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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第2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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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曾经和邓名大闹昆明的十七骑之一,姜楠的资历在明军中算是相当的老,理所当然地拥有常备军上尉军衔。渡江之后,邓名带着主力从南方逼近扬州,而姜楠部属于右翼的偏师,会在主力威胁扬州的时候沿运河北上,向高邮湖方向前进,确保主力的侧翼安全。与姜楠距离不远的背后,还有武保平的兵马,后者比姜楠的资历还要老一些,是万县之战邓名身边的卫士之一。

沿着运河前进的时候,姜楠就像找一些漕工来给明军拉纤,以节省明军的体力,邓名还拨给他一些银子,以便用来支付报酬。但漕工都逃得无影无踪,让姜楠找不到大量可以利用的人力。

清廷的河道官兵一触即溃,见到明军后不是逃走就是抱头投降,渡江以来遇到的最猛烈抵抗居然是一些漕工带来的。对此姜楠十分不解,战前会议上有熟悉江北的浙江军官做过讲解,说这些漕工一向是墙头草,自古以来就是为统治运河的强权服务,而不会介入到争霸战争中去——就类似曲阜的衍圣公、圣裔孔府,明朝时对崇祯忠心耿耿,李自成进京立刻上劝进表,满清入关后马上剃头。

击溃了两批漕工的抵抗后,姜楠抓到了一批俘虏,面对这些明显是老百姓的战俘,姜楠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按照邓名那条战俘政策对待他们。最后姜楠就下令把这些俘虏组织起来,给明军的船只拉纤。

“上尉,前方有敌兵挡住去路。”

一个眼尖的卫兵指着前方,大声对姜楠报告道。

“唔。”姜楠看着那些前方黑压压的人头,陷入了沉思。

前方的运河上拦着一些木排、竹筏,它们被人用铁链拴起来,想阻止明军继续在运河上行驶,障碍物的两旁还有一些人拿着棍棒守卫着铁链的固定点。

“又是漕工吗?清兵给了他们什么好处,会让他们这样拼命?”江南观察了一下那些敌军的军容,看上去两岸各有百来个漕工在守卫防线,他们没有盔甲,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精良武器。

姜楠这支分队有五百人,其中二百人拥有盔甲,其他人也有钢刀,甚至还有一个弓箭。没有必要为这些敌人耽误太多的时间,姜楠命令船只继续前进,驶进拦河工事,然后把大批的甲兵放上西岸,去驱逐那些岸边的敌人。

但明军士兵靠近自己后,守卫的漕工突然一声大喊,纷纷逃离岗位,向不远处的一片民居逃去。

“不用追击。”姜楠对攻击这些漕工毫无兴趣,传令士兵解开铁链便是,然后去驱逐另外一边的敌人。

正在明军解铁链的时候,突然西面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梆子响,接着姜楠就看到大批的漕工从不远处的民房后冲出,呐喊着向岸边的明军冲过来。

这批漕工有上千人之多,指挥他们的漕头爬上屋顶,观察着战局。两边的运河民居为漕工提供了很好的隐蔽,集结在这里的战斗漕工超过两千,分属于好五个漕头,平均部署在两岸。

上千人从房屋后涌出,呐喊着冲向岸边的气势非常惊人,根据漕头们的经验,这种突然袭击更能沉重地打击敌人的士气,很多时候即便本方人少,依靠着突如其来的冲锋就能吓得敌人落荒而逃,从而一举奠定胜局。

“原来还有埋伏,刚才他们是想把我们引到房屋后面去伏击吗?”大批敌人突然冲出来的气势也吓了姜楠一跳,他看着源源不断从房屋后杀出来的漕工,也不知道敌军到底有多少人,立刻命令船上的弓箭手向右侧集结,准备掩护地面上的士兵和纤夫们。

一部分漕工拿着扁担,还有一部分拿着木制的长矛,吼叫着向岸边发起猛冲,一百多名明军甲兵并没有落荒而逃,或是想漕头们想像的那样跳入水中游向自己的船只,而是在军官的指挥下,肩并肩结成紧密的战斗队形,做好了迎接冲锋的准备。

在西岸的梆子响起没有多久后,东岸的民房后也响起了急促如雨的梆子声,大批的漕工也争先恐后地从房子后杀出来,向运河这边狂奔而来。

“原来这边也有。”姜楠又吃了一惊,他立刻转身看向另外一侧,观察敌人的数目和阵型:“为什么他们不把全部的人都集中在一边,而要分在两岸?”

