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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颓的花园-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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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选》合起来放入抽屉中,又拿出数学书和一本参考书出来。她看了一会儿数学书,又拿出参考书在纸上写写划划,估计是在做题了,演算了一会儿,她的秀眉轻轻地蹇了起来,仿似停在早荷上的墨黛色蜻蜓的两道薄翼,看来是被某道题给难住了。
朱开四心里大急,谭敏却已讲完了一道题,问道:“我这样讲,你听懂了没?”
朱开四说:“基本上是听懂了,只还有一个小问题,为什么这道题要选C,而不选ABD呢?”
“原来你还是没有听懂,你看啊,是这样的……”谭敏耐心地说。
后面的话朱开四充耳未闻,只见顾师言把参考书放在一边,又拿起数学书看起来,看了半晌又拿起参考书写写划划,写了会儿,突然抛开笔,赌气似的趴在桌上,朱开四一口气堵在胸口,恨不得立刻扳过她的香肩说:“老子帮你做!”忽然感觉有人拍打着他的肩膀,他转过头一看,谭敏把英语题集推到他面前问:“这下听懂了吧?”朱开四唯唯诺诺地说:“嗯,前面的都听懂了,就是不知道最后一道题该怎么做?”潭敏奇怪地问:“我刚才讲的就是最后一道题啊,你没听吗?”朱开四赶忙说:“听了,听了,只是英语字母个个都长得差不多,难免看错了。”
他伸手接过题集,见顾师言已经直起身来,左颊上有一片压过的红晕,几丝头发贴在额角,眼睛却盯着仍在钻研棋局的李计然,忽然开口说:“李……嗯,你叫李计然吧,听说你数学挺好的,能帮我看一下这道题吗?”她伸出右手将参考书从自己桌子上拿过来,李计然从一堆棋盘棋子间抬起头,报以一笑说:“你刚才说什么了,不好意思,刚才……嗯,没听清楚。”顾师言将参考书递到他面前:“这前面画了个红色问号的题,你帮我看看吧。”朱开四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心里酸溜溜地想,完了,男女主人公在后花园里见面了,他们当我们都不存在了,孤男寡女的,罢了,罢了,不看也罢。竟趴在桌上睡下了,趴下时,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顾师言听到“哐”的一声,微微皱起了眉头,李计然眼睛往后一瞥,嘴角逸出一丝笑意。转过头来心道:她不就是那个心高气傲的女生吗?铩铩她的傲气才好。从她手里接过题,只见是道选择题,立刻装模作样地苦苦思索一番,方才说道:“这道题用排除法做最好,这样吧,你先取X=2代入题目看一下。”
顾师言有点疑惑地看着他说:“可是我觉得应该是用画图法才可以啊……”
“那你用画图法求出答案来没有?”
“这个……没有。”
“所以嘛,你先取X=2试一下。”李计然说完不再理她,将思绪收回到那张画满棋盘棋子的纸上。
还没整理出一个头绪来,顾师言又将参考书递过来说:“不行啊,取X=2代入题目,A、B、C、D四个答案就都排除了。”
李计然头也不抬:“看来是取的值太大了,你再取X=1代入题目看一下吧。”
顾师言立刻拿出笔来演算,半晌略带怒气地转过头来:“取X=1代入题目,一个也不能排除,你到底会不会做啊?”
