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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八怪传奇(下卷)-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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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板桥转而问白发老人:“老人家,该你了。说说你有什么冤屈?”

  白发老人说:“青天老爷,俺叫金小娣,状告儿子不孝。俺十八岁守寡,一把屎一把尿把儿子拉扯大,给他讨了媳妇,没成想,有了媳妇忘了娘,见俺老了不中用了,背着俺跑到朝城县媳妇的娘家去了。大老爷,俺的命好苦啊,求求大老爷,把俺的儿子找回来,媳妇俺不要,俺要儿子……”老人说着说着伤心地大哭起来。

  板桥轻声问鲍根发:“朝城在哪儿?”

  “朝城是临县,离这儿百多里地。”鲍根发应道。

  “案子审完了。”板桥宣布道,“让他们画押!”

  书吏拿起记录稿来到被审人跟前,让他们一个个画上了押。

  板桥轻咳了一声,道:“现在听本官判案。郎启明慈善为怀,好心救济朱月娇,但朱月娇不思报恩,反存心不良,私通韩梦周毁誉郎家。除归还所欠银两之外,另罚一百两纹银充公。收监囚禁半年。”

  说着发出一根令牌,衙役上来将大声鸣冤的韩梦周与朱月娇押走了。

  郎启明神气十足地笑了。

  板桥继续判道:“张老三老婆病体未愈,所欠债务由郎启明再乐善好施一次,代还银两二十两给黄麻子。”

  黄麻子感恩戴德,叩头称谢道:“谢大老爷了了俺三年的心病!”

  “哎,大人”郎启明喊了起来。

  鲍根发说道:“大人判案,别说话。”

  想到在朱月娇那里还多攒了八十两,郎启明爽快地应下了。

  “金小娣老人的不孝之子衙役当即去查访,可怜的老人暂且由郎启明接回奉养。”板桥继续判道。

  郎启明终于忍不住,叫唤起来:“大人,你怎么这么糊涂?我怎么能做她的儿子?”

  “是我糊涂,还是你糊涂!你不是出了名的大善人吗?能救济朱月娇,为何不能给孤寡老人也救济救济?!”板桥责问道。

  这下郎启明急了,脱口兜出实情:“我没借钱给朱月娇!”

  “放肆!”板桥喝道,“白纸黑字已经记录在案,且已画押。莫非你想抵赖不成?”

  “大人!这么说,你今天就是治了我一个人?”郎启明悟过了神,阴沉地笑道。

  “知道就好。”板桥轻蔑地笑了,继而严厉地板起了脸:“当众撒谎,蒙骗本官,既然你说了实话,救济朱月娇的一百两是假,那么判罚朱月娇的一百两充公银就该由您老来付了!”

  “大人,你在胡闹!”郎启明气血冲顶。

  板桥冷冷地笑了一下:“本官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胡闹。来人!”

  衙役来了精神:“小的在!”

  “郎启明卖弄官家眷属身份,咆哮公堂,侮辱朝廷命官。”板桥说着丢出了令牌:“给我重杖五十大板!慢,看在郎启明年老的份上,改杖责为掌嘴。掌二十!”

  上来两个衙役,一把拖起了挣扎喊冤的郎启明,将他摆乎正了,巴掌上了去!

  郎启明杀猪一般嚎了起来……

  “师爷,剩下的状子都接下来,明天再审吧。”这边板桥给鲍根发说。

  “是,老爷。”这时的鲍根发格外的乖巧顺从了。

  板桥宣布:“退堂!”

  4

  板桥宅第,板桥一面摇头晃脑说着“馒头葱……”一面抬脚进了屋,抬头一看,顿时傻了眼:桌上的饭菜原样不动地放在那里。郑田趴在一边的椅子上睡着了,五妹从屋子里走出来,惊喜地:“你回来啦?”

  板桥吃惊地:“怎么,你们到现在没吃饭?”

  “你不回来,我们都不吃。”五妹娇声地说。

  板桥无可奈何地拍了拍五妹的脸颊:“你呀,下次千万别这样了。”

  五妹:“快吃吧。”

  板桥拍了拍肚皮戏言道:“你们吃吧,我已经装了一肚子的馒头葱了……”

  五妹:“你这说的什么话啊?”

  板桥:“山东话。不好听?”

