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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华旧梦-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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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老三却是另一样人。”苏渝忽地背对两人,目光迎向门外,对上无边夜色,声音也带着些微缥缈,他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却继续开口:“心思繁重而遇事不争。若一件事会带来麻烦,并不想着如何解决,而是在第一时间逃避……就当作,自己完全不在乎,那件事对自己无所谓一般。”
  “难道你真地能不伤心吗?装作若无其事,你就真正若无其事了吗?”苏渝大笑,却笑出一种疲惫,他转过头,“你们两个人要在一起,本就比常人的压力要大得多,偏偏又因为自己的性子而委屈对方,甚至、就此分开,连一点点压力都不能忍受。你们确定——”声音几若叹息,“这样值得?”
  回答他的是一室静默。
  两个人坐在桌边,各自陷入沉思。
  烛台上的蜡烛又泣几滴泪,才又听见有人开口。苏景明看着苏渝,又紧张又激动地问:“三三三叔,我、我我是不是不用娶叶、叶小姐了?”
  苏渝瞬间觉得一番掏心挖肺的话都喂给了狗。他无奈且恨铁不成钢地翻了个白眼,点点头。
  幸好这时有苏景郁解救他有感“愧对先圣”的心情,便听苏景郁道:“三叔,多谢你。我不会再躲了。凡尘几何,人生几何,这短短数十年——再躲又有甚么意思?不过是世俗罢了,我苏景郁既然做了,便不会怕什么。”
  好一个既然做了,便不会怕,苏渝心有所感,却不表现出来,做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彰显自己的高深莫测,他摆摆手,“你们走吧。”
  苏景郁拉着苏景明出门。走了几步,他又想起什么,扭过头来,对着正在盯着烛台发怔的苏渝再次启口:“三叔,虽然你开解了我们,不过,”他顿了顿,勾出一个天真无害的笑容,“我还是觉得你不是什么好人。”
  苏渝:“麻溜儿地滚!”
  苏景郁于是兴致昂扬、神清气爽地拉着苏景明的手“滚”回了自己的房间。到房门口站定后,他看着一脸茫然,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的苏景明,好心情瞬间又去了个干净,甩开苏景明的手,他恶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你,一个月都别想进我房间!”
  “……啊?”苏景明大愣,刚反应过来,正要抱紧苏景郁大腿“咬定不放松”之时,只听面前房门一声巨响伴着几点细微的响声——苏景郁已经从里闩上了门。
  苏家大少瞬时变为欲哭无泪状态。
  月儿弯弯照九洲,几家欢喜几家愁。人生向来都是如此,当难以两全之时,你要追寻一些东西,也许不如先握紧手中所拥有的另一些东西。
  若是连手中拥有的都握不紧,又逞论去追寻甚么呢?
  此时此刻,苏井也是这般想法。他觉得自己当年的做法太过轻率,而当看到身侧钟离翡柔和的睡脸时,他并不觉得后悔。
  若非是他当年杀了杜恪,如今他也不会同钟离翡在一起。
  大约世事注定了是这般结局罢。
  他轻轻一笑,伸手抚平了钟离翡微皱的眉头。他想,珍惜眼前人,便是这样了。
  他所追求的人生意义,他这些年漂泊流浪的意义,也不外乎是换来这五字箴言了。
  一夜匆匆过去,白昼又携着冷光而来,被光芒照射得清清楚楚的大地,又开始演绎它的人生百态。
  小贩已经摆好了摊子,企业家打好领结,忙碌着又一轮工作进程,工厂开始发出新的轰鸣声,火车蒸出新的白气。人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活法。
  他们都活着。
  大好山河,壮丽绝美,一些人忽视它,却也总有另一些人会去欣赏。
  盛身从窗户向外望去,轻巧地将手中的一枚缝衣针折成两截,他已把这件衣服逢好——这衣服选料精良,针脚更是细密,每一针的距离几乎都一模一样,仔细去看,甚至整齐得叫人觉得头皮发麻——他将断成两截的缝衣针随手扔了,拎着衣服走向屋子中央,燃了炭盆,待炭烧红之后,他就把那件称得上上好的衣服丢了进去。
  衣服开始燃烧,火势并不炽盛,却有些刺眼,他揉揉额头,转头看向盛修,素来含着讥讽笑意的脸上多一丝沉重,“你决定了?”
