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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敬琏传-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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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8的“物价闯关”失败,是中国经济改革史上最让人沮丧的一个事件,它的搁浅极大地改变了中国现代化的路径。“闯关”失败后,宏观经济陷入紊乱,全国上下弥漫着阴郁的紧张气氛。
  

不清晰的“国企改革”(1)
2009年8月,行将80岁的吴敬琏在口述史中回顾1993年的那个整体配套改革方案,他评价说,外汇改革最成功,财税改革其次,国有企业改革再次,社会保障改革最无成效。
  关于国有企业改革在早期,居于主导地位的是放权让利的思路。
  早在1991年4月和5月,吴敬琏就连续撰写《改革传统经济体系是搞活大中型企业的根本出路》和《国营大中型企业的困境与出路》两篇论文,对现行的企业改革放权让利思路提出了异议。
  对于放权让利,他认为,“从1956年以来一直就存在一种把旧体制的弊病归为‘权力过分集中’,对企业‘管得过多,统得过死’,从而把改革简单等同于‘放权让利’的思路,根据这种思路,通过改革所要建立的经济体系,就是所谓‘用国家计划来配置资源,引进某些市场因素以调动地方、部门、企业和职工的积极性’的体制”。而多年的实践证明,根据这一基本思路所进行的企业改革“收效甚微”。
  对于放权让利改革中的最高形式—承包制,他认为存在着“一些根本性的缺陷”,包括“阻碍资源流动、阻碍结构调整”,“承包制下产权结构的安排不利于正确处理国家与企业之间的利益关系”。“因此在我看来,承包制只是在全面改革尚未进行的条件下,为了在指令性计划的‘笼子’里给企业以一点活动余地的权益之计,‘改进’承包,只能使它的弊害得到某种程度的缓解,而不可能使它得到‘完善’。”
  此外,对于政府向国有企业进行财税、信贷上的政策倾斜,他认为这会造成市场竞争的不公平,从而直接伤害到体制外的民营企业,“这种政策实施不久,就因为非国营部门这个我国经济中最有生气的部分活力遭到抑制,而使整个国民经济的衰退迁延而不得不放弃”。
  当时,还有人提出用“组建企业集团”的办法“造出大船好出洋”,让国有企业靠规模来取胜,吴敬琏断定这种用行政方式组织起来的大集团肯定将走回到行政性集权的老路上去,“一开始时一哄而上,尔后就会一哄而散”。
  当论证了这些办法都行不通之后,吴敬琏提出了自己的思路:“我们主张在我国搞一种以法人代表公众持股为主、个人持股为辅的股份公司,以之作为社会主义商品经济的微观基础。”
  吴敬琏和大多数中国经济学家一样,是赞成用公司制度(在中国又常常称为“股份制”)改造国有企业的。但是,他对于从1986年开始在全国推行的以国有股为主,包含部分“企业股”和少量个人股,按持股比例分配董事会席位,董事会与经营班子高度重合的“股份制企业”又是不满意的,认为这种“股份制企业”不符合现代公司的规范,也不可能有效运行。
  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1993年,他与钱颖一合作完成《关于公司化》一文,它先是上报了中央全会写作组,然后又发表于1993年8月24日的《经济日报》。
  在文章中,他们建议国有大中型企业应该加快进行公司化改造,就是“将现有的非公司类型的企业改组成为公司法人组织”,其基本内容包括三个方面:明确公司的法人性质,界定产权关系和建立“公司治理结构”。他在与外国同行的交往中,对各国大企业的企业制度知之甚详。
