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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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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氏依旧不松口,沈瑞叹了一口气,压低音量道:“总不好只让大哥一人尽孝。”
郭氏瞥了沈瑾一眼,才迟疑地点了点头:“那你就在这里守孝,婶娘先回去,等到了吃药的时辰,婶娘再使你来接你。”
郭氏没有回客院,而是被沈瑞劝回她自己家。她毕竟是五房当家娘子,身边还有个半岁大的幼女,陪了沈瑞两rì已是不容易。不过到底不放心,还是留下贴身婢子看顾沈瑞,嘱咐了再嘱咐方离开。
管家送郭氏离开后,看了看灵堂上缄默不言的两位小主人,心下很是不放心,去书房找沈举人,想要禀告此事。一是怕两位小主人发生争执,闹出笑话;二也是担心沈瑞大病初愈,熬不住守灵之苦。
经过昨rì那一出,沈家宗族里都看着,沈瑞真要有个万一,这四房的名声就要坏了。要知道昨rì来的可不单单是沈氏族人,除了乡邻之外,官府中人也来了不少。内宅的事情,虽没有闹到前头,可昨rì那么多人,难免走漏风声。
沈举人眼下并不在书房,而是去了后院老安人处。大管家扑了个空,犹豫了一下,还是追到了后院。走到后院门口,大管家就察觉不对,老安人身边当用的几个养娘婢子都在院门口候着。
见大管家来了,郝妈妈出面道:“大管家可是有急事?可要老奴去给老爷禀告?”
管家火眼金睛,自是瞧出郝妈妈这老货眼珠子乱转,想来着不忿被老安人打发出来,想要借通传之名,想要去上房探听一二。谁晓得老安人与老爷说什么私密话,管家无心参合,忙摆手道:“不急,不急,还是等老爷出来。”
郝妈妈讪讪,却也不敢得罪管家,轻哼了一声,转了头去。
张老安人屋子里,沈举人皱眉道:“是不是一时没找到,等孙氏大事完了,开了东厢,仔细查找就是。”
张老安人道:“等丧事完了,黄花菜都凉了!我早觉得不对,孙氏没了当晚我就使人开了东厢,能翻的都翻了,就是没有。”
沈举人的脸sè很难看,沉默了半响,道:“孙氏屋里既没有,是不是寄存在旁人处?孙氏行事jīng明,若是她信得过的,当不会有什么闪失。”
张老安人冷哼道:“财帛动人心,若是红契还罢,衙门里有档,总能找回来;若是白契,谁收下了还肯吐出来?自从晓得孙氏将身边人都放出去,我就晓得蹊跷,才使人故意饿了瑞儿两rì,这不是吊出来两个。说着好听,恩婶恩亲,还不是闻了腥味咬上来,想要趁乱占四房便宜!”
这番说辞听起来似乎有道理,可是想想沈理的状元身份还有五房老太爷平素的端方,沈举人摇摇头,道:“孙氏陪嫁产业里,只有后来出息添的两块棉田一间铺子是白契,其他都是红契,娘不用担心”
张老安人瞪着眼睛道:“那铺面还罢,值不了几个钱。那两块棉田一块十顷,一块八顷,可不是小数目,真要被人匿下可要哭死。照我说,还是赶紧报衙门,以报失财物为名,将那几个跑了的下人抓回来。不管那贱人是将契约托付给沈理,还是隔壁,总有迹可循,多个人证,心里也踏实些。”
昨rì在族人面前刚闹了那一出,沈举人素来爱面子,哪里还敢节外生枝,皱眉道:“铺面与棉田都在那里搁着,由家里下人打理,这几rì也跑不掉。就算旁人拿了地契又如何,在松江地界,旁人还欺不到沈家头上,还是等孙氏出殡后再说。”
张老安人跺脚道:“旁人欺不到沈家人头上,沈家自家人哩?那九房小崽子顶着状元老爷的帽子,连宗房都得巴结;隔壁郭氏,借着那贱人的光,与知府家结亲,如今腰子也直起来了。不管他们两个哪一个受了那贱人所托藏了地契房契,要是黑了心肝,可是了不得。”
沈举人不通经济,已是听得不耐烦,抬起眉毛道:“娘就别cāo心了,儿子自有安排。”说罢,起身就走。
走了几步,看到多宝格上的摆件有些眼熟,他不由多看了两眼,而后转过身,道:“娘,孙氏的嫁妆还是先不动的好,省的被族亲们误会。”
张老安人气了个仰倒,青着脸道:“难道我是贼?这是孙氏先头敬与老身的!”
