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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八怪传奇(下卷)-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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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这你就大错特错了。”李方膺爽朗地笑了,“板桥的字画,意深境远,本官能学得一半就是天份了。”

  “大人……”苏雪骋支吾地说道:“各乡、村的里正都到了,还有蔡大人,都在议事厅候着您呢。”里正相当于现代的乡长、村长一类的最末一级官员

  李方膺还剩下最后几笔,没说话。

  “大人,您就别赌这口气了。总督大人的政令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大人违抗新政,反对毁林垦荒已成了总督大人的心病。日子久了,恐怕……”苏雪骋见李方膺不吭气,谨慎地规劝道。

  李方膺画完丢开笔,一面洗手一面随意地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今天我将人召集来,不是要下令烧山的。”

  “那……”苏雪骋不敢多言,“蔡大人那边怎么应付?”

  “刚才我走在路上还在琢磨这件事。”李方膺看了一眼老实的苏雪骋,道:“苏大人,不知你信不信得我李某?”

  “大人看你说的,我这么大的人,连个好歹都分不清吗?你想怎么做,我都跟你站在一起。”

  李方膺凑到苏雪骋耳边悄声地说了些什么。苏雪骋紧张地:“那怎么行呢?不不不,不行不行。”

  李方膺固执地说:“听我的没错,就这么定了!”

  在议事厅等人等着了急的蔡明问下方的里正:“李大人的家离这里有多远?”

  没人吭气,你看我我看你地装佯。

  蔡明刚刚要发火,东乡里正闷不叽叽地冒了一句:“步走,也就一脬牛尿的功夫吧,大人合着眼尿个试试……”

  “扑哧——”所有的里正憋不住,哄堂大笑了起来。

  “你!……”蔡明话没说出口,传来了李方膺热情的招呼声:“啊哟,是蔡大人啊!哪边的山火太大烧着了你,躲兰山乘凉来了?”

  “笑话笑话。”蔡明讪笑着说道,“李大人,总督大人委派下官来督察,我也是不得已啊。”

  “你也看到了,各乡村的里正遵您的吩咐都来齐了。”李方膺说道。

  “见到了见到了,总督的限令还是管用的,啊?”蔡明狡黠地笑了一下:“李大人,女儿嫁人,娘老子总是要嚎上几句的。你这父母官哭也哭够了,舍不得女儿也得嫁啊?”

  蔡明这一句话说得俏皮,骨子里也是够损的了。李方膺让他呛得半晌没话说,脑子里转悠着如何应付差事。于是讪讪地陪着笑,没章法地搭着腔“是啊是啊”,嘴里没头没脑地说道:“女儿也是皇上的,下官也是皇上的,什么都是皇上的,莫非不是一家子?不心疼是不是?……”

  李方膺无意之中说出的敷衍话却一下子克住了督察大员,蔡昭不愧是个官场上机灵透顶的人,连忙漾出笑脸找了个下台阶:“说得好,说得好。女儿是皇上的,怎么打扮也是皇上老子点了头的,我等跑腿的,张罗着事儿就是了,你说呢,李大人?”

  “蔡大人今天不看到兰山的青山绿水冒出烟来,是不会打道回府的喽?”李方膺的一双鹰眼冷冷地盯视着蔡明。

  下堂的里正们显出慌乱的神色。

  蔡明自知李方膺的脾气怪异,后台又硬实,不好与他较真儿:“李大人你说了算,下官重任在身,哪怕你就是烧一座山,也是在总督令的限期内烧了山啊。我这督察也好回去交差啊……”

  “有你这句话就行。烧,一定烧!”李方膺字铮句凿地说,“下官这就安排。”

  下堂的里正慌慌议论了起来。

  李方膺道:“蔡大人,我与苏县丞商议好了,他安排各乡的里正放火烧山,下官陪同蔡大人到本县的制高点棋盘山去登高俯瞰,你总该放心了吧……”

  各乡的里正急得大叫了起来——

  “李大人,不是说好了不烧山的吗?怎么又变了卦呢!”

  “李大人,你不能说变就变啊!”