  五妹嗤嗤笑了:“好听好听。”说着要去喊郑田吃饭。

  板桥一把拉住了她:“让我来。”他蹑手蹑足从饭桌上端了一碗红烧肉走到郑田的跟前,轻轻放到他的鼻子底下。

  郑田睡梦中嗅到了肉香,嘴巴砸了几下,口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板桥夫妇俩开心地大笑了起来。

  郑田愣愣地醒了,那模样引得板桥、五妹更是捧腹笑之,难以遏制。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胆怯的声音:“老爷,老爷……”

  板桥示意郑田说:“去看看。”

  郑田跑出去了,回来说:“‘隆兴粮行’的贺老板求见。”

  板桥愣了一下:“贺老板?没什么急事,让他明天到衙门里说事。”

  郑田狡黠地挤了下小眼说:“我就是这么跟他说的,他说他冲着您的画名,来跟您讨教画艺的。”

  “哦?”一说到字画,板桥的情绪一下子提了上来,尤其在这远离扬州的范县,竟然有人知晓他郑板桥的画名,心底涌出一股说不上来的亲切感,情不自禁地笑道:“嗬嗬,想不到范县这个小地方,竟会有人知道我郑板桥会作画,新鲜。传他到书房等候。”

  五妹给郑田作了一个鬼脸,弦外有音地笑说:“你看你阿叔,我还以为什么都打动不了他呢……”

  郑田嗤嗤笑了:“有人要是跟他说字画,哪怕有罪,也罪减三分了。”说完跑开了。

  板桥回头看了下,见郑田走了,不失时机地与五妹亲热了一下:“你的意思,你是用字画打动了我?”

  “那是什么?”

  “我要的是你的人。这次是你的错,该罚。

  “罚什么?”

  “老规矩。亲我一下!”

  她在他的眼窝里温馨地印上吻。

  一见板桥从门外进来,等候的贺老板慌慌从椅子上立起了身,作揖礼道:“大人,小的有礼了。”

  “你就是‘隆兴粮行’的贺老板?”

  “是,是。”

  “请自便。”

  “谢大人。”

  板桥仔细打量这个贺老板,五十上下的年岁,保养甚好的园脸上看不出一丝皱纹,唇上有意蓄留的八字胡格外地引人注目;他绸缎缠身,但不显庸俗,手里握着一柄做工考究的镶金锦布扇,装点了他刻意的雅兴*。

  板桥看到这里,不免含蓄地笑了一下。

  贺老板不明白他在笑什么,拿开了扇子,寻找着自己身上的哪儿不是。

  板桥直入主题道:“贺老板,听家人说,你要与本官谈论字画的事。带什么字画来了吗?”

  贺老板陡然有些惶恐:“是,是是。小的不会作画,喜欢,对,喜欢。我有钱,花钱买字画。那年我到扬州贩大米,一下子就买了大人的三幅字画。没想到今日大人能到范县来做父母官,真是有缘啊,哈哈……”

  贺老板张口而出的低俗,一下子让板桥倒了胃口,他微微皱了下眉头,冷冷地说:“你就是为了说这个专程来消闲的?”

  不知是听不出板桥的讥讽,还是太热衷于拉关系,贺老板竟然不气不恼,涎着笑脸道:“啊?是啊是啊,我把大人的字画高高地挂在中堂,现在我家成了范县头面人物瞻仰的宝地,比我家的米行还热闹。嘿嘿嘿……”

  “贺老板。”板桥打断了贺老板的话头,“没有别的什么事,我还有公务要办,不奉陪了。”

  贺老板自我感觉和县令大人关系已经很近了,不无*地说:“大人,城里的体面人物都说我贺老板有远见,今天这么一叙,我就感觉跟大人关系更近了。”

  “行行行,行了。”板桥朝外面喊道:“郑田,送客。”

  郑田走了进来,还没说话,贺老板自作主张地朝他挥了下手:“请先出去一下,我还有句话要跟大人说。”

  板桥给他闹懵了:“你还有什么热情话没说?”

  “我们商行的老板都说郎启明那个老家伙不是个东西,大人打得太好了,我们无不拍手称快。”接着他低声说,“大人,你知不知道,朱月娇的哥哥朱文昌原来就是郎家一伙的,每年的赈灾救济,帐目都在他的手里。郎县令上调去知府,县里都风传朱文昌跟着郎知府一块走。该他没有天运,死了,人都说他作恶作多了。”

  情绪烦躁的板桥听到这里,胸口堵着的一口气往下一沉,对姓贺的稍稍客气了些:“这个朱文昌是干什么的?”

