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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月皎皎-薄媚·恋香衾(出版)-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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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簟银床梦不成,碧天如水夜云轻。
  又是个花好月圆的夜晚。
  静静看了片刻,她曜亮的眸子便渐渐地黯然暗了下去,很是伤怀地叹了口气。
  卓锐远远见了,也便走过去,立在院中,隔窗见过礼,便问些她病况。
  除了身畔侍女,可浅媚难道有个可以说话的人,倒也不厌倦,一一地答了,又以手抵唇,轻笑着问:“卓无用,这次是我连累你了吧?”
  卓锐奇道:“淑妃怎么连累我了?”
  可浅媚道:“皇上派你来看守怡清宫,你不是也得陪着我窝在宫里很多日子?”
  她的漆黑的眼转动着,忽然笑了,“如果我一辈子给关着,皇上不会让你看守我一辈子吧?”
  卓锐正想着怎么提起这事,闻言忙道:“淑妃多虑了!皇上怎么会当真关你一辈子?上午七公公还过来问起你呢!”
  “靳七?”可浅媚支颐浅笑,“必定说是皇上念着我了?”
  卓锐笑道:“淑妃不信?”
  可浅媚眸光流转,明亮中倒映着夜色的苍茫。她喟然而叹:“我信。皇上必定会念着我,也必定会想着尽快忘怀我。他晓得我吃了苦头,不放心,所以问起我;可如果发现我没什么事了,一定又会丢开,克制着不见我。时日久了,便能把我给淡忘了。”
  卓锐怔了怔,道:“淑妃为什么会这么想?”
  可浅媚轻笑道:“我离开他时是这么想的,那么,他离开我必定也是这么想的。我既然舍得先离开他么,他自然也舍得离开我。”
  相识这么久,可浅媚的言行还是常常出乎卓锐的意料。
  她便这么笃定唐天霄会和她一个想法?
  他注意到眼前女子眼眸里少有的无奈和怅惘,低声道:“其实未必。”
  “哦?”
  “我听七公公的意思,皇上虽然不悦,但并没有真打算把淑妃丢开。只是前儿和淑妃吵闹时,大约话说得重了,颜面上一时抹不开,估量着淑妃肯认真谢个罪,也便没事了。”
  “认真谢个罪?”
  “比如,淑妃可以上一回表文,和皇上认了错,皇上觉得面子能下得来,自然转怒为喜。”
  “是么……”
  她答得极是散漫,眼神飘忽,似乎根本没有专心在听卓锐说什么。
  卓锐越发想不透她在想什么,继续道:“七公公侍奉皇上那么久,皇上的心思,他再了解不过。既然这般说了,淑妃明天不妨试试吧!”
  可浅媚没有回答,垂下头抚着自己腕间的伤处。
  太医用的药极好,此刻皮肤破损已结了疤,只是尚未完全消肿,粗粗的一圈青紫,像长入肌肤里的铁铐。
  卓锐忙道:“有一件事,淑妃可能不知道。皇上自把淑妃接回来,便一直病在乾元殿里。因此太后派来前来怡清宫的事,他是到昨日傍晚才听说的。并不是……并不是真的那般心狠,要眼看着淑妃受苦。”
  可浅媚低低“哦”了一声,依然垂着头不答话。
  卓锐沉吟道:“那些表文之类,淑妃应该不大会写吧?要不,我出去找人写好,拿进来给淑妃誊写一遍,怎样?”
  可浅媚终于抬头,黑黑的眸子在卓锐脸上一转,莫名地便让他胸口闷闷地疼起来。
  那淀在曜亮眼眸最深处的,是什么?
  那如萤火般看不分明,却是确实存在的,是忧伤?还是悲哀?
  这般隐得极深的苦涩和痛楚,几时出现在他迎回中原的北赫小公主的眼睛里?
  她明明应该是个把一切都写在脸上的女子。
  她喜欢笑,喜欢鲜明多彩的衣衫,喜欢无拘无束的广阔天地,开朗得像从不会发愁,——便是发愁,也不会发愁多久。
  她总是快活着。
  那样明亮的快活,不仅感染着唐天霄,也感染着唐天霄身边的人……
  可此刻,她的笑容亦是凄凉。
  她慢悠悠道:“不怎样。我也没打算认什么错。”
  卓锐愕然。
  可浅媚立起身,却又疼得弯腰去扶自己受伤的膝盖。
  香儿忙去挽住她,劝道:“娘娘,还是赶快回床上卧着吧!才好些,小心别碰了伤口!”
