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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月皎皎-薄媚·恋香衾(出版)-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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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浅媚服了太医开的药,常会做些乱七八糟的梦,因此宫里一直备着安魂丹。有时她给梦境困扰得烦躁了,吃药便时断时续,最近才觉得好些。不想这夜又魇上了。
  待可浅媚安稳下来,唐天霄问道:“刚做什么梦了?”
  可浅媚摇头道:“哪里记得起来?每次都糊里糊涂,好似刚从地狱里爬出来一般。”
  “怎么会叫起娘来呢?”
  “不知道……我连我娘什么模样都记不得,又怎会叫娘?叫母后还差不多。”
  唐天霄便不说话。
  她吃的那药却是安神定惊催人入眠的,不一时便沉沉睡去。
  而唐天霄拥着怀里纤巧的女子,却再也睡不着了。
  他轻轻地用手指拂着她的黑发,那发丝便如柔软的绸缎般温顺地从指间滑下。
  那安然的面庞,习惯性地倾向了他的胸膛。
  第二日上午,唐天霄在东暖阁密召卓锐。
  卓锐到时,他正默默地把玩着手中的一把桃木梳子,模样有些憔悴。
  半圆梳脊,流云花纹,质朴简洁,乃是寻常民家所用。
  见礼后,唐天霄问:“卓锐,你确定,你迎回来的淑妃娘娘,便是可烛公主吗?”
  卓锐怔了怔,答道:“微臣确定。”
  “何以确定?”
  卓锐迟疑片刻,才答道:“微臣到达之时,可烛公主不在,微臣曾多方打听过这位公主人品脾性,均与后来猎了雪豹归来的可烛公主一致。并且……可烛公主容貌绝佳,武艺不凡,北赫许多贵族子弟倾慕于她。即便知晓她将到大周和亲,依然有少年向她表白爱意,并有贵族子弟试图劝李太后以别的公主代替她和亲。这些人都与可烛公主相识已久,当然不会认错。”
  “便是这些人惯的她。不然这性子哪会这般骄纵?”
  唐天霄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又道,“朕的意思,不是问她有没有被北赫人掉包,而是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当年被灭了族的那个可烛王的女儿。朕记得,你也曾说过,她被救出后曾有三四个月之久神智不太清醒,好容易醒来,之前的事全不记得了,又怎么知道自己就是可烛公主?”
  卓锐沉吟道:“应该是北赫有人认出了她吧?她生得极好,若有人见过,必定印象深刻。”
  “有此可能。但说不准有人故意指鹿为马,趁着可烛灭族的时候给了她这个身份。”
  “指鹿为马?这……不可能吧?如果给人拆穿呢?”
  “可烛都灭族了,谁来拆穿她?何况,她生得又好,讨人喜欢,又深得北赫李太后宠爱,便是有人发现不对劲,也不会去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
  卓锐越听越是疑惑,忍不住问道:“皇上,微臣可否问一句,皇上为何会对她是不是那个灭了族的可烛公主感兴趣?”
  可烛部被灭时已日渐衰落,不论对北赫,还是对大周,都没有什么价值。
  两国拿她来和亲,不是因为她是可烛王的女儿,而是因为她是北赫李太后宠爱的义女,北赫王的义妹。
  唐天霄出了会儿神,揉着太阳穴微微一笑,道:“这个的确没什么重要的。很可能是朕多心了吧?朕觉得……她很可能是汉人。”
  “汉人?不可能吧?”
  唐天霄沉吟道:“她在梦里回忆起十二岁前的事,在用中原话唤娘。她还说过,当年她重伤苏醒时把北赫话都忘了……其实她不是忘了北赫话,而是她之前根本就只懂中原话。”
  卓锐却似松了口气,问道:“是淑妃自己说苏醒时把北赫话忘了?”
  唐天霄会意,也是轻松地一笑,道:“不错。她根本没想过自己可能不是可烛公主。不论是谁把可烛公主这个头衔挂到她头上,应该都没打算利用她原来的身份做什么不利于朕或大周的事。否则,就是她记不起自己的过去,也该有人早早告诉了她,不至于这么傻傻地主动报上线索来留给朕去调查。”
  他顿了一顿,自语般道:“其实她是谁并不重要,只需全心待朕也就够了。”
  “可淑妃……当然全心待着皇上。”卓锐笑着,又问,“那这事要不要查下去?”
  “查还是要查的,不然朕总是不太安心。”
  他皱眉沉思道,“如果她真是汉人……朕实在想不出,怎样的人家,会生出这样的怪物来?”
