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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无岸-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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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巧也,你哥也是明天过生日!礼物嘛,我看两免了。年纪轻轻的,过什么生日?又俗气又折寿。”我可不是冤大头哩。
“那请妹妹吃一顿,我还有几个姐妹一起叫上。”
“爱情不是请客吃饭。”……“文革哥,小妹已欠下三个月房租了,再不交就要被房东撵走了。惨呀,无家可归了。”她又在编故事了。
“你挣那么多钱都到哪里去了?捐给希望工程了?”
“吃穿用之外,还要给老家寄钱,我爸死得早,我妈多病,我两个弟妹还在上学,费用全部由我承担。”她装腔作势咿咿呀呀。
“真是支持希望工程了!真伟大!房租我也不好解决,我蹬一天三轮才挣十几元哩,不过你可以到我家来住,俺媳妇在山东,反正俺那张床又大又结实。”
“哎哟,王哥,你可真坏!”她怒气冲冲地说。
……
读者老爷,您能说我坏吗?换句话说,我能相信她编的故事吗?对于一个身上仅装有二三十元钱的小公务员来说,我装得了大款充得了绅士吗?我只好抖抖机灵,逢场作戏,装疯卖傻,插科打诨,避重就轻。一句话,除了钱谈什么都可以。
但话又说转来,在交易所你除了直接谈钱和绕着圈儿谈钱还有什么可谈的?果然,那娘们的表现和按摩女如出一辙,谈话如同嚼蜡,干杯如同作戏,跳舞如同下操。最后,我们枯坐黑屋,缄默不语。良久,我忍不住了,假装热情地抚弄安慰一番,说了些“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生意不成情义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之类的醉话便虎口脱险了。我溜回到大厅唱歌。读者老爷,对不起,再次辜负了你们的希望,不是我不争气,实在是钱包不争气。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池子大了什么鱼都有,不排除读者老爷中有极个别和李亚非一样热衷于低级趣味的人,但现在我确实不能给你机会,以后的某个情节中会让你找到那种感觉的。当时我毕竟是个童子娃娃,你总不能让我做无米之炊吧。
其余人每人搂一个三陪女,或打情骂俏或划拳猜令或摸摸搞搞或嬉戏追逐或进进出出或纹丝不动……灯光愈来愈暗淡,空气越来越浑浊,音乐越来越低靡,魑魅魍魉影影绰绰,人性中一切潜在的、本能的、隐秘的欲望一滴一滴地被引诱流淌出来。
但热闹是他们的,我只是一个陪衬。另几位玩得异常开心,又是唱歌又是跳舞,又是喝酒又是划拳,又是抽烟又是对火,又是打情又是骂俏……唱了几首歌我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这种高消费场合除了三陪女,服务员之外我几乎是最年轻的客人。中老年人占绝对多数,这些被封闭年代耽误了青春的有权人有钱人大概要在这里拼命地寻求某种补偿吧,我想。象我这种口袋里只有二三十元的小流氓只配进迪吧去胡闹。要不是那几瓶法国葡萄酒吸引了我,我真不愿多呆一分钟。我还想品尝品尝西湖龙井哩。
歌舞厅也不贵,五个客人八个小姐(老黄老侯老孙中途换轿),玩了三个小时,喝了十瓶波尔多葡萄酒,买了一条极品云烟,唱了二十八首歌,占用五个包厢各两个小时,一共才花了8888元——据说还打了8折,全是发,吉利嘛。糜局长乐呵呵地拿起吧台的圆珠笔,把帐单垫在一个胖妞的大腿上,很潇洒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一边慢悠悠笑嘻嘻地说:“花钱不多,抱着暖和。”这时我才知道我们局是每两周结一次帐的。
我们出歌舞厅时已经快晚上12点了,但大家异常兴奋,个个精神抖擞,容光焕发,根本不象在办公室时无精打采要死不活的样子。一样是干工作,环境不同效果真是不一样。
在楼道拐角处,糜局长避开众人从他手提包内抽出2000元现金给我,吩咐我:“呆会儿陪各位领导打麻将。记住,只许点炮,不许胡牌,直到点完为止。只要他们高兴就行。这是工作。”
天哪!这真是我有生以来接到的最荒唐的命令!它相当于长官命令士兵只许挨枪子儿不许还击直到挨上送命为止,相当于老师命令学生考试答非所问直到交白卷为止,相当于教练命令运动员往自家球门里踢球直到比赛结束为止,不客气地说它相当于老公命令自己老婆陪别的男人睡觉直到怀上别人的种为止……
瞧瞧,读者老爷,我就是这样被绑上刑场的,我冤不冤?
