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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八怪传奇(下卷)-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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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禅说:“哦,他随后就到。板桥今年就惨罗,他那个县淹得一塌糊涂,他不安排好,心里不踏实啊。”

  黄慎问身边的李方膺:“把你们安排在哪儿住?”

  李方膺说:“本来把我俩放在西城的八大处了,大胡子跟他们闹了一通,才让我们和你们住到一块来。”

  李禅听了,气恼地说:“这些家伙,不知搞什么鬼名堂,硬是要把我们拆开来,我找内务府才把这事摆平了。”

  “知道吗,千叟宴推迟了。”金农说。

  李禅笑了下:“是吗?板桥在皇上面前还真有面子。”

  蒋南沙是皇上御点的本次千叟宴主持,对乾隆一而再再而三迁就于郑板桥,他从内心里理悟不透。这么多年,乾隆虽说在不少地方偏袒了扬州的画师,但听了他的谏说,并没有过多地重用他们。这一次千叟宴,盛况空前,身为书画吏的郑板桥二次违旨不到位,为了他,竟然将御定的千叟宴日程整个后推,这也算千古奇闻了。郑板桥不露面,参与书画览示厅的作品定不下来,就连他这个身居宫廷御画院的总管大臣都没有说话的资格,真是荒唐。他前想后想,左想右想,怎么想也想不通,不知乾隆凭什么如此宽宏大量,连他这样的老臣也夹在中间里外做不得人。想不通心里就难受,心里难受就有了莫名之火,脾气也大了起来。这天,他在中堂张廷玉那儿听到几个老臣的牢骚,没想到他们私下的想法与他蒋南沙所想的不谋而合,只有那个狡猾的跟泥鳅一样的张廷玉不哼不哈,但大伙敢在府上说三道四,就是有事了他也脱不了干系。八王爷说了件令大伙吃惊的事,说郑板桥在山东擅自开仓放粮,老包括吓的没折了,自己上门抓了他,押解递京已经到天津府了。这么大的事,皇上还蒙在鼓里呢。听到这消息,蒋南沙兴奋异常,心想,与此说来,藉由头到皇上那儿说道几句,惹不了大事,至少可以泄泄心头的怨气。

  这天,乾隆正巧清闲,安宁没打坝子,很快就见到皇上了。

  “起来吧。有什么事吗?”乾隆看书的头抬都没抬。

  “皇上。”蒋南沙伏地不起, “您饶了罪臣吧……”他在之后想这事,怎么一开始就演上戏了,真是鬼使的。

  这时乾隆抬起了头,问道:“怎么啦?”

  蒋南沙哭丧着脸说:“千叟宴您换人吧,我没本事操办这件事了。”

  “什么事让爱卿这么哭丧着脸?还没听说你有办不成的事啊。”乾隆乐了。

  “臣不敢说。”蒋南沙窥视了一下朗神怡色的乾隆,小心地说:“说了,不是别人掉脑袋,就是我掉脑袋……”

  “哦?”乾隆好奇地睁大了眼睛,“有这么复杂的事?起来起来,说来朕听听。”

  蒋南沙起身道:“皇上,郑板桥抗旨置圣恩于不顾,按大清律令……”

  “哦,这事朕已宽恕了他。”乾隆笑道,“潍县洪灾,郑板桥心系公务,其情可以理解。”

  “他二次抗旨呢?”蒋南沙语气不重,但带有逼问的成份。“到今天他还没到,千叟宴他是书画吏,他不到,上千幅字画无人定夺,微臣担心千叟宴会一拖再拖。”蒋南沙接着加码道,“千叟宴是皇上的脸面,他郑板桥是知道的,可他阳奉阴违,皇上下了二道旨,他竟敢充耳不闻……”

  “够了。”乾隆有些愠怒,“他至今未到?”

  “岂止未到。”蒋南沙下了刀子,“臣听说他在潍县擅作主张,开仓动了皇粮……”

  闻此,乾隆从他的御座上弹坐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郑板桥在潍县擅作主张,开仓动了皇粮。这事千真万确,臣是听进京的客商说的。”蒋南沙不敢卖了八王爷。

  乾隆将手中的书扔在了御案上:“安宁!”

  “奴才在。”安宁应道。

  “喳!”

