哪有你当大书记的管着一方水土,呼风唤雨,任你叱咤,要多威风有多威风。周正泉说,哪有你说的这么神?我这个书记是曹操碗里的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不过周正泉转而又想,舒建军说的也有道理,在龙溪地盘上,他周正泉也算是至高无上了,心里的起伏这才平覆了些。

接下去免不了又是进馆子喝酒那一套。周正泉因为那天陪罗主任喝酒,胃病还没恢复,只象征性地喝了几口。周正泉虽然只位列九品,但在龙溪地界他的官封了顶了,所以舒建军和肖嫣然是不好勉强的,他俩要敬周正泉的酒,全由瞿宏德代劳。席间,周正泉趁机把这次上山的主要目的跟舒建军说了说。舒建军说,你老同学开了口,这没的说,我在龙溪的地盘上开窑,需要木材什么的,自然就地取材,收购龙溪的。走出酒馆,已经太阳偏西,周正泉和瞿宏德准备下山,舒建军还是不肯放手,一定要请他们到新开张的卡拉OK厅去唱几曲。三个人拗不过,只得客随主便。进OK厅后,舒建军另外还请了两位小姐,也不知是窑工还是外地来的坐台妹。开始是唱歌,周正泉唱道,我们是工农子弟兵,来到深山,要消灭反动派。唱完,大家拍手。肖嫣然笑道,周书记要到我们深山里来消灭反动派,我们没意见,我只提醒你要小心,我们这里的反动派都是女的,看你消灭得了好多?大家就笑,笑得很暧昧。唱了一阵,肖嫣然用眼色暗示小姐,要她们请客人到厅里面的小舞池去跳舞。一位小姐就上来拉周正泉的手。周正泉忸怩了一下,跟小姐进了小舞池。舞池里只有一只暗红色的小灯,两人一进去,小姐就把门帘拉上了,里面差不多就成了洗相片的暗房。周正泉说,这么暗,小姐不怕我踩你的脚?小姐笑笑说,老板真开心。说着就一头栽进周正泉的怀里。

先后跟两位小姐在舞池里跳了几曲,这时肖嫣然走了过来,要跟周正泉跳。肖嫣然跟小姐不同,不是一上场就往周正泉身上贴,而是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肖嫣然说,周书记跟年轻小姐缠在一起,把我忘到了脑后。周正泉说,哪里哪里,我是不会跳舞,怕影响你的情绪。肖嫣然说,见了你周书记我的情绪就激动得很,哪里还会受影响?周正泉说,你有舒老板这样的护花使者护着,还会为我周某人激动?肖嫣然说,你别看我天天跟舒老板在一起,那只不过是工作关系而已。说着话,翘翘的软胸就有意无意地在周正泉胸前蹭一下,蹭得周正泉全身发软。周正泉想,还是肖嫣然这样的女人有味,不像那两个年轻小姐一场就粘住你,相反没了意思。肖嫣然见周正泉不吱声,就问,周书记在想什么?周正泉说,我什么也不想,只在心里暗暗佩服舒老板。肖嫣然说,他有什么值得佩服的?周正泉说,不是说不爱江山爱美人么?他有你这样的美人在侧,竟然还能把他的煤窑弄得热火朝天,换了我恐怕鱼和熊掌就无法兼顾了,你说我还不佩服?肖嫣然说,周书记的话听着就是让人舒服,看来你很善于讨女人的欢心,晓得绕着圈子夸女人。周正泉说,哪里,我做得还很不够,离党和人民的要求还相差很远。说得肖嫣然扑哧笑了。又跳了两圈,肖嫣然忽然说,上次我跟你说蒋家三兄弟是我的表兄,其实我是骗你的。周正泉说,你为什么要骗我?肖嫣然说,那天我们到你那里去并不仅仅要你打招呼缓税,主要还是蒋家三兄弟的事。周正泉说,还有这样的事?蒋家三兄弟的事还把舒老板惊动了?舒老板跟他们也有关系?肖嫣然说,不仅舒老板跟他们有关系,县里的李旭东书记跟他们也有关系哩。周正泉感到很惊讶,不自觉地停下了步子,望着幽暗中的肖嫣然说,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呢?

