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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私了-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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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毕,贾玉珠端起一小杯香茶,莲步轻移,款款走来,微微屈腰,眼波流溢,翘起兰花指,微启樱桃小口:“丁主任,请。”
那唇中呼出的一丝热气,使丁主任心旌荡漾,接过茶水,一口喝了,抓住贾姑娘的玉手握着摇着,就是舍不得松开。文来富笑了……
从那以后,他和丁发达成了好朋友。以后丁主任升了副书记,他也沾了光,调到县委组织部任副部长,一年后,转为部长,两年后,升任县委副书记。因他长期在教育战线工作,到了县委后,一把手就分配他分管宣传教育口。当初,他很有点不愿意。谁都知道,就全国来说,这个口是费力不讨好的,不但没有油水,问题反而不少,比如,教师的工资、校舍,比如宣传、学习等等。弄不好,还会出毛病。前任副书记,就是在这方面出了问题才被安排到人大去的。想起来,真不划算,吃又吃得不多,捞又捞不到多少。他想分管有油水、有实惠的经济部门,但那是一把手和他的兄弟伙们早就坐得稳稳当当的地盘,他不能有非分之想。退后一步天地宽,要不是丁发达丁书记……能够离开那山沟沟到这县城?当了副书记,已经是祖坟上烧了高香了。
有了位置就有了权力,就可以营造自己的城池。他要拉自己的队伍,搞几个协会什么的,让他们替自己说话。作协,不行,自己记叙文都搞不来;摄协,这是高消费,不易发展会员;剧协,自己不会唱戏……想来想去,书协最好,中国字人人会写,不讲场地不要什么成本,在桌子上沙滩上用笔用树枝用竹片用手指……都可以写,更重要的一点是典型的见人见智,是抽象艺术。它的好坏,随写者的地位浮动。他开始像模像样的练起字来,这字虽然内行要笑掉大牙,但那是在背后。有几个内行敢当面批评的?如有,中国的各种协会至少要减少相当一部分会员,特别是会员的领导!不久,书协成立,他当之无愧地兼了名誉主席。后来,他到了市里,因了几幅题字(全靠了副部长在后面衬着,否则上不了墙),又成了市书协顾问。这当然是后话。紧接着,他控制并重组了县报,让书记任社长,自己亲任常务副社长。全县有多少大事要抓,一号哪有时间过问报纸?大权名正言顺地落在了他手里。权力有了,地位巩固了,他要报答给了他关键帮助的女人——向乡长向局长了。他将她的弟弟向太明——另一个局的办公室主任调到自己分管的宣传部当副部长并兼任报社总编。为了抱住丁发达这根大腿,向局长把她那一直向往大城市的漂亮的姨侄女介绍出来,由文副书记送给丁大人做了保姆。向局长说,中国加入WTO是双赢,而你送这个侄女到大城市至少是三赢吔!
在丁副书记的大力举荐下,文来富到市里做宣传部副部长也快三年了,除了在电视上看见他外(他陪同丁副书记到报社宣布向太明任职,仲秋外出采访了,还有两次到报社,仲秋也没有在。其中有一次,给报社送来一幅他浓墨重写的“业精于勤”。向太明还召集报社职工开了一个热烈的接字仪式。仲秋回来到报社会议室去看了,疏密不匀,间架不适,用力不够。如果他不是部长,这字……上个月,电台开开门办台座谈会,仲秋应邀参加。坐在会议室里,花生瓜子糖,喝茶、聊天侃大山,无意之中,他看见对面墙上也挂着“业精于勤”的中堂,那下面赫然写着“文来富”三个字,那“文”字像个“之”字,而那“富”字十人有九人都会认成“官”。但仔细一想,没有“之来官”,只有“文来富”),这是三十年后第一次的面对面。