  ……

  “别吵了!”李方膺低吼了一声,下堂的人群顿时哑了口,“都给我听从苏大人的调遣!”接着作了一个“请”的手势:“蔡大人……”

  4

  棋盘山座落在兰山县以东十多华里的地方,山上杂树为多,山顶有块十多丈见方的平地,靠山崖的地方有一座不大的山神庙;三、四株古松,古松下有一个八仙桌大小的青石棋盘,传说是当年苏东坡落难时途经兰山独自下棋的地方,棋盘山由此得名。从这里,可以纵览兰山县方圆数十里的村落、丘岭。山顶的小路旁竖着一块界碑:兰山县

  板桥与金农来到棋盘山的顶端,眺望远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冬心你看,好一个青石棋盘!……”板桥惊叫着快步来到那块棋盘跟前珍爱地抚摩着。

  “当年苏东坡不得志,京城受贬,途径兰山时,在此孤零零地一个人下着棋,还吟哦了一首诗:‘世上嚣嚣声利间,独临棋局老青山。心游万里不知远,身与一山相对闲’。苏翁远离逐名争利,心疲神伤,在这儿找到坐隐忘忧的一方净土了。”金农坐到板桥的对面侃侃而谈。

  板桥由衷地赞道:“你真是一个万事通,佩服佩服!”

  金农笑了:“你就别高抬了,找点水喝了赶快走吧。”

  李方膺带着一帮巡查的官员来到棋盘山山顶。他遥指前方一片连绵起伏的青山绿野说道:“蔡大人,你看,绿树葱茏的这边是我兰山县;百废待垦的那边是邻县。你说句公道话,烧山毁林,对,还是不对?”

  “李大人,我们现在不说这些行不行?”蔡明只想交公差,他哪有心思去顾得什么公道啊母道的,现在能把李方膺哄得开烧了,他也就大功告成了。说着他吩咐道:“来人,拿棋来。”

  衙役将备好的围棋放到了棋盘上。

  “李大人,请。”蔡明兴致勃勃地邀请道,“博弈共处,乐而忘忧。等山火烧起来了,权当夜半赏灯了,啊?”

  “请。”

  两人的情绪都不错,各怀一胎。

  板桥与金农从棋盘山山涧喝完山泉,沿着山溪的羊肠小道往山下而去,板桥透过林隙发现了什么,站住不动了。

  “冬心,你看。”

  金农奇怪地问道:“怎么啦?”

  板桥警觉地说:“你看山下……”

  山脚下,几十个人蚂蚁似的搬运着柴草,这里一堆,那里一垛。原来这是苏雪骋按照李方膺的旨意,带领着各乡的里正们挑柴担草焚烧棋盘山。李方膺的意思很明确,你不是要烧山吗,我烧给你看看,至于什么后果他不想。在他固执的脑袋里,老百姓赖以生存的家园不能失,欺负了老百姓,遭天咒,挨祖宗骂。

  金农大咧咧地说:“嗨咿,老百姓烧火粪,大惊小怪。”

  “不对。”板桥指着山势的周边说,“不可能这么大的范围烧火粪!快,这是烧山!快往山上跑!”说着也不等金农有什么反应,拉起他折身往山上跑去。

  这边说着,那边山下的火势已经往山上风卷而来……

  板桥与金农狼狈地从山下跑了上山顶的时候,李方膺正与蔡明纹枰对坐,厮杀得不可开交。守卫的护卫拦住了板桥和金农:“干什么的!滚开!”

  板桥慌张地喊着:“起火,起火了!”

  蔡明回首大声地问道:“怎么回事!”

  “大人,这两个……”护卫应道。

  护卫胳膊拦住的板桥看见了李方膺:“哎哎哎,李……李兄!”

  蔡明问李方膺:“这两个人你认识?”

  李方膺连头也没抬:“下棋别说话,说话是王八!”

  蔡明苦笑了一下:“好好好,不说不说。”

  护卫们将狂喊乱了的板桥、金农往山下撵去。

  “你们别撵了,我们都跑不了啦!山火烧上来了!”板桥叫喊道。

  护卫们看着山下凭借风势急涌而上的火焰,傻了眼,他们丢开板桥和金农,变了调门儿地大喊着奔向棋盘处:“大,大人,大事不好,火烧,烧上来了……”

  李方膺嗔怪地呵斥道:“别说话!滚!”

  “是!滚。”训练有素的护卫竟然也就缄口不言了,悻悻地走了。

  蔡明对面的悬崖那边从山涧底下腾出了烟团,疑问地问道:“这儿怎么会有烟?”

  李方膺心里有数,硬是不吭声。

  板桥与金农深一脚浅一脚慌乱地也不知往哪走,烟雾呛得他们泪水也出来了。板桥气愤地骂道:“李方膺这个不长眼的混蛋,连我们都认不出来了!”

