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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芳不自赏-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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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侍侯着更衣沐浴完毕,王后细画秀眉,打扮得恍如神妃,才婀娜摆驾大王寝宫。

    何肃果然早已命人准备了酒菜,隔着珠帘,就着月下风景对案满饮。

    良辰美景,热菜温酒,想起不久之前才被软禁在暗无天日的冷宫,似幽梦一场,只能感叹人生叵测。

    两人都有无限心事,默默坐着,饮了几杯。何肃问:“王后怎么不说话?”

    “臣妾……”王后描画得精致非常的脸闪过一丝迷惘:“臣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何肃仔细打量对面的妻子一眼,忽然笑道:“寡人忽然觉得,自你成为后宫之主后,以今日最美。”

    王后被他一赞,沉重的心轻轻飘了一飘,宛如身边多了许多朦胧的洁白的雾气,微微躬身道:“心无旁骛,才能清澈见底。也许是因为今日的臣妾,心里再没有装着什么要隐瞒大王的事情了吧。”

    “说得好。”何肃举了举杯:“今夜的王后,让寡人想起了多年前初进王子府的王后。岁月如梭,我们做夫妻,原来已经这么些年了。”他的语气,却也不经意地象多年前的一样温柔。

    王后脸上露出一丝感动的诧异:“大王……还记得臣妾初进王子府的模样?”

    “怎会忘记?”

    “是吗……”王后举手抚着鬓,轻声道:“不瞒大王,臣妾也是记得的。”

    王子府,那时的何肃王子府。

    有欢歌笑语,有清越琴声。

    一群年少好友,归乐望族之后,都聚在那儿谈天说地。或练剑,或弹琴,或论书画,或言大志。鼓掌的鼓掌,说笑话的说笑话,阳凤本就是王子府的人,何侠更是带着娉婷成了常客。

    乐家家规森严,她又贵为王子妃,身份与旁人不同,不能和众人一起笑闹,只能隔着重重墙院,听他们笑声隐约传来。

    原来。

    当日的一切,原来大王记得的。

    可那如今领军将都城重重包围的云常驸马何侠,他会记得吗?

【文字版】 第二章

    血色骄阳,从都城东方冉冉升起。

    替代月柔和的光华,以君临天下的姿态,将光芒迫向心情沉重的归乐众人,晨曦到处,照亮归乐都城外,迎风飘扬的云常大旗。

    兵临城下。

    今日之后,以美艳歌舞,精巧点心闻名天下的归乐,将不复存在。

    在云常大军闪亮锋刃下,城门缓慢而沉重地一寸寸打开。

    归乐大王何肃,携王后以及众归乐大臣,去冠赤脚,步出城门。怯生生被士兵们用长矛拦在大道两旁,噙着泪眼,跪下苦苦忍着哭泣的,是数不尽的归乐百姓。

    国没了。

    一切都完了。

    当日敬安王府一夜大火,风起云涌,深受爱戴的小敬安王成了反贼,遭到四处缉拿。如今,小敬安王回来了,但归乐,他们的国,却完了。

    归乐都城外的平原上,何肃在云常大军之前,舍弃至尊身份,向敌人跪下。

    “罪人何肃,无能治理归乐,致使民不聊生。自古,珍宝有能者得之,何肃愿向云常驸马奉上归乐国玺,以表归服之意。”

    低沉的话,一字一字从喉间挤出。何肃双手捧着国玺,缓缓举起送上。

    传国之宝,重若千金。

    何肃跪着,将国玺高举过头,双臂微微颤抖。

    他从没想过,偌大的归乐,会断送在他的手上。

    父王临终前,切切密嘱:“敬安王府诸事,需万分小心。”

    他确实非常小心,登基后密谋策划,谨慎布置,一朝机关启动,狠下辣手,烧尽敬安王府一草一木,苦苦追缉,最终杀了敬安王和敬安王妃,只落下一个何侠。

    可笑到了今日,才明白那“万分小心”四字,是如何地沉重。

    王后和一干大臣脸色苍白,恍若失了灵魂似的,跪在何肃身后。

    云常大军整齐静肃,兵刃寒光闪闪。

    何侠神清气爽,意气风,一手提缰,目光向下缓缓一放,在国玺上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唇角仰起:“收了吧。”

    身边一名心腹亲兵应道:“是。”下马接了过来。

    何肃只觉得手上一轻,国玺已经落入他人手中,蓦然真切地感受到归乐终于真正属于他人,四肢一阵虚,几乎瘫倒在地。

    失疆丧国,怎有面目再见先人?

