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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关情处 林红叶-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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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是我。」
听见了妻子的嗓音,舒玉才回过神来……然而,当他意识到他那妻,居然便站在浴桶边,居高临下……
「好一幅美人出浴图。」
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抽出夫君头上的簪子。瞧着那一头长发散下舒玉的肩头,散落在水面上……看着夫君满脸臊红,手足无措的可爱模样。郡王俯下身子,虽然心下有些情动,却只得克制着,只在他那夫君的额上落下一个吻。
「下头人说你身上不爽。现在看起来,却像是不相干了?」
「没、没事的……」
已经是分不清楚是水温、或者是他身上的热度……额上的热度。舒玉低着头,只敢专一注视着水面上倒映出来的人影,连话都说不完整。
「看水都凉了。我让人给你添点。」
真是拿自家夫君的羞赧一点法子也没。郡王摇摇头,只得放弃自个儿心中那诸多遐想,随意找了个说头便往外头走去。也在此时,舒玉也赶紧转过头,掀起了一阵水光潋艳。
春光潋艳。看着妻子一脸的饶富兴味,舒玉登时便察觉……自己的两抹茱萸,此时正展露在妻子面前。
◎
她其实晓得那所谓的「风月事体」,是怎么一回事。
──世间倡馆伎楼,为使旗下倌人能够死心蹋地……往往打从清倌挂牌见客起,便给予服食一种「后花散」。这歹毒药剂,若是月月服食,起始能使人肌肤嫩滑莹透如丝,服满三年便生机断绝,永无诞育子嗣之日。舒玉携妹出逃时,已然一十三岁。来年落入勾栏,一年后开始服食后花散。待得舒家冤屈得雪,舒玉已经服食了逾二年。虽说日后调养得宜,几个太医都认为断不至于有什么大碍。但如今……这确是已经成为了舒玉的一块心病。
屈起手臂,充作是垫枕。郡王大人此时正坐在张摆放在院子里头的太师椅上,双脚跨着张小几。伺候人都给撵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天上的一弯新月。
「衡?」
就着这姿势回转过头──她的夫君,已是着上衣裳,一头长发则是规规矩矩地束在脑后。她咧开嘴笑,勾了勾手,让夫君走过身边来。
「怎么就出来了,当心冒风。」
伸出手,捻起几许青丝。犹带些湿气的触感,让郡王略微皱了皱眉。舒玉伸出手,轻轻地抚着妻子眉间的纠结。
「不抹得干了,那些个小子肯放我出来?」
摇头苦笑。虽说整个王府差不离是他这个王君当家做主,但事关他的身子,这府里头上上下下,谁不是唯他那妻的一言一语是听?
「呣,你这身子好容易才养得好了些……哪。」
一把拉过夫君,让他的小玉儿坐到自个儿怀里──规规矩矩的小玉儿,自然会挣动些许、难为情些许、然后、唔。
「不怕……那些个小子都叫我撵走了。还是你忍心要我坐到地上去?这么好,咱们夫妇也能说几句话。」
哄得舒玉总算是愿意留在她的怀抱当中……郡王搂了夫君个满怀、然后瘪了瘪嘴。
「又瘦了。」
她花了多久才把个小玉儿养胖些哪?这说声憔悴便憔悴了,岂不是验证了舒容那小妮子说得全对?
「那我这两日多吃些,成么?」
瞧着自家妻子耷拉着头,舒玉也只能笑。然而,他的妻子却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
「怎么了?」
察觉到自家的妻子似乎不太对劲。舒玉努力地转过身,却只是被妻子紧紧地抱拢在怀中。
◎
『那又如何?』
几乎是闭上眼……她便能听见舒容的话声。那般的斩钉截铁,且不容辩驳……
『您开口纳小爷,那是您对不起我哥。挨得我哥给您开口纳小爷,那是谁对不住谁?』
──很让人讨厌的语气、以及神情。她觉得荒谬透顶,但等到要开口说什么,她却是连发声都不行。
◎
『要是有个人能怨着,那总是痛快许多不是?』
◎
「小玉儿。」
好半会儿,郡王大人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你信我么?」
◎
你信我么?
舒玉笑了笑。有些无可奈何摇了摇头,
怎么说这样的孩子话?嗯?
