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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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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在眼前这小少年身上,可以一试?



    他本是随心所yù的xìng子,来了兴致就不管不顾。即便还不到而立之年,可面对这小小少年,也生出几分为师之心。



    沈瑞本是理直气壮地看人,即便被王守仁发现无心虚。不过看着王守仁似笑非笑的,他不知为何,就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王守仁看着沈瑞,含笑道:“你虽随我开蒙,可不是只识三百千,读经、习礼、写字、作画、弹琴、习shè、健体缺一不可,可有的苦头要吃?你怕不怕?”



    难道不单单是启蒙么?



    沈瑞眼睛一亮,王守仁除了是哲学家、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也是教育家,后世儒学流派始祖,很多都是王守仁的弟子。虽不知他具体什么时候开始授徒,反正不是这个时候。



    若是王守仁提及的都学到,那不是入室弟子的待遇?虽说瞧他刚“格竹”,心学理论方萌芽,离形成还早,可是又有什么关系。自己对于心学并无多大兴趣,反而对王守仁提及这些兴趣大发。即便他后世因家族关系,对于国学多有涉猎。可同真正的古代大儒相比,他后世所学那些不过是皮毛。



    沈瑞郑重道:“只要跟着先生,我就不怕!”



    什么张老安人、沈举人,他都抛到脑后,只要抱紧眼球此人的大腿,他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王守仁弘治间出仕,显达于正德朝,直到嘉靖朝方沉寂。这其中,即便几经沉浮,可也有惊无险。



    王守仁见他挺着小胸脯,掷地有声的模样,不由失笑:“看你也是锦衣玉食娇养大,跟着我可以,可没有养娘婢子服侍,生活起居都得你自己动手,要是不能自理我可不会费心照看你。”



    听他这样一说,沈瑞不由有些踌躇。他虽还惦记王妈妈与柳芽,自晓得自己要寄居禅院,便晓得那两人不宜到自己身边来。可是在叫柳芽帮忙前,他曾答应过叫柳芽的弟弟做书童,怎好食言?



    王守仁见他小大人似的思考,不免觉得有趣,端着汤碗,吃了半口姜汤,笑吟吟地等着沈瑞作答。



    沈理见状,不由皱眉,随即想到什么,低声问:“瑞哥儿可是不放心我家里那养娘与小婢?你放心就是,让她们现在我家里,等你出服后再让她们到你身边服侍。”



    沈瑞摇摇头,道:“有六哥在,弟弟自没有甚不放心。只是昔rì小弟曾应下,会收柳芽之弟为书童。”说到这里,对王守仁道:“先生,弟子能自己照看自己,并不需养娘婢子服侍,可否添一书童?”



    “书童?”王守仁挑挑眉道:“你若能听我吩咐,自己照看自己,还需要书童作甚?养娘、婢子是服侍你的,书童就不是服侍你的?”



    沈瑞摇头道:“那孩子才七岁,哪个要他服侍?”



    王守仁摇头道:“那更是不行,要是年纪稍大些还可留下给五宣做个帮手。既是稚龄,还是算了。”



    是怕小孩子吵闹么?沈瑞有些不解,自己目前看起来不也是“稚龄”?不过不解归不解,沈瑞没有再开口。王守仁看似温和,可既已经摇头,那自己再多说就是不知趣。能收下自己一个,已经是托了沈理的情面,自己不能得寸进尺。



    因此,沈瑞对沈理道:“六哥,柳芽弟弟那里,可否麻烦六哥送些银两。等rì后有机会,再让他到我身边。”



    沈理点头道:“我会安排妥当,你放心跟着伯安学习就是。”



    想着王守仁方才说的话,沈理看着王守仁道:“伯安莫非要远行?”



    王守仁点点头道:“洪善禅师年后要北上往祖庭听法,小弟想要跟着去见识一番。”



    沈理失笑道:“伯安学儒学道,又要去学佛不成?”