  盛修很快回他,“自然。”
  盛身于是沉默,他重新转头,目光正对着炭盆,直到看见那件衣服在火里彻底燃了个干净,留下一盆黑灰后才再次开口:“那随你吧,到时候别后悔就成。”
  盛修很想直接驳他一句“不会后悔”,几次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
  盛身也不理他,径自走出了沉月阁。他走到沉月阁旁的碧水阁踢醒了先是被钟离翡劈昏、后来真地睡着了的盛养,盛养还穿着那件旗袍,茫然揉眼睛的模样显得十分迷糊。
  盛身微叹,又低喃一句:“也就你傻,每天迷迷糊糊的还挺开心。”
  盛养这才回神,“……二哥?”又坐起身子,“呀,天亮了啊。”
  盛身又踢他一脚,“天亮了,我带你去吃早点。”
  盛养委委屈屈,小媳妇似的捂住被踢的地方,迷迷瞪瞪跟着自家二哥下楼。
  在后厨洗了把脸,两人在会安酒楼大厅坐下,店里的伙计就上了早点,盛身心情似乎不好,勺子在粥里拨拉几下就没再动手,剩盛养一个人吃得酣然畅然。
  他填了一嘴包子,含糊不清地说:“二哥,我前几天认识了一个人。”
  盛身连眼皮都不抬,直接刺他,“废话!你认识的不是人还是鬼啊?”
  盛养又开始委委屈屈,把一嘴包子咽了下去,他觉得被打击的地方似乎又自动修复好了,于是又开口:“我觉得他特别奇特。”
  盛身慢悠悠地往嘴里送一口粥。
  “他的眼睛是蓝色的,而且不是洋鬼子那种蓝,有一种,原来在咱们南边那种看海的感觉,很清澈,很深邃,很……”盛养还在搜肠刮肚地找形容词,抬头的时候却瞧见他们家二哥整个人脸色都变了,不禁开口,“二哥,你怎么了!”
  盛身蓦然起身,失神地攥住了盛养的胳膊,声音里透出平常几乎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急躁:“你说的那个人——他在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顾如玉今年已经有四十六岁,虽然他看起来只像是三十出头,可他实在已经快要到了知天命之年。
  二十岁的时候,他离开了他心爱的女人,从此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等到他三十六岁功成名就回来之时,他心爱的女人已经化为白骨,在黄土下埋了十五年了。
  也正是这时,他知道自己有了个儿子。这儿子是他与他心爱的女人在这世界上唯一的联系,然而在见到他的儿子之时,他的心情却有些微妙。
  他心爱的女人是因为难产而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正是他的儿子——害死了他心爱的女人。
  他因此逃避与他的儿子的相处,恰巧,他的儿子也并不是多待见他。两人见面时,不是像吃了枪子一般各自将对方呛上一通,就是如同埋进了千年寒冰里面,谁也不说话,就冷对方一脸。
  苏井如今就坐在顾如玉的对面,面上悲喜不辨,他盯着顾如玉老半天,才开口:“我现在有点待见你了。”
  顾如玉:“怎么?”
  “这张脸,配上这套人模狗样的军装,”苏井眯了眯眼,“挺够味的。”
  顾如玉觑他一眼,“你又不像我。”
  苏井:“我像我妈就够了。”
  一提到苏清,话题就此又僵下去。
  就像顾如玉觉得是苏井害死了苏清一般,苏井也觉得是顾如玉害死了苏清。
  初为人母,本该被呵护的人,却遭遇爱人离去,若非因此心中郁结,苏清又怎么会难产?若是当时顾如玉候在苏清身边,想必他现在也不会没有母亲——父子二人,一个当对方是害了自己的妻子,一个当对方害死了自己的母亲——如此父子,若能心平气和,才是奇哉怪哉。
  顾如玉大约是诸事缠身,不想因为这个话题跟苏井争论下去,他首先让步,“成安(苏井在顾家的族谱上是成字辈,顾如梦给他取字“安”),两年不见,可好?”
  “不胜惭愧,至今尚活蹦乱跳,”苏井一阵阴阳怪气地讽了自己父亲一顿后,似乎心情大好,终于恢复了正常语气,看着顾如玉不大好的脸色,懒洋洋地再次开口,“这次打仗,我会帮你的。”
  “我说,小祖宗,”顾如玉把眉头皱成川字,“你吟诗作赋是好本事,可这是军事,你又要来掺什么乱?”