……你不信我?
……傻瓜。
转过头,看着妻子显然是有些气馁的表情……舒玉顿了一会、才慢慢地低下头去。
◎
从前,娘总是教他,男子出嫁理当从妻。然而,所谓从妻,并非只是全听妻命。如窦峨、如杨门张氏嫡君,无一不是按夫德夫纲,为妻、及妻家舍身全义。
那时,他从没想过他的娘亲会错。他也不敢想、连那样的念头都不敢有。
而今,他却已经明白。他同样愿意为他的妻生、也愿意为他的妻死。但那不是因为夫德夫纲,也与娘亲所与他的教诲……一点无关。
◎
隔过几日,便是个小斋戒日。要循往例,几个有头有脸的皇族世家君卿公子,得入内庭随侍皇太夫听僧说法。舒玉前几回身上不适,都由郡王做主辞了。好不容易养得有些见好,这头郡王要说什么,便都拦不住了。
「……我给里头那几个小子说过了。你要有个头晕什么的,便快些回府来。可别硬撑着,都不晓得人家心疼……」
站在二门口,郡王还兀自念叨个没完。舒玉只得笑着,应承下妻子的每一个要求──还兼得打消郡王称病告假的傻念头。而后郡王才是不情愿地坐上马车,赶着上朝尽忠去。
「王君。」
而待郡王车驾终于离去,舒玉脸上的笑意,便慢慢地被几许倦意所取代。转过身,管家已然垂手候在一旁。舒玉点点头。
「都办好了?」
「是。」
一边应声,管家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了张纸卷。
「一共选了六人。如今都在里边,就等王君裁汰。」
「吩咐下去,都是清白人家的哥儿,府里不亏待。无论有没有选上,每人都送二十两,算是一点子心意……从我那儿开销。」
转过身,舒玉径自往男眷厢房的方向去。管家则是一边点头称是,一边快步跟上。
◎
然而,对陈素来说,眼前的这一切,却是恍如梦中。
--一个出身清白的男孩儿,会给媒人公公这样扯来带去,几乎不脱家里出了什么难关过不去。他也一样。
坐在红木雕成的大床上,四周燃着粗若儿臂的红烛。他盖着盖头,穿着一袭红绸长衫--衣衫上头,还用浓红丝线,繍上了并蒂芙蓉图。陈素心里明白,他还算是幸运的。
不提这定邦郡王乃是当今爱妹,身分贵重。整个京城,谁不晓得定邦郡王君、昔年的舒大公子贤顺淑德?然而,他是男人,他也明白,自己若是点头跟了媒人公公去,他便是要分去这位贤顺淑德的舒大公子的妻……隔着盖头,看着满室的烛光。陈素也只能苦笑。
那时,他心想,再怎么贤顺淑德……他终究是要来分去这位舒大公子的妻。他听多了那些个大户人家里的正夫,是怎么整治家里头的那些小爷。但家里那个样子,他也只能求先过得了这一关。
那时,他自己待在一个单间厢房里。心理挂念着爹与妹妹……他的妹妹没办法谅解他、在他出门的那个上午,连房门都不愿出。他的爹哭得浑身颤抖,几乎连药汤都喝不下。想着这些,他的心,就像是被一把钝刀硬生生地割裂开、眼眶不自觉地便红了。
也就在此时,舒玉踏进了这个厢房来。
没有来得及收拾起自己的心思,陈素只记得,那时……他想要笑,眼泪却是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那头的郡王君却是拧了眉,让他的心瞬时凉了半截。一旁的媒人公公见状,原本是要开口一阵好骂。然而舒玉却只是摇了摇头,让人都给退下去。
「怎么了?可是外头的谁威逼你来?」
看起来冷冷淡淡的男人,开口说话也是这么冷冷淡淡地。陈素那时什么都没法子想,只是拼命地摇头。
「没……不是的,是小子自个儿想不开……」
话一说出口,心上却是越发地酸楚。他晓得自己该笑,嘴上该甜一些……即便是有些折辱、也该忍了过去。他还有个老父亲……有个小妹妹……思及至此,陈素便再也忍不住,抽抽噎噎地便放了声。
◎
然而,后来发生的那许多……却是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眼前的这位看似冷淡的郡王君,仔细地听了他述说的那许多。没说什么,便径自离了这个厢房去。不移时,便是管家带着几个伺候人,连同那媒人公公一齐进这屋子来。他还来不及开口说什么,媒人公公便连嗔带贺地说了一长串。除去那没完没了的吉祥话语,便是赞他命好,能得王君垂青。
命好?陈素直是想失笑的。想来,他也算是个家世清白的干净人。若不是母亲早去了,他又怎么会沦落至此,由人挑挑捡捡地当个小爷,只为养活父亲与幼妹?