    王守仁挑眉道:“又有可不可?儒、佛、老、庄,都是道,学之便成己道。”



    换做旁人,如此“不务正业”,沈理说不定要劝几句。毕竟后年,还有chūn闺,王守仁又落第两次。



    可面前是这个人,早已被众人认可的“状元之才”,自是需要像其他举人那样,战战兢兢地苦读,为后年的chūn闺做准备。



    沈理只是有些不放心沈瑞,沈瑞再早慧,也才九岁。不过想着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说不定这也是沈瑞机缘,能开阔视野,散去心中yīn郁。沈瑞在析产书上那一句,沈理虽没有反对,可是细想也是心惊。



    沈瑞在旁,面上不显,心里已经在偷着笑。



    原以为要在西林禅寺寄居到守孝期满,没想到还有出去的机会。随着王守仁这个全能大儒游历四方,这算不算是老天爷对自己莫名重生的弥补?



    沈瑞真是恨不得回到五百年后,跟曾外祖父与父母好好显摆显摆。以曾外祖父对王守仁的推崇,真要得了机会回到现在,别说是给王守仁做学生,就是给他做个小厮书童,老人家怕也欣喜若狂。



    *



    松江府衙,知府太太搭着儿子的胳膊,下了马车。蒋三公子面带疑惑,yù言又止。



    知府太太看了儿子一眼,道:“你可是不明白为何我要让沈瑾认在孙氏名下?”



    蒋三公子点点头,道:“分孙氏一半嫁妆也罢了,省的瑞哥儿年幼、怀璧其罪。钱财到底是身外之物,买个好名声也是得用。可嫡长子的名分,作甚便宜了沈瑾?这嫡长子可是要继承家业,传承香火。”



    知府太太没有回答,反问道:“是你活的自在,还是你大哥活的自在?”



    “当然是儿子自在,大哥可是嫡长子!”说完这一句,蒋三公子自己也愣住,半响点头道:“原来如此,到底是便宜了沈瑾!以后瑞哥儿成才还罢,要是中庸,有这么个出sè的兄长比着,rì子也未必好过。”



    知府太太笑道:“我不开口,沈瑾就不会记在你孙氏名下了?就算他生母扶正,只要有瑞哥儿这个比他还年幼的嫡子在,他‘嫡出’的身份就空的。等到正经做亲时,少不得被人挑出来说事。到那个时候,他们还是会将主意打到记嫡上。如此一来,还不如我现下就成全了他。孙氏为何要安排这一出,不还是心疼儿子?她可只生了瑞哥儿一个,难道还能真的将庶子看的同亲生儿子一般?真要是那样,还真是成圣人,我可不敢与之交好。嫡长子是那么好做的?沈瑾要是出sè,是理所应当,要是有半点不足,那就是偷懒不用功。支撑门户,奉养双亲,都是嫡长子之责。瑞哥儿既成了嫡次子,只需自在清闲度rì就行。”



    蒋三公子听了,心思一动,道:“不过是一个庶子,即便读书出sè些,哪里就需要忌惮如此?以妾为妻,可是不大合规矩。只要沈举在外头说一房继室,那头疼的说不定就是郑氏母子。”



    知府太太道:“说不定孙氏如此安排,也是为防着这一出。如今有沈瑾在前面顶着,即便新人进门,也只会盯着宠妾与被沈举人看重的‘嫡长子’,瑞哥儿一时倒是碍不着她什么……”



    松江衣被天下,松江棉布可是供不应求。想着孙氏名下那两家rì进斗金的织厂,莫名其妙地成了贺家产业,蒋三公子不由唏嘘道:“可惜了那两家织厂,沈家为了掩家丑,定不会出面与贺家对上,那两家织厂八成就没戏。”



    知府太太道:“破财免灾,那两家织厂即便没有被骗卖,别说是瑞哥儿一个黄口小儿,就是顷四房之力也未必能保住……”



    她确实与孙氏交好,可两人之间并不是xìng情相投,更多是“互惠互利”。如今答应过的,她都做到,也算是完成对孙氏许诺。虽说对于孙氏的安排,她并没有都看透,可凭着对孙氏的了解,肯定会有后手。不过那些同她都不相干了,她只要等着看热闹就行。沈瑞那孩子,既有个状元族兄护着,也轮不到她费心。



    那是个心思玲珑的女子,可惜巧妇伴拙夫,沈举人实是拎不清的。想到这里,她自嘲一笑,自己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若非丈夫固执得跟木头疙瘩似的,她也不用提心吊胆,每每到一处,就缴费脑汁为丈夫斡旋……
第三十六章 景星凤凰(四)
    谢氏马车还在山下等着,沈理并未在西林禅院久待,约好了逢十的rì子过来,又吩咐了沈瑞两句,便先下山去。



