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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辰讵可待(全文+番外)-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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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手因为不自觉的颤抖而使手机稍稍远离了耳边,可是母亲低低的呜咽声却萦绕着挥之不去。 
   
  母亲在哭。这种压抑而绝望的哭声,曾在外祖父母的葬礼上出现过,良辰听在耳里,寒意顿生,冷得彻骨。 
  母亲的声音细微悲切:“……良辰,你爸十分钟前,去了。……” 
   
  十分钟之前,那架白色的庞然大物正在虹桥机场宽阔平整的跑道上渐行渐缓。 
  她还关着机,什么都接收不到。 
  想不到,仅仅十来分钟,便是天人永隔。 
   
  一瞬间,耳边传来的哭声突然显得那么遥远。 
  良辰木然转过脸,看着玻璃倒影中的世界,一片深灰。 
   
   
         
30 
  明明是那样深切的悲痛,可是落到心里,却仿佛砸出一个空白的洞,里面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装不了。 
  从见了父亲的遗体,直到办理身后事宜,其间有不少亲戚朋友赶来安慰、悲悼或帮忙,良辰有条不紊地应对着每一件事每一个人,言行举止中规中距,无半分失态之处,看着其他人对着遗像流泪,她却只是神色漠然。 
  不是不痛,不是不想哭,只不过,突然之间,连心都木然了,死灰般沉寂。 
   
  陵墓早已订好,良辰从来不知道,原来竟是父亲生前与母亲同去挑选的位置——两人合葬——而且,已是两年前的事。直到此次商讨丧葬一事时,苏母才提起。 
  良辰微微讶异:“……你们在结婚纪念日当天去选墓地?” 
  “对。”苏母温婉的脸上浮现着近日操虑带来的疲态,她微微动了动唇角,“结婚三十周年纪念,这就是你爸送我的礼物。” 
  良辰皱眉,不确定是否从刚才那道笑容里看见了嘲讽的意味。 
  苏母却手掌合握,自顾离开,声音低低的,仿佛说给自己听:“一座坟墓,真是再恰当不过的礼物了……” 
  声音细小,却掩饰不住那一丝悲哀,良辰望着母亲纤薄的背影,心中微微疼痛。 
   
  这几天之间,只发过一条短信给凌亦风,说了情况,许久都没得到回复,于是良辰便不再与他联系,开始埋头忙于火化的事。她是不敢打电话,不敢听到他的声音,在这种时候,其实心底万分迫切地想要为自己找个依靠,可以痛痛快快地将情绪发泄出来,可以不管不顾,放任自己花大把的时间沉浸哀痛之中,随意哭泣流泪。 
  可是,如果她都需要依靠旁人了,那么母亲该怎么办呢?母亲又能靠谁? 
  此时此刻,由不得她不坚强。 
  这也正是独生子女的悲哀——欢乐永远与痛苦等份。二十几年独享宠爱,到头来,便也只能以一身之力承担所有的苦处,连个分担的人都没有。 
  遗体火化的时候,她紧紧揽着母亲的肩,身后是关系较亲近的几位叔伯姑母和他们的子女。铁床推进去,火苗吞噬一切,迅速得近乎残忍。 
  哭声一片。良辰本能地伸了伸手,中间却隔着好几米的距离,以及冰冷的铁栏杆,曾经活生生的人,在顷刻间就要化为灰烬。 
  她跪在冷硬的石砖地上,终于落下泪来。 
   
  短短几日,如同过了数年。 
  待亲戚朋友逐渐散去,良辰回到家,环顾依旧如故的摆设,突如其来地,心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虚。 
  一个家,只因为要少了最为重要的那个人,一切便都似乎改变了。 
   
  当苏母在厨房煮面条的时候,凌亦风的电话终于来了。 
  向来清冽的声音此时却低低地传来,他问:“你在哪?” 
  良辰抬头看到一眼墙上父亲微含笑容的遗像,有一丝茫然:“家里。……你呢?” 
  这段日子,自从校门外一别,他不露面也不留行踪,究竟去了哪儿? 
  他让她时时开着手机,可是那条短信发出去,十几个小时也没得到回音,良辰在听见他声音的这一刻,终于觉得心酸。 
  她紧了紧手指,低声问:“你……在哪里?” 
  电话里传来些微喧闹,凌亦风静了一静,才缓缓道:“虹桥机场。” 
   
