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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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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西盛三十五、六岁的年纪,留着短须,身上穿着直缀,头上戴了儒巾,竟是个有功名的。只是同寻常士子相比,他又显得高大威猛了些,并不见文弱之气。他也不像是商人,更像是个武夫,只是又没有武夫的鲁直,面上带了几分jīng明。奇怪的是,他看向沈瑞的时候,眼神粘在沈瑞身上不移眼,瞧着那模样,像是看一眼能得个银元宝似的,看的沈瑞身上毛愣愣。



    见沈瑞与自己见礼,他便笑吟吟地起身道:“今rì鄙人做了不速之客,还请瑞小哥勿恼。”



    沈瑞淡淡道:“贺二老爷是姻亲长辈,既是驾临,小子趋迎也是礼数。只是禅院乃清修之地,本非会客之所,小子又是客居,实有不方便久陪。贺二老爷若有指教,还请直言便是。”



    说罢,他指了指座位,两人宾主落座,沈全与五宣亦是各自坐了,看着这两人说话。



    见沈瑞开门见山,贺南盛倒是有些意外,笑道:“瑞小哥与传闻中倒是多有不同,那鄙人就不啰嗦。鄙人前来见瑞小哥,确实是有一件事与瑞小哥说……”说到这里,沉吟着,用眼睛望向沈全与五宣。



    五宣因听了王守仁与沈瑞之前的话,将这贺南盛归为“小人”,哪里会放心沈瑞一个人应对,自是根木头桩子似的,坐在沈瑞旁边的椅子上不动。



    沈全心里已经是恼了,冷哼道:“莫非贺二老爷要提什不可对人言之事?我这弟弟还小,可也不是恁谁都能算计。”



    沈瑞不觉得自己与贺南盛有什么私密话,便道:“这两位兄长都不是外人,尊驾无需避讳。”



    贺南盛神神情僵了僵,随即又舒展开,没有说话,而是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沈瑞。



    沈瑞挑挑眉接了过来,打了看了,扫了一遍。他神sè未变,旁边一直盯着他瞧的贺南眼中则留出诧异之sè。沈全的眼睛落在沈瑞手上,好奇得不行;五宣眼珠子也比平素活络,身子微微往沈瑞处倾斜。



    沈瑞已经合上手中那张纸,撂在贺南盛手边的几上,道:“无功不受禄,贺二老爷的好意,小子心领了。”



    贺南盛撂下脸来,皱眉道:“织厂虽有盈利,可里里外外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亦多。三成干股,实是不少。即便瑞小哥以后每年只能吃三成红利,那也是上万两银钱,也足够瑞小哥锦衣玉食、山珍海味地过活。”



    沈瑞依旧神sè未变,看着贺南盛道:“小子还是那句话,无功不受禄,实不敢受贺二老爷惠赠。”



    贺南盛脸sè不好看,还想要再说话。沈瑞既已经晓得他来意,自然懒得再与其啰嗦,起身对贺二老爷道:“小子身体不适,先行一步,请贺二老爷见谅。”说罢,也不待贺南盛说话,便起身离去。



    沈全与五宣两个,自是跟着沈瑞出来。



    沈瑞出了知客室,面上就带了恼意。



    难道自己是傻子?这算什么事?先是趁火打劫按照市价一半的价格买了孙氏的织厂,然后又摆出阔绰的模样,赠自己这孙氏之子三成干股,好人坏人都做了,沈瑞可无心与之做戏。



    贺南盛偷买孙氏织厂,是两、三个月之前的事,如今才这般作态,不知是顾忌沈理,还是顾忌庄恭人,还是怕与四房扯皮麻烦,才这般前倨后恭。



    不管具体原因如何,沈瑞都不会参合。难道他脑子进水,会接三成干股,然后让贺家打着自己的旗号与沈家四房扯皮?