  卓锐道:“若是汉人,她十二岁时便有一身好武艺,要么来自官场,出身武将之家;要么来自江湖,出身武术世家。”
  唐天霄豁然开朗,不觉微笑:“这个听起来像了。这丫头哪里像什么名门千金?分明就是任侠尚气的脾性!若是她家曾卷入江湖仇杀,失去了父母亲人,一个重伤的小女孩没个安排处,很可能便有高来高去的父辈人物趁着可烛之乱将她顶替过去,从此金尊玉贵,又有人妥加照顾,记不记得之前的事,自是不妨。”
  他从夜间听到可浅媚唤出那声“娘”后便心存忐忑,甚是不安。
  但若这样推测下来,可浅媚不但与北赫无关,也与大周无关。
  她已是他的淑妃,哪怕是强盗土匪出身,也比是什么皇家公主或名门千金让他安心。
  卓锐本待说什么,见他宽慰,又犹豫着闭了嘴。
  唐天霄沉吟着又道:“叫太医改了她药方罢!她那劳什子过去,不想起来也罢。随便改成什么补药,或与目前所用药理相反的药也成,总之,不许伤了她身子,不许做得太明叫她发现。”
  卓锐应了,说道:“微臣也叫人再细查查去。若有了头绪,即刻便来回禀皇上。”
  唐天霄点头道:“若查出她身世不好,不许告诉她。便让她……神气活现着吧!”
  想着她每每因自己是北赫公主得意自负的模样,他不觉又是轻笑,慢慢将那把梳子纳入袖中。
  
  唐天霄年轻强健,又有可浅媚不管不顾跑来说笑着,心思放开了些,不久身体便渐渐恢复过来。
  此时宫中有谣言传说,说宇文贵妃之死与沈皇后有关,意在嫁祸淑妃。沈皇后听闻,便找了机会先行为自己辩白时,唐天霄嗤之以鼻,认为捕风捉影之事大可不必理会。
  可浅媚一直在等待宇文贵妃所布的那个局揭开谜底,但唐天霄并不愿提及,朝堂内外也安静得很,一时倒叫她看不明白了。
  入了七月,可浅媚嫌在宫中窝了一个夏天太憋闷了,便和唐天霄商议,想出宫去走走。
  唐天霄道:“等天气凉快些吧!你看别的妃嫔,在宫中都不肯出门一步,你还想出宫。也不怕这日头把你晒成黑炭头呢!”
  可浅媚嘿嘿笑道:“她们是白净,那你找她们去呀,何必天天伴着我这个黑炭头呢!”
  唐天霄卧在竹榻上懒得理她。
  可浅媚便道:“如果你怕热,不如我们去莲池吧!躲在荷花底下行舟,拿荷叶盖着脸,一定清凉得紧。”
  唐天霄吓了一跳,苦笑道:“那还不如出宫呢!”
  可浅媚抓过他的手来击掌,笑道:“一言为定!”
  唐天霄怔了怔,叹道:“春天想出宫时,还懂得变了法子讨好我。这时候却是逼着我了?”
  可浅媚忸怩,“那……你要怎样?”
  “不如,咱们改个法子……”
  他勾了她坐到自己怀里,俯到她的耳边,声音越来越低,笑容越来越大。
  可浅媚只觉他的身体似随着他的话语不断升高温度,洁白的牙齿光泽耀眼,如夜间雪漠里窜过的野狼……
  她毛骨悚然,尖叫道:“不行!”
  “是吗?”
  “唔,放开我……”
  没人知道最终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一个时辰后,香儿等被唤入房中收拾时,唐天霄已披了衣坐在桌前喝茶,神清气爽,眉目悠然。
  而可浅媚却凌乱着小衣软绵绵趴在簟席上,神色幽怨,萎靡不振。
  本来在架子上的银盆滚在了金砖上,半盆清水泼洒了一地;可浅媚一贯不离身却很少用得上的长鞭意外地没和外衣放在一处,蛇蜕般掉于湿漉漉的地面。
  这回茶壶茶盏倒是在原处,可另一边案上备着的一壶酒却跑到了床上,早已空空如也。
  唐天霄问:“痛快吗?”
  可浅媚蔫蔫地答:“很痛,越快越痛。”
  唐天霄走过去刮她的鼻子道:“谁让你开始不让朕痛快了?看你平时伶牙俐齿,关键时候偏偏笨嘴拙腮了!”
  可浅媚给损得差点泪流满面,却已无力反驳,委委屈屈地软在席上一言不发。
 
  宣太后闻得些风声,也不干涉,只把唐天霄叫去,问他:“我的皇孙什么时候出世?”