在车上,仲秋就在想,宣传部开会,文来富又是分官这个口的,今天肯定能看见。见到老同学说些啥呢?喊“文部长”,太俗气,毕竟是老同学;喊“来富”,但当初谁也没有这样叫他;喊“侉二”,这可是最亲热的名字,那时,老师、男女同学都是这样喊他,他答应得蛮自在蛮舒心。当年,文来富家穷,父母一口气生了六个孩子。正应了越生越穷,越穷越生这句名言。他排行第二,因为是拣父亲和哥哥穿过的补巴衣服穿,人又瘦小,双肩特仄,衣服在他身上总穿不周正,侉兮兮的。一次上体育课,他老去干扰在打羽毛球的女生。有个女同学吼了他一声:“过去!像个侉二。”这下,文二变成了侉二,毕业时,同学们几乎把他的大名搞忘了,而只记住了侉二……结果什么也没有想好,就在过道上不期而遇了,把三十年的距离一下子抛到了银河系。他真想叫他的小名“侉二”。
“文部长好!”王副总见文来富迎面走了过来一面招呼,一面快步走过去和他握手。
“老王,你真准时,再迟一点,我树你一个典型,像上次老孟那样。”文来富边说边把眼光移到仲秋身上。
仲秋听说过,宣传部开会有铁的纪律,特别是文副部长到时就开会,绝不等职位比他低的人。来迟了的,要罚坐前排,而且是在旁边加的位置,并且严厉批评。那次,教育台的老孟来迟了,副部长就给了他这个难堪。弄得曾当过副教授的孟扬无地自容,从此凡文来富的会,即使家中失火老婆住院,他也不敢拖延,总是提前半小时赶到空荡荡的会场。
“文……”仲秋看着他很是激动。毕竟是中学同窗六年,而且前后几乎有三年都是同桌,同吃一碗面,同喝一杯茶不知有多少次。他的目光停留在文来富脸上,来不及选择合适的字眼,那亲切的呼声就从嘴里溜了出来,“侉……”。
此时文来富刚才还平和的长脸上突然显出了愠色,咧开的双唇也迅即合拢了。
仲秋赶紧将“二”字压回肚里。
王副总已经走进会议室了。仲秋站在这里,真有度秒如年之感觉。就这样尴尬地离开?不。他好歹是见过大世面的,总得要说两句老同学久别后又相逢的话:“三十年不见,你都发福了。要是你在外面,我还不敢认了。”
文来富仍是扳着一张马脸,蛇一样的眼光在仲秋脸上没有停留,就游到了仲秋背后,放开嗓子:“小古,你过来,我给你说!”边说边丢下仲秋,转身大步朝正在会议室忙碌的新闻出版处副处长古东走去。
仲秋像被兜头泼了一瓢冷水,全身猛一激凌,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略一调整情绪,昂起头,挺起胸,朝会议室走去……
“大家注意啦!”文来富喝了一口茶水,提高了声调,“现在,我郑重宣布,丁书记代表市委的三点指示就是我们新闻出版、广播电视全系统遵守的纪律,也是我们这一阶段工作的方针。我们天天高喊搞好投资环境,结果我们的传媒天天披露的却是抢劫、强奸、杀人、卖淫、吸毒……这就败坏了我们的环境。人家一看,这么一个城市,还敢来投资吗?有人肯定不服气,这是客观存在的,怎么怪传媒呢?可是,我说,你不去宣传它、张扬它,人家就不知道!就像俗话说的一样,一堆屎不臭,你要去挑起臭。何况你这一宣传,等于是提倡、教唆,不知道的人也知道了,好多人还要跟到去学。这是三个文明建设的需要,是稳定大局的需要。搞传媒没有大局意识,没有社会效益第一的意识,还行?今后,外地、外国友人再从你们那里知道了那些有损两江市形象的东西,影响了市里旅游市里的投资,我,宣传部要拿你们是问,该处分的要处分,该摘帽子的要摘帽子!所以,我再次强调:一、从今天起,不得再刊播这些污七八糟的东西;二、实在非刊播不可,必须报宣传部批准;三、如有违禁者,将严肃查处……”
会场一派寂然,连掉一根针也听得见。
“咳、咳咳!”旁边的罗仁全不知为什么一个劲儿地咳起来,他想压住,两片嘴唇紧紧地闭着,牙关咬得紧紧的,脸颊憋得通红。可是,这那里憋得住、压得下,那痒、那难受是发自胸腔、来自喉咙!他赶紧用左手捂着嘴,一个压、憋得太久的“咳”从胸腔、从喉咙里冲了出来,由于受到手掌的阻挡,冲出的气流又猛地折回,那“咳”声一下变成了,“咳——空、咳——空!”