    银子这东西,够花就行。有五房帮忙打理沈瑞名下那几处产业,沈瑞很是放心,也很是知足。虽说脑子里不乏后世赚钱的点子,沈瑞也无心尝试。真正想要立足大明,银子开道只是下策,自身“坚挺”才是根本。如今有了好老师,沈瑞脑子抽了,才会舍本求末。



    这个贺南盛,本来并未从他身上察觉出什么恶意,可行事怎么如此不着调?
第三十九章腊尽春回(二)
    沈瑞初见王守仁的时候目不转睛,沈全的模样也比他好不过哪去。沈瑞无奈,只好清咳一声,道:“先生,这是弟子族兄沈全,今rì奉长辈之命过来探视弟子。”



    王守仁是被人看惯的,脸上倒是并无不快,只面sè如常地望向沈全。



    沈全眼睛直直的,依旧跟木头人似的。



    沈瑞见沈全还在发愣,拉了拉他的袖子道:”三哥,这位就是王先生,还不见过。”



    沈全这才醒过神来,连忙移开眼,红着脸作揖,小声道:”小子沈全见过王先生。”



    沈瑞在旁,不由翻了个白眼,这个沈全怎么如此”腼腆”?还是先生“美sè过人”,方使得沈全如此神魂颠倒。不管怎么说,沈全的“定力”也太差了些。



    王守仁瞧着沈瑞不以为然的模样,瞥了他一眼,这小子莫非忘了自己前几rì的窘样。他对沈全微微颔首,道:“既是来了,你们兄弟就好生说话,在下与禅师约好手谈,少陪了。”说罢,又吩咐五宣给他们预备了茶水,就带了五宣悠悠然而去。



    直到看着王守仁的背影远处,再也望不到,沈全方回过头,长吁了一口气,道:“之前看书上说宋玉潘安之貌,还当是古人夸词,眼见了王先生,才晓得什么叫美男子。”



    沈瑞只觉得无语,道:“三哥就不能矜持些,方才模样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好sè之徒,连口水都流出来。”



    沈全闻言,忙在嘴角抹了一把,又哪里有什么口水,这才晓得被沈瑞戏耍,瞪着眼睛到:“好你个瑞小二,方几rì不见,就开始皮实了。”



    这竹舍只有小小三间,除了书房就是卧室,王守仁带了五宣下去,不过是给他们兄弟两个留出说话的地方。沈全将里外看了一遍,显然也想到此处,道:“都说美人多娇气,没想到倒是个温和体贴人的。”



    固然晓得王守仁俊秀异于常人,可听到沈全将王守仁称为“美人”,沈瑞心里还是不舒坦,正sè道:“王先生学识出众,人品高洁,三哥还需慎言。”



    沈全见他一本正经的,嘟囔道:“我并无亵渎之意,只是王先生倾世之姿,确实当得上美人之称。”



    见他还嘴硬,沈瑞有些恼。不管如何,他已经视王守仁为师,就算沈全只是年少慕,并无yín邪之意,可以‘美人’称呼王守仁到底失了尊重。他冷声道:“我瞧着三哥虽没有倾城之貌,也是清雅可人,当得起小美人之称,那是不是以后就可以叫三哥小美人?”



    听到“小美人”三字,沈全的脸抽了抽,看沈瑞脸sè难看,醒过味来,忙作揖道:”是哥哥不对,瑞二弟原谅我这一遭。”



    他是郭氏之子,前些rì子又对自己照看有加,沈瑞不愿与他弄坏关系,便道:“王先生有状元之才,是六哥都襃赞过的,三哥往后见了,还是当更恭敬些。”



    沈全讪讪道:“三哥方才一世轻狂,方失了尊重,往后不会哩。原以为既是挂着杏林高手之名,又闲云野鹤地隐居在禅院,定是个白胡子老头,没想到会是这样品貌超凡的人,又是弱冠年纪,这才嘴上念叨几句。”



    沈瑞不想再继续王守仁的话题,说到底他自己前几rì也不比沈全的模样好多少,便转开话道:“我家里那边的消息……不知三哥晓得不晓得……”



    沈全闻言,眼睛一亮,道:“你不晓得,这几rì可是有很多热闹。张家产业已经被三房与九房瓜分,男女老幼除了身上衣服,一枚铜子也没给留地给撵了出来。张家祖孙三代,十几口人,都去了你家。听说与老安人好一顿吵,老安人已经气得病倒。”



    对于张家这个结果,沈瑞并不意外。瞧着三房与九房那rì的做派,就不是肯吃亏的人,早一rì收拾张家,就早追回银子,他们肯拖延才怪。只是没想到张家这么不堪一击,想到这里,沈瑞心里一沉,道:”张家人就这么老实?”