  山火“劈劈卟卟”烧上了山,浓烟包围了山顶。山上的人全部乱了套,没头没脑地跳窜着乱喊着……

  板桥与金农被火势逼得往山上安全的地方一退再退。就在这时李方膺跑了过来。

  板桥惊喜地喊起来:“方膺,方膺!”

  李方膺跑到他们跟前,拉住他们就跑:“快跟我走!”

  李方膺带他们跑到一个悬崖处,钻进了树丛,不见了身影。

  棋盘山山顶上,蔡明在护卫的帮衬下,龟缩进不大的山神庙里去了。

  山神庙里,满屋子烟雾,蔡明和他的护卫们在山神庙里乱窜一气。

  吓破了胆子的蔡明撅着屁股钻进了山神菩萨的底座里,半个屁股还露在外边颤抖着,一块砖瓦落了下来,砸在他的屁股上,他惊恐地惨叫了一声,屁股也摆平了……

  火舌狂乱地舔舌着山神庙,但由于周围没有可燃的东西,山神庙没有烧着。

  天意,该他蔡明不断子绝孙。

  李方膺带板桥他们进的是一个很奇特的大山洞,里边有钟乳石,有小溪。

  “你喊我的时候,我不能应,不让这个龟孙子吃点苦头,他还以为兰山的老百姓好欺负。”李方膺精神矍铄地说:“来,洗洗,爽快爽快!”

  板桥猜问道:“这场山火是你策划的?”

  李方膺笑而不语。

  金农瞪着大眼担心地说道:“总督府下来的督察,要是烧坏了,你怎么交待?”

  李方膺浅浅地笑道:“烧不坏他,我给他留了地方。”

  板桥悟过来了:“山神庙?对,山神庙!”

  李方膺说:“不这么折腾他一家伙,他怎么知道我李方膺这个人?”

  说起这次山东地境推行烧林垦荒的事,李方膺幽忿地:“什么叫烧林垦荒?就是把好山烧了,在山上挖地种粮食。好好的地不种,莫名其妙地在种荒地。你问干什么这么做?我也在问,为什么?说透了,就是这群当官的当腻了,没事找事做,害了老百姓不说,他们还向皇上去报功,他的政绩如何如何,一套又一套。这是他们做官的学问,哎,怪气,就这些人,皇上就吃他们那一套,他们的官位越爬越高。对不住,撞到我李方膺了,我就是不睬你那一套,官司打到皇上那儿去我也不怕。”

  板桥明了李方膺护民爱民的一片心,小心地说道:“你说的这些我全明白,现在是你遇上了一个不明事理的糊涂官僚了,怎么办呢?”

  “你说他糊涂?他说你糊涂!”李方膺冷笑了下说,“一个个削尖脑袋想花招招邀功请赏,哼,害起老百姓来他们一点不糊涂。”

  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听庙外的声响小了些,护卫看了下庙外,山火已经灭了,漫山遍野袅袅漂浮着烟氲。

  “出来,都出来,没事了!”

  护卫们一边喊着一边跑到山神的神座下去“救驾”。他们轻轻拍着蔡明的屁股:“大人,大人……”

  蔡明杀猪般地叫唤着就是不出来。

  护卫们一不作二不休,拽住他的两条腿,狠劲地将他拖了出来。蔡明满面血垢和蜘蛛网,两眼发直,护卫们见了,忍俊不住偷偷捂着嘴一边笑去了。

  蔡明到处乱找着:“我的,我的官帽,我的官帽呢……”

  一个小个子趴在地上伸手到了神案底座下,如同鸡窝里掏鸡蛋一般掏出了蔡明的官帽,高兴地喊道:“大人,找到了!你看。”

  蔡明抚着烧没了帽翎的官帽沮丧地说:“这,这这,成了秃毛鸡了!”

  护卫们终于忍不住,扑哧大笑了起来。

  李方膺看了下天洞,道:“山火灭了。走吧,该下山了。从那边出。”说着领着板桥与金农往洞外走去。

  “慢,方膺兄。”板桥指着李方膺的官服道:“你这么干干净净地下山,督察大人一见,明摆着这场事故就是你暗下一手张罗的了。”

  “说的在理。”李方膺暗惊道。

  “这套官服你得报废了。”板桥作了个鬼脸道,“快,你把它脱下来。”

  棋盘山山脚下,护卫们扶着瘸了腿的蔡明,差役们抬着被烧毁的两乘官轿狼狈地山上蹒跚而下。

  蔡明突然想起了什么:“哎,李大人呢?”