  可浅媚点头,倚在香儿身上缓缓走向床榻,忽又回头问道:“卓锐,我的那些朋友,是不是真的都给他下令处死了?”
  卓锐一呆,道:“这个……我后来跟随皇上,倒也没听说。”
  “暖暖和小娜呢?”
  “不……不清楚。”
  卓锐头上冒出汗来。
  可浅媚也不追问,叹了口气,自语道:“他待身边的人好,可待拦着他路的人,却从不手软。一定都死了,说不准比死还惨些。”
  那边桃子放下帘帷,她那有些蹒跚的身形便隐到了那浅粉的丝帷内,只被烛光投下了淡淡的黑影。
  薄薄的,如一张剪纸,一阵冷风过来,便能吹得零零落落。
  卓锐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算明白过来。
  唐天霄作为一国之君,因她的出逃和不忠已丢尽了颜面,伤透了心。
  他和靳七都认为只要她认个错便了事,对她已是宽大之至,可她并不这么认为。
  她根本没打算认错,没打算和唐天霄和好。
  如果告诉唐天霄,她是因为记挂着被他下令格杀的乱党而拒绝屈服,唐天霄会不会后悔没再让太后折磨她几天?
  毕竟,被杀的乱党中,跟她关系最好的,明显就是那个与她暧昧不清的卡那提……
  两人都不肯退一步,或者唐天霄愿意退一步,可浅媚却不知趣,不晓得下面会闹成什么样。
  他又想起了晋州城屠城之事,抱着肩打了个寒噤。
  但愿只是他多心。
  如果可浅媚真和那座城池有关,即便念着两人的情谊自己下不了手,也绝不会有荆山上的舍命相救。
  慢慢走出宫门,走向外面的值房时,只觉霜风凄紧,落叶飘砌,竟冷得厉害。
  河汉截天流,宫阙锁清秋。
  一转眼,烈日流火的炎炎夏日,竟彻彻底底地过去了。
  
  可浅媚倚在床榻坐着,手间翻来覆去,是那把断了的梳子。
  已是两截。
  折断的裂口并不整齐,锯齿般起伏着,扎在掌间时钝钝地疼。
  香儿见她神情萎蘼,将新蒸的一碗蛋羹送上她跟前,笑道:“娘娘,晚膳用得少,不如喝点这个吧!”
  可浅媚点头,在她手中喝了两口,便道:“怎么蒸的呢?寡淡得很,没什么味道。不喝了。”
  香儿忙另拿了碗勺来,自己盛了一口尝尝,笑道:“娘娘,奴婢尝着还好呀,莫不是娘娘心情不好,才吃着不合胃口了?”
  可浅媚道:“我能吃能睡,有什么心情不好的?多半睡得太多,倒了胃口。这可真奇了,越睡反而越困。”
  她打了个呵欠,叹道:“可惜真的睡下时,又睡不着。”
  香儿觑着她脸色,道:“若是皇上在此,陪着娘娘说说笑笑,一定就不困了。”
  可浅媚眯了眯眼,懒懒地笑了笑。
  香儿试探着问道:“娘娘,既然皇上有和好之意,何不顺手推舟呢?听说太后那里又派人送了两名女子过去,长得都是倾国倾城,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听说……听那两名女子,长得挺像当年那位宁淑妃的。”
  可浅媚笑道:“他曾因我长得像清妩姐姐对我另眼相待,如今,我触怒了他,想必他很快可以移情到那两位身上了。”
  她转眸,自嘲道:“如此说来,我该上表去恭喜他了?”
  香儿吓了一跳。
  若有那样的表文过去,唐天霄不气得七窍生烟才怪!
  这位来自异族的淑妃娘娘满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呀!
  她忙道:“皇上并未移情。听说这两名女子都被安置在别处了!但若淑妃总不肯低头,他伤了心,只怕真会传她们侍寝。若有新人过来分了皇上的心,日后就是挽回,只怕也没法再像以往那般对淑妃好了!”
  “香儿,你说错了!”
  可浅媚倦倦说道,“一个人只有一颗心,若被人分去了,便再也没有了!”
  她低眉沉思道:“若他的心再不在我身上,他快活了,我也被真的会给他在这里囚一辈子吧?”
  香儿急忙道:“娘娘这都想哪里去了?奴婢瞧着,皇上和娘娘这等相处,也和寻常夫妻不差什么,自然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哪会囚娘娘一辈子呀?”
  可浅媚出神地望着纱帐上石榴蝙蝠的图案,慢慢道:“若他渐渐忘怀了我,我也渐渐忘怀了他,安安静静地在这里过上一辈子,便是我的福分,也是他的福分了!”