我们在雅间坐定,上了一壶龙井,几碟瓜籽、牛肉干、葡萄干,摆好麻将,于是一场我有生以来空前绝后惨绝人寰的“麻坛大屠杀”开始了。
糜局长给每个人发了2000元现金作铺底用,然后抱歉地说:“我先休息一下,小李代表我上,他死了我再来。”
老黄宣布我们的规矩是一百元一炮,拳打脚踢(蒙城方言,即平胡100元;大对子、杠上炮、缺一门、带杠带归翻一番200元;杠上花、巧七对、双杠、双归翻两番300元;清一色、龙七对、大对子杠上花、双杠杠上花翻三番400元;清一色一条龙、清一色杠上花、清一色大对子翻四番500元)。
先是客客气气地打了一圈,分别由老侯老孙和我各点一炮,老黄自逮一把。随后,桌上渐露杀机,气氛徒变,出牌都相当凶悍老辣。真是天助我也,任凭我怎样绞尽脑汁、千方百计想往枪口上撞,总是能逢凶化吉,大难不死。看来安心为别人点炮并不比专心为自己胡牌容易,只是我连续十多圈“一局未胡”。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真不好受,渐渐地我变得倦慵木讷,对牌局索然失味,完全凭感觉出牌,却连连点炮,乐得几位笑不拢嘴,我自我解嘲:“不是技术问题,是手臭——运气就象狗,打都打不走嘛!”糜局长也安慰我说:“没关系没关系,下次捞回来,先赢的是纸,后赢的才是钱!”
这次终于来了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真不知怎么搞的,牌一上手就几乎全是条子,只摸了三圈就把手上的两张杂牌换掉,又摸了一转,天哪,清一色一条龙带杠下了轿!而且是么四七条三个轿!先是老侯打了张么鸡,老黄跟了张么鸡,我放了两马,我想的是先放他们一马再自摸上手,极不情愿地开胡,脸面上也说得过去。只是这把自摸太残酷,翻5番,家家付600元,除了捞回我“输”出去的600元,还可以反赢1200元!我的心紧张起来,摸了不到两圈,我审牌的那一刹那,天哪!我的心狂跳不止,我摸了张四条!我捏在手里掂量着颤抖着,我清楚地意识到这是1800元!1800元哪!坐在我身后的糜局长却偷偷地掐我后脊背,嘴里抱怨:“那么孬的牌留着干嘛,打呀!”
我只好一咬牙将四条打了出去,老黄啪地推倒两张牌,把我吓了一大跳——好在他只是筑牌。“下轿了呵!”他乐呵呵地说。
七条!我又摸了张七条!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连糜局长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其余3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读者老爷,您给评评理,我该怎么办?如果我双手一推牌,李亚非从此就站起来了!如果这张牌一出手,我就将坠入永劫不复的深渊!但没有办法,我的脊背又剧烈地痛,我除了出牌别无选择——看过木偶戏或皮影戏的观众对此深有体会!
如果说以前挨枪子儿挨的是来福枪,是点射,那么至少还留个全尸,死得还不算难看,而这次我挨的却是机关枪,全身窟隆!简直是触了地雷,血肉横飞!简直是把一只羊羔投进了狼穴,遍体鳞伤!
我颤颤巍巍地把七条打了出去。
先是老黄一脸悲痛地说:“对不起,我胡了,边七条带杠。”
接着是老侯把牌推倒,幸灾乐祸地说:“对不起,通炮,巧七对。”
他们正要和牌,老孙嚷起来:“怎么,急啥?只准你们开荤?我就是个吃素的?看一看,大对子,单钓七条!”
我的眼睛一黑,差点昏厥过去。几条披着羊皮的老狼得意忘形,一不留神就露出了狼尾巴,他们张开血盆大口,穷凶极恶地狂笑起来,一只羊羔就要被肢解了。
700元!一进一出2500元,这一炮,我一年多的工资就这样出去了!
我冤!我冤!!我窦娥冤!!!
读者老爷,瞧瞧!我这双手还敢再去摸麻将吗?保管摸什么什么就发霉生锈!真的,从此以后,我在蒙城麻坛的良好声誉毁于一旦。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成了蒙城的第一笑料,人们奔走相告,所有认识我的人都拒绝和我握手,最后,我被迫狼狈地退出了麻坛!
