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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月皎皎-薄媚·恋香衾(出版)-第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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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丁家人么,也简单,把少夫人直接指给丁相,也正好可慰丁相政务缠身之苦。”
  “……”
  少年的声音已冷了下来:“这事便这么办吧!传孤的话,要么把丁公子入赘民家,让他人代为管束;要么让丁相辞了丞相之位,免得政务缠身,累他子孙不肖,祸害我大周子民!”
  “……”
  好久,只听里面几名大臣低声道:“殿下英明!”
  大臣们鱼贯而出时,已见到立在丹墀前的唐天霄,唬得忙又跪倒在地。
  唐天霄淡淡道:“都平身吧!若有哪位再政务缠身,连儿孙都约束不住的,可以自行请辞回老家看孩子。愈是高官,愈当做众人表率,还敢来求情,是欺朕身子倦怠,管不着你们,还是欺朕的太子年少?”
  唐千峰在内听得父亲说话,忙走出来相迎,笑道:“父皇别气坏了身体,他们哪里在为丁相求情?不过是儿臣闲得无聊,找他们过来聊聊家常而已,并无甚大事。”
  他此话不仅是怕父亲动怒伤了身体,还维护了一众大臣免受唐天霄训斥,却也算得心思玲珑了。
  见他言行处事得体,唐天霄心中甚慰,遂携了他的手走入殿内。
  待唐天霄坐定,唐千峰亲自从宫女手中接了茶盏奉上,笑道:“这天气一和暖,父皇气色似也要好了许多。若再开怀些,那风疾估计也会慢慢除了根。”
  唐天霄轻叹道:“若你再大些,朕便在山间隐居着,每日晒着太阳,吹着玉笙,静静地看那花开花落,不再有那些愁烦之事,自然便好了。”
  可没有了愁烦之事,不是一样还有相思之情?
  让他时时风疾发作的,不是那些朝廷的纷繁政事,而是可浅媚十余年不曾磨灭的如花容颜。
  只怕唐天霄因方才之事心情不悦,唐千峰也便绞尽脑汁找些趣事来讲给父亲听,倒也说得眉飞色舞。
  他的身材颀长,酷肖其父;容貌却承继了可浅媚的精致,举止间的俊逸潇洒,比少年时的唐天霄更胜几分。
  提起隐居,唐天霄又忆及往年与可浅媚于荆山相偎相依共度的时光,一时眩晕着,也听不太清唐千峰都在说些什么,只是模糊间又似见到那个明媚无双的女子在跟前美眸流盼,格格的笑语没完没了地盈于耳边。
  他轻轻道:“浅媚,你真的闹得很。”
  唐千峰的身体僵住,小心问道:“父皇,你说什么?”
  唐天霄恍然大悟,看一眼殿前满目的春光韶秀,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如今这天下,还算得上清平。”
  唐千峰笑道:“父皇少年时便一统江山,天下无不臣服,如今连北赫也称臣纳贡,这大周疆域,已经远超历代帝王。别说父皇,就是儿臣闲了,都想四处走走,好好游赏游赏这如画江山。”
  “如画江山……”
  他不知是自问,还是问着自己的爱子:“可为何……这般无限宽广的江山,填不满一个人的心?”
  唐千峰怔了怔。
  而唐天霄的目光更见缥缈,遥望着远远的天际。
  流云悠然,来去无踪。
  江山再大,却留不住悄然逝去的那一抹风光。

