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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虎关-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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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猛子问:“人家不叫打咋办?”花球道:“谁敢不叫打?天是我们的天,地是我们的地。他们,不过有几个臭钱而已。叫打了,好说好散。不叫打,叫了父老们,一窝蜂涌了去,把这些窟窿填了,谁也别挖了。”又说:“爷爷老阴个脸叹气呢,他说,若掘出了金子,地脉败呢。我不信这些。可我知道,这金矿一开,沙湾人别想过平静日子了。”
  猛子也觉出了这些。以前,他糊糊涂涂,也懒得想。后来,他跟了孟八爷,跑了些地方,见了些人,听了些话,心就开了些窍,闲下来,也能翻书了。他发现,先前的好些东西都开始变了。
  老顺见两人捣鼓,过来,看出是那涮金的金盆子,就说:“话说清楚,老子可没钱。款也贷不得,到处是喝血的口了,别叫银行也喝血。我问过,开个窝子,光沙娃工资,设备啥的,就是几万。”花球笑道:“开窝子?我们有那个心,没那个力。我们只想打个模糊。”老顺说:“那也成。”
  两人带了金盆子和铁锹往白虎关走,路上多女人。男人都当沙娃去了。月儿在女人群里,显得闷闷不乐。猛子说:“月儿,走,打模糊去。”月儿说:“出那臭力干啥?若想挣钱,教你个法儿:开个饭馆。看这势头,要不了多久,就人山人海了。开个饭馆,肯定赚。”猛子问:“你咋不开?”月儿道:“那活儿,我不爱。”花球说:“倒也是个法儿。可是,票老爷是个硬头货。”两人边喧说,边去白虎关。

《白虎关》第四章(2)
这白虎关,一日一变,多了井架,多了沙丘石堆,人也密密麻麻了。柴油机的突突声塞满了整个河床。人声倒不多,除了掌柜们有寒暄的,沙娃们都蚂蚁般忙碌。
  因有几个窝子已进了底,双福日夜都在井上。平素里,他还到城里照料其他生意。听说,他有好几十处工程,或盖洋楼,或修公路,还开了工厂。为了上市,工厂招了几千个工人,每人积资五千,只这一下,就弄了几千万;又听说,企业若是上市,还能弄来几个亿呢。乖乖,那钱,怕是连大沙河也盛不下了。瞧他,人心不足蛇吞象,又淘金了,财像水一样往怀里流呢。打一个井,从地面到蓄金层,约有十多米,正常进度得一月时间。所有沙石,都由沙娃的背斗往外运。一背斗,上几锨沙,一日里,上下几十趟,挣二十块钱。十几个沙娃轮换上下,井就渐渐深了。在清底前的这段日子,双福可以去照料其它生意。每到清底时,管事掌柜就打电话,他再从城里赶来。
  清底是很重要的事,一月的劳作,只在清底时才见收获。那金子,相对集中在地下十多米处。再下面,多是青石板,金子想再往下溜,也叫青石板挡了来。金盆子涮的,就是那进底后的沙。进底前的沙石中,是没有金子的。
  北柱端着金盆子,迎了水头,一下下涮沙。双福坐个凳儿,边抽烟,边和赵三寒暄。按金客子的说法,金子有灵性,谁该得,谁不该得,都是命定的。运红的,窝子也红。双福的财运是公认的好,他的窝子也最红。听北柱说,最红的时候,一天有一茶缸砂金呢。他一说,村里人都噢哟一声,都想开个窝子,可手里无刀杀不了人,票老爷不善待穷汉。
  一见双福,猛子驻足了。他把金盆子扔给花球说:“这活儿,我不干了。妈的,吃人家剩下的残汤剩饭,一想就恶心。”花球知道他抹不开面子,笑道:“你别拔上屌毛栽胡子,只顾威风,不管疼痛。穷是你的合该穷,也没个啥丢人的。你瞧这模糊,你不打,别人也打。不说别的,光你的媳妇,得多少钱?你爹那骨头,咋熬,也熬不出三两油水。”这一说,猛子不言语了,蹲在地上。
  花球说:“你张不开嘴,我去问。你只管涮就是了。”说完,走过去,大了胆子,对双福说:“哎哟,财神爷,你吃了肉,能不能叫我们喝些汤?你涮过的沙子,叫我们打个模糊,成不?”双福问北柱:“你涮得净不?”北柱道:“你亲眼瞅的,咋不净。至多,里面有些金毛毛。”双福便对花球说:“成哩。你背了,到下水里去涮。”花球明白,他怕他偷没涮的沙,就笑道:“成哩,下水就下水。”从肩上取下袋子,刨一阵,背了沙回来。
  因了许多水泵抽水,河床里真成河了。据说,这儿有地下水道,别看上面干得裂口,地下水却旺得很。几十个五六寸水管齐抽,水就汪洋成一片,一直流入大沙河了。花球和猛子选个平整处,拣几块石块,垒道横坝,将清水聚拢到一个水口处。两人就蹲在水口,一下下涮。
  才开涮,猛子就有些后悔了,觉得自己今天塌了架子。去年,他弄了双福女人,和双福打过一架。今日个,人家当掌柜,自己却打他的模糊,心里很是别扭,但一想到穷,只好咽下那口气。谁不想高贵呀?问题是得有资本。穷得穿不起裤子时,你无论咋高贵,那乱甩的老屌也会将你拽下供台的。
  花球往金盆子里弄些沙,迎了那水头,一下下涮。水冲浮沙,顺流而下,涮到底,发现了几星亮亮的黄。花球叫:“金子。”猛子嗔道:“浅碟子货,这也算金子吗?”他以前打过模糊,知道涮过的沙里当然有金子。有时,沙也会将豆瓣大的金子裹下来,留给打模糊的。
  花球道:“嫌啥少?一锨,这么些。那一堆中该有多少?”