“哪个在咳,你不能忍住吗?”文来富扳着脸问,接着挥了挥右手,“出去,出去咳个够。”
罗副总好像终于得到了解脱,但又显得很不自然地站起来,在众目睽睽下捂着嘴大步走了出去,还没有走到门口,那“咳——空、咳——空”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你小声点嘛!”文来富对着罗仁全翻了一个白眼,然后收回眼光,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该说的都说了。我,不希望,我们部里也不希望哪一个硬是不要帽子、不要饭碗……”
散会了,个个与会者终于获得了解放,伸的伸懒腰,打的打呵欠,讲的讲话,刚才清一色的一本正经的张张黄色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一个不知是哪家新闻单位的年轻人对文来富说:“文部长,你讲得太好了、太及时了!你讲的那三条就是我们报社的尚方宝剑,哪个不听,我就斩。我不听,你就斩我!”
“说得好。你回去好好传达、执行,过段时间部里召开一个经验交流会,你争取来介绍经验。”
“要得,就在他们报社开。石总领导有方,经济效益好。”不知是谁冒了一句。
“好嘛。文部长,下次开会就由我来作东,拉出去。不在部里开,免得给你们增加麻烦。”
“也没有啥麻烦的!只是部里太穷,无法给你们发误餐费。”文来富拿着文件夹,边走边说。
石总赶紧接过话题:“只要你一句话,今后我来发。”他看了文来富一眼,见他投来鼓励的眼光,马上补了一句,“只要在外面开,什么都好办!”
仲秋用手肘碰了碰王副总,轻声问道:“这人是谁?这么张扬?”
“市里专门从新华社要来的,据说是个什么博士。”
“哪家单位的?”
“《消费指南报》的总编。”
“啊,我知道了。我听新华社的一个朋友说过,他的老师是许进才书记的同学。是他老师推荐给市里的。不是博士,是在读在职博士。这个朋友说,他原在一个单位搞后勤,和北京一所大学来单位搞调研的老师套上了,后来就读了这个老师的在职硕士研究生。后来又继续读博士了。其实,他本科都没有读过。”
“不拘一格降人才嘛。”
“什么人才?在新华社,他连新闻的边都没有碰过。”
“当领导的,有几个是搞新闻出身的?只要……”王副总觉得一时失言,立即将冒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仲秋知道一向谨慎的王副总说出这几句话,而且是面对他这个下属,已经很不容易了。他没有对王副总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跟在他后面,走下楼,钻进了车里。
检验人性
都走了。阳昆去学校了,梅子上幼儿园了,屋里就剩下李一凡。
平常觉得不大的屋子,突然变得宽大起来。她在屋里走来走去,在卧室里站了一会儿,拉开衣橱门,翻了翻衣服,又将门关上,看了看床上,被子已迭好。昨晚上,她和阳昆几乎一夜未合眼,也许,他睡着过,听着女儿的均匀的轻轻的鼻息声,她难过得就想哭!阳昆睡在旁边,背向着她,像死人般,一点也不动。她轻轻地叫他:“昆!”他明明没有睡着,就是不吭气;她将右手轻轻地搁在他腰上,他没有任何反映。要是过去,她只要有轻微示爱的声音或动作,他马上回应,即使她一点也没有,甚至还做出不愿的样子,他也要进攻。可是,今晚……她任眼泪像泉水般无声地从眼眶里涌出,顺着眼角汨汨地流下,湿了枕巾、湿了枕头……她真想放声地哭,但是她怕惊扰了梅梅!只有无声地饮泣。流了多少泪,她不知道。只有浸湿了的枕巾知道,枕头知道……
梅子的小床上,人去床空,只有那个巴比娃娃一如既往,仍在对着她笑。
她来到盥洗间,打开灯,做什么?不做什么!梳妆台上,洗面奶、护肤液、唇膏、定型水……瓶瓶罐罐错落有致地摆着。镜子里,有一张睡眼惺忪的脸,双眼无神,眼睑下,两个眼泡发青,高高的鼻子没有昔日的光泽,双唇干燥,没有一点血色,一夜之间,原本丰腴的双颊突然出现两个坑,那一头乌发怎么就变成了干草?这是我吗?不、不不!这不是!但是,镜子里那个女人也在喊。她是谁?是谁?她不敢再看镜子,她怕看见那个她从没有看见的人!昨晚,她在里面洗澡,不知洗了多久。反正,她从来没有在浴室里呆这样久。她洗呀洗,抹了洗涤液冲洗了又抹。她巴心不得将皮肤都洗掉一层。她要用这热水、这洗涤液洗掉坏人对她的侮辱!她拿起刷衣服的刷子,很想在身上狠狠地刷,她要刷去坏人的一切!她用水冲、用手指反复搓,要把她从里到外清除掉!尽管搓得阵阵发痛,她还是搓……就像信仰印度教的某些教民,她要残忍地惩罚自己的肉体的某一部分来渎罪!也许,表皮已搓掉,热水冲去,痛得钻心……她没有敢看一眼镜子。她怕!
