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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八怪传奇(下卷)-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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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东门河的河岸边,紧挨着停了一溜蓬子船,梅子轻车熟路,带领着饶五妹上了顾水仙的蓬子船。
顾水仙见了梅子好生高兴:“哎咿,阿雪,那个姓黄的先生找到你了?……”
梅子“嘘”了一声,指了下外面。透过蓬壁的缝隙,看得见尾随来的猴三正在蓬子船间寻找着。
顾水仙轻声吩咐邻近的船女阿芳道:“哎,阿芳,你先走,引走他!”
阿芳领意撑船飞驰而去。一见有船走了,猴三跳上一只船,对船家凶狠地令道:“快,给我跟上那只船!”
顾水仙看着远去追踪的船,回头笑道:“阿雪,你们放心吧,没事了。”
猴三追着追着,发现前面的船轻巧如飞,突然意识到什么,阴沉地自语道:“引我上当?哼!”转而对船家喊道,“停,停下!给我回头。”
月色融融,河堤上垂柳婆娑,灯影阑珊。
猴三寻踪追来,见到前方蹒跚而行的梅子和饶五妹,他机灵地闪到一棵大柳树后面。
黄慎一家子看灯欢喜归家,从一条岔路口上了河堤。许恩曼发现了前方的梅子。
“阿慎,你看前面,那不是她吗?……”
“是她跟五妹。”黄慎辨认道。
“你愣着干什么,去看看啊!”许恩曼嗔怪道。
黄慎懵懵地:“啊,哦哦。那我去了。”说着放下骑在他颈脖上的阿宝,往前撵了过去。
梅子她们的身后传来了黄慎的喊声:“梅子,五妹——”
饶五妹回首,惊喜不已地:“是黄大哥!”
黄慎跑到梅子她们跟前,惊异地看着梅子的脚:“梅子,你的脚怎么啦?”
“红月楼的人认出了梅子姐,一直跟着我们,梅姐跑的时候扭伤了脚。”饶五妹见了黄慎,紧张的心一下卸了下来,说着说着眼泪都要下来了,“好怕人,黄大哥。”
“别怕,有我在。”黄慎安慰道。
正说着,许恩曼和黄周氏过来了。
许恩曼扫了一眼梅子转而问黄慎:“阿慎,没事吧?”
梅子见之,情知躲不过去了,硬着头皮作礼道:“伯母,嫂子。”
“刚才多亏姑娘救了阿宝,也没让我说声谢谢你就跑了。”许恩曼道,“听阿慎说了,才知道这么巧……”
黄慎急急地:“娘子少说点,梅子这里有麻烦了……”
许恩曼听了黄慎的叙说,毫不迟疑地说:“梅子姑娘,你要是不嫌弃,就躲到我们家来吧?”
“不不,”梅子断然拒绝了,“我还是回叶老伯家,没事的……五妹,我们走。”
五妹看了黄慎一眼,扶着梅子往一个岔路口走了。
嫁给黄慎作妾,梅子早有这个念头,脱身红月楼之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让黄慎带她远走他乡,无奈叶祥阿祥老汉不许她出头冒风险,更何况没有中间人,这种话也传不到黄慎那儿去啊。终于有了那一天,有心人找来了,绕了弯子说了心里话,没等到好消息,黄家的老老少少就到了扬州,黄慎还因为她的缘故,让他母亲打得十天半月起不了床。梅子害怕了,退却了,把那份开蕾的眷恋深深的埋藏了起来,再也不敢有什么非份之想。
望着梅子远去的身影,身经女人家磨难的黄周氏动了恻隐之心,长叹了一口气说:“怪可怜的,无爹无娘,谁都能欺负她……”
许恩曼激棱了下:“阿慎,看她那样子,脚扭得不轻,你去把她背回去。”
“这……”黄慎惊异地看着娘子。
许恩曼嗔怪地:“这什么?你心里怎么想的,当我不知道?我跟娘知道回家的路。”说着推了黄慎一把,对黄周氏说,“妈,我们走。”
黄慎看着许恩曼抱起儿子与母亲远去,说不上来的一种感觉,想不到许多掉头朝梅子方向撵去。在一个小巷子里他撵上了梅子她们。
梅子不高兴地说:“你怎么还是来了?我跟你说过了,我哪儿也不去!”
