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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八怪传奇(下卷)-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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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连中松了一口气:“大人,今天晚上微臣请客了。”
“白吃,当然乐意。”鄂尔泰虚虚地应承道。
夜幕笼罩了兰山县,但志坚心齐的兰山百姓围着兰山县衙,一个也没走。过节用的大灯笼悬挂了起来。
东乡的里正大声地喊着:“西乡,西乡的黑狗子!”
叫黑狗子的西乡里正,一个活泼的年青人拨着人群挤过来:“轮到我们了?”
东乡里正说:“轮你们乡了!快去!”
“写万民书,这个主意好!是谁的点子?”黑狗子问。
东乡里正说:“就是那两个书生。”他指了下在衙门前一张桌子前登记忙碌的板桥和李禅。衙门前,堆积如山的食物封死了县衙的大门,有两条大竖幅贴在大门两旁,上书:“为民清官李方膺”“肝脑涂地陪伴您”
金农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一面感慨地说道:“山东的老乡心真齐啊!”
“夫人那边怎么样了?”板桥急急地问道。
“没事了。我让她写了封家书。”金农将信函放在桌子上道,“给方膺父亲的,能不能想法子送走?”
“全乱了套,我们是睁眼瞎子,这儿又全都是老百姓,待会再想法子吧。”板桥见黑狗子过来了,急忙拿笔舔墨。
黑狗子来到板桥、李禅的跟前大咧咧地:“你们两个书生真真的了不得!真真的了不得!”
李禅笑道仿山东腔说道:“你们才是真真的更了不得!”
一句话说得全场哄笑了起来。
板桥问:“哪个乡的?”
黑狗子说:“西乡的。从俺黑狗子写起,写好了吧?俺兄弟叫三毛。”
山东话中的“毛”近似“猫”,板桥听岔了:“怎么都是狗啊猫的?”
“不对不对。”黑狗子急了,“毛,猫,猫,毛,不是一回事。猫毛的毛,不是毛猫的猫。”
这个绕口令说绝了,板桥眨巴着大眼,众捧腹大笑!
一个姑娘上来给李禅和板桥面前的大碗里倒茶水。笑得连茶碗没端牢,掉在地上摔碎了!
昏暗的大堂里,所有的人口渴肚饥。
护卫中有人跳出来对蔡明说:“大人,让我们冲出去!”
“胡闹!”蔡明熊道:“找死!光想着你自己,总督大人怎么办?丢,丢在这儿?!”
护卫们萎萎地不吭声了。
“蔡明啊……”躺在椅子上的王士俊有气无力地喊道。
“大人,小的在这儿。”蔡明连忙跑了过去。
“按你的主意办……”王士俊微合着眼道,“让他们领头的进来,我要和他们谈……”
“是!大人。”
蔡明刚要走,王士俊又喊住了他,用心歹毒地吩咐道:“领头的……你,你给我记住他们的相貌……回头再来算这个账!”
蔡明闻之,心里打了寒颤,顿时脸色都变了,声音颤颤地:“是。”说着调头走了。
看见一个人从院墙上冒出了头。人群中有人喊:“有人要跑!在那儿!”
上了墙头的蔡明刚要说话,石块飞弹一般飞了过来,蔡明慌慌埋下了身子,在院墙里边喊:“乡亲们,你们不要砸,我有话要说!”
板桥、李禅制止了人群的围攻。
板桥说:“有什么话,说吧!”
蔡明颤巍巍地露了点头:“让你们领头的进来,我们总督大人要跟你们商议!什么话都好说!”
王士俊等不及了,牢骚地说:“蔡明办事太不中用,这点小事,有什么好商量的?”
蔡明这种时候也不听王士俊的了,他怕死,面对这么多的人众,一句话不对路子,排山倒海的人流就会压过来,到那时,你就是再大的官也没用了。只要能让他离开兰山这鬼地方,现在你让他做什么他都会答应的。
大门被人群堵死了,板桥、李禅、金农与各乡村的里正、族长只好从院墙上翻过去,随蔡明进了大堂。
板桥等众在王士俊周围坐下了。王士俊拿眼静静地巡睃了下,缓缓地道:“谁是领头的?”
“我们没有头。”板桥笑了一下道,“百姓们推举了我们几个来和大人交涉。”
“你是一个聪明人。”王士俊阴阴地笑了,“老夫不会拿你们怎么样。说吧,你们这样取闹,目的是什么?”