以往,每天早晨,她总是在这里、在这个镜子前,带着自恋的心理,对着镜中的自己,上下左右端详。这是一个美丽的世上少有的脸蛋,这是一头令人羡慕的黑发。一天走在街上,一家广告公司的经理看见了她,再三动员她去作美发模特儿。她毅然拒绝了。她在镜前,稍作打扮,略施薄彩,就像一个仙女般走出门、走向金石公司。有时,阳昆看见她这一身打扮,也心旌荡漾,非要拥抱、非要……每每这时,她就看表,就以时间来不及了推脱。其实,她何常不想满足自己的丈夫?何常不想让情之所至,浪漫浪漫?阳昆总是悻悻地嫉妒:“不准你打扮得这样漂亮出去,尽给别人看!”“我是给你增光,人家会说,阳昆那老婆还行!”“有多少人认得我阳昆?”“我在公司工作,不讲究一点还行?我们的刘总就特讲究。何况你自己穿戴整齐也是对自己、对别人的尊重。”“我也来整齐整齐。”“你早就该了。我给你说过多少次,就是不听。一个大学老师,形象挺重要,我给你买的领带、西装……你就是不穿。”“我打扮出来了,后面有一大串女学生,怎么办?”“那是我的骄傲。”……
可是,如今,自己却成了这样……她本来想整理一下头发,化一个淡妆,尽管不去上班,但整整容,振作精神还是需要的。但是,她已经没有了情绪、没有了勇气!她不敢面对那个镜中的似乎不是自己的自己,急忙关了灯,几步走出来,走到客厅,颓然地坐在沙发上,背靠着腰垫,喘着粗气,两眼空洞地看着吊灯发呆。
走了、都走了。只有十二三平方米的客厅突然变得宽敞起来,空荡荡的,没有了笑语声声,没有了梅子的奶声奶气,没有了阳昆的磁性的声音,没有了梅子的折腾调皮,没有了阳昆的高大身影……
她就这样呆呆地坐着,思想的机器似乎没有了润滑油,那转动的齿轮就停止在昨晚上、不,确切地说是今天零晨的客厅里:
晚报记者仲秋送她回来后就告辞了,阳昆将她扶进来,扶到这个沙发上坐下,一边问一边端来一杯橘子汁:“怎么啦?”
“呜……”她大声哭了起来。
“究竟什么事,你说!”阳昆用纸巾给她揩着泪,“这么夜深了……”
“昆……”她沉重地哭着叫了一声,就再也说不出来了,只是重重地抽泣。阳昆不知说什么好,只在一边搓着手,静静地坐着,任她哭泣。过了好一会儿,一凡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阳昆:“我、我遇到了坏人……”
“我叫你打电话让我来接你,你就是不听!”
“全靠那个记者,他骑摩托车经过……”
“抓住了坏人没有?”
“他一边打‘110’一边骑摩托车追,当然跑不脱。”
从她回来,他看见她的第一眼起,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他。那凌乱的头发,那撕烂了的衣裙……他不敢朝那方面去想。但又想知道,今晚究竟发生了什么。阳昆预感的东西是一口井,他不愿那口井真的出现,将他吞噬。他小心翼翼地围着那口心中预感的井饶圈子,试探着问:“被抢了多少?”
李一凡摇摇头。
“什么都没有被抢?”
李一凡点点头,隔了一会儿又摇摇头。
阳昆似乎明白了什么,心跳加快,血流加速,手背上的血管也凸现出来了。客厅里静悄悄的,听得见二人的心跳、呼吸。一凡微微扭过头,看着阳昆:“昆,我……”她终于没有勇气说下去。
“你说嘛!”
“我怕你受不了。”
“有什么,砍头也只有碗大个疤。”阳昆在潜意识里看见了那口井已经从远方以很快的速度滑到了他脚边,回避是回避不了啦,躲是躲不了的,干脆就让它来吧!他吞了一口唾沫,出了一口粗气,勾着头说,“我受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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