还是领导善解人意,体察民情,糜局长拍拍我的肩膀,宽厚地说:“来来来,我来为你报仇!”
还是老孙最幽默:“小李今晚咋整的,我看是情场得意,赌场失意,刚才,嗯?——一步到位了?……”
我在众人的哄笑中下了场,我倒在长沙发上长嘘短叹,喋喋不休:“唉,运气就象狗,打都打不走……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老婆让给别人耍,儿子拿给别人打呀……”我觉得尘埃、霉菌、锈斑、青苔、冬瓜灰和蜘蛛网统统在我浑身上下里里外外疯狂地滋生蔓延。直到凌晨两点半,这场厮杀才结束。我们吃了宵夜,满眼充血地离开“泰国城”,每个人都满意而归。当我从车窗中眺望,在静悄悄的夜幕下,“泰国城”这座城中之城,正灯火通明,正闪耀着扑朔迷离摄人魂魄的光芒,充满了诱惑和陷井。真是一束光彩夺目,令人神魂颠倒的罂栗花!我想。
糜局长又要出国的消息着实让局里上上下下的人大吃一惊。那天市里黄处长派了一个人来找糜局长暂时预支八万元办护照、签证、机票等手续,糜局长让财会科取钱,结果帐上只有一万多元钱了,尚有七万元缺口。糜局长着急了就急召几个下属企业头儿来,不由分说限令每个立即出了二万元现金才凑足八万元钱。那些企业的头儿们趁机提出自己也要随糜局长出游,费用当然由自己企业承担。尽管企业亏得一蹋糊涂,工人几年开不出工资,他们照例乘进口轿车,手持大哥大,携一漂亮的女秘书,西装笔挺,油光水滑,大腹便便,气度不凡——国家的企业嘛!他们只需对给他们乌纱帽的上级行政机关负责,具体说只需对糜局长负责,至于职工是否有饭吃,国有资产是否保值增值,关我屁事!最重要的是那个气派!市里那人喜出望外,火速回去领来一堆表格,另外来了两人,带着各种印章和一大铁盒。
填表,收款,然后盖上几枚鲜红的冠冕堂皇的印章。办公室里挤得水泄不通,桌上的钞票堆成座座小丘,忙碌了好一阵,一个近二十人的浩浩荡荡的出国考察团再一次组成了。前年和去年,两个规模相当的考察团已经出访了日本、越南、港澳、俄罗斯和新疆以西以北的几个独联体国家。市里那人最后通知各人,除每人付八万元,包吃住办护照签证导游费,至于其它费用,自己愿带多少自己决定。此人戏剧性地收到百余万元巨款后,为答谢各位对市里工作的支持,非常豪爽地在我局“皇族酒楼”订了两桌千元标准的酒席。
说来也巧,正是此时此刻,我局孙老红军在老伴地搀扶下歪歪斜斜地来到局里。老头儿一九三三年就参加了红军,据说牵过张国焘的马,挨过王明的打。他是蒙城现存的廖若星辰的几位老红军之一。他是来报医药费的,他老伴已经来了好几次,却没报成,财会科长告诉他帐上已经没钱了,要等半个月领工资时才有现金。孙老红军就说住院费都是自己先垫上的,吃饭钱都紧张了。会计出纳都说没有办法。老两口看到桌上堆放的巨款感到纳闷就凑上去想看个明白,人来人往地差点把他们撞倒,他又气喘吁吁地坐到藤椅上。被他询问的每个人都对他爱理不理或讳莫如深。终于不知有谁给他透了风,老红军的老伴就忍不住大骂起来……连救命钱都要卡,姓糜的心也太黑了!……没钱!大吃大喝就有钱,游山玩水就有钱,买汽车坐包厢就有钱……共产党还没垮嘛,这样下去我看也差不多了!……早革命不如晚革命,晚革命不如不革命,不革命不如反革命……她的骂声终于震惊了所有的人,喧闹嘲杂的办公室归于沉寂,只听到市里那几个人点钞票的哗哗声和轻轻的充满厌恶的嘀咕声。科长只好向糜局长和林局长报告。两位局长商量了好一阵,断然决定为老头儿先解决五百元,剩下的一千元半月后报销。老头儿还是感激地向糜局长林副局长和各个职工道了谢,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
“老牛,寮国是哪个国家?在哪里?”瑶姐在办公室问。
“寮国俗称寮国,离中国不远。”老牛说。