  “军事我是不懂,不过小七懂。”苏井微微弯了弯眸子,意外显出几分狷狂,他道:“我苏井有钱有物资,虽然不是闻名遐迩,说出去也算个人物,怎么不能帮你——”
  苏井不提钟离翡倒罢,一提钟离翡,顾如玉的眉头皱得更紧,他语如连珠炮,一溜儿说出一大串来:“你了解他的来历吗?你知道他同咱们有什么渊源吗?你知道他有多能隐忍吗?我告诉你,顾成安,你若是放任自己信他,你早晚会后悔的!”
  “谁跟你‘咱们’?”苏井缓然、悠然地勾起一丝冷笑,他蓦地站起身来,一双漆黑的眼眸透着森寒冷光,“我后悔是我的事,同您无关。”
  俄尔,他又加大声音,如同宣誓一般,一字一顿地说:“我信他,他绝不会害我!”
  面前的人——似乎突然同二十多年前那个人重合,顾如玉犹然清楚地记得,那个他钟爱的女子,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绝代佳人,也是这样,带着一脸肃然,在他面前大声而坚决地开口:“我信爹爹,他绝不会害我!”
  是呵,“他”没有害苏清,却逼得他颠沛流离半生,如今还在苟延残喘。
  ——而此刻,同她相似的那个人,说出同她如出一辙的一句话。这句话在他耳边不停回环重复,激得他浑身发凉,眼眶竟忍不住泛酸。仿佛又经过一个纪年轮转,他才压下这股子感觉,找回自己的声音,他道:“得。我不逼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罢。你三叔已经去了谒阳,你想去历练,就去谒阳找他。”
  “若是你不幸死在那里,”顾如玉声音沉下去,“我会在我未身死之前,替你收尸。”
  苏井眼角上扬,颇有得意之色,他一点也不想知道顾如玉如今为什么一脸疲惫,既已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他只安然身退便罢。于是他掷下一句似是而非的“多谢”,大步流星地出了京系军阀驻地。
  留了顾如玉一个人在指挥室里。
  指挥室的风格简单至极,几乎到了贫瘠的地步。自从那一段年华从顾如玉生命里逝去之后,他似乎就再也没尝试过艳丽美好的东西。
  所谓触景生情,若是无景,大抵也堪自欺欺人了罢。
  一杯茶在桌上晾着,此刻它还算温热,不过,过不了多久,它也该泛凉了。
  人生也如这杯茶,热、凉,都不过是状态。其实它不过是杯茶罢了。
  顾如玉揉揉额头,叹了一口气。他想起当年为了取得柳骏的信任,他在靖川带兵,灭了钟离氏满门。
  他不相信,不相信钟离翡这条漏网之鱼是真心实意地跟在苏井身边,他不相信,不相信钟离翡能没有一点仇恨。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七年前,苏井与杜恪两心相悦,良辰美景,如花美眷,春宵露浓——他不甘心,不甘心为何他与苏清不得善终,苏井却如斯幸福。他嫉妒,嫉妒得发狂。所以他无所不用其极,终于将苏井逼至亲手扼杀了杜恪。那样温柔的一个少年人,对他万分尊敬的一个后辈,本该是国家日后的中流砥柱,合该在政治舞台一展才华的人——因为他的一己私念,就那样死了。他的人生湮灭在风尘里,从此再也没有后续。
  这些年,他日日被良心谴责,日日不得安眠,他又怎么敢、怎么敢再逼苏井害死这第二个?
  这七年,他见苏井人世浮沉,始终找不到活着的意义,整个人都镌一层颓废失措——他已经亲手掐死这孩子的天真,又怎么能、怎么能再掐死这孩子的幸福?
  就算钟离翡是为了仇恨假意逢迎,他也只能忍着,最多只能时时盯着,盯着钟离翡的踪迹,一旦钟离翡露出一点破绽,立刻戒备。
  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了。
  他如今,内忧外患。什么都做不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如同钟离翡预料的那般,与叶家大小姐叶佳联姻的事终究落到了苏景鸿头上。
  即使是在一个月后便结婚,时间万分紧张,也不能省略订婚仪式。
  两家集中力量,忙碌三天,也准备出一个不错的订婚宴,就设在叶家宴会厅中。
  钟离翡没有像平常一般着长衫,他穿了一套雪白的改良西服,襟前还别了个蔷薇状的胸针,本来女性化的饰物,别到他身上,竟意外显出七分英气,剩下三分柔媚,却是被他本身的刚毅化开了。
  长发用了一根红绳随意绑在了身后,还有几缕碎发落在身前,应和着雪白西服,愈显得漆黑如墨。
  他比苏井来得早,同几个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打了个招呼,便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等待苏井。
  等待一会儿,苏井没来,倒是苏景厉端着红酒,坐到了他身旁。
  苏景厉穿深灰色西服套装,这套装将他这个人衬得有些严肃,然而见到钟离翡那一刻,他脸上的严肃一瞬全部消失,便只剩下温和的柔情了。他将手上红酒递过去,“一个人来的?”