    但他此刻再怎么难过,也不能不顾大局,身后众人的生死,只在何侠一念之间,忍痛低头道:“恭请云常驸马领军入城,王宫各殿已经腾清,供云常驸马使用。”

    脊背上传来异样的感觉,何肃知道坐在骏马上的何侠正居高临下地注视自己。

    半晌,听见头顶上一个熟悉的声音徐徐道:“我们当年一同念书,曾听先生说过,亡国之君若要示以诚意,通常都会甘为胜者下役,执鞭随镫,不知大王对何侠,是否真有诚意?”

    归乐众臣不安地耸动,何肃脸色剧变。

    思及新仇旧恨,看来今日何侠不但要他的性命,还要将他置于人前百般羞辱。

    人为刀殂,我为鱼肉。自己死不足惜,但……

    何肃两拳紧紧攥了,藏在袖中,低头咬牙道:“请让何肃为驸马牵马入城,以示诚心。”

    “大王……”王后在身后低低惊呼,轻声哭泣起来。

    其余老臣,纷纷掩面而泣。

    “不要多言。”何肃毅然截断王后的话,忍着羞辱,从地上站了起来,如踩着荆棘似的,一步一步走到何侠马下,伸手去牵骏马的辔头。

    未触到辔头,一样事物忽横空腾了过来,轻轻拦了他,原来是一根马鞭。

    何肃不解地抬头,以为何侠又另有刁难。

    何侠却冷冷道:“我虽恨你,却未至如此。”手一挥,扬声喝道:“进城!

    不去王宫,我要去看看敬安王府。“

    “进城!”

    “进城!”

    “进城……”

    二字被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地传下去,起起伏伏,仿彿无数回音。

    云常大军,像一头刚刚睡醒的巨大野兽一样,缓缓进入归乐都城。

    何侠骑在马上,王旗随侍,亲兵簇拥,何肃等一干降君降臣沉痛地步随在后。

    进了城门,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向何侠狂涌而来,这个古老的城市,是他出生成长的地方,嬉戏游走于柳巷,策马欢娱于大道。

    归乐,归乐的敬安王府,归乐的小敬安王。

    归乐双琴,归乐的阳凤,归乐的白娉婷。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生的?

    没人能明白何侠的心情。

    自敬安王府被焚后,他终于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进入了归乐城门。

    报仇的誓言已经实现,何侠却现,这并不能使他心里时刻涌动的那一分不甘和痛楚消灭。

    他得到了归乐都城。此城已经没有了敬安王府,没有了爹娘的笑脸,没有了娉婷,剩下一个何肃,成了今生今世的仇人。

    他报了深仇,赢得了一个国家,却不知道能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谁?

    连耀天,都已不在了。

    马蹄声声,载他去从前的家园。停步时,花溅泪,鸟惊心,只余一片颓垣败瓦。

    “敬安王府被大火烧毁后,一直荒废。”

    何侠下马,在长满了青苔的门前凝视许久,终于一步步,缓缓登上熟悉的阶梯,跨进自家的门槛。

    昔日宾客盈庭,车水马龙的景象,历历在目。

    父亲在堂前与朝中大臣们畅谈政事,母亲被侍女们簇拥着闲聊宫中趣闻,偶尔见何侠从院外匆匆走过,母亲就会从椅上站起身来,隔着纱窗嘱咐:“侠儿,外面人多,乱着呢。出门记得带上侍卫,不要一个人领着娉婷乱跑。”

    “知道了。孩儿也不是去外面乱跑,何肃王子派人来叫,说他们在王子府里听一个有名的先生讲兵法呢,让我也快去。”

    “既然如此,你快去吧。别在城里骑马,摔了可不是好玩的,还是坐马车好。”

    “知道了,娘。”

    “还有,要是听兵法太晚了,要在王子府用饭,记得回来……唉……这孩子……”

    未嘱咐完,何侠已兴冲冲转出院门,找到娉婷,也不管她正忙什么,牵着她的手就跑,一溜烟出了大门就上马,挥鞭去得无影无踪。

    幻象隐藏在眼前的荒草颓景中,远远近近,每一处死寂都伴随着无数回忆,挥之不去。

    要忘记过去,原来竟是这样的难。

    何侠驻步院中,俊脸冷漠如冰,下令:“布置此处,摆宴,本驸马要在这敬安王府,与归乐旧君畅饮一回。”