“小瑶,这次别放过好机会哟,叫糜局长把你也捎带上。”老袁说。
“级别不够哟!”她笑着说,“再说,那些穷国我才不去呢,要去就去美国呀日本呀英国呀法国呀这些国家。”
“瑶姐,这你就外行了。如果要反和平演变的话,那你得去美国日本英国法国这些国家,但如果要旅游呀还得去寮国才好。况且这些国家人均收入比咱们高得多。”我解释。
“寮国,寮国有什么好玩的?”她好奇地问。我神秘兮兮地说:“嘿!那个国家,太诱人了!简直是旅游圣地,人间天堂!象日本台湾韩国香港那些找不到老婆的农民、清洁工、殡葬工,一有空就往寮国跑,欧洲人也不少,当然,近年来,中国大陆的客人大大增加了。”
“真的呀?”瑶姐惊讶了。
“真的,那里到处都是风月场所,还有些十三四岁的女孩就接客,还有桑拿浴、窑浴,还有人妖呀面首呀舞男呀裸舞酒吧呀专供客人,政府只管收税好了。好多中国人一下飞机还未到宾馆就直接到那些地方开眼界,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为了发展经济吸引投资,牺牲了整整两代少女呀!有钱人嘛,有几个不好色的,娼盛才能繁荣嘛!唉,可惜我去不了,你没听说过那句话吗?世界上现在有两大难题,一是到美国找童男,二是到寮国找处女。”我又说。
“我倒听说寮国的艾滋病比美国还厉害,说不定中国的艾滋病生产线就会从寮国引进来,这话好象是小李说的吧。”老袁说。
“胡说八道!”瑶姐说。
“绝对没胡说,这也不是我说的,报上说的,我在《参考消息》上亲眼看见的,题目叫什么《寮国性工业兴旺,艾滋病泛滥成灾》,性工业?你们知道吗?新兴的无烟工业、无污染、成本低廉,一本万利。对,我想起来了,就这哪天的。”我辩解着一边到报架上去找那张报纸,一边说,“还有部三级片题目叫《带你游寮国》,我看过。”
瑶姐终于脸红,说了句:“我还没听说过这些乌七糟八的事情呢。”就走出了办公室。
我们几个便放肆地纵声大笑起来。
九
糜局长又要出国的消息着实让局里上上下下的人大吃一惊。那天市里黄处长派了一个人来找糜局长暂时预支八万元办护照、签证、机票等手续,糜局长让财会科取钱,结果帐上只有一万多元钱了,尚有七万元缺口。
糜局长着急了就急召几个下属企业头儿来,不由分说限令每个立即出了二万元现金才凑足八万元钱。那些企业的头儿们趁机提出自己也要随糜局长出游,费用当然由自己企业承担。尽管企业亏得一〖HTK〗蹋〖HT〗糊涂,工人几年开不出工资,他们照例乘进口轿车,手持大哥大,携一漂亮的女秘书,西装笔挺,油光水滑,大腹便便,气度不凡——国家的企业嘛!他们只需对给他们乌纱帽的上级行政机关负责,具体说只需对糜局长负责,至于职工是否有饭吃,国有资产是否保值增值,关我屁事!最重要的是那个气派!市里那人喜出望外,火速回去领来一堆表格,另外来了两人,带着各种印章和一大铁盒。填表,收款,然后盖上几枚鲜红的冠冕堂皇的印章。
办公室里挤得水泄不通,桌上的钞票堆成座座小丘,忙碌了好一阵,一个近二十人的浩浩荡荡的出国考察团再一次组成了。前年和去年,两个规模相当的考察团已经出访了日本、越南、港澳、俄罗斯和新疆以西以北的几个独联体国家。市里那人最后通知各人,除每人付八万元,包吃住办护照签证导游费,至于其它费用,自己愿带多少自己决定。此人戏剧性地收到百余万元巨款后,为答谢各位对市里工作的支持,非常豪爽地在我局“皇族酒楼”订了两桌千元标准的酒席。
说来也巧,正是此时此刻,我局孙老红军在老伴地搀扶下歪歪斜斜地来到局里。老头儿一九三三年就参加了红军,据说牵过张国焘的马,挨过王明的打。他是蒙城现存的廖若星辰的几位老红军之一。他是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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