黄慎无奈地笑了一下:“没别的意思,我是来背你的,你这一瘸一拐的,走到什么时候?来。”说着朝梅子弯下了腰。
梅子羞红了脸,五妹看着他俩笑了,扭过身去。
“来呀……”黄慎殷切地说。
“梅子姐,我先回家给你烧好洗脚水。”五妹知道她在面前碍了事,找了个由头跑开了。
“哎哎哎,五妹,你别走啊!……”任梅子怎么喊,五妹就是没睬她。
“梅子……”黄慎仍然躬着腰。
梅子终于放弃了拒绝……
3
红月楼湘莲卧室,醉眼惺忪的钟文奎在此沉声溺色。
娇小的湘莲灵巧地弹拨着琵琶,唱着婉转动听的扬州小调《桥楼磨豆腐》:“正月里思想元宵节,沙拉拉子哟,哎哎哎哟,二月里思想沙拉拉子啷当,沙拉拉子啷当,叮得啷当叮得啷当沙拉拉子哟,哎哎哎哟,水仙花开送与我情哥。三月里思想清明节,沙拉拉子哟,哎哎哎哟,四月里思想沙拉拉子啷当,沙拉拉子啷当,叮得啷当叮得啷当沙拉拉子哟,哎哎哎哟,蔷薇花开送与我情哥。”
钟文奎久疏女色,痴意观之,一时兴起,缓步到了湘莲的身后,颤着手朝湘莲的颈脖里摸去……
猴三刚刚踏入红月楼的门厅,就看见胡四姨忙不迭的身影四处张罗,一见猴三,她的脸就拉下来了:
“你这个贼驴,死到哪去了?正月十五大忙夜,你又不是不知道!”
“四姨,等小的说完了,你再骂我行不行?”猴三嘻笑着说,“你知道我找到什么宝了?……”
“你不在,看把我忙死!说吧,给我报什么喜?”胡四姨问猴三道。
猴三神秘地说:“我找到梅子了。”
“啊?!”胡四姨吃惊地瞪大了眼,随即急切地说,“走,一边说去。”
胡四姨将猴三带到卧室里带上了房门:“快说说她现在什么地方?”
“你先别急。”猴三转动着贼眼说:“梅子的卖身契还在你这儿对不对?”
胡四姨懵懵懂懂地道:“在。岳公子送了钱带走了人,就是没要这个东西。”说着从一个首饰箱里拿出了梅子的卖身契。猴三看了一下还给胡四姨道:
“有这东西,我们就能再发一笔财。”
“梅子的人在哪?你还没说呢。”
“她在多子街的‘阿祥豆腐店’。拜豆腐佬叶阿祥作了她的干爹。”
“啊,太好了。”胡四姨喜滋滋地搓起了手,“我这就去找麻大人,把她抓回来!”说完就要出门去。
“四姨。”猴三拽回了胡四姨,阻止道,“你不能乱来。报官会害了我们自己。”
“这话怎么说?”胡四姨闹糊涂了。
“你想想,官府一出面,梅子不就成了官府的了吗?她们拿去官卖你有什么法子?”猴三狡黠地说。
“便宜他们!”胡四姨鲠着脖子,扬起了手中的卖身契说道:“梅子的卖身契在我这里,他们凭什么官卖?”
“这你就不懂了。”猴三阴阴地笑了,“这张东西,在扬州是张废纸,到了外地,它才是金子!你把梅子卖给岳公子,扬州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拿出这张纸去哄小孩子?官府里麻三贵,还有吴子坤,哪个是好种?他俩有谁咬个耳朵,这张纸报废不说,就连岳公子送来的金银珠宝你都得乖乖送到官府去,因为岳家是叛贼,理应家产充公。”
给猴三这么一说,胡四姨整个人傻了,连连点头:“对,对对,看不出,你是这么个精猴子!”
“我们偷偷把她抢了来,带上这份东西,”猴三指着胡四姨手中的卖身契煽惑道,“把她贩到金陵去。我就不信,谁见了梅子这个好货不抢着要!”
“这事就交给你去办了。事成之后,五五分成。”胡四姨爽快地说。
猴三来了精神:“谢四姨大方。我这就去张罗。”
把梅子送到家回来,黄慎躺在被窝里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安实,坐在火桶里补着阿宝衣服的许恩曼不用看光听那声响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轻声道:
“睡不着,就起来。”
黄慎睁开了眼:“娘子怎么知晓我没睡着?”
“你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许恩曼没停手中的活,慢悠悠地说道。“你在替她急,我没说错吧?”