“如果大人这样跟我们谈话,我们只好走了。”板桥说着就起了身。一见板桥起身,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
“慢慢慢,有话好商量嘛。怎么说走就要走呢?”蔡明赶快出面打圆场道,一面紧张地在在王士俊的耳边嘀咕了起来。
王士俊无奈地听从了祭明的忠告,叹了一口气道:“说吧,你们有哪些条件?”
板桥说了大伙事先商议好的条件:“一、兰山不烧山毁林;二、放出李大人、苏大人;三、立即将兰山的万民书八百里送皇上。”
“没了?”蔡明问道。
“没了。”板桥道。
蔡明看着闭目不语的王士俊,小心地“大人,大人……”
王士俊睁开了眼:“都应了。”
4
乾隆打开了一级督抚王士俊八百里火急传递到京的特用报匣,一见万民书和奏折,莫名心火“腾”一下就上来了。他扔开这些东西,立起身来,在养心殿的屋子里没方向地乱步串动。
乾隆的躁动不宁,令前来呈送奏折的内奏事处官员颤瑟不已,他将眼睛乞求地抛向了御前宠臣安宁。
安宁小心地趋身说道:“皇上,有什么惊扰龙心的事,您先搁下。《英华殿菩提树诗》石碑用满汉两种文字已刻好,工部、礼部请皇上前去御览……”
“这种非政务的事不要……”乾隆刚要发火,但他抑制住了:“堂堂一个封疆大臣被区区一个小县的百姓围了起来,说出去真叫人大牙都要笑掉!”
安宁再也不敢多言了。
乾隆稳住了神,下旨道:“传朕的旨谕,河南总督王士俊携兰山县县令李方膺速速到京听候审处。”
内奏事处的官员领旨退下了。
乾隆处事下语是非常精确的,他在旨谕中没有一处用到过激的或者胁迫性的措辞。
乾隆的御旨一到,李禅知道事情有了转机。不管后果如何,至少李方膺的脑袋暂且保住了。事情到了这一步,冲突不能再扩大,他和板桥、金农动员百姓们给传旨的御林军让开了道。
着皇袍马褂的传旨太监进了兰山县县衙大堂,宣旨道:“河南总督王士俊、山东兰山县知县李方膺听旨——”
王士俊、李方膺双双跪曰:“臣王士俊听旨。”“臣李方膺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河南总督王士俊推行烧林垦荒新政,朝野议论颇多,兰山受阻非乱民滋扰。着河南总督王士俊、山东兰山知县李方膺速速到京,听候审处。钦此。”传旨太监宣读乾隆圣旨道。
洞开的县衙大门里,传旨太监与一队御林军领路,将李方膺、王士俊带了出来。
当李方膺一瘸一瘸地出现在大门口时,全县的百姓呼喊声地动山摇。
板桥、金农、李禅与陆娟在人群中呼喊着李方膺。陆娟的高声频越过喧闹的呼喊声,让李方膺的目光投向了他们这边。
见到这帮冒死相救的亲人和友人,还有这些与他血脉相通、休戚与共的山东父老,李方膺双手报拳,泪水长流……
审案之前,乾隆在养心殿事先召见了王士俊。王士俊进殿跪曰:“臣王士俊叩见皇上。”
乾隆不吭声。
王士俊不敢抬头。
李方膺立候在军机房丹墀西槐树下等候觐见,他抵抗新政的事已在朝野上下成为议论中心。大学士朱轼、包括等大臣、王爷从此路过,朱轼指着李方膺给他们说:“看到槐树下的那个年青人吗?他就是劝阻王士俊烧林垦荒的兰山知县李方膺。”
众王爷、大臣驻足而望,欲见而挤不上前的大学士包括以手掩额远望道:“就是那个瘦而长,眼睛很有神的那位吗?”
“就是他。”
“李玉宏这个儿子真是有出息啊!”
养心殿里,憋了一肚子火的乾隆终于发了话:“说吧,堂堂一个封疆大臣,竟然落到如此丢人的地境。怎么回事?”
“李方膺违抗圣命,带领百姓聚众抗上,臣不得已将其拿获……”王士俊一面说着一面偷察皇上的脸色。
乾隆突然想起了什么,说:“朕印象中他是福建按察使李玉宏之子,会作画,朕赐他赴山东任职,是这个李方膺吗?”