  隆冬的傍晚,天地被沉重的暮色笼罩。 
  良辰站在寒冷的薄风中,呵出的气串成白雾,模糊了视线。因此,当计程车终于从远处驶来,最终在她前方不远处停下,当那个车里黑衣黑裤的人跨了出来,站在她面前时,她不禁努力地眨了眨眼。 
  可是,雾气却似乎更加重了些,眼前也愈加模糊不清。 
  她定定地看着那道挺拔而熟悉至极的身影,冻得泛白的嘴唇微启,却突然说不出话来。 
  怎么能想到,他竟然在机场给她打电话?!并且,短短四十分钟后,便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凌亦风看着几米开外的女人,在寒意凛然的空气里,她的身体愈发显得单薄,除了双眼微微红肿,脸颊和嘴唇,甚至连露在外面的半截手掌和纤细的手指,全都透着脆弱的苍白。 
  他将行李箱丢在原地,慢慢走过去,良辰还是一动未动地站着,他抬手,挑起一缕被风吹起贴在她脸上的发丝,姿态沉静缓慢,却也前所未有的温柔。 
  良辰喃喃:“……你是路过,还是专程……” 
  话未完,已被凌亦风伸手揽入怀中。 
  “良辰,对不起。”低低的声音拂过耳际,“我来迟了。” 
   
  只一句话,便如一道电流,迅速地穿过四肢百骸。 
  早已说过要坚强,也原以为自己的身与心的确足够坚韧,能够抵挡突如其来的一切风雨。可是,贴近这具温暖坚实的胸膛,良辰只觉得全身的力气正被渐渐抽走——这是一方依靠,连日来,在她心底无数次不可抑止地渴望着的依靠,此时终于完完全全地来了,在这沉沉暮霭中,气息温暖,熟稔得几乎就要令人沉溺。 
  良辰微怔地抬头,落入眼中的那张英俊的脸上有仆仆风尘,额前乌黑的头发有一缕不听话地稍稍翘起,身上黑色的大衣也起了皱褶,这些早已有悖于凌亦风往日的整齐与优雅。 
   
  就是这样的他,在渐深渐浓的暮色中,不轻不重地拥着她,声音微微黯哑,低低地说,良辰,……我来迟了。 
  这一刻,坚持了这么多日的紧绷着的神经,在顷刻里轰然崩塌断裂。良辰只觉得一切都已不再重要,也再不需要刻意辛苦地穿着厚重无敌的战衣,行走于波澜横生的世界,勉力去保护自己、甚至保护他人。 
  她不够格,也没有足够这样的能力,父亲的离去,早已将她折磨得身心俱疲。想要再继续迈步,都仿佛觉得吃力万分。 
  而眼前,她扶着他手臂的这个人,才是可以真正给予她更多勇气和力量的人。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浪费了无数个日夜,这一刻,她抓着他,便真的再也不想松开,也不能再松开。 
   
  她慢慢抬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语音近乎低喃,她叫他的名字,“亦风……”郑重之中隐含着一丝脆弱的音调,却又字字清楚:“请你,不要再离开。” 
  修长的身躯不着痕迹地微微一震,她却恍若未觉。 
   
  向苏母介绍的时候,良辰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妈,这是凌亦风。” 
  事实上,这个名字在苏家曾经一度并不算陌生,当日良辰在大学的恋爱从未对家里有所隐瞒,因此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个男生的存在,只不过没有正式见面罢了。今天一见,虽说已是时过境迁,苏母仍旧免不了仔细地多打量了凌亦风两眼,可嘴上却不多问,全当只是女儿的普通朋友,热情地招呼晚餐。 
  吃过饭后,良辰拿出新被褥去客房铺,凌亦风坐在单人沙发里,安静地看着眼前忙碌的身影。 
  从下飞机接到良辰短信的那一刻起,他就在担心,这样大的事,反映到他那儿,却只是一条语气平静的短信。然而事实上,她的表现越是平静,他便越难安心,已经太了解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一直以来,太多的事,她都习惯自己压下,眼泪和痛苦,从来不肯轻易显露于人前,可又偏偏并非真的无坚不摧。 
  在他的眼里,这样的良辰,反而比其他任何人都需要被保护。从小尊敬依赖着的父亲骤然离世,带给她的打击究竟有多大?这一点,连他都无法去想像。 
   