    待送走沈理,王守仁的jīng神一下子萎靡下来,脸sè越发cháo红,鼻涕也流个不停。绝世佳人的风采,立时碎了一地,被五宣盯着,连灌了两碗姜汤,才被五宣扶着回卧房。



    这小院只剩下三人,王守仁这个样子,实是病的不清,可这小童“五宣”又没有请医延药的意思。沈瑞有些不放心,便跟在五宣身后,想着是不是该开口提请大夫的事。



    五宣身量不高,只比沈瑞高一个拳头,十二、三岁年纪,眉清目秀,长着笑娃娃面,脸庞右侧有个酒窝,看着倒是可亲。见沈瑞小尾巴似的跟着自己,他只笑吟吟地看着,也不开口撵人。



    卧室就在东屋,北边是一座架子床,挂着青灰sè幔帐,挨着东墙是带抽屉的柜子,南窗下是一张矮榻。



    五宣个子不高,力气却不小,沈瑞本想要上前帮忙,都没有插上手。他将王守仁扶到床上,安置其躺好,又灌了汤婆子塞入被中,才放下幔帐。



    沈瑞见再无后续,忍不住小声道:“先生病了,不用请大夫来瞧么?”



    五宣并没有立时说话,而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等带沈瑞到了外间,方略带几分自豪道:“歧黄小道,山野大夫,还不如大哥哩。小哥放心,大哥身体好着,不过这几rì盯着竹子费了jīng神,才需要好好歇歇。”



    说着,他看了沈瑞周身一眼,拍了拍脑门道:“大哥早吩咐过,只是不晓得你身量,你先等着……”



    话音未落,他又折返回东屋,再回来时,手中已经捧着一个笸箩。笸箩里叠着簇新僧衣,还有针头线脑等物若隐若现。



    “小哥跟我来。”五宣双手占着,便冲沈瑞扬了扬下巴,叫他跟上。



    两人又回到书房,五宣将笸箩撂在榻上,将炭盆里的火又拢了拢,添了几块碳,让屋子里暖和了些,方搽干净手,拉了沈瑞到跟前:“来,叫我看看你身量。”



    沈瑞还没明白过来怎回事,五宣已经打开僧衣,在沈瑞身上比划着。那僧衣已经是小一号,不过对沈瑞来说,还是大的能将他装进去。



    五宣比量着沈瑞,将僧衣的袖子折好,又在下摆处做了标识,方将僧衣撂下,叫沈瑞在一旁坐下。



    接下去,沈瑞几乎瞪大眼。



    五宣飞针走线,不要这么娴熟好不好。



    莫非五宣不是书童,而是婢子,这是女扮男装?可方才扶着王守仁的模样,力气可是够大的,难道是巨力萝莉?



    沈瑞的视线不由看向五宣脖颈间,可是五宣低头做针线,什么也看不到。沈瑞便又看向其耳朵,白白嫩嫩的耳垂光洁一片,倒是并无可疑小洞。



    五宣刚好缝好一只衣袖,抬头见沈瑞眼睛发直的模样,不由笑道:“方盯着大哥不眨眼,这回又看我哩,到底有甚好看?”



    沈瑞的视线在五宣脖颈上小小的凸起顿了顿,好奇道:“五宣哥怎会做针线?



    五宣带了几分得意道:“针线算什么?吃穿住行,样样jīng通。我十岁到书房服侍,十三岁就跟着大哥外出,这三年来一个人顶了几个用,何曾有不周全的地方。大哥身边的书童小厮好几个,为甚大哥出门单单带了我一个,还不是我这般博能!”



    “博能”是什么?是跟着“博学”是双胞胎么?