  八王爷所说的讯息一点没错,不用乾隆下旨,包括已经把郑板桥押解到北京了。

  包括是皇上身边的重臣下去的,乾隆的一举一动他谙熟细微,板桥两次抗旨,必定拖延千叟宴,那写个功勋*不好说话的太多,只要有一个起头闹事,郑板桥都吃不了兜着跑;更有擅自开仓放粮,皇上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天下敢有此胆大的恐怕也只有他郑板桥一人了。自己削职为民倒不足惜,令人担忧的是板桥所罹两条罪过都足以置他于死命,可惜了一个忠良。怎么才能救得他呢,这种时候去求救慎亲王,无疑也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唯一的办法就是带上郑板桥到皇上面前负荆请罪,能不能解脱,也只能顺从天意了。即使不能脱罪,为了山东的父老,自己首当其冲陪同板桥归天,那也值得,不枉一世的清名。

  张廷玉是个有心的人,这么多年,孝忠于几朝皇上,小事他不插手,大事不到火候他不吭声,任凭朝野风浪起伏,他能安然无恙。不过,忠良奸佞他还是心里有数。郑板桥与他虽无交往,但那人的骨气和才学他还是极为敬重的。动用皇粮必有缘故,包括之所以不报朝廷,一不让有些人背下做文章,二亲自到皇上面前来说情,其动意一目了然。但这么大的事,包括他一个人显然担不住。鄂尔泰那老家伙和慎亲王与扬州的画师们关系一直很不一般,让鄂尔泰去给慎亲王报信,救包括一把。果不出张廷玉所料,鄂尔泰当夜传信给了允禧。等包括急匆匆直奔御书房时,允禧已经守在门口等他了。费话不敢多说,说了些简单的情况,两人一同去叩见了乾隆。

  乾隆铁着个脸,审视了一下跟着一道来的允禧,心下明白了一多半,什么话没说,接过郑板桥的奏折看起来。奏折上写着——

  “吾皇明察:山东潍县城池创于汉代,系土城。明崇祯十三年,易土改为石城。后屡次维修。无奈水灾毁坏,城倒1425尺,潍决。求赈银十万两。皇上忧天下,无以面面俱到,未准。臣万不得已,动用皇粮以工代赈,聚万人之众,整修城墙。臣知犯下罗天大罪,乞皇上降罪板桥一人一族。特呈。”

  “这个郑板桥,犯了国法,嘴上还硬得很。”乾隆轻曼地笑了下,丢开了板桥的奏折。

  “包爱卿,你把慎亲王拖来是什么意思啊?”乾隆指着站在包括身边的允禧道。

  允禧讪讪笑了下:“皇上不知,臣是撞上包大人,听说了这件事,主动来的。”

  乾隆笑了:“哦,那你就说吧,朕要看看你们两位怎么保住郑板桥的脑袋。”

  “皇上,板桥在范县和潍县任上,政绩昭昭,潍县连续三年遭灾,前两年,郑板桥没要一分赈银和赈粮,渡过了灾荒,今年他实在是扛不过去了,请皇上圣裁。”包括恳切地说。

  “板桥倾其家产,发动自救。对于一个出生于异乡的新任县令来说,这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也足见他对大清朝廷的一片忠心了。”允禧婉转地说。他聪明绝顶,只知皮毛的事,发挥到尽至来美化。

  包括见乾隆没有特别的恼意,胆子大了些:“郑板桥重修潍县城池,实为善举,郑板桥领头捐银,受其身体力行之撼,邑中绅士自愿捐银8786两,郑板桥遂又劝大户开厂煮粥轮饲之,粮不足,不得已,放皇粮。城池臻,活灾民无数。民于潍县海岛寺巷建生祠以纪念。”

  乾隆丢下包括的奏折,冷冷地说道:“城池修好了?”

  包括小心地说:“七月开的工,不出一个月可完工,共一千八百余尺。平均每修一尺花去纹银五两上下。臣亲到现场丈量。”

  “嗯。”乾隆未置可否地点了下头,“你接着说。”

  包括情绪上来了:“此次修城,可谓一举四得,一得是防水;二得是防盗;三得是以工代赈,活民无数;四得是动员潍人爱土爱乡。百姓无不赞颂。”

  包括也是一个忠厚老实的官员,他哪里知道,他越这么说,乾隆心里越是不那么舒坦。你想想,动用了朝廷的皇粮,他乾隆一句好话没得到,却还没法子治郑板桥的死罪,为什么?百姓交口称颂,众怒难犯啊。直到乾隆憋不住问了建生祠的事,包括才悟出自己差点要了板桥的小命。

  “你给朕说说,建生祠是怎么回事?”乾隆指着包括的奏折说,“这是不是郑板桥授意的?”

  包括慌了神,连忙解说道:“啊不不不,板桥县令绝不是那种图名贪利的小人。这个生祠微臣去看了,板桥在碑石上亲书,开句就是‘蒙吾主皇恩,潍县黎民得以生还,潍县得以旧貌新颜……”

  乾隆听到这里,开了一丝笑颜:“爱卿所说确实?”

