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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者-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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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堆在教室门口。
  余校长像是没有看到这些,一如既往地领着寄宿的学生,将国旗升到旗杆顶上。
  升旗仪式结束后,学生们都去看教室门口的柞刺,然后高兴地四处乱叫:“太好了,我们也可以在操场上课了!”
  听到孩子们的叫声,砌匠们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叶碧秋的父亲想了想说,这事与孩子没关系,不能不让他们读书。说着就去搬开教室门口的柞刺。
  余校长忙着给自己和学生们准备早饭,没有注意到砌匠们是什么时候走的。等他做好早饭,走到门口喊孩子们吃饭时,操场上已见不到他们的影子了。有片刻时间,余校长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身后响起呼噜呼噜的喝粥声,余校长以为是哪个调皮的孩子,在嘲讽他煮粥时舍不得放米。余校长猛一转身,说:“我要看看是哪个捣蛋鬼,没长牙齿,只会用嘴唇吃饭!”却看到万站长坐在那里。
  余校长说:“你怎么没走?他们要扣押你哩!”
  万站长说:“如果听你的,我早被他们抓住了。”
  万站长将碗里粥喝完了,才接着解释。从后门上山时,发现叶碧秋的父亲拿着木棍横在小路上,他觉得不对,便躲到孙四海为种茯苓准备的香木堆里。等叶碧秋的父亲撤走了,他索性沿原路回到学校。
  余校长夸奖他,到底是站长,比校长棋高一着。
  万站长很严肃地提醒余校长,这件事看上去似乎有点来头。匠人们讨债从来都是斯斯文文的,如此极端手法,恐怕背后还有别的故事。余校长倒不紧张,他自信很快就能弄清楚来龙去脉,因为最早来报信的人,正是闹得最凶的叶碧秋的父亲。
  到这一步,万站长更不想走,他要等叶碧秋的父亲上工后,当面问个究竟。
  叶碧秋的父亲吃过早饭再来学校时,看见万站长还在六年级的教室里听课,便想离开。万站长几步追上来,将他请到余校长的家里。好言好语地问了好久,也没问出个名堂。
  叶碧秋的父亲说的都是实话。若是提前就了解砌匠们的计划,自己头天晚上就会向余校长通风报信。他也是一大早才从砌匠们那里听到这个计划的。好在大家要他去小路上埋伏,他才有机会提前敲门报警。不过,叶碧秋的父亲还是感觉到,这事没完,下一步还有事情要发生。
  如此一来,余校长更不让万站长在学校里待下去了。
  余校长从屋里拿出那双皮鞋,要万站长在路过细张家寨时,顺便交给蓝小梅。
  余校长说,皮鞋虽然是自己买的,送给蓝小梅却是邓有米和孙四海的主意。成菊和王小兰脚大,穿不了三十六码的鞋,蓝小梅才有资格当替补队员。
  见万站长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余校长又说,如果李芳穿着合适,也可以送给她。女式皮鞋终归是给女人穿的,总不能穿在男人脚上。
  万站长将手摆得像狗尾巴,他说,那个女人,除了她自己,这辈子不会再有人给她买鞋了。
  万站长接过皮鞋,走了不远,便又站住,回头问余校长,王主任的那篇文章到底如何,教师节过去好久了,还没有动静,是不是真的能够发表?