  赵三听到花球的叫声,过来,夸张地瞅一阵,大笑几声,说:“等我的窝子进底了,也叫你打模糊。”那笑声很刺耳,猛子一抬头,见那红红的酒糟鼻子很扎眼,很想给它一拳。花球却笑道:“成哩,成哩。”赵三又笑几声,回去,对双福嘀咕了几句。双福也笑了,却是那种很有教养的应和似的笑。
  猛子觉得一股血冲上头顶,他深呼吸几次,才没将金盆子甩出去。花球也长长地呼吸几次,悄声骂:“赵三,你个驴日的。你笑啥?你不过一个屠汉,杀生害命的货。不过才有了几个臭钱,就这样。……记得不?灵官说,穷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一听这话,猛子的眼泪一下子涌出。

《白虎关》第四章(3)
“上沙吧。”他哑了嗓门说。
  约一个时辰,猛子涮完了花球背来的沙。茶缸里的黄星儿攒成黄豆大了。望着被一群人簇拥的双福,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笑。
  2
  日头爷一下山,风就发起威风。从大漠深处刮来的风,干冷干冷地剐皮肤。水也格外凉,直往骨头里扎。猛子的手木了,他扔了金盆子,说成了,肚子成空皮袋了。
  花球贼溜溜四望一下,悄声说:“吃了黑饭,弄些没涮的沙。闹好些,一次,就顶几十次模糊。我刚才瞧了,那背出的沙,没来得及涮。”猛子说:“那活儿,可干不得,叫人知道,贼名儿背定了。”花球道:“怕啥,这砂金,是天造的。别人能得,我们也能,凭啥叫他们独吞?”猛子想,也对。两人便将涮下的砂金分了。
  回到家,猛子将纸包的砂金给了爹。老顺一见,大瞪了眼,乖乖几声。摸摸那黄色,竟觉出沉甸来。老伴和莹儿也围了过来。老顺叫:“小心,别弄到地上。”待几人都捻过那黄色,老顺小心地包了纸包,觉得那黄色沁入灵魂了,心情也惊人的好。
  晚饭后,花球来叫猛子,两人各提一个纤维袋,摸向白虎关。夜很黑,但河床中一片亮光。抽水机仍在突突,依稀渗出沙娃的说笑。猛子说:“来早了,人家还没睡呢。”花球说:“沙娃们轮流上班。那是上夜班的。”
  两人伏下身,朝双福的涮金槽摸去。开始路还平顺,到后来,地面上尽是从窝子里背出的沙石,有些还湿淋淋的,寒凉沿手心上延。猛子打个冷颤,想:“花球说的对。这金子,是天给的。他弄了,不过吃喝嫖赌。我得了,不定能干多少好事呢。”
  到近前了,机器声山洪似响。两人移向河床。河床地势低,沿了那凹处,就能到涮金槽处。只是河床湿,爬不多久,衣服就湿了,凉一下进心了。一不小心,又滑入水里。那寒凉至极的水,倏然吞了身子。花球也唏嘘着,估计他也成落汤猪了。猛子打个哆嗦,倒觉出一股刺激来。这年月,日子寡淡极了,吃了干,干了睡,像磨道里的驴一样,转了一圈又一圈,没劲透了。只有偷女人时,才有些许新奇,但偷几次,也就木了。倒是这回,像电影中的侦察员一样,有种异样的新鲜。虽有些冷,心却在欢欢地跳。
  几年间,猛子经了些事,人也大了,脑中的窍也开了,常想些以前不想的事儿。先前,他懒得动脑子。后来,他不想动,可生活硬要他动,脑中就怪怪地有了好些想法。这下糟了,脑中一有了想法,烦恼就趁机袭来。但正如人的长大无法阻挡一样,大脑的日趋复杂也难以逆转。他虽是不愿上山的驴,生活的鞭子却时时抽他。前有拉者,后有赶者,不觉间,他就到了一个以前没经历过的天地,烦恼也随之袭来了。
  水愈加凉了,竟沁入骨髓了。花球呵着气。水声咕咕着,把远处的机器声冲淡了。白天看起来不远的一截路,竟着了魔似的,遥无尽头了。真是怪。