  凌亦风一手支着眉际,看着良辰的背影,若有所思,气息不由得沉重了些。 
  良辰仿佛听见微小的动静,回过头来看他。此时灯光下,静下心来仔细一瞧,这才发觉他比上次见面时竟然消瘦了许多,眼底也有淡淡的阴影,眉间倦意已盛。不禁问道:“累了?” 
  凌亦风微微直起身子,却摇头:“没有。”可是疲态却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了的,良辰一撇嘴:“跟我还需要装?坐了多久飞机来的?” 
  不问他之前都在哪儿,只问坐了多久飞机。凌亦风想了想,说:“十三个小时。”见良辰渐渐瞪圆眼睛,他不禁淡淡一笑,又微微抱歉地道:“再从北京转机过来,又花了两三个小时,所以来得晚了。”其实还要感谢一路过来都有好天气,不至于延误更长时间。 
  良辰看着他下巴上淡青色的胡茬,皱着眉:“原来,你在国外?” 
  “嗯,纽约。” 
  千里迢迢赶着回来吗?思及此处,良辰心头一动。 
  垂下眼睫,回身将床角整了整,铺平了软和的被子,她突然想到,“那么,那天呢?那天晚上你打电话给我,原本是为了什么事?当时,你在做什么?” 
  凌亦风眉峰微动,显然没想到她还记得问这事,半晌不语。末了,见良辰眼中的疑惑未曾有半分减退,这才垂眸想了想,缓缓勾起唇角,淡淡地道:“当时……我在赌博。” 
  他的语气半真半假,一双幽黑的眼睛看着良辰,突然柔和万分,映着灯光,仿佛万点光芒在其中闪耀。 
  良辰难得地一扫连日来心中的阴霾,歪着头拿眼睨他,微微一笑:“我以为你是去出差,怎么,竟然也好此道?赢了很多是么,所以打电话报喜?” 
  凌亦风却不再答她,而是静静地,任由目光在那张清秀的脸上流连。只是那一闪而过的微笑,便将整张脸庞瞬间点亮了,与她眉间仍旧隐藏着的一丝悲伤一衬,更显得明媚异常。 
  这,才是最适合她的表情。 
   
  “……怎么了?”被他长久地盯着,良辰不自觉地垂了垂眸。 
  凌亦风终于站起来,走了两步,来到她面前,声音清冽微沉,“没赢也没输。”他伸手,修长的手臂绕过良辰的肩膀,清俊的脸俯下去,贴在她的颈边。 
  “良辰,我只是……想念你。” 
   
  不多时,门板上轻微的响动打断了这片刻的温情,良辰听见母亲的声音,应了声,凌亦风也随即放开她。 
  “早点休息。”离开前,良辰叮嘱。 
  她往外走,虽然离开了温暖的怀抱,可是心口的暖意却仍在渐渐扩大。 
   
  苏母和律师在客厅等她,宣读遗嘱。 
  苏父户头里的钱,60%给了良辰,而余下的部份以及现有房产和正在经营的公司,则全数留给妻子。 
  律师读完后,良辰看向母亲,发觉后者表情平静,竟像早已知晓其中内容一样。先是墓地,再是遗嘱,这些全部都是之前她所不知道的,生气自然谈不上,她只是突然发现,原来爸爸妈妈之间还是有许多东西,是她过去从未触及、恐怕也未能触及的。 
  待律师走后,苏母起身倒了杯水,握在手里,对女儿说:“等过了年三十,你就早些回去吧。” 
  良辰微讶:“可是,我还正在考虑,是不是要辞了工作回来帮你呢。”况且,就算撇开管理公司这一层不谈,如今父亲就这么突然离去,良辰也不希望留下母亲单独在家里过日子。 
  苏母却摇头,仿佛看穿她的心思,轻轻一笑:“这些年,我里里外外帮着你爸打点公司事务,如今也总算能用得上,好歹也能应付自如。而且,你不是一向不愿困在家里吗,当年那样执意要去C城,既然那时候我都没拦你,现在就更加不会拉你回来。”见良辰张嘴欲反驳,她摆摆手,话语温和:“趁年轻,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吧!再过几年回来,也不迟啊。” 
  “可是……” 
  “别可是了。”看着女儿眼神里掩饰不住的担忧,苏母将目光调转向黑沉沉的窗外,想了良久,才云淡风轻地道:“知道为什么你爸要留这么多东西给我吗?” 
  良辰一皱眉,直觉她话里有话,因此静静地不答她。 
  果然,苏母挑了挑唇角,仿似无限嘲讽:“这不过是补偿罢了。”语气一转,悲凉渐生,“……和他过了几十年没有爱情的生活,他这样做,只是想要补偿我。” 
  良辰呆住,如同听到天方夜谭。 
  苏母转过头来看她,眸光柔和平静,“那些平日里的和睦恩爱,不过是给外人看的。说出来也许你不信,从我们结婚那天起,直到他去世那天为止,我们,从来没有爱过。” 
   
