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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水清莲-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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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城的南门,已经看见了北门放起的狼烟,正在拉护城河的吊桥。眼看吊桥已经起来了二分之一,刺竹急了,喊道:“快点!”

    清尘却停下了,他望着城墙上,微微一笑。刺竹被他搅得稀里糊涂,正要发问,却看见清尘已经搭起了弓,嘴里轻轻地念叨着:“一……”

    刺竹循着他的眼光望去,只见城墙上,顶出来半边脑袋,似乎在走动。就在他看的时候,“嗖”一箭崩出去,想必是刺穿了脑袋,那人倒下去了。瞬间,又过来一个,清尘数道:“二……”

    再一箭,又没了一个。

    后边喧哗声近了,刺竹额上冒出汗来:“你搞什么,我们要赶紧想办法脱身!”

    “这不正想着么;”清尘瞄准了,低低地喊道“三……”应声,人倒下,而吊桥,也渐渐地落下来。
第27章 试探失望让将军黯然(下)
    这是怎么回事?刺竹有些傻了,清尘却收起了刚才的不急不忙,疾声道:“走!”

    扬手一鞭,先抽了刺竹的马,自己紧随其后,穿过南城门,跑过吊桥,片刻无踪,只剩下稀拉拉一大群气喘吁吁的士兵,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远去,在城门里瘫软了一地。

    “为什么不跑了?”看见清尘勒住马,刺竹诧异地问。

    “马累了。”清尘放慢了速度,任马自由行走。

    才不过十余里的路程,对战马来说算得了什么?清尘的这个理由似乎不怎么充分,可是这个小将军行事一贯神秘,刺竹本想按耐住好奇,可是疑问在嘴巴里转了又转,到底还是问了出来:“你不担心追兵?”

    清尘淡然道:“他们已经追不上了。”

    “可是,你也不担心前面收到消息,赶来阻扰我们么?”刺竹想了想,说:“我们还是必须赶快走。”

    “前面就是叠泉关了,”清尘默然道:“什么时候我们都能过去的。”说话间,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

    叠泉关,位于两座高山之间,横断唯一的通行道路,因山上泉水多而得名。如果是大军攻打,从两山翻过而罩下,攻破不是难事,但是现在,只有他们两人,想过叠泉关这个一夫当关的天险,谈何容易?可是清尘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刺竹是满肚子疑惑。常州的惊险和厮杀还历历在目,如今说起过叠泉关,轻而易举如同喝汤,这又是为何?清尘似乎胜券在握,可是脸色却又显出心事重重。刺竹暗忖着,毫无头绪,却又不好再问。这一路,虽然还不了解其他,但对清尘的少言和绝然确是深有感触,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他不想说的时候,你就是问到喉咙出血,他也不会哼一个字出来。

    刺竹的耳边,又飘过隋先生的话“此子寡言,但言必行,行必果。”

    言必行,行必果。是啊,他说叠泉关能过,那必是能过,无需担心,但刺竹好奇的是,他凭什么这么肯定,这么自信?难道,他已经有了万全的计策?闯过常州,让刺竹对清尘的钦佩油然而生。倾城将军也好,穿杨将军也好,都不是浪得虚名啊。

    看着前面清尘挺拔的背影,刺竹长吁一口气,心道,他虽然不够魁梧,面容也有几分女相,但是这个性脾气,却是十足的男人。

    清尘一言不发地坐在马上,缓缓行进。

    刺竹不好多问详细,一时也没想起什么好的话题,便无聊地四处张望起来,笑意,慢慢地浮现在了脸上。

    这是一片开阔的平原地带。道路漫长,偶有零星的行人通过,比来往的人更茂密的,是漫野的荒草,已经过膝,在风中翻滚着一波又一波碧绿的草浪,一直连到地平线,蔚为壮观。刺竹看着,感叹道:“多么熟悉,又是多么美丽的景色啊……”

    清尘回头看了他一下。

    “十七年前,我跟父母一起撤离百洲城的时候,才七岁,当时我们跟逃难的百姓走在一起,我就坐在装行李的板车上,只记得一路上,都是这样延绵翻动的草,安静,却有些怅然……”刺竹轻轻地叹了口气:“景不都是一样的么,不过是看景的心境不同罢了。你看我那么小的一个孩子,都能觉出怅然来……”