  这些时,一天到晚都在操心校舍整修,余校长将这事忘干净了。经万站长提醒,他也觉得不可思议。文章的事,当初都是王主任主动说的。每次说起来,口气都很肯定,而且旁边都有人在。王主任已经为界岭小学做了重大宣传,没有必要再在自己面前吹牛表功。所以,余校长相信,王主任说的话是会兑现的,只不过要稍晚一点。
  万站长觉得,余校长太轻信王主任了。屁大一点的界岭都如此复杂,一省之城只怕比一万个界岭相加还要复杂。万站长要余校长写封信,问候一下王主任,顺便提一下文章的事,看王主任如何回答。
  余校长将笔提起又放下,反复斟酌,才告诉王主任,自己从省城回来后一切都好,界岭小学也一切正常,只是王主任拍过照片的那根旗杆,差点被山上滚下来的大石头砸断了。
  万站长开始不满意,看了两遍之后,一拍大腿,指着余校长的鼻子说,难怪邓有米说他是狐狸精,以王主任对界岭小学的了解,肯定明白,这块大石头,必然要给学校带来巨大的损害。
  送走万站长,余校长就去找叶碧秋的父亲。一开始说的都是整修房屋的事。叶碧秋的父亲判断,这三间教室是连在一起的,一间毁了。另外两间也会有问题,这要等雨雪连绵的日子才能看出来。看看旁边没有别人,叶碧秋的父亲说,早上的事,按他的看法,与村长余实没关系,倒是王小兰的丈夫在起作用。不算他自己,六位砌匠,有三人是李家的亲戚。所以,他只能假装积极,凡事冲在前面。
  放学之后,余校长见孙四海扛着锄头往后山上走,突然想起来,这几天,李家表哥有事没事去后山上转过好几次。也许那些人想扣留万站长只是幌子,背后瞄准的是孙四海精心培育三年,天气晴朗之后就能收获的茯苓。
  老村长在世时,分给孙四海这块山地。种的第一窖茯苓跑了香,丢的多,找回来的少。第二窖茯苓提前卖了,借给学校做了维修费用,到现在也没还。现在是第三窖了,孙四海早就想好了,卖了这窖茯苓,给王小兰和李子添置一些衣物,其余的钱,全部存起来,做李子读高中时的学费。
  余校长装作去看明爱芬的墓地。本来只是借口,一到那里,便认真地扎了一只草把子,先将墓碑擦拭一遍,又将墓地里的牛粪铲除干净。还将余志的身体情况、学习情况、生活情况,连蓝小梅为他做了一双布鞋的事,全都说了一遍。他很想告诉明爱芬,自己送了一双皮鞋给蓝小梅,又怕她不高兴,夜里托梦骂他,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接下来,余校长很自然地走到孙四海的茯苓地里。地面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长,正在嬉戏的两只松鼠看到他,马上钻进旁边的树林里,大概是觉得不是威胁,一会儿又钻出来,继续先前的快乐。临近收获,茯苓地里几乎没有事情可做,孙四海也只是过来看看。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余校长瞅着时机提醒孙四海,是不是搭一座茅棚,请人帮忙守夜,这么好的茯苓,要是被人害了或者偷了,就太不划算了。
  孙四海说:“要守夜也只能是我自己来。”
  余校长也说:“反正到哪里你都是一个人睡觉。”
  余校长说着就要动手搭茅棚,孙四海连忙说:“你还当真了呀,这茯苓可不是好偷的,你就让我好好在家里睡觉吧!”
  余校长提醒他:“万一有人往茯苓地里泼甲胺磷呢?”
  孙四海听出话里有话。过了好久,他才说:“真有人想害我,别说往茯苓地里泼甲胺磷,就是往碗里放老鼠药,我也防不胜防!”
  余校长说:“既然想到了这一步,依我看,还不如找个茯苓贩子,将这些茯苓估个价卖出去。”
  孙四海惨淡一笑:“现钱不抓,不是行家。现钱一抓,全是行家!”
  又说了一阵,二人就往回走。
  天黑之后,孙四海一反常态,吹笛子时,不是在家里,而是绕着操场一圈圈地走。寄宿学生中年龄小的几个,跟在孙四海身后绕了几圈,就回屋了。剩下孙四海,在徐缓的笛声中,一直走到附近
  村里的灯火都熄了,才停下来。
  第二天早上,升旗仪式结束后,孙四海对余校长说,他的建议很对,反正是穷,也不在乎卖现货多赚几个钱,何况挖出来的现货,还有可能不如估算的多。