  苏家母女俩向来相处得如朋友一般直诚随意,良辰也早就知道父母当年的结合是家人之命媒妁之言,因此此时见母亲说得郑重,心里便明白大致不会有假。可是,仍旧不敢相信,难道这二十多年眼中所见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全部都不是真的?! 
  分分秒秒的相伴,却无爱情。 
  倘若真如苏母所说,良辰几乎不愿去想像,父母的日子,过得有多么苍白无力。 
   
  有一阵,苏母像是突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目光幽远,好半晌,声音才又低缓地响起:“我和你爸在一起三十多年,是亲人是朋友,互相关心互相依靠,可偏偏就是没能成为爱人,日久生情那一套,在我们两个的身上,十分一致的,全都不管用。……你也不用觉得惊奇,早在当年婚后不久,我们就坦诚过,知道彼此并非对方心中的那个人,不过是因为身处在那个年代,大家都无力去抗争。” 
  “……所以,你们就这样过了几十年?”良辰语调微涩。听着母亲的话,只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突然崩塌了,曾经一直坚信并引以为豪的父母间合谐融洽的爱情,到头来揭开的真相竟是如此令人无奈。 
  “对。”苏母的脸上缓缓浮现出温和的笑意,没有丝毫的不甘愿或者悔恨,她的声音轻而低,只带着一点点不着痕迹的遗憾,“你爸即使不爱我,可也仍旧待我好,这么多年都没让我吃什么苦。可是,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过了,终究没能和自己爱着的人相守在一起。……良辰,那是一种别的东西都无法取代的幸福,我没办法拥有,所以,更加希望你能够得到。” 
   
  良辰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紧闭着的客厅门扉。 
  这一刻,似乎兜兜转转了这么些年,属于她的幸福,也终于能够重新回到她身边。 
   
   
         
31 
  遭逢如此变故,早已无所谓什么新年不新年了,可是,凌亦风却决定留下来和苏家母女共渡除夕。良辰虽然稍感意外,可也没多说什么。 
  陪伴,有时正是抚平伤口消除寂寥的灵药。这一点,她明白,而他亦是懂得的。 
  也正是因为凌亦风的这个决定,导致苏母新年伊始便催促女儿尽快返回C城。 
  良辰与凌家父母的关系如何,她并不知晓,只是出于礼节,单纯地认为良辰应该及时回去向两位老人拜个年。 
  良辰却不肯,父亲过世没多久,这个时候怎能留下母亲孤零零地看别人家和乐融融热热闹闹地欢渡春节? 
  连日下来,凌亦风倒是半点不耐烦都没有,甚至有点安之若素的意味。苏母却皱眉轻斥她:“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人家特意留下来待在我们家这么多天,还不全是为了陪你?现在不早些回去,到时他父母就该不高兴了。” 
  良辰有点委屈,可有些事又不想明说,以免徒增母亲烦恼,于是闷闷地:“我让他先走。等初七,我再自己走。” 
  “这怎么可能?”苏母将目光调向屋外阳台上正讲着电话的年轻的身影,笑了笑,“他对你上心得很,这个时候断然不会只凭你一句话就先行离开,”说着,拍良辰的手,表情平和安宁,“你爸这一走,不习惯是难免的,也绝对不会因为你多待上那么几天就有所改变。你回去,好好过日子,记住我那天和你说的话,这就足够了。你爸不在了,我们大家都学着去慢慢适应,只要今后你能幸福,我最大的心愿也就了了。……” 
  良辰张口欲言,却被母亲的眼神堵回去。侧过头,远远看着凌亦风的侧影,隔着磨砂玻璃门,脸孔模糊不清,只看见冷冽的空气里衣袂轻轻翻飞。 
  这几日,他们之间其实并无太多言语,可是精神上强有力的支撑却在他甫一来到的时刻,便立在了她的身后。 
  或许,正是由于他也知道自己此刻的重要性,所以才会选择陪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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