李计然心想,差不多了,立刻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抬起头来说:“不会吧,把题目再给我看一下。”接过题目一边浏览,一边装着大惑不解的样子说:“怎么可能呢,应该是这样做啊,不可能啊……”忽然一拍大腿:“啊,我看错了一个字,这道题确实是应该用画图法做的。”顾师言哭笑不得地说:“你……”却见李计然一本正经地拿起笔来将画满棋盘棋子的纸翻过来,画出图形,讲道:“应该是这样做的……”顾师言一言不发地看着,脸上象征着怒气的几片乌云却逐渐消退了,她从李计然手里拿过纸来看了一会儿,微微颔首说:“嗯,这才是正确的。”她翻过纸片一看,不觉吃了一惊,问道:“你刚才就一直在看这个?”李计然点点头,顾师言又问:“你很喜欢象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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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了,他是才子嘛,以前在寝室里摆擂台,整个宿舍楼都没人是他对手。”酸溜溜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原来朱开四并没有睡着,他们的对话倒是每一句都听到耳朵里去了的。
李计然默默地微笑着,也不否认,也不承认。
顾师言扬了扬手中的纸片说:“别人都叫你‘才子’啊,听说你学富五车呢。”
“我现在知道什么叫道听途说了,”李计然笑着说:“其实哪有五车,最多也不过装一飞机而已。”他略停了一下,又补充说:“是美国的C…5型运输机。”
“你……”顾师言把纸片扔回他的桌上,将参考书拿在手里,转过头去,再也不理会李计然。李计然摸了摸眼角的细纹,苦笑了一下,朱开四却在后面暗暗心喜。
几个星期后,下了一场透雨,气温开始回升了,温暖的太阳整日懒洋洋地照下来,春天也懒洋洋地来打了个照面——她毕竟还是要来了,世界生动地可爱,无数人的心里开始杂花生树,草长莺飞了。
这天中午,朱开四刚揉着微肿的双眼走进教室,田师师便用两只手指拈着一封信在朱开四的眼前晃荡:“四眼,你想不想看这封信啊?”
朱开四被她那两个荡来荡去的大耳环反射的光晃得睁不开眼,眯着眼睛问:“什么信啊?”
田师师把信收回来,大声读道:“市六中,高二一班朱开四收,from……from;四中,石馨。诶,四眼,石馨是谁啊?”
朱开四一听到这个名字,忽然全身如触电般震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灿烂多姿,如万花筒般变换着颜色,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说:“把信还给我吧。”
田师师看着朱开四的脸瞬间变白,又立刻涨成大红,仿佛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大脑来支援中央,生怕他就此脑溢血而亡,把信递到他手上说:“不就是想敲诈你一点小零食嘛,用不着这样吧?怎么,石馨是你心上人啊?”
朱开四接过信,仿佛捧着千斤重的炸弹之母,集于脑部的血液一哄而散,纷纷赶赴偏远的手指头、脚趾头支边去了,朱开四立刻感到浑身一阵潮热,背上密密地出了一层汗,头皮一阵发麻。他脸色发青地一步一步走到座位边,拖出椅子来,将信压在桌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稍为恢复了点血色,这才小心翼翼地拆开信,读起来。
第一节是美术课,到了高二,基本上该砍头的课都被砍头了,比如音乐,该流放的课也被流放了,比如物理、化学、生物,大家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课。奇怪的是,本该遭凌迟的美术却一直存在着,大概是因为六中的校领导们认为美术能够陶冶人的情操,提高人抽象思维的能力,在给予人美的享受的同时,还能净化人的心灵,通过绘画与世界大师进行心灵的对话,拓宽视野,增进对人类本身以及对宇宙本体的理解——以上即是第一节美术课时,美术老师满怀激|情的演讲。
美术老师扎着一个马尾辫,经常穿着一条打满补丁的牛仔裤,长得又高又瘦,喜欢用兰花指的指法拈着粉笔在黑板上写字,然后转过头,拈着粉笔微微一笑,自以为风情万种,倾倒众生。此君曾经在学校里举办过一次个人画展,其中有一幅引起轰动效应的《我们的校长》,这幅画基本上属于工笔画,油光可鉴的脑袋上,几根屈指可数的头发,头发下面便全是抽象画法加写意画法,尽管美术老师后来解释说校长的脑袋是他经过目测算出离心率后按照比例缩小到纸上的,但事实上,六中的师生们之所以知道他画的是校长,而不是东街的老大爷,西巷的老大妈,甚或是校园里整日东游西荡的白毛狗,是因为他用极其工整的笔法在画下题的“我们的校长”几个字。此事让六中的校长极为恼火,他自己去看过,那副画只能算作艺术品,而不是技术的产物,有时候可恨的不是画上的人不像自己,而是画上的人有点像自己。他最后断定这位高薪聘请来的青年美术老师有精神与性格上的双重分裂迹象,所以当美术老师抗议高二就不开美术课时,六中校长几乎是立刻就同意在高二增设美术课了,美术老师好惹,艺术家却惹不得。他只有一个要求,把那幅《我们的校长》赠送给他——对艺术家不能说卖,他会认为那是在侮辱艺术,其实侮辱艺术是没关系的,关键是他认为他自己就是艺术。
六中校长拿到那副画之后,就立刻以“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英雄气概将其付之一炬,实现了美术老师“艺术不朽,化为永恒”的终极理想。
此刻,扎着马尾的美术老师正在幸苦地在黑板上作画,他先画了一只猫,然后问大家这是什么,有一个既没睡觉也没聊天也没看小说发呆走神背单词做数学的人答道:“猫。”美术老师拈着粉笔,微微一笑说:“错,这是老虎,是小老虎,学习抽象艺术,第一要有抽象的精神,第二要有怀疑的精神,要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他接着在黑板上画了一个跟刚才那只猫差不多的动物,然后在它的身上添了几笔花纹,在头上添了一个“王”字。
“请问,这是什么?”他转过身问道。
刚才回答猫的同学正踟蹰着是回答老虎好还是回答猫好,一个刚睡醒的同学回答说:“老虎。”第一个回答猫的同学大急,低声说:“错了错了,应该是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见老虎不是老虎。”美术老师却满意地说:“不错,是老虎,是大老虎,学习抽象艺术的第三就是要见山仍是山,见水仍是水。”他接着问:“那你们说,这幅画取什么名字好?”