    他如今权势滔天,一声令下,谁敢怠慢。

    荒草被拔除,落叶打扫干净,被沙土覆盖的曾经打磨得光亮的地砖重新露了出来,每个门前都铺上长毯。

    红绸绿缎,各色丝幔,缠绕上荒废多时的柱石,迎风招展,舞出一庭绚烂。

    满屋残物收去,置上崭新的桌椅茶几,上放各色新鲜瓜果。

    夕阳西下,偌大的敬安王府布置妥当,已经用了一天的功夫。

    晚霞中,从王宫里立即腾挪过来的珍奇古玩,衬上被焚烧得只剩一半的砖墙,诡异得让人感伤。

    酒水菜肴鱼贯送上,何侠端坐庭中,命侍卫退后百步,遥遥护卫。

    归乐王后持壶,低眉敛容,静坐一边。

    和他对饮的,只有何肃。

    “干。”何侠举杯,在空中虚碰一下。

    何肃满腹心事,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放不开的了,死尚不惧,还怕一杯酒。

    举杯道:“干。”仰头饮下,一股辛辣直下喉头。

    酒入愁肠,更添愁意。

    再看四周,华丽布置,掩不住敬安王府的满目疮痍,这一切,都是出自他的双手。何肃忍不住长叹一声:“没想到你我还有一起饮酒的时候。”

    归乐王后倾前,默默为他们的酒杯加满。

    “世事难料,对吗?”何侠怅然而笑,问何肃:“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邀你喝酒?”

    “不。”

    两人相识多年,少年时也算是极好的玩伴,不料会有今日。两双犀利的眸子撞在一起,毫不退却地直视彼此,许久才缓缓别过。

    何侠捏着酒杯,沉声道:“我要谢你。”

    “谢我?”

    何侠俊俏的脸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烟,让人看不清他眸底的苦涩:“我能有今日这般威风,不谢你,又要谢谁呢?”

    从没想过有今日的。

    他本来,只是风流倜傥,笑傲四国的小敬安王。

    有国可护,有家可归,有爹娘、娉婷冬灼陪着,受千万兵士爱戴,准备着,为归乐洒热血,拼衷肠。

    但一切变得如此迅,令人无暇喘息。何侠永远也无法忘记,他在回眸中看见敬安王府冲天的火光那一瞬。

    归乐王后静坐一边,瞧出何侠安静的表情下无限恨意,暗中打个冷颤。

    何肃却笑了,低声问:“你是在恨我当日对敬安王府下手?不错,你我一同长大,敬安王爷如同我长辈一般,为了护这王权,我当日确实太狠。”

    何侠道:“不必说,我明白的。”

    “你明白?”

    “不错,我明白。”何侠仰头,又喝一杯。

    苦酒,一杯连一杯的,都是苦酒。

    何肃毁了敬安王府。

    而他,光明磊落的小敬安王,在北漠使毒杀计毁了心爱的侍女娉婷,在云常王宫中,泪流满脸地听着耀天死去,那是他身怀六甲的妻子。

    怎会不明白?

    夕阳黯淡,残照当楼。

    何侠举杯,与毁了他敬安王府的仇人对饮,杯杯苦涩。

    四周让他心痛得几乎狂的颓垣败瓦,全是此人所赐,他却在这神圣的旧地,摆宴与之对饮。

    因为,他实在再找不出谁,可以和他一同喝这苦涩的酒,分享敬安王府这一片荒芜。

    还有谁?

    爹娘呢?娉婷呢?

    他那将举国兵权交付于他的娇妻耀天,又在哪里?

    时间不忍停留,叹息而去,暮霭沉沉,悄悄掩上,侍卫们无声无息,在四周添上烛火。

    两人默默对饮,王后轮番斟酒。

    何肃一直不曾看向王后,毫无表情地举杯饮个痛快,抬头看看天色,月已中天。

    他狠了狠心,将空空的酒杯往案几上一覆,慨然道:“时辰已到,不管是毒酒还是刀枪,尽管来吧。但别忘了,你答应过我,只要我甘愿自尽,就保我妻儿平安。”

    匡当一声,银制的酒壶掉在地砖上,泄了一地酒香。

    归乐王后凝在当场,半晌悲哭道:“大王!大王你……你……”扑在何肃脚下,死死咬着紫的唇,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只道投降献玺就可逃出性命,怎料夫君是用自己的性命与何侠交换。