    他虽洋洋得意,眼睛闪亮,好一番显摆,却是并不使人生厌。沈瑞心里顾不上佩服他,只是有些意外他的年纪,这四尺多高的身材,稚嫩的娃娃脸,竟然已经十六岁,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同沈家那些规矩或者不规矩的下人小厮相比,五宣身上多了几分鲜活。只是不知道,王守仁看上去那么“仙气”,怎么忍受五宣的话唠。



    没错,这会儿功夫,五宣已经开始念叨上了:“小哥可不要学那些恁事不会的书呆子,大哥可看不上那些人。你既留在大哥身边,也要学着做事哩。这里是从香积厨领饭食,并不需要自己动手,可碗筷用的是自己的,需自己清洗。用热水茶汤,也需要自己去烧。还有穿戴衣袜,也得自己动手洗。这屋子里、院子里的清扫,往常只有我一个,小哥既来了,也要学着哩。”



    听到这里,沈瑞没有什么反应,五宣已经有些不好意思,道:“分派活计给小哥,不是我自己个儿要偷懒。就是我今儿不知会小哥,大哥过两rì也要吩咐。不单对小哥一个如此,就是三哥去年随大哥出来,也是如此例。”



    换做地道的大明人,或许会觉得王守仁这样的安排是折辱。换做沈瑞,则是毫无异议,甚至生出几分好奇来:“先生他……也什么都会么?”



    五宣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道:“那是自然,大哥十三岁就去独自去书院读书,洗衣、缝衣这些细致活计,还是大哥教我。”



    沈瑞听了,眨了眨眼,记得王守仁是少年丧母。不知这自立自强的xìng子,是不是与那些经历有关。只是这是王守仁私事,以沈瑞现在的身份,倒是不好相问。



    五宣口中说着,也没耽搁手下,聊着聊着,一件僧衣已经改好。他让沈瑞换上,很是满意地点点头,道:“刚刚合身。只是这僧衣能改,鞋子不好改。你先穿着,等哪rì我进城再给你捎新的。”



    沈瑞自是无话,郑重谢过。



    五宣笑着抓了抓后脑勺,道:“这两rì担心先生,水缸里的水还没挑。你是留在书房看书,还是与我去后山担水?”



    沈瑞重生大明四十多天,始终憋在沈家那一方天地中,好不容易放出来,正巴望四处看看,便道:“我随五宣哥去担水!”



    五宣一个人做事无聊,正乐不得有人陪着,便笑嘻嘻地取了扁担与水桶,带了沈瑞往后山去了。



    寒冬腊月,后山哪里有什么景致,不过是山涧流水潺潺,鸟雀时而临水做饮,添了几分野趣。



    五宣虽也取了小扁担与小号木桶给沈瑞,可也没指望他真的能担得动。不想沈瑞行事,自有章法。他并没有贪多,每只木桶不过接了个桶底儿。他还亲自比例了一下,让两个木桶里装的水相差不离。



    五宣看着,不免好笑,道:“小哥虽不像做过活的,却是个明白人。”



    沈瑞腼腆一笑,并不多话。



    这每只木桶里不过十来升,确实不多,可他这个小身板承受力到底如何,还不知晓,他还是量力而行的好。从后山山涧到山顶有大半里路,他可不想走几步就丢丑。



    五宣虽是话唠,可也是个极细心的人,为了照顾沈瑞,放缓了脚步。



    沈瑞前些rì子虽rìrì练习形意拳,可这小身板本身是娇生惯养大的,体质并不算好。加上他年岁在这里摆着,身量较小,二十来升水加上木桶的分量,对于他来说也不算轻了。



    走出十几丈远,沈瑞就开始气喘吁吁。



    五宣见状,忍不住道:“要不先歇歇?”



    沈瑞摇摇头,闭上嘴巴,调整呼吸频率,这才好些。



    虽说从山涧到山顶一百多丈的距离,沈瑞中间还是歇了一气,可这种表现已经出于五宣意料。他丝毫不吝啬褒奖之词:“小哥真是有毅力之人。我当年第一次担水时,比小哥还大些,还得大哥再三催促才走了一半。”



    不过口中赞着,他却不肯让沈瑞跟着挑第二次:“大哥说过,还是当循序渐进……你还小哩,担了这一次水,力气都耗尽,再担就累坏哩。”



    沈瑞确实觉得累了,肩膀上火烧火燎,腿上也跟灌了铅似的,不过心里却舒坦。见五宣不带自己去,他也没有央磨,老实地坐在水缸旁边等五宣回来。



    上辈子他算是个文弱书生,这辈子既有幸到了王守仁身边,要是能跟他学武、学兵法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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