  包括连忙叩曰:“微臣若有半句假话,皇上治臣诛灭九族之罪!”

  乾隆高兴地哈哈大笑了起来。“爱卿请起,朕只是说笑而已,何必如何当真啊?”

  “谢皇上。”包括起身。

  “包爱卿之意朕明白,爱卿欲卸郑板桥于死罪之外。朕之所言,不为其过吧?”乾隆笑言。

  “皇上圣明!”包括胆怯地说。

  包括与允禧对视,偷眼看了下乾隆。

  “郑板桥现在何处?”乾隆问道。

  包括禀道:“臣将他押解到刑部,听候皇上发落。”

  “此事关系重大,朕明日临朝听政,你当着众位朝臣的面,再陈述一遍,看看他们是怎么说的,朕再作定夺。”乾隆基于什么样的念头,无法知晓,至少他眼下没有下刀子割韭菜。

  乾隆把郑板桥的案子拿到朝廷上来说道,众臣都不知乾隆的用意。聪明的老臣新贵们一一心下盘算,明摆着死罪的事,莫不是皇上要用这种公审的方式敲山震虎?这么一来,朝堂上就热闹了,老的新的争着不甘落后,纷纷替大清社稷分忧着想,出谋划策,一表忠心。

  “皇上,臣有一本。山东潍县令郑板桥擅动皇粮,欺蒙圣聪,犯大清律第三十六款,第五十八款,杀无赦。”

  “郑板桥藐视朝廷,自作主张,狂妄至极,这是他一贯的作为。皇上,这是一匹害群之马,留之何用?”

  “郑板桥私放皇粮,赈民是假,给自己树名是真,死而无赦!”

  “皇上,郑板桥目无圣君,姑息他不得啊!”

  “够了。”乾隆轻轻一句,御座下顿时鸦雀无声。乾隆巡视了下百官众臣,不无轻蔑地说:“你们懂个屁!郑板桥这样的好官都杀完了,大清江山给谁?!给你,还是给你?”

  乾隆的忽云忽雨,令文武百官无所适从,一个个缩起了乌*,不敢再多言,免得惹来杀身之祸。

  乾隆又说:“民为国之本,这个道理你们都懂,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做起来呢?把老百姓放哪儿了?郑板桥动用皇粮,活了百姓,这份大恩大德,还是记在我大清朝廷的份上嘛!那些把国库的金银钱财落进口袋里的贪官污吏,嘴上一套,心里一套,说是和朝廷一条心,可他们做的又是如何呢?郑板桥与他们相比,谁对大清社稷更有用?”

  百官心里直颤颤,但不得不佩服乾隆敢破老祖宗规矩的宏智伟魄。也只有到这时候,那些心里有鬼的和没有鬼的百官们才真正明白,乾隆的皇帝做的跟别的皇帝不是一个样。有鬼的心里想往后做人做事要多多夹着尾巴,别轻易露了馅;没有鬼的心里舒气,似乎做人做出滋味来了一样。

  乾隆旨谕道:“郑板桥开仓放粮,本当死罪。一介微臣,能于临难之际,领头倾囊捐银,感动上苍,活民无数。百姓自发立碑颂扬朝廷,我朝得以植威于民心之中,堪为前无古人之壮举。朕念其治理潍县有功,赏银三千两,赐御笔一支。”

  散朝之后,乾隆在养心殿西暖阁单独召见了包括。他有些疲惫说:

  “包爱卿。朕对郑板桥一案的裁决,爱卿有何话说?”

  “微臣是抱着一死的念头来叩见皇上的。”包括激动不已地说:“皇上宏达英明,这是大清臣民的福份。”

  乾隆微微一笑:“可有些大臣并不这么看,他们会说我破了老祖宗的规矩……”

  包括不安起来:“这……”