“是,陛下。这就是他讥讽新政的画作。”
王士俊将李方膺所作的《齐鲁清艳图》递呈了上去。
安宁接过,在乾隆面前展开了那幅图。乾隆缓缓读起了画上的那首诗:
幽忿灼灼横风吟,
但闻啼声无啼人;
山光水色蒙浊时,
谁能解我画中情?
“好,好啊。画在人在,忧政忧民之情跃然纸上了。”乾隆不见此图便罢,一见反而对王士俊的新政有了谴意:“齐鲁就是被爱卿治理得这般清艳吗?”
王士俊委屈地说道:“皇上,臣推行烧林垦荒的新政是报请皇上恩准的……”见到皇上的神色,他收口不敢再往下说了。
“朕就是让你这样烧林垦荒的?”乾隆反问道。
王士俊慌了神,口齿不灵地连连辩解:“臣误解了皇上的圣意,臣该死。皇上,臣为了治理一方,用尽苦心,臣推行烧林垦荒的新政李方膺的一幅画子就……”
“一幅画子?”乾隆鄙视地瞄了下王士俊,浅浅笑道:“画乃心成,你没见人家没比你少费心?”乾隆的话说得极有分寸。
乾隆的话不左不右,不偏不倚,令王士俊无所适从,自知言多必失,干脆闭口不语了。
“李方膺现在何处?”乾隆问道。
王士俊回应道:“微臣已将他押解来京,正在军机处门外等候圣裁。”
“今日就不召见了,明日朕要亲审此案。”乾隆轻弹手臂道,“好了,跪安吧。”
翌日,乾隆御驾紫禁城乾清门,亲审李方膺一案。
所有在京的王公大臣都上了朝,似乎一个不缺。乾隆强作轻松地说道:“朕今日亲自过问山东兰山百姓围攻河南总督一案。传山兰县令李方膺进殿。”
安宁唱喏道:“带兰山县令李方膺——”
李方膺进殿叩曰:“山东兰山知县李方膺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乾隆也没发话让李方膺起身,便说:“王士俊……”
王士俊慌慌出列应道:“臣在。”
乾隆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和李方膺是谁说啊?”
王士俊作礼道:“皇上,此案由臣的新政引起,臣先陈述了。烧山垦荒是臣……”他想说此事禀报过皇上,得到过恩准。但他多了一个心眼,昨日皇上的微词他已领教过了,倘若暗中与皇上较上了劲,岂不是自掘坟墓吗?于是他话锋急转改了词道:“这是臣自作主张在山东推行的新政,山东连年缺粮闹饥荒,烧山垦荒可解决燃眉之急。”
“皇上,山东不缺粮。”李方膺禀道,“缺粮只是有些人伸手向朝廷索要救济的藉口。就以兰山一个县来说,每年强行谎报缺粮上万石,臣历年拒报,但收到的朝廷报文仍然声称缺粮万余石,这就让人纳闷了。为此臣联想到烧林垦荒与其之间的微妙关系,越级给皇上八百里奏报……”
“你给朕有过奏折?”乾隆打断了李方膺的话头问道。
李方膺言之凿凿地:“是,皇上,时间不出十天。”
鄂尔泰出列道:“皇上,臣在外奏事处见过李方膺的紧急奏折,当日值勤的是曹连中大人。曹大人与王总督私谊深厚,但视国家政事如同儿戏,隐私纳垢,臣以为就是欺君瞒上。”
乾隆愠怒地唤了声:“曹连中。”
曹连中出了一身冷汗,颤着小腿出列道:“臣在。”
“李方膺的紧急奏折在哪里?”
曹连中舌头不灵地说:“臣以为知县状告总督,越级……越级,不合章程……就没登记转呈了。”
“速速取来!”乾隆道。
“是。”曹连中说完跑出大殿去了。
乾隆说:“接着说吧。”
“皇上,李方膺所说的那是荒年报缺,他不缺人家缺,拿他的补人家的是有这种事,这与李方膺所说的谎报是两码子事。”王士俊自知情势对他不妙,狡辩道。
李方膺不理睬王士俊的那一套,接着说道:“皇上,总督大人王士俊不顾轻重缓急,冒出个新政,各县人均地亩足以让百姓忙碌的了,烧山而得的荒地何人去种?”