  孙四海上午托人带信,下午,一个茯苓贩子就找上门来。孙四海领着他到地里看过之后,很快就达成口头协议,只待明天再来,正式签订合同,交付现钱。临走之前,茯苓贩子从怀里取出一块红布系在旁边的树枝上。这是行规,说明这块地里的茯苓是他的了。即使有人想偷,也不敢下手。因为偷的茯苓,不经茯苓贩子的手,是变不出来钱的。
  约定时间到了,茯苓贩子却没有来。孙四海并不在意,山里人,特别是这些走乡串户收山货的贩子,说不定在哪儿遇上艳事,将说好的事延后几天是很常见的。孙四海下午临放学时才得知情况有变。茯苓贩子托人带来一张纸条,说昨天交给孙四海的五十元信用钱,由他留下买酒喝。这意思是说,孙四海的茯苓他不要了。
  接下来的事情,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那天上午,学校的老师正在上课,讨债的砌匠又来了。有两位爬到后山上,各自拿着两瓶甲胺磷,大声叫喊,限余校长中午十二点之前,将所欠的工钱尽数付给他们,否则,就将学校的茯苓地毁了。
  余校长和邓有米急了,一个在操场上安抚,一个跑到山上解释,说茯苓地是孙四海私人的,与学校无关。可他们根本不听,还说,前几年为了应付上面来检查,学校就是用这块地里的茯苓抵房屋维修费的。
  孙四海一直在教室里上课,直到放学时,他才走出教室,将一张写好的合同交给李家表哥。所谓合同,其实就一句话:经甲乙双方友好协商,同意以孙四海自有地本季所产之茯苓,折算成界岭小学三间教室本次维修之全部款项。
  不等余校长和邓有米插手,两个人当场签字画押了。
  邓有米说,别看那块地里的茯苓长得好,今天晚上就会全部跑香。
  李家表哥说,跑得再远,也不会跑到学校的操场上。
  余校长非常生气,却又没办法发脾气。
  接下来,砌匠们用一个星期时间,将倒塌的教室整理得勉强可以使用。
  做完这些,那些人才将药材贩子叫来收茯苓。
  起窖时,在茯苓地正中心挖出一窝菜花蛇。
  按规矩,这块地里的茯苓价格要翻一番。
  更神奇的是,挖起来的茯苓,有三分之一是包裹着香木须根的,如此价格又要上调许多。药材贩子当场点数,这种被称为神苓的茯苓,无论大小,每一只另外再补五元钱。
  心高气傲的孙四海,已懒得再计较这些了。
  叶碧秋的父亲跳出来打抱不平。李家表哥说,大家都是砌匠,你怎么吃里扒外。叶碧秋的父亲说,自古以来,匠人若是欺侮老师,在老天爷的眼里,都要罪加一等。李家表哥只好答应,将另两间教室的瓦翻盖一遍。叶碧秋的父亲还是不同意,非要他们将药材贩子另外付给的现金,如数补偿给孙四海。叶碧秋的父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说若不答应,他也往茯苓地里泼甲胺磷。李家表哥没办法,却不肯对孙四海让步,说要退钱也只能退余校长买横梁的那部分。此外,还要叶碧秋的父亲自己去翻盖其他教室的瓦。
  余校长拿到退回来的钱,想转手让给孙四海。
  孙四海却不领情。别人以为他会看重这些钱。他却说,大不了再等三年,下一次收茯苓时,看这些人还能弄出什么花招。余校长又想将这些钱用在另外两间教室的整修上,但不只是邓有米和孙四海反对,就连叶碧秋的父亲也反对。因为破碎的瓦太多,叶碧秋的父亲又弄不来新瓦,只能将完整的瓦集中铺在屋脊的正面,再割些茅草铺在屋脊的反面。余校长见学校变成这样,难过地不断地责怪自己无能,将学校越办越差,让学生们在茅草棚里上课。大家说,这与他毫不相干。就像老山界大庙,香火好不好,原因不在和尚、尼姑,菩萨不显灵,就没有人去磕头。小学中学没办好。丢脸的是乡里和县里,大学没办好,丢脸的是国家。余校长只好苦笑地随着他们的话说,一个民办教师,的确犯不着将那些十丈长的竹竿都搭不着的责任揽到自己的肩上。
  那天,李家表哥得意洋洋地跑来转悠。
  郁愤难忍的余校长便将他作为发泄对象。
  “你们晓得孙老师为什么如此慷慨吗?”
  李家表哥当然不晓得。
  余校长郑重地说:“因为爱!”