  “哈哈哈……让他们说去吧。”乾隆大笑起来,坐于龙椅上,喝起宫女端来的莲心木耳汤。

  乾隆话题转了:“包爱卿,我这里收到多起弹劾郑板桥和李禅、李方膺的奏折……”他不再往下说,看着包括。

  包括微微 一怔,心想三个里边就有两个是他辖区里的,莫不是针对我来的?他不敢多想,沉默是金,不说为上。

  原来李方膺经包括的引荐之后,由钟文奎安插到合肥为官,上任不到三个月,接了一个古怪的官司:在朝的翰林万仲贤返乡买宅,庐州府知府姚启讨好万仲贤,以官府的名义侵占了菩明寺,尔后将菩明寺象征性收款给了万仲贤。和尚上告无门,听说来了新知县,带着侥幸的念头往上递了一状。李方膺知道翰林权势中天,不敢传证审案,佯作祝贺乔迁之喜,到万仲贤的新居探个深浅。万仲贤知晓李方膺的大名,礼貌有加,央请他为新居题诗增色。李方膺灵机一动,提笔写出一幅俏皮诙谐的楹联:“学士家移和尚庙,翰林妻卧老僧房”。 万仲贤气不得恼不得,第二天就搬出了菩明寺。庐州府知府姚启吃了哑巴亏,逮着一次过节送礼的机会,抓了李方膺的老仆人,硬将收受的一坛腌菜屈打成一箱金银,并以此为证弹劾李方膺。

  弹劾李禅的也是一位知府。李禅夜晚私访,发现一对夫妇赤身*磨豆腐,以为是当地民风轻薄,经盘问,方知是本县的富户盘剥甚重,以至于欠债的贫民连换洗的衣服都置不起。李禅怜贫心切,第二天找了由头罚了那个富户,用这笔罚银赈济了那对夫妇。这下捅了麻蜂窝,富户串通了县上的八大豪绅,联名把李禅告了。李禅上任分文没有给知府上贡,知府窝着一股火没处发,正巧借此诬告李禅不善政事,把地方治理得一团糟。

  包括得知这些,你让他能怎么说?琢磨间,乾隆说了话:“你不必紧张,朕给你说这些,不是要拿你是问。李方膺朕印象中是把他放到潜山去的,怎么到了合肥?”

  包括的汗水出来了:“那是微臣做的手脚,请皇上制裁,臣无怨言。”

  乾隆笑了:“爱卿不要大包大揽,功过是非朕心里自然有数。朕要说的是,郑板桥也好,李禅、李方膺也好,他们都不是坏官,但是他们只会画画、作文章,而不会作官,千叟宴之后,朕将颁旨,撤了李禅、李方膺的官衔。郑板桥潍县的县令一职,也别再做了,爱卿回去让他们好好作画,他们的功夫是在字画上,别因了繁忙政务而误了他们的画业。”

  包括愣住了,这是官场中的平衡,他是明白的,只是,他没料到这么快,他找不出话说,只好沉默着。

  乾隆看得出包括的心情,笑道:“不过,郑板桥不能走……”

  包括眼神一闪,似乎又为郑板桥高兴起来。

  乾隆立起,缓缓踱步,说着自己的想法:“千叟宴之后,他这个‘书画吏’就不要回扬州了,一直跟随朕。包爱卿,你看好吗?”

  这已是最好的结局了,包括还能说什么呢?他立即跪地:“臣叩谢皇上宽恕之恩!”

  乾隆的御裁,包括不敢张扬给任何人听,憋在心里又难受,想想还是跑到亲王府上给允禧说了。允禧闻之,不觉失色,自语道:“如此说来,皇上听政时说的话不完全是真的……”

  包括想起这场失魂落魄的大难心里就发颤:“开仓赈灾这个漏子捅的太大,板桥他有这样的结局已在意料之外了。”

  “倒也是。板桥的命保下来是第一的。”允禧吁了口气,说,“皇上做了他本来不可能做的,真真是破天荒。”

  管家来报:“王爷,郑大人到了。”

  “快快有请!”允禧道。

  见到允禧与包括,板桥倒头便跪。板桥噙着泪说:“包大人,您数次拯板桥于危难……”

  包括打着哈哈,用山东话笑道:“看你,说的哪里话,俺俩是半个山东老乡嘛。”

  允禧从书柜里取了两本诗集出来,说:“好啊,你们这么亲热地拉上老乡了,把我往哪放?”说着将诗集给板桥、包括一人一本,“这是诗集是板桥给我的序,刻好了。”

  板桥的诗序是这样写的:

  高人妙义不求解,  充肠朽腐同鱼鳖。

  此情今古谁复知,  疏凿混沌惊真宰。

  振枯伐萌陈厥粗,  浸淫渔畋无不无。

  按拍遥传月殿曲,  走盘乱泻蛟宫珠。

  十载相知皆道路,  夜深把卷吟秋屋。

  明眸不识鸟雌雄,  妄与盲人辨乌鹄。

  《紫琼崖道人慎亲王题序》

  包括赞道:“郑大人给亲王的诗题写尽心意。比俺老乡的情谊更是深厚啊!”

  板桥献上一幅字画给包括,说:“板桥无以向包大人谢恩,这是我连夜所作,拙笔涂鸦,请大人笑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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