  钟离翡并没有接,他点点头,“我喝不了酒。”
  苏景厉想起什么一般,大笑起来,却笑得克制,生怕钟离翡厌了他一般,他小心翼翼开句玩笑:“偶尔能见你醉后情状,也是乐趣。”
  “下次我再喝酒,便不打算烧柴房了。”钟离翡看了苏景厉一眼,整个人都窝到沙发里,意外地摆出一副慵懒的样子,“去烧二少的房才是正途。”
  苏景厉听出他调侃之意,亦听出那淡淡威胁式的疏离,心中有些失落,面上却分毫不显,“那我可拭目以待了。”言毕,他向宴会厅入口看了一眼,声音黯淡一点,“他来了,我便先离开了。”
  钟离翡淡淡点了个头。
  待苏景厉走远了,苏井便坐到了他原来的位置。
  钟离翡没换姿势,依旧是那副慵懒模样,他抬了抬眼,“弄好了?”
  苏井只把眸光锁在他身上,并不接话,许久许久,才恍然大悟一般开口:“我可算知道为何会有‘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钟离翡换了个方向,把全身重量都压到苏井身上,淡淡开口:“先生高见?”
  “有美如斯。”苏井似慨似叹,一只手拦住钟离翡的腰,撑着他稍起一些,自己略转头,使二人保持面对面的姿势,果然,便见钟离翡脸上染上淡淡红晕,他凑近钟离翡的脸,在钟离翡鼻翼上轻轻吻了吻,“朝臣何比佳人?”
  钟离翡咬牙切齿回敬:“佳人也是要休息的,君王需要节制。”
  随后他也凑近苏井的脸,却并没有吻上去,而是在上面咬了一口,咬得不重,然而也叫苏井那张偏白的脸染两迹红弧。在红弧上坏坏地舔了一下,他挪了挪身子,在苏井怀里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闭了闭眼睛,竟是打算要睡了。
  苏井默然——剖白了心迹罢,他二人的角色仿佛完全倒转,从前的无限容忍似乎都喂了狗,如今只显出挠人本性——自然,他也太食髓知味就是了。
  这样想着,苏井眼睛里含一抹笑,将怀里人揽得更紧些。
  若是将他要去谒阳这事告诉苏老爷子,苏老爷子一准不同意,所以他便同钟离翡商量着“暗渡陈仓”,偷着过去。他将给顾如风准备的支援物资布置成货物的模样,打着去海城谈生意的名号出去,到海城再转车去谒阳。
  因为不知道何时才回来,抑或还能不能回得来,他已经将旗下店铺暗中托给苏景明与苏景郁二人,却并不叫苏河等人知道——若是叫他们知道,免不了又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为着这些事,他每日都十分忙碌,逮着空闲却仍不忘与钟离翡被翻红浪,而钟离翡每日的忙碌程度并不亚于他,一来二去,整个人就愈发……苏井的笑意夹带几分狡黠,他伸出手来,轻轻抚了抚钟离翡尖削的下巴,一边庆幸自己能遇见这位少年,一边又庆幸自己日日都不曾停过身体锻炼。
  “口水都要笑出来了。”苏渝走到他身边,故意“啧”了一声,“苏大才子你丢不丢人?”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苏井毫不客气地回敬,“我那便宜舅妈和那两个便宜小表妹,你确定不给顾二叔解释解释?”
  “……”苏渝听完,捂心口捂了老半天才又开口,“他不跟我说话。”说完似乎是不想再提及这茬,他飞快地转移了话题,指了指苏井干干净净、什么饰品也没戴的脖子,他问:“杜恪送你那玩意儿就这么摘了?”
  ——苏井原来一直戴着一个莲花吊坠,是从前同杜恪在一起时杜恪特意去找人定做的,几乎等同于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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