而後,管家也跟著走上前來──這就得喊您一聲二爺了,管家笑玻Р'地說。府上──瞧我這笨嘴的,太爺那兒,王君已經派人照應了,您千萬別掛心。
只是,得要委屈您些個。話風一轉,管家的臉上,則依然是堆著笑。
◎
便在此時,舒玉則正從佛前起身。
解下了纏在手上的佛珠,舒玉深深一禮以後,便逕自走到窗邊……外頭的月光明亮,瞧著都像是地面上結上了一層霜凍。舒玉想要伸手推窗,卻又想到那人……總是掛念著他的眼神。
搖搖頭,縮回了手。舒玉只是告訴自己,以後得要讓他那妻省心些。現下多了個陳素,以後還有孩子、身為正夫,他理當幫著他的妻,照拂這一家子。怎麼好再讓那人掛心?
這一切,都是他自己願意的。他告訴自己,怨不得誰,更怨不到那人……更何況,選了陳素,也確是因為他的私心。
歛下眉眼,他靜靜地,向佛陀求祂的慈悲,祂的渡解。
◎
陳素……很像他。
不是那種在眉眼輪廓上的相似。而是陳素……讓他想起了自己的過往。
那樣的舉目四顧、茫然無依,他已經是太熟悉了。他也明白,自己的要求實在是太為難人。他是覷準了陳素只有這條活路,否則,就得如同自己當年一般。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椋鹧郏卦谛闹姓b唸著。卻也在此時,一陣腳步聲響,打散了他的心神。
他睁开眼,便看见他的妻。
◎
「妳……」
怔怔地,他看着他的妻。心中像是翻倒了五味瓶,什么味儿都有。
拾阶而上。他的妻走到窗前,与他对视。
然后,他那妻便皱了皱眉。
「这夜深露重的,怎么不寻人给你烧盆火?」
褪下了自己身上了厚绒披风,给他披了上。他低下头,感觉着肩上、瞬间沉下的重量,嗅闻着那美好的女儿馨香。
他有些着恼。着恼自己,居然还有些窃喜……这怎么行?他告诉自己,这都是他愿意,也是他该做的。
为了她。
只要是为了她,他什么都做。他什么……都能做。
◎
他的妻离开窗边,开门。然后,走到他的身后。
「这么冰凉……」
执起了他的手,他的妻说得心疼。
「回去吧。」
他低声地说,连头也不敢回。郡王挑了挑眉。
「回?回哪儿去?」
「回新郎君那儿……那是个可怜孩子,别辜负了人家。」
看着她那夫君,极力闪避着她的一双眼。饶是郡王来时,多少是带着些怒气的。此时,却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就这么大方,嗯?」
「都不晓得人家有多难受。就给你这么让来让去的……」
「我回去一看,差点没从府里逃出来。你们一个个都瞒得我苦啊,非得要逼着我跟那小娃儿洞房不成?」
这算什么?她堂堂个郡王君,给皇帝拖在宫里,回府便是处处结彩、梁角挂灯,好一片喜庆颜色。要唤过管家来问,却是府里有头有脸的体面奴仆都到了,齐齐向她贺喜。问贺得什么?说是贺她纳小爷。问王君哪儿去了?说是留宫听法,也为她与小爷求福。
现在想起来,她还是一阵龇牙咧嘴。求福?求个什么福?能与她的小玉儿平平安安地厮守,这便是福了。还求个什么啊?