  忽听人声传来,猛子屏息望去,见双福出了帐篷,身后跟个女孩,两个说笑着,走向更远处的一间临时房屋。花球低笑道:“那孙蛋,又啃嫩葫芦了……知道不?好些女娃老往双福跟前凑,都想傍他呢。”猛子皱皱眉头,叹口气,想:“这世界,疯了。”仿佛一夜间,先前的一切就给打翻了。外面的讯息找缝儿往里挤,电视、回村的民工、到城里打工的妹子……都带来一些不明不白的东西。不知不觉间,村子就变了。要是这金矿一开,不定还有啥怪事呢。好些东西,猛子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双福们走出灯光,融入朦胧了。两人又继续前爬,已到那涮金槽旁。湿温的沙堆在夜里笑着,水声也在笑着。猛子爬上沙堆,望那亮处,见人影晃动,但无近前来的,就低声招呼一声。两人撑开袋子,往里刨沙。刨一阵,觉得那袋子饱了,一较力,想抡上背,袋子却只是蠢笨地一晃。猛子明白太重了,就倒去一些。虽知倒去的沙里可能有金豆,但也顾不了太多。
  两人捞着沙袋,原路退去。这时,他们才发现,那想象中轻易而举的事做来却难似登天,他们无法匍匐着将沉重的袋子弄回去。才爬着捞了一截路,猛子就气喘吁吁了。花球也在牛喘。猛子说:“灯底里看这儿,怕黑糊糊呢。放心,站起来走。”抬起头,见井上沙娃虽在忙碌,却无人朝这边望,就起身,将袋子扛肩上。

《白虎关》第四章(4)
两个虽直立着行走,但因路黑,不敢快行,边摸边挪脚。忽然,猛子见一沙娃,背了背斗,向涮金槽走来。一想差点叫他撞着,猛子不由得倒抽冷气。两人又伏在地上,见那沙娃打个手电,呼哧着移来。他将筐中的沙倾上沙堆,用手电乱照一气。
  花球悄声说:“糟了,叫他发现了。”猛子说:“不要紧,他肯定在找金子。”话才落,那沙娃却叫:“不好了,有人偷沙!”猛子吃了一惊,怨花球:“你咋没把坑弄平?”
  “抓贼呀。”几个沙娃边叫,边扑了过来。
  猛子和花球索性起身,背了沙就跑。那些人边吼边追,疯石头鸟一样飞来。猛子捏着鼻孔,装出怪腔,叫:“再撵,老子放枪了。”说着,拣个石头,用力抛去。虽没打中人,那几人却驻足了,只是吼叫,不敢近前。
  正跑着,听得花球叫:“糟了,袋子破了。”猛子正疑惑肩上份量咋越来越轻了。一摸,发觉袋中已无多少沙子。原来,方才匍匐时,沙石磨破了袋子。
  “操他妈。”花球骂,“白挨了一回冻。”
  次日晨,两人又去打模糊,见几个沙娃,正沿了那路寻找。听沙娃说,夜里,来个偷沙贼,偷了沙,却撒了一路。双福叫人沿路去寻,竟发现核桃大的一块金子。
  猛子懊恼地望花球一眼,说:“妈的,连金子也成溜沟子了。”
  日头爷升到了半空,丑陋的河床显现了出来。崖头上,双福叫人开始盖房子,他们挖了槽,灌了混凝土,看那样子,想扎根呢。别的掌柜沙娃,或挖地窝子,或塔帐篷,在白虎关凸现出许多古怪来。猛子觉得,这世界,真是古怪了许多。
  花球懒洋洋提了金盆子。显然,他还在意那从袋中溜出的金核桃。猛子虽也懊悔,但知道,丢失的东西,肯定不是自己的。爹老向他灌这理儿,好些年了。
  3
  吃过午饭,爹叫猛子跟齐神婆去相亲。这些天,爹老忙这。猛子知道跟豆垛上的事有关。原以为有了那事,他会无脸见爹。哪知,脸只是烧了一下,就寂然成牛皮了。没办法,经的事多了,脸皮就厚了。
  齐神婆说得唾星乱迸:“那丫头没说的。辫子有辫子,样子有样子。上炕能剪几剪子,下炕能炒几盘子。我的眼错不了。那丫头,配这娃子,配个过来过去呢。估计,彩礼也不重。人家不是那号黑心肠。”
  “哟,亲家,有你哩。你放心,办成办不成,都亏不了你呀。”妈一脸感动。