    他忽然提高了声音:“没有战乱多好啊,其实这景色,抛开杂念来看,也很壮阔美丽呢。这草浪,让我想起潮汐。有首诗歌是这么写的:潮涌千层浪,堆雪化无痕。海天接一色,极目尽苍穹。如今这里虽然不是海边,这些草也不是海潮,但是感觉神似……你看现在这景色,是不是也可以说极目尽苍穹啊……”

    “你还会作诗?”清尘有些意外。

    呵呵,刺竹傻傻地笑起来:“诗么,我五大三粗的,只会看,不会作。这首《观潮》,是去年在渤海,肃淳作的,我觉得很喜欢,就记住了。”

    “是不错,很有气势。”清尘也看了一眼四周,许久之后,才将目光移回来,静静地落在道边的草上,低声道:“人如草芥……”

    话一入耳,刺竹不禁一颤,这四个字里的深意,似乎不该是这个十六岁的小将军该有的感悟,可是,偏偏是出自他的口。不知为何,刺竹脑海里第一个想法,就是佛理禅机,然后,他的脑袋里,就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人来,净空大师。

    沐广驰是净空大师的徒孙,他在练武的同时也理佛,沐清尘这句话不是无源之水,绝对不可能凭空而来。他跟净空大师,应该也是颇有渊源的。刺竹暗忖,如果能见到净空大师,了解到更多的情况,说不定,劝降沐广驰父子就不是难事了。一时间,他心里充满了希望,情绪也有些高涨起来,张口就问:“你的名字,是谁起的?清尘,象佛语一般,是你爹多年理佛的结果?”

    清尘瞥他一眼,没有回答。

    但他的沉默已经让刺竹找到了自己需要的答案。清尘的名字不是沐广驰起的,如果是,他会承认,可是,他不承认,却不开口,分明这名字里,有玄机,清尘在回避什么。刺竹这下似乎找到突破口了,他深信,去拜访净空大师一定会有收获,他甚至大胆地猜想,清尘的名字就是净空大师起的,归真寺里,还有清尘更多的秘密。

    为了避免清尘起疑,这个话题应该适可而止。刺竹马上主动岔开了:“你怎么会想到要去射城墙上的人呢?”

    “常州南城门的吊桥起降的机关在那里,应该有四个人在转动索轴,我射杀了三个,只剩下一个人的力气根本就把不住,吊桥就会放下来。”清尘漠然道。

    “你怎么知道的呢?”刺竹追问。

    “我每个月都要从常州经过三、四次,”清尘淡淡地说:“眼睛是用来看事的,不是只有城防图有用。”

    好尖锐啊,又提起这个事了。刺竹有些不爽,却也没放在心上,又饶有兴趣地问:“你每个月都经过几次,去干什么呢?”他很希望清尘的回答,能对应他马上要提出的话题,可是,他失望了。

    清尘回答:“军报公干。”

    刺竹皱皱眉头,冷不丁地问:“你不回去探望你娘?”

    “偶尔也去。”清尘的回答没有纰漏。

    “你娘住在哪里呢?”刺竹似乎有心拉家常。

    “跟我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清尘的回答滴水不漏。

    “你喜欢爷爷奶奶还是外公外婆?”刺竹一个劲问下去。

    清尘皱皱眉头,似乎有些犯难,他低声道:“我外公外婆很早就去世了。比起爷爷奶奶,我更喜欢姨妈,我跟她身边长大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刺竹心里一沉。这个沐清尘可不是什么隋先生口中的天外来客,原来是姨妈带大的。可是不对啊,祉莲没有姐妹,只有一个哥哥,这就更对不上了……

    “你有娘,怎么跟姨妈带大的呢?”刺竹还是敏锐地找到了破绽。

    清尘轻轻一笑:“我娘身体不好,没有奶水,就让姨妈喂我……我姨妈就嫁在爷爷家隔壁,为了带我,两家还特意打了个小门。”

    哦。刺竹点点头,问不下去了,忽然想起了什么,说:“我之前就跟你说过的,过了叠泉关,我要去探视一个熟人……”他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清尘:“那家人姓江,住上荷村,是安王四夫人祉莲的家人,王爷叫我一定去探望他们。”最后试一次,看有无破绽。

    清尘点点头,表情毫无异样,甚至还有些许的漠然。

    刺竹非常失望,却不放弃,步步紧逼过来,笑道:“你肯定是不会放心的,以为我又是借机去刺探军情,要不,你跟我一道去吧?”