沈举人讪笑两声,却依旧没有改口:“还是避嫌吧,误会了总不好。”
张老安人越发着恼,冷哼一声,摆摆手道:“且去,且去,我还没老糊涂,用不着大老爷教导行事!”
沈举人晓得自家老母亲xìng子左xìng,不是听劝的,只能心里叹息一声,挑了帘子出去。见到大管家在院门口候着,沈举人缓下脚步道:“可是有事,找到这里来?”
大管家忙趋步上前,低声道:“老爷,二哥方才来灵堂守灵了。”
沈举人闻言,面上挂霜,冷哼一声道:“这孽畜又要作态!”
第十五章 灵前孝子(八)
沈举人口中骂着,脚下却不zì yóu地加快脚步。对于这个儿子,他自己也说不清是喜是厌。因与妻子孙氏夫妻感情冷淡的缘故,他与沈瑞父子关系也不亲密。可妻子已故,他身为人父,心里沉淀下来的不只是人父之责。孙氏不单是四房主母,也是四房的大功臣。
沈举人是孔孟弟子,不通经济,若没有孙氏进门后二十年的经营,就没有现下的四房。即便他想要谋孙氏的半副嫁妆,不单单只是偏疼长子,也是想着将来兄弟两个能相互扶持。
沈家书香望族,沈瑞却是个在读书上不开窍的,前程有限,以后能依靠的还是父兄。沈瑾记在孙氏名下,与沈瑞的关系就更紧密。即便是为了在世人面前好看,沈瑾也不会弃沈瑞这个兄弟不管。说明白了,当沈瑾记在孙氏名下时,沈瑞也就成为沈瑾的责任,这不单是骨肉亲情,还涉及道义。
只是没想到,会闹成现下这个局面。
为了逼出所谓“托孤人”,就将亲孙子冻饿几rì,沈举人心中,对张老安人此举不无埋怨。至于沈瑞冻饿之前被他打板子之事,则被他抛到脑后。
待走到灵堂外,看着跪在孝子位上烧纸钱的沈瑞,沈举人不禁有些恍然。这浑身缟素安静地跪在那、面露哀凄的孩儿是谁?是记忆中骄横顽劣的次子?
他扶着额,想要回忆次子昔rì模样,有限的几个画面不过是他斥责儿子、老安人护着、孙氏缄默旁观。在妻子面前,他底气又委实不足,一来二去连训斥都懒得训斥,眼不见心不烦,父子相处的时间越发短暂。
沈瑞正专心烧着纸钱,袖子被拉了拉,抬起头来,才看到灵堂上多了人。
旁边沈瑾已经站起身,他也跟着站起。沈举人清咳两声,板着脸对沈瑾道:“你是兄长,多找看些你弟弟。”
沈瑾忙躬身道:“尊老爷吩咐。”
沈举人又望向沈瑞,皱眉道:“好生跟着你大哥守孝,不许再做怪!”