  护卫、差役们你看我,我看你。

  蔡明嗔怪地说:“你们光顾了我,怎么就把李大人忘了呢?!他,他不会有什么……”

  “大人,你看!李大人下来了!”有人喊。

  众人往山上看去,李方膺拄着拐杖由板桥、金农搀扶着一瘸一瘸地从山道上下来,他们三人的衣服褴褛、一条一条地挂着布条条,他们的脸上黑包公一般;李方膺歪戴的官帽干脆就不见了帽翎。

  蔡明迎着李方膺,乐了起来:“李大人,李大人,你的样子比我好不到哪去嘛……”

  “若不是这两位相救,我就被山火吞了去了。”李方膺指着板桥、金农说,接着脸色突变:“这是谁干的,我要拿他的脑袋是问!”

  这句话激起了蔡明的无名之火:“一定是苏雪骋!临走的时候,说的好好的,我们到棋盘山,他怎么就把火烧到我们这儿来了呢?用心太毒,太毒了!他是想一把火将我们全烧了去!”

  李方膺不忍心将责任全丢到苏雪骋那儿去了,连忙佯装醒悟地说道:“我想起来了,莫非他听错了,我说我到棋盘山,他听成了火烧棋盘山。”

  蔡明揣摩道:“‘我到棋盘山,火烧棋盘山。’……”

  李方膺道:“蔡大人,别琢磨了,到家什么都明了了。来呀,起轿!”

  说着与蔡明坐上了破败不堪的官轿……

  回城的路上,蔡明捂着脑袋打瞌睡,衙役过一个水沟,轿子歪了一下惊醒了蔡明。

  蔡明眼睛眯缝着看着远处,青山绿水,分外妖娆。他有些不解地自语道:“嗯,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精明的老护卫凑近蔡明的耳朵轻声说:“大人,小的说句不该说的,我们出来的时候,乡里的里正们都在县衙,说是安排他们回去烧山的,你看,这周围怎么没一处冒烟啊?”

  蔡明疑惑地揣咕道:“是啊,就算是棋盘山烧了,别处也该烧啊?怪了……”

  “会不会是李大人他……”老护卫看了下尾随在后的李方膺,谨慎地说道。

  “别说了!”蔡明说完把眼睛合上了,不再理睬他。

  蔡明的轿子到了城门口,刚要进城门,蔡明突然吩咐道:“停,停轿!”

  李方膺见对方停了轿,不解地问道:“蔡大人,怎么啦,进城啊。”

  蔡明作揖道:“李大人,下官这就告辞了。”

  李方膺佯装惊奇地道:“哎咿,大人这一走,下官给大人备下的酒席怎么办?”

  “不必了,谢谢。”蔡明不阴不阳地笑道,“万一大火烧了酒楼,我就没地方躲了。”

  “既是这般,下官也就不强求了。”李方膺作揖道。

  蔡明吩咐道:“起轿,打道回府!”

  “起轿——”

  目送蔡明远去,板桥不无担忧地说:“方膺,他看出问题了……”

  “这是迟早的事。”李方膺生死度外地笑说道。想起什么,吩咐说:“两位兄弟,小弟怠慢了,你们先我府上去,娘子在家,你们自报家门就是了,她对你们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我呢,是恶人也好,是善人也好,超前给皇上奏上一本再说。我办完了事就回家。”

  板桥与金农理解李方膺的心境,没说的,自行找李家的府邸去了。

  5

  李方膺三步并两步赶到衙门,苏雪骋早在那儿等着了。两人遇着面什么也没说,伸出拳头擂了对方一下,开怀地笑了。

  “没把他烧死吧?”

  “烧死了,我也不回来了。”

  “那火,大的吓人。”

  “过瘾!”

  “现在怎么办?”

  “就咱兰山没烧了。抵抗新政的罪名反正落下了。我现在就给皇上写折子。”李方膺深情地看了一眼苏雪骋,“罪过我李方膺一人担着,你写个辞职书放我这里,赶快带着一家老小逃难去吧。”

  “李大人,你也太小看我了。”苏雪骋瞪大了眼,不高兴地说。“你是为了谁?大伙心里一本账。跟着你干事,痛快,死了也心甘。”

  李方膺对这老伙计了如指掌,那说出来的话一个字没得假。他激动地伸出双手一把抓住苏雪骋的臂膀动情地摇了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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