    沈全嗤笑道:“不老实又能如何?听说当rì送完婶娘回来时,三房与九房的人看似先走一步,实际过后就掉了头回去。不知怎么威逼,让张老舅舅写了借据,并且还让他写了状子。根据状子上的说法,三房与九房看在张家是姻亲的份上,借银子给张家使唤,张家女婿见银起意,私下带了银子与妻子跑了。如今状子都递到县衙,张家女婿的缉拿令也发下去,如今张家是苦主哩。”



    沈瑞听了,越发jǐng醒。



    难道张老舅爷是傻子,会老实地写下借据?这其中还不知有多少不可言之事。张家虽不是名门大户,可也算是乡绅富户,就算罪有应得,可这败的也太容易。说到底,还就是权势的力量,足以破家灭门。



    沈瑞如今年年幼,不需要面对权势倾轧。等到他年岁大了,自然要去面对这些。想要活的自在,不是无yù无求、寄情山水就能得到的,只有手中握着权势,才不会惧怕权势威逼;只有站在高处,才有更多的选择权。



    连王守仁这样一心做圣人之人,都得俯下身段去迎合世情,走科举仕途。自己想要在大明朝活的自在惬意,还需更努力才行。



    沈全哪里想到这会功夫沈瑞就会想到这么多,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张家笑话。



    “张家不仅田宅都没了,名声也彻底坏了,两个没出阁的孙女都被退了亲,以后想要再翻身怕是难哩。”沈全啧啧道。



    沈瑞闻言,丝毫生不出同情之心,相反倒是有些幸灾乐祸。若是张家人还有退路,多半不敢在沈举人跟前碍眼;如今什么都没了,不抱紧沈家四房大腿都吃饭都困难,他们会赖定沈家四房。老少都是占着沈家便宜养大的,即便有手有脚,也吃不了自力更生的苦。这下头疼的,该是张老安人,不是向着娘家人么,不知道她接下来会如何“庇护”。



    只是想到明年开chūn他就要跟着王守仁离开松江,天高任鸟飞,沈瑞就少了几分八卦之心,对沈全道:“绸缎坊与杂货铺老掌柜早被撵走了,又被张家折腾了几个月,中间还有铺子易主之事,再要经营起来也是费事。三哥帮我传话给婶娘,这两处营生能收就收了,以后将铺子租出去收租反而更省心。”



    沈全惊讶地看了沈瑞道:“你小小年纪,竟能想到这些?”



    沈瑞道:“我也是后知后觉,怕是这几rì让婶娘为难了。”



    沈全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娘本是嘱咐了不让我与你说,杂货铺还罢,只是账面有些乱,即便后来契书归了宗房二伯,二伯也还没使账房过去;绸缎坊那里,之前的亏空就大,三房又早在前两月就打发了账房。前两rì他们虽将契书送回来,可也将库房与铺子里的绸缎搬空了。我娘正打算清点清楚,去宗房寻族长太爷做主。”



    沈瑞摇头道:“之前已经多亏族长太爷做主,不好再麻烦他老人家。”



    这次的事,即便那几房有不厚道之处,祸根还是沈家四房。连宗房都亏了银子与名声,难道族长太爷心里真的不介意?



    之前的事既已经告一段落,就不宜再起波澜。



    三房毕竟已经如约将契书还回来,再去计较那些绸缎,有理也显得咄咄逼人。



    沈瑞想了想,道:“此事各房都有损失,不好计较太过,我与婶娘手书一封,劳烦三哥转交。”



    沈全“嘿嘿”两声道:“我与我爹也这般说,可祖父与我娘说不能纵恶,也不能叫瑞哥儿吃亏,非要较真。”



    沈瑞走到书案后,取了纸笔,犹豫片刻,左手提笔,写了一封信给郭氏。



    沈全在旁看着,见他落笔虽显生硬,可行书也算工整,开头有“尊前”,署名处为“愚侄瑞叩禀”,不由点头,只是有些意外他竟然是左撇子,就劝道:“瑞二弟往后也要开始学着右手书才好。”



    沈瑞点头应了,吹干了信,折好递给沈全。



    兄弟两个叙完话,才想起拉着礼物的马车还在后头。沈瑞并没有按照郭氏交代的,将那些东西都拿到竹院来,而是拉着沈全一道,去找了知客,以沈家五房的名义,将那些米面香油捐赠。这里虽不供奉香油莲花灯之类的,却有知名禅师开过光的护身符佛珠等物,可是千金难求。