周正泉的脑袋里直响,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蒋家三兄弟会如此嚣张了。蒋家三兄弟不过是乡下的土农民,他们又是怎样跟李旭东搭上的呢?不过,我才不管你三兄弟的后台是谁呢,现在正好趁李旭东的招呼还没打下来,我先摸一摸你们的老虎屁股再说。

回到乡里,周正泉到税务所等几个部门问了一下税法宣传的准备工作,觉得有几分倦怠,就回屋睡下了。却又睡不着,好像胃里有点不适。今天并没喝什么酒,也许是在山上受了点风寒。想到山上,周正泉脑壳里一会儿是肖嫣然关于蒋家三兄弟与李旭东的话题,一会儿是OK厅里晃荡的音乐和那几个女人影子。周正泉想,那两个小尤物拱进你怀里时,好像跟你贴心贴肝的,让你飘飘然如坠五里云雾,一不小心还以为是自己那么逗人喜欢,细思量就知道绝对不是你周正泉身上有什么磁性,而是舒建军的台费和小费在作祟。倒是肖嫣然跟你若即若离的,不经意地晃着她那显山露水的乳房,偶尔在胸胸前撩一下,就宛若液化气燃具上的点火器,如果你的气阀关不严的话,那是要着火的。周正泉这么异想天开着,就忘了胃里的不适。只是睡意更加少了。他就恨恨地骂自己,真没出息,一接触女人就神经错乱。骂也不管用,还是睡不着,干脆披衣下床,到外面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深秋的夜晚,万籁俱寂。不少职工屋里还闪烁着灯光,操场上偶尔有人从灯影里走过。响起踢踏的足音,远处的村庄笼罩着薄薄的月色,悄然的灯火有如天边的点点星光,深邃而神秘。多好的夜色呀!周正泉心头不禁生出几分感慨,如果不是俗事缠身,有份好心情欣赏这良辰美景,该多有意思?倘若辞了这份差事,做一介草民也许并不是什么坏事吧。这么想着,周正泉也自觉好笑起来。做这么个小小的书记,级别是低了点,烦心的时候多,可究竟领导着全乡5万多号老百姓,供自己使唤的干部职工也有一百多人,抖起威风来还是有地方可抖的。何况只要在这位置上呆着不出差错,某一天时来运转,往上荣升的机会也不能完全排除。县委常委和县政府的副县长里头,就有好几位是从乡党委书记的位置上上去的。这倒不是说乡里的书记都会进步,像夏存志那样到县里掌管一个实权的部门也不多,能混个县人大政协下面的委里的主任,算是进了城,最不行的也就在乡里正科级到底了。不过周正泉并不担心自己会是最差的结局,他年轻有文凭不说,还在县政府做过几年秘书,跟县里的头头不陌生。他觉得不能就此死了这条心。是呀,人活着总是要有一点盼头的,哪怕盼的是海市蜃楼,不然自己这么起早贪黑地奔波,哪里来的动力?

周正泉就这么想通了。想通了人也轻松了许多。周正泉天宽地阔地打了一个哈欠,手长脚长地伸伸懒腰,正转身准备回屋,楼下忽然有人叫了一声周书记。是一个软软的熟悉而久违的女人的声音。原来是曾冬玉站在楼梯下面。周正泉心头就莫名地动了一下,说曾医生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曾冬玉说,下午回来的。说着她就上到了楼上。周正泉开她的玩笑说,久别胜新婚,毛乡长舍得放你出来?曾冬玉说,他有什么舍不得?现在还在外面打牌,想找他说句话都说不上。周正泉说,明天我批评他。说了一阵话,周正泉才意识到还站在走廊上,遂邀曾冬玉进屋坐坐。曾冬玉说,不啦,你也该歇歇啦。就把手上一件东西递过来,说这是给你的。周正泉不经意地伸了手接过来,笑着说道,不是牛皮糖吧?曾冬玉说,你想吃牛皮糖下次给你买,这次是两盒新出产的胃药。周正泉把药放在手上掂掂,就着窗里透出来的灯光瞧了瞧药盒上面的胃泰两个字,讶异地说你怎么想起给我买胃药?我又没胃病。曾冬玉说,别嘴硬了,一起在乡政府呆了那么多年,你胃有没有毛病我还不知道?我单位有一个胃穿孔病人,吃了不知好多药了,效果总是不理想,不久前出了这种胃泰,吃了几盒病就好多了,所以给你带两盒回来试试。周正泉的胃病是到乡里来之后吃饭没规律,又经常有应酬,喝酒没个节制才造成的,他连老婆都不让知道,竟然给曾冬玉放在了心上。周正泉怔了怔说,曾医生,真不知如何感谢你才好。曾冬玉说,你谢我什么?我都还没感谢你呢。

曾冬玉走后,周正泉就按她嘱咐吃了几颗,也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药物的作用,感觉好多了。感觉一好,睡眠就格外香。

他好久都没睡得这么香了。

7

因为睡得好,第二天起来,周正泉便觉得头脑清醒,精神抖擞。他叫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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