“诺。”沈瑞淡淡应道。
沈举人见他不冷不热的模样,直觉得胸口发堵,顿时没了说话的兴致,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沈瑾见状,低声对沈瑞道:“在老爷面前,二弟多少柔顺些。”
沈瑞颇为意外,看了沈瑾一眼,见他满脸真挚,确实出于善意,点点头道:“谢谢大哥。”
到底别无他话,兄弟两个继续缄默守灵。
郭氏回了家里,过问了几句家务,又匆匆过来,见沈瑞还在灵堂上,就劝他回屋休息。沈瑞已决心守灵,就又劝了郭氏回家。郭氏见他执意如此,叹了两声“孝顺孩子”,也没有强拉他回去,只是望着他的目光越发慈爱。
天下的父母,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孝顺。沈瑞小小年纪,大病初愈便坚持为母守灵,可见是真孝顺。不过瞥见沈瑾在旁,郭氏到底有些不放心,待回了家去,就打嫡幼子沈全过来,借口代福姐儿为孙氏守灵之名,留在这里看顾沈瑞。
福姐儿是郭氏幼女,生时难产,因孙氏援手,才得以平安落地。待满月时,郭氏抱了女儿上门,认了孙氏为契母。
如今福姐儿才六个月,郭氏安排幼子“代妹守灵”,倒是也说得过去。
沈全与沈瑾同庚,十四岁,月份比沈瑾大,已过了县试、府试,不过在院试时落榜,只算是童生。
郭氏三子一女,长子是去年chūn闱落第举子,因想要参加下一科会试,落第后就没有回乡,留在京城读书。郭氏开明,打发长媳进京照看儿子起居。次子是贡生,如今在南京国子监做监。
郭氏丈夫沈鸿身子不好,沈全倒是成了郭氏帮手,平素打理家中庶务,倒是有几分成熟稳重。他既受母命而来,自然以看顾沈瑞为主。不过他与沈瑞差好几岁,并不相熟,一时半会也无话。
沈瑞受苛待之事,他已经听闻。尽管对于张老安人与沈老爷行事看不过去,可他也不认为错处该归到沈瑾身上。
他与沈瑾是族兄弟,又是邻里同窗,相伴长大,最是晓得沈瑾脾气。沈瑾虽是庶出,可xìng情中正平和,并无平常庶子的猥琐小气。只是被郑氏拘的紧,整rì里只埋首读书,有些不通世情,真没有什么坏心肠。至于占了沈瑞的“孝子位”之类,在他看来,不过是孝顺嫡母,绝非族人揣测的那般,存了那么多的算计。
沈全在五房老太爷与郭氏面前,也为沈瑾分辨过,两位长辈都是不置可否的模样。实是沈举人侵占发妻嫁妆的心思昭然若揭,沈瑞这几rì的遭遇又太不堪,不得不使人多想。
同对沈瑾有好感相对的,沈全对沈瑞的印象并不佳。
沈瑞顽劣xìng情,可是他见识过的。他平素第一次挨打,就是拜沈瑞所赐。当时他已经十岁,却被五岁的沈瑞扔石头给砸了额头,至今发角处有小拇指盖大小的疤痕。
他原想要在父母跟前告状,被兄长给劝下,到底不了了之。被五岁的孩子打了,说出来也不光彩。况且两家主母交好,犯不着为这些小事起了嫌隙。只是他心里长了记xìng,对于隔壁的小霸王,从此是避而远之。
没想到,凤凰也有落地的时候。这还是那个小霸王么?莫不是换了芯子?打量着沈瑞的沈全心中惊疑不定。
这乖巧守礼的老实模样,险些闪花了他的眼。
沈瑞直觉得头皮发麻,实在是被沈全给盯得不自在,就侧身去,道:“全三哥一直盯着弟弟,可是有事吩咐?”
沈全摸着下巴,讪笑两声,道:“有些rì子不见瑞二弟,倒是有些不敢认。”
沈瑞当然晓得自己与原主不同,可沈家上下都没看出什么,隔壁的族兄之类,就更不用担心,便垂下头不再说话。就算旁人看出他与本主不同又如何,本主经历丧母之痛,又挨了板子,险些被冻饿而死,xìng情变化也合情合理。
灵堂之上,到底不是嬉笑之地,沈全看着沈瑞肖母的脸,想着孙氏生前慈爱,也恢复了肃穆。
三人守灵的格局,从这rì倒是成了惯例。
孙氏收福姐儿为契母之事,早是众所周知之事。如今沈全奉母命而来,沈举人虽有些不自在,可不愿节外生枝,便任之由之。倒是张老安人想的多,私下少不得叫了沈举人去唠叨一番,只说要防着郭氏借了闺女之名,分薄孙氏嫁妆私房,云云。
沈举人这些rì子正忧心四房名声,哪里听得了这个,劝慰老安人几句,便借由子溜了。至于张老安人逼他尽早清点孙氏嫁妆资产之事,也被他再次搪塞过去。
真要在孙氏热孝之时,那般行事,那四房的脸真的不用要。况且,自打孙氏卧床,孙氏外边的产业就逐渐被张老舅爷与张家几个就舅兄把持。对于舅家占自己便宜之事,沈举人也不是没有耳闻,不过看在张老安人情分上,沈举人也不原为几个银钱与舅家计较。
一晃数rì,沈瑞尽管守礼茹素,可到底吃得饱,原虚弱的身体渐好,可心里也不踏实起来。原因无他,实放心不下王妈妈与柳芽。原以为这两人既被沈理买下,即便没有被沈理转手赠还给自己,也当有音讯传回来,可却了无音讯。莫非是板子打的狠了,有什么不好?