  唐天霄踌躇半晌,答道:“儿臣这就想法子去。”
  但他自宇文贵妃逝去后只与可浅媚一处,即便有时独寝于乾元殿,可浅媚想着有两位美人在,或明的,或暗的,都会过来探上一探。
  最近他行事谨慎,几个身手极高的护卫轮班值守,见她潜入,顶多悄悄知会一声,却不会拦她。
  她缠得这样紧,渐渐连沈皇后都不太容易见到唐天霄了。偶一见面,连她都能发现他和颜悦色背后的敷衍。
  可如此一来,宣太后的男孙便只能指望可浅媚的肚子了。
  唐天霄便问她:“你什么时候给朕生个峰儿出来?实在不成,湖儿也行。”
  可浅媚摸摸自己平坦的小腹,道:“大概已经有孕了吧?”
  唐天霄默算其月事,瞪了她一眼。
  可浅媚嘿嘿笑道:“哄你欢喜欢喜呗,不行吗?”
  唐天霄无可奈何道:“行……”
  可浅媚也晓得他给太后催得厉害,却再不肯把他推到别的妃嫔那里去,只自思道:“我们昨日还曾在一处呢!说不准这会儿已经有个峰儿或湖儿在肚子里了,没长大罢了!”
  唐天霄无言以对。
  但他倒真的有想法子。
  他亲身到大相国寺斋戒祈福去了,据说是求子嗣繁盛。
  他想求得足以继承大统的龙嗣,却带着淑妃去祈福,而将中宫的皇后娘娘抛到脑后。
  随着宇文贵妃的死,一场赫赫扬扬的生辰宴会后,原本备受尊崇的沈皇后,竟失宠了。
 
  皇帝的大队銮驾驻守于大相国寺时,唐天霄已携了可浅媚出现在瑞都城的市集上。
  唐天霄一身文士装束,温文尔雅,清秀俊逸,看来就是个出身书香门第、手无缚鸡之力的娇贵公子,怎么也看不出身负武艺;
  可浅媚绾着清爽的堕马髻,用一根镶着明珠的草头虫翡翠簪簪住,一身天碧色薄衫子,打扮得也是简单。跟随着的卓锐、陈材依然是普通人家的随众装束。
  论起他们的装扮,其实并不出众;但有可浅媚这样容色的女子在,想不出众也难。
  她来自异域,也没那般浓重的男女大防观念,见行人频频回顾,更是顾盼莞尔,颇是自得。
  唐天霄拿她没办法,便不去看她招蜂引蝶的模样,只留心城中吏治民生。
  江南本就是鱼米之乡,这几年唐天霄止息干戈,轻徭薄赋,京城瑞都更是繁华富庶,物阜民丰。
  他们骑了马一路行去,但见六门九衢间,庭宇相袭,冠盖辐凑,锦衣云合,已是盛世大治之象。
  唐天霄低声向可浅媚笑道:“浅媚,你信不信,千载之后,你夫婿将是青史上最传奇的一代帝王!”
  可浅媚点头道:“那是。动辄微服出游,流连于秦楼楚馆,还擘爱异族公主,那些说书的就是掰也会掰出一段传奇来。”
  唐天霄恨得悄悄抓了她垂在后背的一小缕头发,用力一拽。
  可浅媚痛得尖叫,要赶过去揪打时,唐天霄早就大笑着拍马逃开。
  卓锐、陈材见这二人顽童般逐闹于街衢之上,皇帝不像皇帝,妃子不像妃子,不由相视苦笑,只得暗中吩咐了随行的暗卫加倍提防,以免被人识破行藏,生出不测之变。
  逛了一圈,找了家酒楼进去问时,却已没了单间。待要另去找一家时,店小二笑道:“这时候客人最多,别家只怕也没了。我们楼上还算清静,又有靠窗的位置,能看到半个瑞都城的风光呢!何况我们家有几道北赫那里传过来的新菜式,别家可尝不到。”
  唐天霄转头见可浅媚两眼放光,笑道:“好罢,那我们便尝尝那新菜式吧!”
  楼上客人颇多。出门在外,也顾不得讲究许多礼节,因而卓锐等也一起入坐。
  唐天霄远眺着自己治理下的瑞都城,可浅媚等人却对小二介绍的北赫菜大感兴趣。
  不多久几样菜送过来,却是一盘炙牛肉、一碗牛脯羹和一碟干酪。
  可浅媚尝了尝,顿时大失所望,说道:“这哪是什么北赫菜式?什么时候再回北赫住一阵才好。那里的牛羊、美酒和少年郎都是一等一的。”
  唐天霄道:“这个也容易,隔几年我带你去吧,顺带可以看看那些你魂牵梦萦的北赫少年郎。”
  可浅媚一怔,问道:“啊,怎么去?”