王士俊禀道:“皇上,如果按照臣的新政办,垦出的山地种上玉米、高粱,每年可多生产三十万石粮食。李方膺领头抵抗新政,这三十万眼睁睁就泡汤了,臣当然要拿他是问。为了大清之本,臣抛却与李方膺之父同年之谊,任天下人耻骂凌辱。皇上,臣一片忠心苍天可为作证啊!”
乾隆是个易为情感所动的帝王,王士俊的一番剖白在他的心底激起了阵阵涟漪,左右矛盾不已。望着跪在下方的李方膺,他还记得钦定他为官那日的谈笑风生。在这种交织着情感与国体利益的复杂心境下,他睁开了微合的眼帘,静静地询问道:“李方膺,你有何话说?”
李方膺铮铮有词道:“能否产出这些粮食姑且不论,光就毁坏的山林,三十万?就是三百万,三千万又何以抵得?林毁土失,土失灾来,民力凋敝,何以为继?皇上,先祖之训,天行之道,不可违啊!”
李方膺的肺腑直言震动了乾隆。
王士俊一下子慌了神,额头上沁出了汗珠子,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皇上,李方膺非但不认罪,却信口雌黄,危言耸听,扰乱圣聪……”
“你别说了!”乾隆打断了王士俊的话头,转对李方膺道:“李方膺,你接着说下去。”
李方膺不假思索地说道:“康熙先祖在他的《几暇格物编》中有言,‘水养木,木养土,土复而养水。生生相息,断一不可。疏以待之,乃天象地气毁矣’。”
乾隆吃了一惊,他研读康熙的遗作可谓是到家的人了,怎么连这段至理名言都没见过呢?他不无疑惑地问道:“先祖在那本书中是这么说的吗?”
李方膺应道:“先祖训诫,微臣不敢有半字篡改,第二十三卷第六篇第三十页便是。请皇上御核。”
乾隆沉思了一下:“嗯。朱轼。”
翰林大学士朱轼出列应道:“臣在。”
乾隆吩咐道:“着御书房即刻送来先帝的那本《几暇格物编》。”
“臣遵旨。”
这时,曹连中取来了被他扣压的李方膺奏折,安宁接过转呈给了乾隆。
见皇上审势偏倚,辅佐总理大臣鄂尔泰、大学士朱轼、包括及李玉宏同党纷纷出班奏保李方膺,对王士俊毁林垦荒新政提出了难以辩驳的质疑,他们的异议巧言攻击,将王士俊置入一个尴尬万分的境地。
大学士朱轼道:“山东兰山县令李方膺官位卑微,然一身正气,为江山社稷,为百姓黎民,将身家性命置之度外,可敬可佩。身居高位的河南总督王士俊大人一意孤行,贪功邀赏,倘若全国仿效,大好河山岂不是漫天烟雾,满目苍痍了了吗?”
众臣纷纷点头称是。王士俊慌神地偷觑周围……
大学士包括出列跪奏道:“皇上,先帝深谙养农之道,王士俊违先祖之教诲,出于一时的心血来潮,好大喜功,硬性规定烧林垦荒目标和期限,达数月之久。百姓不能正常从业,农事荒废,危害甚重。臣以为当以大清社稷为重,重重惩治那些妄尊自大、谎报政情的不法之徒,无论他的身份、地位有多高!”
王士俊满头汗水也顾不上擦拭,深深地低垂着大脑门。
鄂尔泰出列奏道:“皇上,李方膺身为一县之微臣,急民之所想,忧民之所忧,数次劝解大总督,足见其胆魄过人,忠贞可鉴。臣以为忠不得奖,罪不得罚,何以清政服天下?皇上明鉴。”
包括从御书房取来了康熙的《几暇格物编》,翻到第二十三卷第六篇第三十页折好呈给乾隆。白纸黑字,毋须多言了。
李方膺审时度势地掏出一本事先预备好的奏折:“皇上,臣有一本要奏。”
乾隆应允道:“呈上来。”
安宁接过了李方膺的奏折递给了乾隆。
李方膺道:“微臣弹劾河南总督王士俊。王士俊贪图功名,涂炭民生,置天理民生于不顾,冒天下之大不韪,枉自下令烧山毁林,遗患大清社稷,百姓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实属罪大不可赦也。”
王士俊急了:“皇上,李方膺身为罪臣,本当诛之。哎,怎,怎么都倒过来了呢?!”
乾隆权衡再三,下旨道:“王士俊以烧林垦荒之名,行谎报扰政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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