番外:花开荼蘼,且醉春梦酣(下)
  唐天霄再次来到了荆山。
  在山顶倚着山石坐着,膝上放一把七弦琴,安静地弹着曲子。
  从《恋香衾》,到《相见欢》,到《蝶恋花》,都是欢快跳脱的曲调,都是可浅媚爱听的。
  他穿的是浅黄色的衣袍,是他出宫是惯常的颜色,也是可浅媚离世时他衣着的颜色。
  他和她在荆山定情,在荆山生死相依,又在荆山被无常的命运作弄,天人永隔。
  若她未曾喝那孟婆汤,若她尚有一缕幽魂,若她也和他一样对心上人魂牵梦萦,或许会循声找来,或许会凭藉记忆里他的衣着轻易地在月色里将他认出。
  他尚未老去,但他已渐渐失去年轻时的风流潇洒和意气风发,他担心可浅媚不再认得眼前这个沉稳内敛甚至沉默寡言的唐天霄。
  长夜漫漫而过,天边渐露一线清光。
  他还是没有等到她,只等到了日出。
  他又将一个人看日出;而她根本没能有机会看一眼荆山的日出。
  他叹息,放下七弦琴,站起来舒展了下手脚,取过山石上的那根鲨皮长鞭。
  这是他做给她的长鞭,她极是喜爱,可怀孕逃出后并没能把它带走。
  若她魂魄有知,应该也会对这鞭子恋恋不已。
  鞭子刚入手,山边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子惨叫,唐天霄一惊,忙转头看时,正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自峰顶往下跌落。
  无暇细想,他已跃身过去,一手抓住一棵老树,一手甩出长鞭,飞快将那身影卷住,迅速拖上山来。
  一阵熟悉的清甜气息扑过,那身影已经落地,竟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翠衣少女,正惊魂未定地向后退着,问道:“你是那个皇帝吗?”
  唐天霄一怔。
  他不喜有人打扰,从人尽留于山腰。
  以他的身份,自然会有人阻止游人上山。
  此时不仅冒撞跑上来一名女子,还一开口便道出他的身份,着实诡异得很。
  那少女见他不答话,愈加害怕,一边胡乱解着缠于腰间的鞭子,一边叫嚷道:“你真的是那个上吊死去的南朝皇帝吗?喂,冤有头,债有主,你有什么冤屈,找害你的人去,别找我呀!”
  唐天霄才晓得他居然被当作那个吊死在荆山的南朝皇帝鬼魂了,有些啼笑皆非。
  想及当日的可浅媚也极怕鬼魂的,他便收了鞭子,温和道:“我不是鬼,我是看日出的游人。”
  少女闻言,细细打量他片刻,又走上前来,摸了摸他的下颔,才欢喜地笑了起来,“果然不是鬼。听说鬼是没有下巴的!”
  她的手很软,抚着唐天霄肌。肤时有着似曾相识的触觉。
  他皱眉,问道:“你又是什么人?天没亮就一个人跑山上来,不怕真撞着鬼吗?”
  少女答道:“我也上山看日出。哥哥们欺负我,说好带我来,一转头就反悔了,还吓唬我说山上有吊死鬼皇帝,我恼得很,偏要一个人上来。”
  发现他不是鬼,少女便胆大起来,甚至提过他的鞭子来对着晨光细细看了一回,一脸的艳羡。
  唐天霄收起鞭子,置于七弦琴畔,说道:“既看日出,你便看吧,待看完了,我让人送你下山。小女孩儿家,别在山里乱跑。”
  少女应了,遂在唐天霄身侧坐了,抱着膝向东方看了片刻,忽转向唐天霄,问道:“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唐天霄怔了怔,转头细看这少女时,生得竟十分俏丽,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极是灵活,正微带疑惑地望向他。
  他虽不在女色上留心,但这几年多在宫中静养,少见外客,确定自己并没见过这少女。只是这少女笑语晏晏,的确让他有种亲近感。
  并且,哪里来的淡淡荼蘼清香?
  一丝丝,一缕缕,直沁肺腑,异样的熟稔感让他阵阵神思飘忽。
  那少女听不到他回答,很是有些失望,嘀咕道:“你这人真是无趣,怎么跟个木头似的?刚才听到的琴声真是你弹的吗?听着倒还好听,人却这般无趣!”
  唐天霄第一次听人说他无趣,苦笑道:“嗯,或许……我老了吧?”
  少女将他一打量,说道:“你一点也不老呀,只是闷了点。对了,我以前一定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男人,我见过一定不会记不起来。”
  隔了十六年,他再次听一名女子称赞他生得好看,心头却闷疼得更厉害了。
  恍惚间,周围仿佛忽然间明亮了,接着翠袖一闪,却是那少女跳了起来,一路往山下奔去,一路说道:“原来日出就是这样子的,也无甚希奇,我得快快赶回家去,别让爹娘发现我半夜偷偷出门才好……”
  唐天霄愕然站起身时,那少女却已跑得不见踪影。
  这风风火火的模样,同样似曾相识。
  抬眼时,那红彤彤的太阳,却不知在什么时候升起了。
  一不小心,便是错过。
  他对着那红日出了片刻神,便收拾东西,预备下山。
  这时,他忽然发现一件事。
  他的长鞭,不见了。
  同样消失的,是那淡淡的荼蘼清香。
  那分明就是十六年前曾让他神魂颠倒的清甜体息。
 
  唐天霄还记得那少女摸着鞭子时艳羡的表情,但从没想过有人敢在他跟前施展妙手空空的绝技,还是这样妍丽的一个十五六岁少女。
  但他不认为这样一位出挑的小美人能在天子脚下逃得过他的耳目。
  那个少女的画像很快自天子手中绘出,并飞快传了下去。
  一天后,他尚在荆山,便有回报的资料传来。
  他在看到那少女名字的那一刻便屏住了呼吸。
  雨眉,苏雨眉,父亲是曾跟随唐天霄西征的武将,三个哥哥都在兵部任职。
  她那老父亲带苏雨眉隐居的地方竟然是——玉簪湖!
  雨眉,雨眉,当初,是谁在隐居是用过这名字?
  天霄的霄劈去一半是雨,浅媚的媚劈去一半是眉,雨眉。
  临山镇,可浅媚告诉所有人,她叫雨眉,张雨眉。
  唐天霄忽然间便哽咽。
  是她找来了吗?
  喝过孟婆汤,历尽生死劫,敲开轮回门,她居然还能懵懵懂懂,一头撞到了他的跟前?
  是她找来了吗?
  陪他看他们一直想看的日出,听他弹给她听的琴,带走他送她的鞭子……
  他果然是个无趣的木头!
  从人惊诧的目光中,唐天霄冲出了门,跳上了马,一头冲了出去。
 