    昨夜之前,她还觉得夫妻已形同陌路,但此刻,心窝却仿彿被锤子捣碎了似的,痛不欲生。

    何侠看着归乐王后俯在何肃脚下恸哭,脸上掠过一丝朦胧的感伤,片刻后,表情却变得冷峻:“这女人夺权乱政,为祸归乐,令你丧失一切,你居然还要护她,这等可笑的妇人之仁,真不像你的所为。”

    何肃听了,低头看着伤心痛哭的妻子,眉目里透出一点点暖意,低声道:“我原本为了乐震造反的事,心里极恨她,软禁她后,三番两次,差点颁了王令命她自尽。在云常驸马的招降信到达前,我甚至还想着,是否要在我死前,先杀了她。”

    他悠长地吐出一口气,似在对何侠答话,又似在自言自语:“招降信中言明,只要我愿意献国后自尽,会保全我王族中两人性命。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绍儿,我自尽又有什么不可?但第二个想要保全的人,我左思右想,到了最后,真想用命来护住的,竟然还是她……”

    “大王!”王后凄然仰头叫了一声,哽咽道:“臣妾该死,臣妾罪该万死啊!”

    “你不能死,绍儿已失了父亲,怎能再失去母亲?”何肃惨然一笑,他自从登基后,身边美人众多,又搁心于王权,对王后日益冷淡,现在死别就在眼前,才觉这女人在身边伴了这么久的日子,原是真正的心有不舍,柔声道:“成亲当日,我答应过你要一生一世爱护你。此誓言这些年都忘记了,直到今天,不知为何又忽然想了起来。王后别哭,我只是实践自己的承诺而已。”

    何侠站在一边,冷冷瞅着。

    他携恨而来,讨伐归乐,一路上云常军望风披靡,战无不胜,直到今日兵临城下,不费吹灰,迫得何肃献玺自尽,原想着吐气扬眉,心头不知何等畅快。

    不料胜利并非万灵仙丹,得到归乐不但没有治愈他的心病,入得城来,敬安王府满目荒芜更让他彷徨若失。

    看着何肃向妻子柔声道别,归乐王后痛不欲生,何侠无声站在一旁,回望自己身边,空无一人,入目处,是旧日家园的一片废墟,空空点缀绫罗绸缎,寂寞随风不散。

    一股被世人遗弃背叛的恨意,如火山爆般,轰然涌上心头。

    “大王也不是非死不可。念在你我年少时的交情,本驸马现在给你一个机会。”

    何侠冷冷笑道:“归乐王族三人,只要一人甘愿自尽,便让你们任意保全两个,包括大王自己本身,如何?”

    归乐王后没想到忽有转机,蓦然止了哭声,转头看向何侠,极认真地问:“小敬安王说的是真的?”若是如此,只要她甘愿自尽,就能保住丈夫和儿子。

    何侠尚未回答,何肃已经沉声道:“王后不要多言。这事已经说定,没有必要更改。”

    何侠不料他竟如此坚决,脸上勃然变色,一手按了剑柄,只是一个劲地冷笑。

    忆起耀天,面前这两人一言一行,一个眼神,都似剐他的心一般可恨,杀意顿生。

    “大王,”归乐王后眼圈通红,哀声道:“臣妾死不足惜,只要大王可以…

    …“

    “可以什么?”何肃瞪她一眼,目光里藏着沉重的怜意,见她哭得脸颊上满是眼泪,忍不住弯腰,轻轻替她拭去泪水。他知道这是最后能和妻子说话的机会,语气说不出的温柔,叹道:“我是你的丈夫,怎么可以不保护你?天下又有哪个丈夫,可以忍心看着妻子在自己面前死去?”

    他不知这无心之言,恰似一把尖刀,直插何侠心脏。

    天下又有哪个丈夫,可以忍心看着妻子在自己面前死去?

    何侠听在耳里,脑子嗡一声,仿彿瞬间就炸开了,眼前一片空白。

    身子晃了两晃,才勉强站稳,手心处冷汗浸浸,触到剑柄,不假思索地抽了出来,切齿道:“你该死!”

    何肃猛然抬头,剑光已到眼前。他出生即为王子,虽不及何侠本事,但也是刚毅骄傲之人,原就打定了主意要舍命保护妻儿,不惊不惧,站在原处闭上双目,就等着那一分剧痛来临。

    何侠宝剑挥下,见他闭目等死,神态安然,恨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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