    看在这些布施上,知客奉上一个护身符一串檀木手串。



    至于送给王守仁的那份礼物,沈瑞也是让等王守仁手谈回来,让沈全亲自奉上。沈全不解其故,只是见沈瑞小脸绷着,就听从了他的安排。王守仁却是若有所思,看了沈瑞好几眼。



    等到沈全下山,五宣去厨房弄加餐去了。禅院伙食清汤寡水的,沈全送来的东西里,有两坛子素什锦,热了就能用的。



    王守仁则是看着沈瑞道:“你作甚叫你那族兄对我毕恭毕敬?”



    沈瑞道:“对先生恭敬不是应当么?能与先生的见,也是我那三族兄的福气。”



    王守仁闻言,不由哑然,半响方莞尔一笑道:“说的正是哩。”



    他看向沈瑞,只觉得心里发热,想着莫非这孩子对自己如此崇敬,莫非就是自己的“颜回”?
第四十章 腊尽春回(三)
    沈全走后没几rì,就到了腊月二十,沈理与蒋三公子又结伴而来,两人都是带了东西过来,虽没有郭氏预备的那么多,可也是吃穿用度各sè齐备。让沈瑞吃惊的是蒋三公子对王守仁的态度。



    虽说听起来,侍郎公子要比知府公子有显贵的多,可他们身份不是纨绔,自然不会拼爹。两人都是读书人,而且都是举子。



    即便蒋三公子即便弱冠之年,也比王守仁晚一科乡试,可两人目前在科举上的起点都是一样的。



    没想到蒋三公子拿了自己的文章,请王守仁指点,行的即便不是弟子之礼,可言谈之间也极为恭敬。



    换做其他人,士子之间,只有谦虚的,哪里好这般大喇喇地受着。王守仁只是受之泰然,不过在点评蒋三公子时文时十分详尽,多有点睛之笔。蒋三公子欣喜不已,望向沈理的目光多有感激。



    沈瑞在旁看的清清楚楚,晓得是沈理指点的,不由佩服蒋三公子的魄力,也佩服沈理的眼光。



    王守仁虽一心要学做圣人,可天xìng自然随xìng,有时为人行事便极品矛盾,时而循规蹈矩,时而放荡不羁。这样行事,如此品貌,极容易被人误解当成持才傲物、玩世不恭之辈,沈理却是慧眼识人,认定王守仁非池中物。



    如此提挈蒋三公子,不会是无的放矢,多半是回报庄恭人对孙氏与沈瑞的回护之情。



    沈理任由蒋三公子去向王守仁请教文章,自己只拉着沈瑞说话:“瞧你气sè,倒是比前些rì子强许多。只是明年远行,晋中离松江千里之遥,行船走马,路途艰辛,你也要提前做准备……”说到这里,觑了王守仁一眼道:“伯安除了文采出众,武功也出sè,你别守着宝山不知,只学书呆子似的只啃《论语》,那强筋健体之法门,也当跟着学习一二。”



    他并未压低音量,王守仁点评完一段时文,正用茶润嗓子,正好听了这一句,哼了一声道:“沈兄莫要歪带人,我是先生,如何教导弟子自有计较。”



    沈理“呵呵”两声道:“我不过是怕瑞哥儿身子弱,你又定好了转年出门,若是让他耽搁你了,倒是我的不是。”



    王守仁既是有心将沈瑞视为开山弟子,自是不容旁人轻慢,即便沈理此话未必是真的看轻沈瑞,他听着也不舒坦,挑眉道:“我的弟子,轮不到沈兄嫌弃。沈瑞身体会越来越好,沈兄虽是状元,可这识之能却不好恭维。”



    沈理被堵得哭笑不得,这叫什么事,倒好像自己是外人,这师徒两个才是一边似的。师徒?沈理睁大眼睛,有些意外道:“伯安要收瑞哥儿做弟子?”



    王守仁瞥了他一眼,不以为然道:“甚叫要收他做弟子?沈瑞不是已经是我弟子了?”



    沈理讪笑,心里却有些复杂。他有些拿不准,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悔意。即便晓得王守仁有大才,终有凌云之rì,可朝中想要弹压王守仁的不是一个两个,做他的弟子真的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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