  玉簪湖边,翠衣少女正带了两个小侍女在岸边兴高采烈地踢着毽子。
  她也会些武功,踢得很是熟练,无数花样层出不穷,喜得侍女一边看着,一边连连拍手叫好。
  阳光明媚,绿影婆娑,湖水清明如镜。
  仿佛又在一霎那间,时光忽然倒流。
  那时,胸怀大志意气风发的他初遇机灵敏慧身手高超的她。
  她活泼好动,眉目间尽是不羁和挑衅;他一脚过去,七彩的毽子飞入她的鬓发,巍巍颤动如七彩翠翘。
  都已事过境迁了吗?
  那么,那段被碌碌尘世和生死轮回湮没的爱情呢?
  他走了过去。
  
  少女猛一抬眼,看到他出现,立刻把手摸向扣在腰间的鞭子,脸都羞得红了,脚下不由一歪,毽子已经偏了。
  唐天霄一个箭步上前,已把那毽子接住,踢得两下,向她笑笑:“接着!”
  毽子飞回到少女脚边。
  少女见他温柔含笑,半点不似抓贼拿赃生气的模样,顿时松了口气,从容地伸腿接下毽子,向他做个鬼脸,说道:“你也来玩吧!”
  唐天霄微笑道:“来。”
  少女便踢回给他,与他有来有去地对踢。
  唐天霄不知是悲是喜是忧还是一颗心无处着落的忐忑,觑着她发髻散乱,又故意地将毽子踢得高高的,要将毽子踢到她发髻里。
  少女也不示弱,虽是左支右绌,到底能一次次艰难接下,绝不肯让他得逞。
  又一次毽子高高飞起,少女抬着亮晶晶的眼睛仰头盯向那飞来的毽子,人只顾后退着……
  但听“扑通”一声,却是那少女没留心脚下,退过了头,竟摔下了岸,一头掉入水中。
  “喂!”
  唐天霄大惊,忙奔过去看时,少女已自水中湿淋淋地站起,嘟着嘴向他嚷道:“你耍赖!你耍赖!哪有你这样玩的?”
  唐天霄见她无恙,忙将她拉上岸,笑道:“嗯,是我的错,我耍赖了。”
  少女便拍着腰间的鞭子,说道:“既然是你的错,这鞭子就算作你给我赔礼用的吧!”
  她说话之际,又是一阵阵地清芬蕴藉,宛若荼蘼繁盛,花开一架。
  让他如此快慰的气息……
  是她吗?是她吗?真的是她吗?
  他伸出手,想去触摸她,却又不敢,生怕一不小心,便戳穿一个自以为是的华丽梦境。
  这时,少女已低了头去拧袖上的水,胸前丝缎的前襟因她的拉扯向下挪了几分,便清晰地看到她脖颈下的一颗痣。
  红如樱桃般的小小一颗镶于莹洁如玉的肌肤上,如珊瑚珠晶莹夺目,光泽诱人。
  似乎……
  在很多很多年前,谁在每夜每夜与他欢爱之际,因他喜爱吻噬那颗小小的红痣,那样吃吃笑着告诉他:“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胎痣。若我死得早了,转世必然还带着这颗痣。你还可以凭这痣认出我呢?”
  他当时笑得要命。
  他长她七岁,要死多半也是他先死,怎么会轮到她呢?
  何况那长痣的部位,已在脖颈以下,难道让他一个个扒开人家女孩子的衣领查看?
  
  “是你……果然是你……”
  他的指尖颤抖,小心地触上那颗痣,痛惜地轻轻抚摸,目光已是炙。热。
  忽然便一个男子触。碰到自己的身体,少女也似僵住了,傻了般定在当场,由着他温柔的指触由脖颈转到面庞,一寸一寸地流连。
  她的双颊已羞得通红,却像着了魔般迷。惑地望着他,并不曾拒绝或逃避。
  他便张开臂膀,将这湿淋淋的少女裹在自己怀中,低头亲上她的唇,感受她生涩无措的承受和不解情事的羞怯。
  她几乎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却依然睁大一双氤氲的黑眼睛,一瞬不瞬地向他凝望。
  许久,她赤烧着面庞,说道:“你好像不是好人。”
  唐天霄道:“嗯,我不是好人,可我会待你好。你害我,你气我,我还是会待你好。”
  “我们以前见过?”
  “见过。”
  “什么时候?”
  “前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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