  吴敬琏回忆说:“当时在全会文件起草组里领导企业改革调研组的陈清泰认同我们这篇文章的观点,便写进了全会以前*在大连国企座谈会的讲话中去。在全会《决定》(《*中央关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中,便成了企业改革的新主题。”陈清泰是少有的、由企业一线晋升上来的高级官员,他曾长期担任第二汽车制造厂厂长,1988年被评为“首届全国优秀企业家”。1992年7月,陈清泰抽调到国务院经济贸易办公室当副主任,旋即出任国家经济贸易委员会主管国企改革的副主任。他与吴敬琏一样,认为承包制弊病很多。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不清晰的“国企改革”(2)
在十四届三中全会上通过的《*中央关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中,“现代企业制度”这个新名词非常醒目地出现了,《决定》提出“进一步转换国有企业经营机制,建立适应市场经济要求,产权清晰、权责明确、政企分开、管理科学的现代企业制度”。全会结束后的一个月,1993年12月,吴敬琏出版了国内第一部关于公司制度的专著《大中型企业改革:建立现代企业制度》,此书一再重印,并获得国家图书奖。
  对于1993年*十四届三中全会《决定》中论述的国有企业改革那一部分,吴敬琏并不完全满意,他对此是这样评价的:“这个综合方案中也有很大的缺陷,集中表现在国有企业改革上,在1993年的那个文件中,是相当混乱的,你说好的地方,就是提出了现代企业制度的创新;混乱的地方,就是放任,把现代企业制度和扩大企业自主权搅在一起,并不清晰。”
  “搅在一起”的原因,还是因为理念不清及争论不休。
  1993年12月,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了《公司法》。从1994年起,中央政府开始按照《公司法》在全国推行现代企业制度的试点改革,到年底,国家体改委在全国选择了31家大型企业进行试点。
  就如同分税制替代了财税包干制一样,《公司法》的实施,意味着承包制即将在中国企业改革中走向终结。事实上,早从80年代中期以来,吴敬琏便断定国有企业必须走产权清晰化的股份制道路,不过,他有一个与厉以宁的股份化理论不完全相同的观点,就是公司只有确定“能够在所有者和经营者之间建立起制衡关系的公司治理结构”才能有效运行。吴敬琏和钱颖一在《关于公司化》一文中,用了将近一半的篇幅详细介绍和论述了一个当时国人还十分生疏的重要概念—公司治理(Corporate Governance,又称法人治理结构)。他们指出:“建立公司治理结构的要旨在于明确划分股东、董事会和经理人员各自的权力、责任和利益,从而形成三者之间的制衡关系。”这就是说,公司必须建立有效的公司治理。
  可惜的是,在20世纪后期已成为现代公司制度核心架构的公司治理,在当时的中国还鲜为人知,可否在《决定》中写进这样一个并非一句话就能讲清楚的外国名词,就成了问题。几经折中,写进文件中作为代替的是四句浅显明白的话:“产权清晰、权责明确、政企分开、管理科学”。“法人治理结构”这个公司制度的核心概念,直到1999年的*十五届四中全会才被采纳,第一次出现在《*中央关于国有企业改革和发展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这一文件之中。
  由于当时决策层中仍有不少人坚持认为国有企业改革的主要目标就是扩大企业自主权,对股份制或产权变革不以为然,他们的思想及声音渗透在很多文件、报告和讲话中,因此常常出现讲现代企业制度,讲着讲着就成了“放权让利”。于是,出现了“只讲权责明确、政企分开、管理科学这三句话”,还是“四句话一起讲”的争议,吴敬琏当然支持后者。
  在企业一线则出现了操作中的难题。不少企业便把很多相干、不相干的东西都往“现代企业制度”这个箩筐里乱装。而能够在所有者和经营者之间建立起制衡关系的公司治理却付诸阙如。这样,新建立的“公司”往往有其名而无其实,更谈不上绩效的改善。
  进入1995年之后,国有企业的经营状况持续恶化,几乎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的一份报告显示,国有企业的亏损面超过40%。另据国家统计局对天津、哈尔滨、沈阳、成都等15个大中城市的2 600家国有工业企业的调查显示,这些企业的资产总额为2 544亿元,负债却达2 007亿元,企业负债率平均高达,与10年前相比,资产增长了倍,债务则增长了倍。