  香儿愕然,吃吃道:“娘娘……你,你还打算一辈子都不再理皇上了?还一辈子不出这怡清宫了?”
  可浅媚笑了起来。
  “出这怡清宫?出了这怡清宫,我又能去哪里?回头的路,我自己断了一半,他帮我斩了另一半,我还能去哪里?”
  香儿隐约听说过她和北赫人的一些事,到底不甚了了,只得说道:“娘娘这都想到哪里去了?只要有皇上的宠爱,娘娘哪里去不得?”
  可浅媚不答,只将那断梳拼齐了,说道:“你看,这梳子都断了,便是两只手小心地托着,好好拼起来,还是有裂痕。何况谁有那个耐心,一直把它托着呢!”
  她说着,手一松,勉强凑在一起的梳子便跌落下来,掉在红线毯上,又是两截,东西散落。
  这梳子一直是唐天霄收着,香儿并不认识,只知那日是唐天霄亲手折断掷下,见状忙捡拾起来,把这断梳看了又看,委实看不出什么出奇来,讷讷道:“这梳子……断了就断了,我们换上一把就是了。别处不说,只我们这宫里,银的,玉的,檀香木的,还有一把象牙的呢,都精致得很,哪把不比这个好?”
  可浅媚点头,“没错,哪把都比这个好,断了就断了吧!”
  香儿听她口吻不对,也不敢接话,正把那断梳小心放回她枕畔时,可浅媚道:“我不要它了,你收着吧!”
  香儿怔住:“我收着?”
  可浅媚道:“没错,你收着。等有一日我死了,你拿半截放到我棺木里给我陪葬,还有一半就让人烧成灰,洒在我坟头好了!”
  香儿听得脸色发白,伸手便来探可浅媚的额,却没觉得烫手。
  可浅媚笑道:“放心,我没在说胡话。我和皇上好一场,也就这么点子东西作纪念了,所以先行和你说了。——其实也不知是多久之后的事呢!我今年十七,身体好得很,多半可以活到七十。指不定活得比你和皇上都长久呢!”
  香儿抹汗,低声道:“娘娘自然会长命百岁。”
  可浅媚却叹道:“长命百岁也没什么意思,连活到七十都太久了。女人到四五十岁便开始老了,若皇上偶然过来瞧我,看着我鸡皮鹤发的模样,岂不是无趣得很?嗯,瞧来我活到个二三十岁也就够了,省得到又老又丑的时候讨人嫌。”
  香儿听说越说越不靠谱,悄悄地收了那梳子,再不敢说话了。
  可浅媚便又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卧在枕上打着盹,只觉一阵阵地困意袭来,却怎么也睡不踏实。
  模糊间,又似身在荆山。
  那日傍晚,那座小院,那个深沉而优雅的男子。
  她捏着满手的汗,鼓足勇气告诉他,关于唐天霄,关于她的选择。
  
愿解尘缨,青灯照素心
  他的眼底有腾腾的烈火在跳跃,冲淡了他一贯的温厚蕴藉;她甚至觉得他握紧了拳,很想迎面给她一拳。
  他宠她,疼她,从来没打过她,连一指头都没有。
  她本是他救活的,他养大的,若他要打她,甚至要杀她,她连还手的资格都没有。
  但她不想死。
  她突然失了踪,唐天霄一定很着急,一定在找她,一定望眼欲穿地盼着她回去。
  以退为进,审时度势,她懂。
  所以她跪在他跟前,牵着他的衣襟道:“这些年唐天霄以无为而治为国策,留心休养生息,甚得民心。如今大周根基已稳,百姓富足安宁。七叔素来宽仁,当真准备再在中原掀起一场血雨腥风,让这天下再度陷入混乱厮杀里?七叔便忍心为了光复你的大楚,不惜生灵涂炭?”
  李明瑗愤怒而伤感,“那是不仅我的大楚,也是你的大楚。”
  “可并不是姑姑的大楚!”
  可浅媚晓得他对自己妻子的情感,立刻搬出张静雪,“姑姑临终前,拉了我的手,再三要我劝七叔,要七叔远离是非之地,别再想着什么国,什么家,什么雄心壮志。她只想让七叔逍逍遥遥无忧无虑地过完一辈子,不想七叔做这样艰难行险的事!”
  “静雪……”
  他的眼底忽然空茫,“可她已经死了,我……我又怎能再逍逍遥遥无忧无虑过完一辈子?”
  这世上,也只有张静雪本人有能耐劝他改变主意了。
  可浅媚心里有点发酸,说道:“七叔一意行险,不怕姑姑地下不安吗?”