有好事者从地底发出声音:“两只老虎。”
美术老师没听清楚,把马尾辫一摆:“刚才有个同学说什么?”
“两只动物。”
“什么?”
“三只动物。”
“噢。”美术老师终于听清楚了,他将马尾辫又扭了扭说:“不是很妥当,我自己拟了一个,大家看怎么样?叫老猫的哲学……”下面有一两声嘘声。
“李计然,你把今天早上你那张画满棋局的纸拿去交给美术老师吧,说不一定会得高分呢。”本在看书的顾师言忽然转过头对李计然说道。
李计然正在认真地听窗外的鸟叫声,闻言用手指撮了“嘘”的声音说:“小声点,外面有一只长得不怎么好看的雌鸟正在勾引一只雄鸟,现在雌鸟在跟雄鸟搭讪呢。”
“不会吧,你能听懂鸟语?”顾师言瞪大眼睛问道。
“当然,我从小在农村长大的嘛,这可是我的十大绝技之一,当年我拿着弹弓出现在门口时,方圆五百米内鸟兽全无……我狩猎完毕,带着弹弓回到家很久,都还可以听到外面一阵惨烈的呼儿唤女的叫声……”
“哪有那么厉害,吹牛也是你的十大绝技之一吧……”
“信不信由你,你听吧,外面那只雄鸟正在雌鸟面前夸耀自己的勇气,说他敢到教室里来绕一圈,雌鸟不相信,说他吹牛呢,雄鸟很愤怒,可能要飞到教室里来了,啊,不对……”他的话还没说完,两只鸟忽然扑啦一声飞起来,在半空中盘旋两圈,双翅一振,溶入湛蓝的天空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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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师言盯着黑板上方,一字一眼地说:“你不是说那只雄鸟会飞进教室里来吗?怎么反而飞走了呢?”
李计然双肩一耸,好像有点无可奈何的样子说:“本来雄鸟已经振翅准备冲进来了的,那只雌鸟却忽然拦住他,温柔地说:‘亲爱的,我怎么舍得让你以身犯险呢!你这么勇敢,我当然相信啦。你看窗边那个小姑娘一直在那偷听我们谈心,真不害臊,我们还是换一个没人打扰的地方继续吧。’所以,他们就飞走了。”
“你继续编吧,看你能不能编出一部书来,也不知道是谁一直在那偷听……”
“诶,这你要搞清楚啊,我是很正大光明地听的……”
“那他们为什么还要盘旋两圈才飞走呢?”
“那是因为那只雌鸟说,旁边那个小伙子还不错,一看就是个好人,坚持要多看两眼,所以就又盘旋了两圈,你知道的,现在的好人很少的,这就叫‘麻雀东南飞,一步三回首。”
“你……说自己是好人的,一般都不是什么好人。”
“我是不是好人,你又怎么会知道呢?”李计然盯着她的眼睛,忽然伤感地说。
顾师言一时愣住了,岔开话题说:“你那张画满棋盘的纸呢?再给我看看吧。”
李计然说:“早就扔了,你不会真想把它交上去,做这节课的作业吧?”