  国家显然已经无力照顾数以百万计的“亲生儿子”们。正是在山穷水尽之处,改革再次“被动”地得到拓进。在总结了前几年建立“现代企业制度”试点未能取得成功的教训以后,1999年9月19日至22日召开的*十五届四中全会通过了《*中央关于国有企业改革和发展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要求改制公司普遍实现股权多元化和建立有效的“法人治理结构”,国有企业(但一般只是集团公司控股的二级企业,而非母公司本身)的公司化改制才算“动真格”的了。
  

对泡沫破灭的预言(1)
2000年1月24日,是吴敬琏70岁寿辰。
  早在一年前,他的朋辈和弟子们就开始筹划祝贺之事。当时吴敬琏正在匈牙利布达佩斯高等研究院学术访问,他发回电子邮件表示,“大家的心意我是很感激的,但不要搞对我个人的歌功颂德,最好的形式是大家聚在一起,对我们共同的改革事业(不是个人的成就)作一次系统的回顾和展望”。经过讨论,朋友们同意以举办学术研讨会来表达对他的敬意,同时出版一部经济论文集,来纪念他在半个世纪中的辛勤耕耘。
  这场研讨会是在2月26日召开的。据时任国家体改办副主任的李剑阁回忆:“来自学界、政界和企业界的宾朋满座,盛况空前。代表各个学术流派和各种观点的与会演讲者不仅发表了高水平的论文,进行了无拘无束的深入讨论,而且以真挚感人的语言,对吴敬琏的道德和文章作出了恰当的评价。会议气氛浓烈,会后人们的心情仍然久久不能平静。”
  就在这场祝寿研讨会的7天后,3月4日,吴敬琏突然扮演了一个“黑色预言家”的角色。当时正在召开全国“两会”,这一天,身为全国政协常委的吴敬琏在一次与记者的即兴谈话中,对如火如荼的网络经济发表了自己的感想。他说:“目前香港和内地都在炒作网络股,它对高新技术产业利少弊多,传媒最好不要推波助澜。”他认为,“在中国,现在上市的网络股没有几个是真正意义上的网络股。”没有想到,他的这一讲话引来了证券界和网络界人士的强烈反击。
  这已经不是吴敬琏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抨击中国资本市场的混乱现象。早在去年的全国“两会”上,他就对记者抱怨说:“在规范的证券市场上,一般有两个渠道可以来钱,一个是投资回报,另一个来源靠价差,价差就是钱在几个人的口袋里转,在规则不健全的情况下,很容易出问题。中国证券市场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根本就不是一个有投资价值的场所。由于制度不规范,股市由少数有权力、有后台的所谓‘庄家’支配,他们赚的概率很高,一般的投资者,就是给人垫背。”当时,吴敬琏还提出了一个倡议,他说:我向诸位媒介呼吁,我们能不能来一点小革命,把“股民”这个词革掉。我非常反感传媒用“股民”这个词。什么叫股民?他是股东,他是“东家”。在中国的语汇里,因为长期的封建社会,这个“民”,相对应是“官”,意思就是低人一等,这个不是市场经济的概念,市场经济一定要树立一个概念,这个股东,他是“东家”,而“不是可以任意鱼肉的小民”。
  吴敬琏当然不是第一个对股市提出批评的人,他想要把“股东”和“股民”分开来的建议,在很多人听来也就是经济学家爱嚼字眼儿的表现,因而,并没有引起很大的关注。可是,这次不同了,因为他把矛头直接对准了股市上炒作“互联网概念”的行为。他举例说,最近股价暴涨的上海梅林,其实是做食品的,只不过有一个网址可以在网上买卖,就把它与新经济连起来,这未免太过勉强。最后他用一种很恳切的口吻说:“中国的新经济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吴敬琏的这段话好像在一盆正熊熊燃烧的火焰上,兜头浇下了一瓢冷水,当即溅出四射的火星。第二天,各大媒体及门户网站都发出了新闻:“经济学家吴敬琏给网络股泼冷水。”。 最好的txt下载网

对泡沫破灭的预言(2)