  李明瑗便垂目望地,凄怆道:“你以为我不去行险,她就能死得瞑目?你晓不晓得……你晓不晓得她娘家满族都被唐天霄下令杀了,连九岁的小侄儿都没能保全?”
  可浅媚一呆。
  李明瑗指向她,又道:“还有你!你以为你真是可烛部的公主吗?我告诉你,你便是……你便和你姑姑一样,被唐天霄下令诛了满族!我并不是从大莞人的手中救了你,而是从周军手中救了你!”
  可浅媚头发都似要竖起来了,站起身高叫道:“不可能!”
  李明瑗阖目叹道:“你姑姑不许我说,怕你受不了,再和原来那样被恨意迷了心智。你知道我们多么艰难才把你救了过来!你疯了,一身的伤,可还是想去杀那个下令屠城的周人皇帝!我们没法带你杀到大周帮你报仇,只带谎称你是可烛部的公主,去灭了我们有能力对付的大莞部,好解开你心结。你这样地恨周人,这样地恨大周的皇帝……我根本没想过你会喜欢上唐天霄!”
  可浅媚浑身的血液都冷了,想问,又不敢问,惨白着脸只是喊道:“不可能!根本不可能!你骗我!”
  李明瑗还要说什么,见她这副模样,又忍住,只柔声说道:“七叔几时骗过你?若你接受不了,便不要去细想。那个唐天霄,你如果不想对付,也就算了吧。从此你还跟在我身边,别再想着他了。没道理他杀了你一家,你还奉上自己的身体让他取乐。”
  他真的没骗过她吗?
  他明明答应过她,她可以喜欢大周的皇帝。如果势不可为,他宁可她过得快活些。
  他的心里明明只有张静雪,可他还是拥抱她,亲吻她,只为哄她乖乖听话,为他远赴中原,向另一个男子奉上自己。
  如果她没有遇到宁清妩,如果她没有遇到唐天霄,她大概永远会活在那种懵懂的快乐里。
  她永远不会了解,真正的男女之情,是两情相悦;真正的刻骨铭心,是生死以之。
  可浅媚落下泪来。
  而李明瑗静默片刻,为她拭去眼泪,轻轻搂到怀里。
  他的怀抱很温暖,很熟悉,很亲近。
  如果不曾经历过唐天霄,她一定分辨不出,亲人的怀抱和爱人的怀抱,到底有着怎样的区别。
  他其实一直只是把她当亲人,从没有把她当过爱人。
  可浅媚攥紧他的衣衫,失声痛哭。
  她将不得不失去了她的爱人了吗?
  
  她难过得夜不成寐。
  李明瑗怕她思虑得太多,又引得十一二岁时的那场旧疾复发,便在她的茶水中放了少量迷药,让她服下。
  昏昏沉沉之际,她似又回到了唐天霄身畔,两人快活地嬉戏于怡清宫中。
  帐帷上织着的石榴和蝙蝠图案,在两人的亲昵中荡漾着,似要伴着他们的笑语飞出。
  什么时候起,怡清宫里的某些陈设或器物上多出了石榴花纹?
  可浅媚从不理会这些小事,很久后才知道,是唐天霄令人换下的。
  石榴多子,蝙蝠与“福”谐音。
  他盼着她早日为她生一个峰儿或湖儿呢!
  于是,她也欢喜地拥抱他,亲吻他,由着他在自己身体留下一个接一个的印记……
  只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那气息,似乎过于粗鲁,并且有些陌生,有些怪异,那种迫不及待的抚。摸里,没有属于唐天霄的温柔和细致。
  她强迫自己睁开沉重的眼皮,一眼看到卡那提那自小就熟悉的英俊面庞,染满欲。望后竟是如此陌生可怕……
  她挣扎,却因药性未过而手足无力。
  她呼救,一遍遍地唤着七叔。
  那小小的院落,李明瑗没有理由听不到,李明瑗手下的人也没有理由听不到。可没有一个人过来帮她。
  她便哭着叫起来:“姑姑,七叔帮着别人欺负我!”
  李明瑗很快便冲进来,一把揪住卡那提,赶他离开。
  他为她理着衣衫,喝斥不肯离去的卡那提道:“若把她惹急了,从此讨厌起你,别怨我不帮你说话!”
  卡那提便不甘不愿地离开了。
  可浅媚伏在李明瑗的胸前委屈哭泣,心却渐渐地凉了。
  卡那提对南楚复国并不感兴趣,赶到江南来的唯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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