  李家表哥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变得煞白。
  23
  季节又在变化。
  离界岭小学很远的山坡上,阔叶的乔木开始变艳丽了。那些为数不多的红豆杉,总是独立在山的不同寻常处,用常青的叶冠,将满树的红果衬托得格外亮眼。
  已经是十月了,在地势稍低的地方,庄稼仍在漫不经心地生长,一点收获的心情也没有。那些在墨绿丛林中生发出来的红叶,让张英才想起界岭小学那几张红得不太正常的脸庞。
  张英才头一次前往界岭小学时,虽然有万站长陪同,这条路仍然让他觉得神秘莫测。如今再次走来,往日的神秘已被漫无边际的忧郁所替代。一路上,山沟里的阴凉,山脊上的清凉,都没有第二个人与他分享。张英才觉得奇怪,没有同路的人。有迎面而来的人也行,然而,从上山开始,这条路就归他一个使用。这种情景,有些意味深长,似乎是对他一去不返的这几年的深刻回应。
  不是万站长不肯陪他来,是李芳定了一条不近情理的家规。
  看在张英才是丈夫亲外甥的面子上,李芳不再旧事重提。
  这一次李芳的表弟又没有分到转正指标,她也不再追究。
  关键的问题在于。李芳在万站长的皮包里发现一双女式皮鞋。
  那一天,被抽调到县教育局工作的张英才因公事回来,本来要见万站长,却只见到李芳。李芳用有史以来最难看的脸色对着他,哪怕他身上带着县教育局的公函也没用。张英才只好先回家。张英才关上门,将那份公函放到桌子上。父亲先看,看完之后连连说,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做好人一定会有好报呀!母亲后看,看完之后抹着眼泪说,余校长他们总算有出头之日,我家英才也不用愧疚一辈子了。一直以来,家里的入总在提醒张英才要对余校长他们感恩。张英才这样做也是为了缓解父亲和母亲多年来内心的压力。张英才不让父亲和母亲往外说。毕竟这次回来只是将一些有疑问的情况核对一下,正式文件要等情况核实汇总之后再下达。张英才打听了两天,谁也不清楚万站长去了哪里。第三天上午,张英才正要再去乡教育站,母亲从外面回来,说听别人说,这几天李芳总在细张家寨躲躲闪闪,只怕是听到什么闲话,想找人家的麻烦。
  张英才懂得母亲的意思,二话没说就往细张家寨赶。刚走进村子,就听到蓝小梅家里传来叫骂声。张英才冲进屋子,看到万站长伸出双手将蓝小梅护在身后,自己脸上却被李芳抓出几道血痕。“哪有你这样当外甥的,余校长让你捎皮鞋给蓝小梅,你却往我包里塞!这下子好了,舅舅是越说越黑,你来与舅妈说明白吧!”舅舅劈头盖脸一顿骂,张英才全听到心里去了。他走上前去,想将舅舅推开,却又害怕李芳那虽然白嫩,却锋利无比的十指。只好顺着万站长的话现编现说。
  张英才说皮鞋是余校长在省城买的,本来想
  给王小兰,不料码子小了,王小兰不能穿。又想送给成菊,那个女人也是大脚穿不了。后来,余校长的儿子余志提醒说,蓝小梅曾给他做了一双布鞋。余校长才决定将这双送不出去的皮鞋送给蓝小梅。事后,张英才听说他凭空虚构的这些事,居然全是真的,也忍不住啧啧称奇。那天他进门之前,万站长已如此说过一遍,见张英才的说法相同,李芳的火气才消退下来。
  因为太愤怒,李芳的思绪全部集中在皮鞋上。皮鞋的来龙去脉弄清楚后,她规定,从即日起,以公路为界,万站长不许往北边去,北边的几所学校交给教育站的黄会计管,他自己只能管公路南边的几所学校。
  后来有空说起这段有惊无险的事,万站长还心有余悸地叹息,危难之时,还是血缘关系最靠得住。
  与万站长见面后,张英才将核实后的情况带回县里。
  等他再次回到乡教育站时,相关红头文件已经揣在怀里了。这些红头文件让万站长忘了近来所有的不快。
  万站长很想亲自去界岭宣布这条喜讯。但一方面由于李芳立了家规,不好马上违反,另一方面,全乡十几所小学,他和黄会计两个人全部跑一遍,最快也得两天。因此,万站长觉得,让张英才跑一趟界岭小学,是最理想的选择。
  自从转为公办教师。张英才就没有回过界岭小学。万站长问过原因,张英才说,自己走得很不光彩,如果只是回去叙旧,无论对他自己,还是对余校长他们,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所以,他一直在等待机会。暑假期间县教育局抽调人员组成一个专门处理民办教师问题的办公室,万站长力荐张英才,也是考虑到,唯有余校长他们转为公办教师,张英才心里的郁结才能最终化解。万站长觉得,对于张英才来说,再也没有比送红头文件上山去更好的机会了。
  张英才当然没有异议。
  一个人在山里走路,即便是刻意控制速度,也只能维持很短一段时间,稍不注意,步伐就自动加快了。想消磨时间,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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