  “也就是你呀,亲家。”齐神婆撇撇嘴,“自打上回,会兰子到我家闹过后,我赌咒发誓,再也不保媒了。我好心好意,口焦舌燥,没功劳,也有苦劳吧?你娃子丫头一大堆了,倒怨起老娘来了。把老娘的肝花心肺都亏烂了。你说亲家,怪不惊惊的……大头打你,是大头的事,老娘又没在背后踢飞脚,又没有煽啥风,点啥火,你怨老娘干啥?还抱我的腿呢。亲家,你说气人不气人?我没给她个好话,用焦毛醋弹,把她撵出去了。真是的。我又不是过不去日子了。找我的人踏折门坎,谁还在乎那两个保媒钱呢?也就是乡里乡亲的,才穿个针引个线的。你说,亲家。”
  “就是呀,亲家。人家是人家的事,你不管就别管他。我的事,可不能推拖。猛子那娃子,别看叽里冒跳,其实心憨着哩,不会耽搁人家姑娘。”
  猛子在门外听了一阵,感到好笑。两人“亲家”了一大堆,不沾亲,不带故的,凭啥“亲家”?这神婆的“亲家”也太多了。倒是妈说他“憨”的话叫他感动,他响响地咳嗽几声,进了屋。
  “快来。”妈说,“给你干妈敬个烟……给你问下了,是包家的姑娘。吃了饭,你捎上干妈去,看上就娶,看不上……看不上也得看上。全胳膊全腿,能过去就成。模样儿,又不能当饭吃。”
  “哪里呀?”齐神婆道,“人家那丫头,人眉人眼的,眼睛又大,汪着水,辫子黑油黑油的……就怕人家看不上你。”
  猛子问:“和月儿比,咋样?”
  “哟——,”齐神婆怪声怪气地拉长了声音,“那可不能比呀。比样子嘛,强。月儿是个乌鸦,那丫头可是个凤凰;月儿是个臭蓬,那丫头是朵刺玖花;月儿是个红柳墩,那丫头是棵珊瑚树。比妖嘛,那丫头咋比,也比不上月儿的。人家那丫头,可实诚哩,脸上连油也不擦。你想,啥年成了,还吊个辫子。月儿是啥?是个妖精――这话,可只对你们说的,嘴牢实些,别传到她妈耳朵里――你看,嘴唇红丢丢的,头发乱蓬蓬的,走一步,扭三扭,说话嗲声嗲气,能浪出水来,像个黄花闺女吗?听说,上回进城打工,傍了个城里老板,新鞋穿成旧鞋了,却叫人家一脚踢了。那是个过日子的料吗?这山望着那山高,那边的山上有蟠桃。本是丫环的命,却好做皇娘娘的梦……当然是不能比的。”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白虎关》第四章(5)
猛子听她作践月儿,心里有了气,又不敢发作。但心底里,他也承认,神婆说的有几分像。
  妈说:“哟――,亲家。你越说,越合我的心了。就要她,就要这个丫头。成了,是他娃子的造化,劳驾亲家你,多费些唾沫。”
  “没说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不管咋说,总是一个坛城里的弟子,看在金刚亥母的面子上,我也该尽力帮。”
  吃了一只鸡后,猛子就骑了自行车,捎着打着饱嗝的“干妈”。他穿了一身新衣,显得很别扭,但这是规矩,别扭也破不得。上人家的门,穿个破衣,人笑话哩。好好歹歹,人家也是黄花闺女,又不是寡妇,没个好陪衬,咋能上门?
  按照礼行,男方上女方家,每次得买“礼行”。第一次礼重些,猛子就买了四斤冰糖,四包豆奶粉,四个罐头,还割了四斤“礼方儿”。这“礼方儿”,就是猪肉。按规矩,还该给神婆买套衣服,可妈说“礼缺后补”。猛子知道,妈怕他相不中,白花钱。
  临行前,妈教给了猛子相亲的诀窍:“娃子,捉猪娃看母哩。”叫他多瞅瞅丫头的妈,看她的茶饭、卫生、脾气、待人接物等等。那丫头,能瞅了皮皮儿,瞅不了瓤瓤儿,看起来虽光花明净,说不准还是个“龌龊鬼”呢。那老娘,老皮老肉了,也不注意收拾,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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