  “他只是一个小小刀笔吏,郎家那么器重他必有缘故。不然他死了之后,朱月娇怎么会到郎家去的呢?”

  “同仁一场,情理之中。好了,贺老板,你请回吧,我刚到范县,以后免不了麻烦你的地方,请关照。”

  贺老板点头哈腰地起身告辞:“大人,告辞了。您别送,别送。”

  贺老板走之后,板桥陷入了沉思。他有一种预感,范县不大,故事不少。日间审案,案套案巧治了郎启明不可一世的霸气。将朱月娇、韩梦周囚禁是假,让他们躲开郎家的*是真。综合朱月娇的供词和饶嘴饶舌的贺老板的无意点拨,朱家背后莫非还有更深一层的隐匿?

  想到这儿,他毫不犹豫地召来鲍根发,让他从牢狱里提出朱月娇和韩梦周,连夜突审。

  夏日的北方夜晚,不到午夜焐燥的热气荡尽了,清爽怡人的凉意悄悄弥漫开来,就连那些个烦声迭迭的小虫们也似乎进了梦乡一般,鸣叫声舒缓了下来,万千生命在朦胧的月色下,安闲地重整一天劳累之后的疲惫。幽蓝色的天空里,一弯钩月冷冷地窥视着范县鲁西这块不被人注意的小县。

  鲍根发领着韩梦周和朱月娇走进议事厅,礼道:“大人,遵您的吩咐,人犯带来了。”

  板桥吩咐道:“松了他们的绑。”

  “是。”鲍根发得令,转而对衙役说,“解镣。”

  衙役解开了两人的手镣。

  板桥打发说:“鲍师爷,你领他们都退下吧。”

  鲍根发百思不解,但只好遵命,应了声:“是。”领着两个衙役走了。

  板桥指着凳子说道:“两位请随意坐。”

  韩梦周和朱月娇难解究里地对视了一眼。

  “你们的案子本当大堂之上可以断案放了你们的,只是本官现在有几个疑问未解……”板桥斟字酌句说道:“这里没有外人,你们要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韩梦周下跪道:“大人,小的什么都愿听您的。”

  见韩梦周跪下了,朱月娇也跪下了。

  “快快请起。”板桥扶起了他们。

  “朱月娇,你的哥哥死前在范县当的什么差?”

  朱月娇说:“俺哥哥叫朱文昌,做知县的主薄” 主薄就是那个贺老板说的主管文书的刀笔小吏。

  板桥盯视着朱月娇脸上的变化:“你能说说他是怎么死的吗?”

  朱月娇犹豫了一下,胆怯地说:“大人,小女不敢说……”

  日间领略过板桥的断案,明辨是非的韩梦周感觉到了这位新县令的过人智慧和他嫉恶如仇的个性,见朱月娇吞吐忌讳的神态,着急地说:“月娇,你现在不说,还等到什么时候啊?”

  犹豫不决的朱月娇从板桥慈善的目光里找到了一种支撑,突然跪倒在板桥的脚下,声泪俱下地喊道:“大人,俺哥哥死得冤枉啊!……”

  板桥轻声细语地说着“起来起来,啊。”扶起了朱月娇,接着将一杯茶往她的面前推了推。韩梦周悄悄捣了捣朱月娇,她渐渐敛住了哭声。

  板桥说:“你说你哥哥是冤死的,能说个究竟来吗?”

  朱月娇抬起泪眼,说:“我哥走的那天,在家吃的早饭,他还跟我说说笑笑。他说他不娶媳妇,也要先给我找个好婆家……他,他怎么可能去死呢……”说着说着朱月娇又哭了起来。

  “他是怎么死的?”

  “……上,上吊的……”

  “他死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在贺老板家帮工洗衣裳。”

  “隆兴粮行的贺老板?”

  “……”朱月娇点了点头,愣愣地看着板桥,突然停止了哭泣。

  见朱月娇显出了多疑的目光,板桥笑了下:“哦,这个贺老板到我这里来过。”

  “他是个畜牲!”朱月娇的眼睛里闪烁着怨恨的目光。

  板桥心里明白,这是个不必多谈的话题:“你还是先说说你哥去世的那几天,家里有什么异常吗?”

  朱月娇想了一会,摇了摇头。

  “月娇,有件事你忘了跟大人说。大哥上吊死的那天晚上,他在官府的官房失了一把火……”韩梦周提醒道。

  “哦?”板桥惊道,“是先失的火,还是先死的人?”