    “正有此意。”清尘满口答应。

    刺竹一措,心底又是一沉。他居然不回避,不怕去江祉莲的家,那么,也许王爷的猜测出错了,沐清尘或许是跟江祉莲长得很象,但是她们之间没有关系。不知怎地,他开始为安王感到难过,不管王爷如何爱祉莲,如何后悔,祉莲到底还是没有留下任何一点痕迹,这让王爷情何以堪啊……

    如果祉莲当年没有死,如果清尘是祉莲的孩子多好啊,哪怕,哪怕他也是沐广驰的孩子,对安王都是个安慰。

    “想什么呢?”刺竹一抬头,看见清尘正看着自己,他的眼睛里有一股精气,带着逼仄,也带着冷凛,仿佛能直刺内心深处。这眼神让人害怕。

    刺竹嘻嘻一笑,恢复常态:“我在想,这么多年没见了,他们知道王爷还惦记着,不知道会怎么想……”

    “当然会觉得荣幸。”清尘淡淡道:“你知道路怎么走么?”

    “可以问,王爷说不难找。”刺竹笑呵呵地回答。

    “不用问了,我知道去,”清尘干脆地说:“那里有个荷香垸,我每年都去那里看白莲。”说到这里,他竟然还笑了一下:“你说的那个江祉莲,原来就住在上荷村,她和我爹经常去赏莲的。所以后来,爹也带我去。”

    刺竹傻了,这么坦然,还能有什么瓜葛?!恐怕他要带给王爷的,真的会是失望了。

    看着刺竹无法隐藏的愕然和失落,清尘默然地转过头去。

    就凭你,想试探我?!到了你就知道了,我怕什么?!

    这次让你晕,下次要你命!
第28章 听话回话从来没便宜 (上)
    一棵茂密的榕树下,清尘勒住马,指指右手边:“从那边过去两里路的样子,就是荷香垸了。”他说:“左边往前走,就是上河村。”

    刺竹已经远远地望见了一片密集的屋顶,离村已经不远。

    “你来过上河村么?”刺竹问道。

    “来得少,赏莲的时候,偶尔在村头讨杯水喝。”清尘回答。

    难道沐广驰不去祉莲家问候么,他们可是世交。刺竹装作随意地问道:“你爹不带你去江家坐坐么?”

    清尘摇摇头,说:“我十岁那年,爹第一次带我来看荷花,此后虽然我年年都来,但爹再也没来过。”

    刺竹默然着,不再言语了。

    进了村,一路问到江家。门楣清静,仿似无人。

    刺竹站在暗红色的大门前,犹豫了一下,终于抬手叩响了门环。他回头望望清尘,清尘正静静地看着他,面色平常。

    过了许久,门缓缓地开了,一个中年的女人探头出来,问道:“你们找谁?”

    刺竹连忙说:“我是安王帐下的赵刺竹,受安王之命,来探视你们。”

    那女人一愣,忽地满脸惊喜,连声道:“快请!快请!”

    “请问您是?”刺竹感觉她是女主人,却似乎不是祉莲的母亲。

    那女人直言:“我是江家二娘,家里境况不好,为了省点家用,辞了仆人。”

    “怎么落到了这步田地?”刺竹奇怪地问:“江老先生不是开私塾么?先前家道还殷实啊……”

    “唉,别提了,”二娘长叹一声:“自打祉莲死了,淮王过了江,我们家的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村子里逃难走了一些人家,淮王又喜欢抓壮丁,半大的孩子都被拧了去,私塾是开不下去了。眼见得收入没了,我们还想着吃老本度日,没想到,淮王奢靡,把什么都转嫁到老百姓身上,苛捐杂税是一年多过一年,成了倍的涨……不交吧,秦将军的军队就来抢来砸,闹得鸡飞狗跳的……这头没得进,那头还要出,家里大娘又常年病着,老爷没办法,只好拖了关系去百洲城里的私塾教书。如今境况不好,不是打仗没停么,年轻人都好习武,学生少,工钱也就不多了。老爷能省的,都捎回来,我们也就紧吧着用……”

    刺竹忍不住问道:“江县令不往家寄钱么?”