“就是。”黄慎返身坐了起来:“梅子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是扬州青楼里顶顶尖的花魁女,知道了她的下落,红月楼不会放过她的……”
“你想说什么我都明白。”许恩曼知情达礼地说道,“见了她的人,我心下就说了,我阿慎到底不是那种没了眼珠的人。看样子,我跟她合得来,你纳她作妾也是迟早的事。所以我让她躲到我们家来,她不来,我有什么法子?”
许恩曼一面缝着衣服一面说,说是心地慈善大度,毕竟多了个女人在中间,说不清楚在什么地方搅了她的神,一不留心针头扎了手指头,痛得她“啊哟”了一声。
黄慎急忙返身下床,“没事吧?”拿起许恩曼的手指头吮吸了起来。
“好了,别假惺惺的了。”许恩曼假嗔道:“不把梅子姑娘接过来,比针尖扎你的心还难受。”
黄慎不好意思地:“娘子,看你说的……”
“我说错了?”许恩曼尽管真心诚意,心里还是酸溜溜的,“该说的我都说的,你该怎么做那是你的事。你不设法把她接过来,夜长梦多出了事与我没关系了。”
听说了灯会上的意外,叶老汉惊呼不好,红月楼横行扬州城多少年,恶着呢,自己一个小小卖豆腐的哪能和它抗呢?梅子凶多吉少,眼睁睁看她落虎口,不如趁早让她逃。匆匆忙忙帮着梅子收拾行装时,黄慎赶来了。
谁也没想到梅子不愿随黄慎走。
对男人的眷恋是一回事,真要嫁给这个人却又是另一回事。女人跨出人生的这一步,那一瞬间的念头是空白,是虚玄,还是疾风中的云,没人能说的清。梅子何尝不是这样?原先是担心黄家的老人,担心黄家的大妻,现在这些担心不存在了,她不知道为了什么又踌躇不前了。
黄慎急得没了章法,额头、鼻梁上冒出了汗珠子,叶阿祥、饶五妹一边看着不知怎么劝说好。黄慎突然一把逮住叶阿祥的胳膊,喊了声“老伯”跟着泪水就下来了:
“老伯,我黄慎活了这么大的年纪,风花雪月我不懂,追香逐玉我不会,梅子我恋她,恋得家要散了,我都没往心里去,到这节骨眼上了……您老帮我说说梅子她……”
黄慎的话还没说完,叶阿祥就挣脱了黄慎,转向梅子大声地吼了声:“梅子!”
“黄师傅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你还要他怎么求你?……”叶阿祥老泪盈眶:“梅子啊,不是爹不留你,是留不住你啊。听着,孩子,黄师傅的人品好,嫁给他不要再犹豫了。虽说是小妾,大娘子这么知情达理,会相安无事的,啊?等风头过去了,我会常去看你,爹也等着你来走娘家……”
“爹……”梅子鼻子里酸溜溜的,想哭哭不出来。
叶阿祥拍了拍梅子的肩头,什么也没说进屋去了,他拿了一个小布袋递给梅子道:“梅子,干爹没什么积蓄,这是一点碎银子,你带着。”
“爹”梅子再也控制不了自己,扑到叶阿祥的怀里恸哭起来。
叶阿祥扶起梅子轻轻抹去了她的泪,跟着把自己的泪也抹了:“孩子,别哭了,该启程了。”
黄慎弯下了腰,梅子趴到他的背上……
刚刚伸手要开门,屋外传来了敲门声。五妹紧张地缩回了手,望着叶阿祥。
“别吭声,走后门。”叶阿祥轻声吩咐道。
黄慎他们从豆腐坊的后门出来,刚要跑出巷子口,突然停住不跑了,人僵在了那儿——
在他们的对面,猴三领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猴三带人将麻袋蒙着的梅子扛到了胡四姨的卧室。屋外传来二更的梆子声。
“去晚了一步,她就溜了。”猴三兴奋异常。
“待会出城时,走水路。”胡四姨嘱咐道。
猴三点头道:“小的就是这么想的。现在是二更天,三更时分就动身,值巡的我已经打发好了。”
胡四姨给猴三一个示意,猴三明白,来到梅子面前掀开了蒙着的麻袋。梅子的嘴里塞着手绢,双手、双脚都被麻绳缚着了。
胡四姨走到梅子的跟前,假惺惺地啧着嘴道:“啧啧啧,那么嫩的小脸,晒成这模样了,不说是梅子,走在大街上,妈妈我都认不出来了。”
胡四姨说着用手去抚梅子的脸,梅子怒目避过。
胡四姨愣了一下,想发火,但她抑住了,仍涎着笑脸道:“看看,多日不见,就不认妈妈了?你知道这些天妈妈是多么地想你吗?我养了你,给你吃给你穿,你就这么待我,说走就走,说逃就逃,也太没有情份了……”
“现在妈妈要送你走,也让你走个明白。”胡四姨说着从胸襟里掏出那份卖身契出来,递到梅子的跟前蔑笑道,“你以为从岳家跑走就没事了?这东西在妈妈手里,你就是跑到天边,你也是妈妈的人……”
梅子怨忿至极,抬起被缚的双脚朝胡四姨扫去,猴三及时扶住了踉跄后退的胡四姨。
胡四姨怒火中烧,甩开猴三冲上前狠狠打了梅子一个耳光:“贱货!老娘给你个好脸色,你倒不识个好了!”