在当时许多人看来,吴敬琏的言论显然是不合时宜的。进入20世纪90年代以后,互联网技术从实验室走了出来,日渐成为一个勃然兴旺的新经济。在之前的10年里,它让美国重新回到了全球经济领头羊的地位。就在1999年12月,主要以互联网公司股票构成的美国纳斯达克综合指数正逼近5 000点,而在1998年7月它才刚刚跨越了2 000点大关,市场的繁荣把人们对互联网的热情推到了沸腾的高度。在中国国内,新浪、搜狐和网易等门户网站如日中天,一个新的时代似乎刚刚拉开了华丽的帷幕。
  可是,吴敬琏偏偏要说这个“帷幕”上爬满了跳蚤,他的言论遭到了嘲笑和批驳。有人为“泡沫”欢呼,说“没有泡沫的啤酒不是好啤酒”。两位网络观察家撰文反击,并在网上放了一个10万字的资料,号召大家起来批驳吴敬琏的“泡沫论”。在论战中,甚至连他70岁的年龄也被拿来当话题,年轻人们用嘲讽的口吻写道,“未来属于你们,也属于我们,但归根到底属于我们……知会并要求您上一上互联网,来与我们共同感受大时代涛声的澎湃!”2000年3月9日,纳斯达克指数赫然突破5 000点,举世一派欢腾,吴敬琏的声音愈发显得好笑和荒唐。
  这位倔强的经济学家决定应战。他很快写出了《互联网:要发展还是要泡沫》一文。他直言:“有人说,股市泡沫有利于高技术产业的发展,在‘新经济’的时代,网络股的泡沫不会破灭,我不能同意这种看法。”吴敬琏不但不反对中国发展高新科技产业—包括互联网产业,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发烧友”。他反对的是资本市场中的炒作行为,“对于不强调真抓实干,而是爆炒‘高科技’、‘网络股’等概念以吸引大众跟风入市,促成股价上升,就不能不怀疑醉翁另有他意了”。进而,他对美国当下的网络热也提出了自己的警告,“最近9年来,在信息产业、基因工程等高技术产业的带动下,美国经济持续高涨,股价也一直在上升。这引起了一些经济学家的担心,因为按照过去的规律,长时期的高速增长预示着通货膨胀的爆发和金融市场的崩溃……当前美国经济既有‘新经济’的内容,也存在‘泡沫’的成分。”
  3月17日,中国发行量最大的时政周报《南方周末》刊发了吴敬琏的这篇文章,不过题目被改成了更具有刺激性的、在他看来有点逻辑不通的《要制度还是要泡沫》。同时,报纸也配发了网络观察家方兴东和姜奇平的反驳文章《致吴先生:别给网络泼冷水》。他们针锋相对地写道:“吴先生的观点,有将新经济与网络股割裂之嫌……不能割裂经济整体与风险资本市场的内在联系,把部分网络股公司的淘汰,直接等同于泡沫。而且现在给美国的‘大多数公司’判处死刑,更是过于轻率。”
  这场论战顿时溅起漫天喧哗,各路媒体进行了连篇累牍的追踪报道。这也是吴敬琏第一次与政界和经济理论界之外的人士展开论战,而且他的对手竟是他无比呵护和喜爱的年轻人,这让他不免有点沮丧。在他看来,网络经济当然应该大力鼓吹,但是,现在的人们把“网络经济的发展”和“网络泡沫的膨胀”等同在了一起,这是让他无法接受的,而更糟糕的是,那些与他争论的年轻人们也总是把这两件事搅在一起。他对助手柳红说,这是一场莫须有的“论战”,让大众围观这样的“论战”,实在是一种浪费。

对泡沫破灭的预言(3)
4月13日,新浪在纳斯达克股票市场正式挂牌交易,融资6 000万美元,国内舆论为之雀跃欢腾。然而,几乎就在同时,一个不可思议的事情突然发生了:从4月起,一直高傲地一路上飙的纳市在毫无预兆的情形下突然调头下坠,综合指数在半年内从最高的5 132点跌去四成,万亿美元的公司市值蒸发,这个数值超过了除美国之外世界上任何国家的年收入。经济学家斯蒂格利茨用黯淡语调评论,“泡沫破灭了,经济陷入了衰退,这种结果的发生是无法避免的—建立在虚假根基之上的喧嚣的90年代,最终将走向终结”。
  就这样,吴敬琏又一次“不幸而言中”。这位不久前还被认定“落伍”了的经济学家,“意外”地成了一个准确预言了全球网络破灭的“黑衣魔术师”。
  5月12日,吴敬琏参加高新技术产业国际周的活动,作完演讲后,当即被记者团团围住。人们十分好奇的是,他到底是在哪只“水晶球”里看到了网络泡沫即将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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