    “祉鲲啊,就更别提了,人本来就比较木讷,安王一走,淮王来了,知道是安王小舅子,就下了牢,说是要杀头,吓得老爷把所有的田地都卖了,好歹从秦将军那里赎回一条命。从牢里出来到处寻事做,最后在绸缎庄里谋了个差事,专门赶马车送货,一家三口勉强糊口。”二娘幽幽地说着,又是一声长叹。

    “家里的男人都在百洲,就你们两个女人在家么?”刺竹关切地问。

    二娘点点头:“人少,花销也就少了,只是大娘……”说着,淌下泪来,哽咽道:“大娘身体一直不好,早先安王关照着,隔三差五送药,也能好好地养着,后来不是闹了那么一出……”

    她缓缓地停下,似乎非常伤感,伸手拭去脸上的泪,说:“自祉莲离家后,大娘天天哭,没多久,祉莲去了……大娘就连床也下不来了,后来眼睛也哭瞎了,如今也就是个废人,只能躺在床上,郎中说,熬不过多久了……”

    “现如今,老爷也快一个月没有捎钱回来了,家里值钱的东西也都当光了,大娘的药也停了,没钱买了,前些天她还跟我说,叫我自去百洲找老爷,不要管她,就将她丢在这里,哪天死了就死了,免得拖累……”二娘说到这里,忽然捂着脸哭了起来:“我真是怕大娘死了,我连埋她的钱都不知上哪去找……”

    “别难过了,二娘,”刺竹低声道:“这么多年来,难为你一直留在这里照顾大娘。”

    二娘擦去泪水,低声道:“说这些就见外了,始终是一家人,大娘对我一直都还好,当年若不是为了祉鲲,我求大娘,大娘也不会忍心去逼祉莲……祉莲跟我们恩断情绝,那也是江家欠她的……”

    刺竹默然片刻,轻声说:“请您带我去看看大娘吧。”

    二娘赶紧起身,刺竹转向清尘:“你也一起去吗?”

    清尘想了想,点点头。

    二娘这才意识到什么,看了看清尘,问道:“这位是?”

    刺竹认真地望着二娘的脸,回答:“这位是我的一个朋友,姓沐。”

    “沐军爷好。”二娘施个礼,又抬起头来,仔细地看了一下清尘的面容,脸上显出一丝讶然,然后她有些失神,随即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一路走进院子,粗木的柱子上红漆发暗,而且有些剥落,看得出已经很久没有休整过了。二娘走在前头,忽然回过头来问:“赵军爷这次来,是不是王爷要打回来了?”

    刺竹顿了顿,回答:“快了。”

    “赶快回来吧,我们淮南的百姓都快熬不住了。淮王比你当年圣上的仁厚,可差得太远了……我们盼星星盼月亮的,就盼着王师赶快回来。”二娘怅声道:“我心里一直后悔呢,当时王爷送信来,要我们跟着圣驾撤到淮北去,就是老爷不肯,舍不得这几亩薄田和家产,这可好,人留下了也没守得住……”

    二娘发了一番感慨,又拉起了家常:“赵军爷多大了,我估摸着,该是二十出头了吧?”

    “是的,您眼光很准。”刺竹回答:“我二十一了。”

    “年轻有为啊,”二娘偏过头,又问清尘:“这位沐公子一表人才,似乎只有十六、七岁呢。”

    清尘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这么小,爹娘舍得让你出来当兵?”二娘看了一眼清尘身上的战袍,寒暄着。

    清尘默然不语,刺竹见他老不说话,只好代为回答:“他爹也在军中……”忽然,他一句话就捅了出来:“他爹就是沐广驰将军,你们应该认识的。”

    二娘大吃一惊,连声道:“认识,认识,岂止认识……”一双眼,更是瞅着清尘不动了,只说:“他也娶妻生子了呀……”一忽儿,脸上满是心事,随即又笑道:“公子叫什么名字啊?”

    清尘的嘴角扯了一下,淡淡地笑着,没有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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