猴三凑到胡四姨的耳畔说了些什么,胡四姨点头称是,遂示意打手,打手执麻袋强行给梅子套上了。
胡四姨嘱咐猴三道:“去金陵的路上多加小心,别露了馅。”说完刚要将梅子的卖身契交给猴三,门外传来了异常的喧哗声。
“嗯?怎么回事?”胡四姨鬼灵地收起了卖身契,侧耳听了下,吩咐猴三道,“去看看!”
被打得满身血污的黄慎被一个看护推搡着:“出去,出去!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我,我要见你们胡四姨,胡四姨你出来……”
“胡四姨是你喊的吗?再给我耍赖,我就要用棍子了!”
黄慎与看护正拉扯着,猴三走了过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三爷,你看这个无赖,口口声声要见四姨。”看护道。
猴三一见是黄慎,心下已经发了醋,周围又开始涌上来围观的嫖客,只好装作不认识黄慎,漾着笑脸假作慈悲地:“哦,一个穷要饭的,给他一点碎银两,快打发他走!”说完掉头就走。
“猴三,你别走!”黄慎喊着冷不丁推开了看护冲过去死死拉住了猴三。
嫖客们开始热闹起来。钟文奎由他的护卫和湘莲搀扶着,嘴里哼唱着刚才学会的小调“……二月里思想沙拉拉子啷当,沙拉拉子啷当,叮得啷当叮得啷当沙拉拉子哟,哎哎哎哟,水仙花开送与我情哥……”走过来。
见门厅里乱哄哄的,钟文奎停止了哼唱,醉惺惺地问道:“怎,怎么回事?”
他的贴身护卫关切地说:“老爷,你就别问那么多了,回去歇息去吧。”
猴三恶恨恨地封住了黄慎的衣领:“大正月里,你非得让我发火是不是?”
黄慎毫不畏惧地:“你不把梅子交出来,我今天跟你就没个完!梅子,梅子呢?!你把梅子交出来!”
“啪啪!”猴三扇了黄慎两个耳光,接着一通拳打脚踢。
“住手!”胡四姨喊着跑了过来。
“四姨。”猴三刚刚喊了个四姨,脸上就挨了胡四姨的一个耳光。
胡四姨呵斥道:“大正月,你就破我红月楼的门风!来呀,快将这位落魄的先生扶到后面去,好生招待。”
黄慎刚要说什么,胡四姨凑近他的耳朵说了点什么,黄慎随着她去了。
“嗯?刚才他说什么来着?梅子?”醉意的钟文奎潜意识被调动了起来,“怎么跟我的小女一个样的小名?”
“天下重名的多着呢。老爷,我们不是派人到江西去找了吗?您忘了?”护卫提醒道。
“唔,唔。”
“老爷,我们快走,让人发现您不好。”护卫给了湘莲一个眼色,两人拖着钟文奎出了门厅。
胡四姨引黄慎到了密室,让了座,随即好言好语地说:
“先生听我慢慢说来,你的意思老身明白。说句透心的话,我也被岳家折腾怕了,不过,先生想要我家的梅子,也不能偷偷摸摸就弄走了。现在我愿意放手,那也得说个价吧?黄先生也是个知书达理的人,你说呢?”
说着她媚媚地笑了,等着黄慎的回话。在胡四姨的如意算盘里,这些书呆子好打发,骗过了这个时辰再说,等他反应过来,梅子的人已经让她贩到金陵去了。
“梅子已经是个自由人,你不要拿这个来讹我。”黄慎蔑笑道:“你要是不把她交出来,我就告官,告你一个强买强卖民女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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