等到孙氏“二七”时,郭氏与沈理都登门。
倒是不用沈瑞主动相问,沈理便私下告诉提及此事:“听鸿大婶子说你惦记卖了的那两个养娘婢子,无需担心,她们的病养的差不多了。只是现下不好给你送回来,否则还不知老安人会怎么说。等婶娘大事毕了,再看着安排她们两个。”
沈瑞想了想,低声道:“六哥,她们有没有说老安人作甚要故意饿着冻着我?”
沈理摇头道:“我仔细问了,她们两个是老安人临时安排服侍你的,并不是老安人身边服侍的。我瞧着老安人像是看上她们两个都是孤身一人,与旁人无瓜葛,方便处置,就像这次卖人似的。要是选了旁人,说不定要卖一家子。其他的,六哥会继续探查,瑞哥儿还小,只需好生保重,不用想这些。”
沈瑞见他郑重,晓得这其中肯定还有其他隐私之事,毕竟张老安人之前种种安排实在过于蹊跷。他晓得孙氏捐嫁妆之事,猜测多半是张老安人“迁怒”,旁人看着就有四房这般行事,就有“害命夺财”的嫌疑。
沈瑞便暂且不提此事,只正sè道:“六哥,等我娘入土后,我想要效六哥行事,在我娘灵前结庐守孝。”
沈理闻言,先是一愣,随后皱眉道:“不行,你年小体弱,出殡时又是腊月,你哪里经得住这个?孝心不在此处,你多保重自己,婶娘才会走的安心。”
沈瑞苦笑道:“要是在旁人面前,弟弟只会说孝道所在,本该如是。六哥面前,弟弟就说一句实话,弟弟想要活着,弟弟想跟六哥一样读书,出人头地。可若是在这个家里,弟弟不知何时再‘病’,何时再受‘家法’。就算不生病,不挨板子,也是‘顽劣任xìng’之辈,还不知会传出什么人品低劣的恶名。以前年幼,又有娘亲在,纵有流言蜚语也不关痛痒,如今渐大,又是在孝中,稍后不甚,口舌就能吃人,弟弟实是怕了……”
第十六章 前尘影事(一)
沈瑞一席话,听得沈理眉头更紧,听得窗外的沈全脸sè大变。倒不是他卑劣故意偷听,只是他实是仰慕状元族兄,见状元族兄来了,想要凑过来厚颜请教几句,没想到正听到这几句要紧的话。
要是没有这几rì“代妹守灵”,沈全只会当沈瑞心思太重,可在灵前守了几rì,他也察觉出四房的不妥。张老安人身边的妈妈,在沈瑾面前毕恭毕敬,在沈瑞面前却yīn阳怪气。上行下效,其他奴婢下人待沈瑾兄弟也是不同。
沈全站在局外,看的清清楚楚,心惊的同时,连带着对沈瑾也多了揣测。如今又听这番话,沈瑞说的透彻又直白,听得却叫人身上发冷。
沈全想着这数rì沈瑞的沉默寡言,不禁摇抬头摸了摸额头。上面的疤痕淡淡,已经不大显,看来那跋扈的小胖子真的转xìng。他心里正感叹,就听沈理道:“你只安心守灵,养好身体,等婶娘大事了,六哥自有安排,断不会让你再委屈了去。”
沈瑞道:“还请六哥成全,弟弟不怕吃苦,只想找个肃静地方,安静地读几年书。”说到这里,顿了顿,苦笑道:“说出来不怕六哥笑话,弟弟之前不省事,连三百千都背不全。同族兄弟们相比,弟弟已经落了一大截。”
“咦?”沈理诧异道:“怎会如此?族中子弟不是六岁入族学?你开蒙好几年,这几本还没背好?”
沈瑞声音渐低道:“老安人怜惜,怕我读书吃苦,十rì里只叫去两、三rì。若是哪rì功课背会了,接下来的半月总有这样那样的缘故不能去上学。再去时,也跟不上先生教的……即便在家里,也舍不得我多提笔,只说是年纪小怕累了胳膊。但凡在书房多呆半刻钟,就叫人哄了我去玩……”
花厅里寂静下来,门外的沈全只觉得双脚发软。好像是听到了不得的话,四房老安人到底再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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