“为什么不可以呢?题目就叫‘人生’,棋如人生,人生如棋,嗯,这是个不错的创意。”
李计然从抽屉里翻出早上布置的英语作业,愁眉苦脸地说:“还不如叫‘我的同桌’好,棋如人,人如棋……”
顾师言的脸色瞬间变了,冷冷地说:“你是不是想说我的脸像方方正正的一张棋盘,上面稀稀落落地分布着棋子儿大小的嘴巴、鼻子、眼睛啊?果然是才子,骂人都不带脏字。”
“你——我服了你了,棋子,棋盘的,想得出来!”李计然苦笑了一下,拿起纸笔来,寥寥数笔勾勒出一个象棋棋盘,又画上红黑双方各数子,棋盘上战甲林立,楚河汉界,敌我分明,但奇怪的是,看起来却有一股温馨的味道萦绕其间。
李计然抛开笔说:“有你这样的棋盘棋子吗?你以为是象牙雕的啊,你也太不懂象棋了,这是个象棋残局,名字叫‘沉鱼落雁’……”他偷偷看了一眼顾师言的脸色,果然是雨过天晴,明媚的可爱。
她的两条清瘦的眉毛微微上挑说:“真的吗?有这个残局吗?”
李计然随手把纸揉起来扔到抽屉里说:“当然是真的了,《残局全编》里都有的。”心里却在想:中国的语言就是奇妙,说人“当垆人似月”,既可以理解为夸她美,也可以解释为那是形容她脸是个圆盘,泛着黄光,且还坑坑洼洼……
朱开四长叹一声,看完了信,一封不长的信,他却看了近半节课。他将信纸折好放入信封中, 压在他刚买的一本《笑傲江湖》中。合上时,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发现刚好放在嵩山顶上令狐冲甘受岳灵珊一剑那一回,不禁又叹了口气,这才慢慢将书合上放回抽屉中。却刚好听到李计然说“沉鱼落雁”,心想:才子什么时候也学会拍马屁了,果然是美女面前,身不由己啊。
后来李计然给他讲了沉鱼落雁的故事:当年昭君出塞,塞外黄沙遍地,秋草伏霜,茫茫尘土中,一行人都是风尘仆仆。更由于水的匮乏,昭君只得减少洗头次数,那一头原本乌黑的长发,不及一个月,竟然渐渐枯萎,又因为没有时间打理,变得仿似乱麻一片,天上的大雁远远一看,哟,不得了,这茫茫戈壁上,居然有这么好的一蓬荒草,做一个大雁窝真是好的不得了,于是从高空以两米每秒的加速度俯冲下来,这就是昭君落雁的来历。
朱开四见讲台上美术老师对着教室的后黑板仍然讲的手舞足蹈,激|情飞扬,下面的学生都充耳不闻。心想,人就是贱,没有的美术课的时候呢就想,等到有了的时候呢,却又不当回事儿了。叹了口气,拍了拍李计然的肩膀说:“学校里最近要举行象棋联赛,你知不知道?”
李计然摇摇头:“没听说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下午来的时候在校门口看到了海报,本来打算一来就跟你说的,不过刚才忘了。”
“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朱开四答不出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什么时候开始比赛?李计然,你去参加吧。”顾师言很感兴趣地问。
李计然双手抱头靠在椅背上,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懒洋洋地说:“我为什么要去参加这个比赛,难道我嫌自己时间太多了,太无聊了吗?”
顾师言笑着说:“你不是下象棋很厉害吗?我也正想看看你能不能去夺个冠军回来,再说,你的时间本来就很多啊,整天无所事事的样子,没见你干过什么正经事。”
李计然摇摇头说:“我连棋子儿都认不全,还能拿什么冠军?”
顾师言玉脸一寒:“你不去参加比赛就算了,谁还求你去不成?再说,你去了也不一定就能拿冠军吧。说什么‘棋子儿都认不全’,当我是一岁小孩啊。”说完,把脸一摆,自顾自地看书去了。
李计然放下双手,一回头,见朱开四对他摇摇头,眼里露出无限惋惜与同情的眼神,苦笑了一下,心想:我说的是实话,那个“车”,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读“che”呢,还是读“ju”,怎么就没人相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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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放学时,顾师言提着手提袋一言不发地就走了,李计然望着她有些削瘦的背影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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