「怎么净说些傻话?」
伸出手,她的夫君,却只是那般温柔地对她笑着。
「堂堂的女儿家,怎么尽闹些儿女情长?妳放心,我不喝醋。」
「可我喝。」
她抱着他,先是叹下一口气,然后。便瘪了嘴。
◎
「小玉儿……我难受。」
埋在夫君的肩窝当中。郡王心里恨恨的,几乎是想把小舒那妮子咬成个十二三块。
因为那小舒,这回可真是说得一丝不爽、一点没错。
◎
『要是有个人能怨着,那总是痛快许多不是?』
◎
「怎么了?要不要紧?」
有些慌了手脚。舒玉赶忙想要回过头,却是让自己的妻给按了住。
「别……你听我说。」
「我啊,可真是很难受的……」
◎
她明白,她的小玉儿,其实比谁都要坚强。
她或许横、或许霸道、或许还有些骄气,但她那小玉儿才不在乎这些。
他纵容她横、迁就她霸道、宠着她骄气。她那小玉儿总说,女儿志在四方。但无论她到了哪里,回过头,却总是能够看见他。
但就一点。
收紧了手臂,郡王比谁清楚。她现下,是寻着小玉儿的软肋敲。
因为她的小玉儿、总是一门心思地,想要护着她。
◎
「你个没心肝的小玉儿……把我当成个什么呢?」
「你是怪我没法子保护你?恼我也罢、气我也成。总之是我不好,没法子给你遮风避雨。」
「可你别扔下我……」
「别把我……扔给那个陈素啊……」
◎
然而,舒玉却也只能苦笑。
◎
──他向来都清楚,外头的人是怎么看他。
男子声名易得,女子志业难成。最后最后的那一晚,娘是这么对他说的。
抹了脖子是名声、投缳仰药也是名声。但人死有轻如鸿毛,有重于泰山。如果他现下就随他们去了,也不过是有如鸿毛。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几个叩首以后,便起身离去。临行前,爹的那声哭喊,也还在他的耳边回荡、不去。
──对那时的他来说,那就是他的一切。凤鸣楼下的那一刀,是他给自己的解脱。也是,成全他那妹……他那娘亲,最后的那句嘱托。
杀身成仁、杀身全节。在那一剎那,他是有些恍惚的。
这一刀下去,原来便能成全那么多……这可真是……值,不是?
然而,她却出现了。
◎
就同他那守了望门寡,最后杀身殉妻的祖叔叔。就同前头无数个「舒贵君」,他们全的,不仅是一身之义。更是一族、一家在外头的志业声名。
◎
然而,如今,他为他的妻子所做的,却已是再不关此间种种。
他只是爱她,只是想要爱她。他说不出口、也说不明白。但如果能够,要他掏心挖肺也成、割肉剔骨也罢。
他能够为他那妻生,也能为他那妻死。
他想把他能给的一切,都给她。
◎
只是,身为一名男子,他能够给的,原本就是少之又少。如今更是……连要给她生个孩儿,也同样不可得。
但他是绝对不要他那妻,有任何憾恨。
◎
「陈素也是个好男子……」
他低低地,劝着他那妻子。
「去吧,真的。我不要紧……也不会怪妳的……」
「妳……总得要个孩子啊……」
「就不要孩子!」
拧紧了眉,郡王也同样是低吼了声,字字斩钉截铁。
「你不给,我宁愿不要!」
「……可妳明知晓……」
心下一阵酸楚……舒玉没有抬起头。他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摩娑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泪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而后,是接连成串。
「我有……多么想……」
「你没有。」
温柔地,抚去了她那夫君、手背上的一片湿透……然而,郡王的嘴上,却不见丝毫和缓。
「你根本不愿意,所以才会把我扔给那个陈素。」
「我没……」瞬时白了脸,舒玉随即便想要转过身解释。但他那妻子,手上却是下了死劲。
「你才会连为我试一试……都不愿意。」
「我没有!」
低喊了一声,舒玉浑身颤抖,眼泪更是流得又急又凶。饶是郡王打定了主意,非得硬下心肠一回,也只得丢兵卸甲。
「好玉儿……莫哭了,我都快心疼死了……」
松下了手上的力道,郡王先是轻轻地拢着她那夫君,接着,便是一连串的温声软语。但舒玉已是痛极,只懂得怔怔地,看向前方,泪流满面。
叹下一口气,郡王只得轻轻地扯过舒玉来。寻着了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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