  唐天霄森森道:“打过去喽!”
  可浅媚噤声,挥手叫了小二过来点别的招牌菜了。
  正在等着上菜时,只闻楼梯口传来悠悠的吟唱:
  不向花前醉,花应解笑人。
  只应连夜雨,又过一年春。
  日日无穷事,区区有限身。
  若非杯里酒,何以寄天真……
  几人回头看时,却是一个占卦的道士晃晃悠悠走了上来。
  小二忙拦道:“喂,你这道士,怎么闯这上头来了?回你大街上找主顾去!”
  道士笑道:“我不找主顾,今日我是你的主顾。”
  “这……”
  “老道也要吃饭,上来不得吗?”
  小二将他打量又打量,才道:“咱们这店,得先付帐后吃饭。”
  唐天霄等过来这许久,却没见提这规矩。
  小二如此说,显然是怕跑来个吃白食的了。
  道士也不着急,在袖管里掏了片刻,便摸出一锭十两的银子来,叹道:“幸亏昨日那主顾赏的孔方兄尚在,不然这状元楼的门槛可就跨不过来了!”
  小二立时转过脸来,也不说要先付帐了,笑道:“道爷请坐,请问要点些什么菜?”
  道士摇头,恰恰唐天霄等人的邻桌空着,遂上前坐了,犹自摇头晃脑道:“翻手作云覆手雨,纷纷轻薄何须数?”
  可浅媚轻笑道:“这道士倒是有趣。”
  唐天霄细细打量,只觉这道士长相虽是平凡,却神采卓异,风清骨峻,心下也是纳罕。
  这时他们后来点的菜也送了上来,遂令小二将之前的北赫菜撤走。
  道士正刚点了两样菜,忽抬头看到小二要端走那几样,忙道:“可烛来的那位姑娘,老道也想尝尝北方的口味了,不如赏了老道吧!”
  可烛来的姑娘?
  可浅媚吃惊,将那道士看了又看,和唐天霄相视一眼,才道:“好呀,你也尝尝,这是不是北赫的风味。”
  小二只得将那几样菜放到道士那桌上。道士便满意地点头:“这些便足够了。刚才点的便不要了罢!”
  小二目瞪口呆,欲要发作,却又不能。
  他明明吃了白食;但这几样菜,也明明是客人真金白银买下来的。
  唐天霄心生警惕,却微笑道:“若非杯里酒,何以寄天真?无酒怎么下菜?小二,给这道士两壶酒吧,记在我们这桌便是。”
  小二松了口气,笑道:“原来你们是相识的故人,那敢情好。”
  那道士却自在,向唐天霄一揖以示谢意,便接了小二送上的酒,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唐天霄悄问:“浅媚,你没见过这道士?”
  可浅媚摇头,也悄声答道:“应该没见过。北赫的中原人不多,道士更少。若是在北赫见过,不会没印象。来到大周么,不是给你的护卫押着,就是给你的后宫关着,哪里有机会见着这些奇人异士呢?”
  唐天霄听她说得不好听,瞪了她一眼,继续吃着饭菜不提。
  那边道士喝得开心,却拿筷子敲着杯盏悠悠而唱:
  锦筵红,罗幕翠,
  金丝帐暖良辰美景不虚过,
  坐拥天下怎嫌美人珠玉多?
  叹兴亡一梦,
  无常上门何处躲,
  总逃不过共他见阎罗!
  闻道江南好,
  野水碧于天,
  中有白鸥闲似我。
  且不如,
  杯酒寄天真,
  玉笙吹老里看碧桃花落。
  他的声音虽是沧桑,却极富穿透力,清楚地传到楼上每个人的耳中。
  这词也颇有点看透红尘高蹈于世的味道,八成的客人都听住了,连卓锐、陈材都住了筷,静静地倾听着。
  唐天霄皱眉道:“唱得倒是轻易,究竟谁能看得开?左不过是那起求功名求富贵不遂心的人编出这些词儿来自抬身价而已。那个大名鼎鼎的青莲居士更矫情,‘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假若他得了玄宗重用,封侯作宰的,看他还会不会想着什么散发弄扁舟!‘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也是笑话。他只是眼高于顶,不想‘摧眉折腰事权贵’而已。”
  众人愕然。
  这时,只闻酒盅“当啷”落地,碎在唐天霄脚下。
  他忙转头时,可浅媚抱住头皱紧了眉,已是脸色苍白。
  他忙问:“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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