  朱月娇悄悄蹭了下眼角的泪痕:“不知道。第二天,郎县令就带人来抄家,说我哥哥有贪污之嫌……我哥他是一个见了老鼠都害怕的人,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他们抄走了哪些东西,还记得吗?”板桥问道。

  “家里贵重一点的东西都没拿,官封了。他们就拿走了文书之类的东西。”朱月娇忆道。

  板桥沉思地问道:“你怀疑你哥哥是冤死,为何不到上一级的官府击鼓鸣冤?”

  朱月娇苦笑着摇了下头:“我找谁喊冤?现在的知府大人就是范县的知县升上去的。”她看了一眼韩梦周说,“听说来了大人您,韩先生带民女从郎家逃了出来,没想到刚上大街,就被他们家的家奴发现了……”

  跳动的烛光将板桥与朱月娇、韩梦周说话的身影映射在有些发黄的窗户纸上。在院子待命守候的鲍根发和两个狱差脚筋都站麻了,一个胆子大点的狱差说:“师爷,老爷白天不审,夜晚审,这日子倒过来过,他也不累?”胆子小的那个轻轻叨咕了一句:“他累不打紧,放着一个花样的媳妇不去亲热,可惜得馋人。”胆子大的那一个给说笑了。鲍根发狠狠给了两个人一人一个巴掌,骂道:“没出息的东西!淫词烂肠子的货!没看到,这个老爷跟别的不一样!”

  “你再想想,你哥哥去世前跟你说了什么没有?”板桥若有所思地问。

  “没有。他不可能想到死,就是为了我,他也不会走这条路……”朱月娇动了伤心处,鼻子一酸泪水又涌上了眼眶,但这一次她没哭。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他死前说了不下三次‘他们的心太黑了’。”

  “他们是指谁?”

  “不知道。”

  “你哥哥说没说过,他那些日子在忙些什么?”

  “赈灾……”朱月娇说,“除了赈灾,没做的别的事,那一个多月他成天陪知县大人下乡。大人没来之前,我们这里大旱八个月,皇上恩拨救灾粮和救灾款到县上,那一阵子,俺哥哥忙得就是这一件事。”

  “那么……也就是说,你哥哥参与赈灾的帐目都让一把火烧掉了?”板桥意识到什么,盯着朱月娇问。

  “这个小女就不清楚了。”朱月娇回道。

  板桥预感到事情的复杂,喊道:“郑田!”

  郑田走了进来:“大人,有何吩咐?”

  “你和鲍师爷到县衙库房里去,把去年赈灾的帐目给我取过来。”板桥吩咐道。

  “是。”郑田领意而去。

  板桥琢磨了一下,走到书案前,从桌下取出二十两银子来对那两位说:“这里是二十两纹银,你们先拿着……”

  韩梦周慌慌地推回了银子,礼道:“大人,您救我们出了苦海,我们哪能再收您的银两……”

  板桥笑道:“你听我把话说完。你们最好连夜离开范县,明白我的意思吗?”

  5

  早晨的太阳穿过密集的树梢,在静悄悄的宅院里投下它倔犟的光影。空气里有一种热哄哄的气息,看来新的一天又是一个骄阳高照的日子。

  五妹睁开朦胧的睡眼,一只手探向身边板桥的睡处,没摸着人,抬身看,板桥趴在书桌上沉沉地睡着了,在他的面前,是一大堆摊放开的赈灾帐目簿。

  五妹起身,拿了件薄毯子轻轻覆在了板桥的后背上。板桥醒了。

  五妹甜甜地笑了一下:“不如不盖了。”

  “不,也该醒了。”

  “查到什么了?”

  “哼,干干净净,有鼻子有眼,头头是道。不过,我看出它两个漏洞来。一、所有的帐目是一支笔写出的,分乡分村地分发,怎么可能这么划一呢?二、全县五万多人口,人均钱粮一般多,正正好对上赈灾钱粮的总数。”

  “这不好吗?”五妹天真地问道

  “问题就在这里,再廉政的官员,也做不到这么整齐划一啊。它外表越是干净,内子里就是越脏。”板桥深入浅出地说。

  “哦,我明白了。”五妹点了点头。

  板桥沉思道:“小案子后面有大案子。看来,朱月娇的哥哥冤死的可能性极大。”

  “这是一个无头案,要账没账,要人没人,你怎么办?”五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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