西岸发起冲锋的漕工一个个都感到热血沸腾,这种大规模群殴有不少人也曾见识过,冲在前头的还有不少都是漕头的打手,更是江湖经验丰富。身边每一个同伴都在大声呐喊,都在奋力向前冲去,身处队形中的每一个都感到和周围的同伴溶成了一个整体,上千人化作一股无坚不摧的洪流,好像可以一直冲到天边。

可冲了一会儿后,队伍却停止了下来,被挤在后面的漕工一腔热情无处发泄,只能推搡着前面的同伴,发出更大的喊杀声。人挤着人,前后左右都满满的动弹不得,被困在人群中的漕工只能继续大声喊杀,或是用力把手中的石头向天空上投出去,越过同伴的头顶指望砸到河边的敌人。

无论如何用力的推搡,队伍始终无法再向前前进一步,队伍后排的漕工虽然没有参加战斗,但用力的推挤中,也耗费了不少的气力。他们的喊声渐渐的低沉了下来,脸上也开始露出了疲态。这时,后排的漕工感到手臂上传来方向的巨大推力,整个队伍似乎正开始倒退,前面的人正在倒退回来。

大批的漕工拥挤成团,互相咒骂着推挤,前方的想倒退,后面的想前进……郑尧君是姜楠坐船上的一个射手,他一开始奉命向西安的敌军射击,岸上的明军甲兵聚成了一个圆圈,保持只有三、四十人对敌的长度——如果不是为了保护俘虏来的纤夫,明军的圆阵还可以更小一些,双层的明军防线后是抱头蹲地的纤夫。

敌军在岸边形成一个弧阵,郑尧君可以看到一群漕工直接冲到岸边,攻打明军圆阵的最边缘。几个冲在最前的强壮漕工被先后刺倒在地,抱着扁担倒在自己的血泊中,跟在他们背后的敌人见状停下了脚步,挥舞着手中的棍棒,向明军的甲兵发出大声的吆喝。

前排的明军和后排交换了位置,当退下来的明军士兵得到喘一口气的休息时间时,换到前面的明军听着背后开始敲响的鼓声,缓缓地挺起长枪向前踏上两步。

停在安全距离向明军吆喝的漕工见状立刻尝试后退,和背后的同伴推搡叫嚷起来。

明军又缓缓走上前两步,郑尧君看到不少漕工用力地把手中的扁担和棍子向明军掷过来,在他们的铁甲上发出叮咚之声,然后就掉头挤到同伴群中。

这时郑尧君接到命令,从船的左侧转到右侧,在岸的这一边,大批漕工毫无阻碍地冲到岸边,向河面上的明军投掷石块。

¥文¥虽然没有看到弓箭,船边的明军仍竖起盾牌,一丝不苟地保护着船只。

¥人¥石头如冰雹一般地飞过来,举盾的明军藏在掩护后,把手中的盾牌竖得笔直。

¥书¥郑尧君走到一个盾牌手背后,从空隙间瞄准了岸上的一个大汉……射击,然后退后给弓弦上弦,再次走到盾牌后。

¥屋¥看到一个人正在点燃手中的火把,即使是这种简陋的火攻装备,在漕工中也是非常罕见的,因此这个敌人也很显眼。郑尧君马上瞄准了这个敌人,不过在他射击前,另外一支明军的羽箭已经击中了他——若是对方是正规军,那这个敌人不会受到多大关注,因为普通的火把威胁很低,就算能命中船只也未必能引火,就算能引火会被一脚踩灭,正常情况下明军射手肯定会优先攻击对方的军官、火铳兵、弓箭手、投油手、甚至是投枪兵,但在今天的交战中,这个漕工才挤到岸边就被好几个明军射手盯上了。

西岸的明军已经向前挺进了十几步,进攻者扔下了遍地的扁担和棍棒,四散逃回他们的进攻出发地。

而东岸的漕工也开始逃跑,运河岸边横七竖八倒着几十具尸体,但发现敌军开始撤退后,姜楠立刻下令停止射击:“弓箭很贵的。”

解除了障碍物后,明军的船只继续前进,前方的惨败让后面漕头惊恐不已,明军没有遇到继续从隐蔽处冲出来决战的敌人,但偶尔会有石头从不远的民房后飞出。

有些纤夫被石头砸得头破血流,这些石块对顶盔贯甲的明军倒是没有什么威胁,不过有一个明军被狠狠地掷中头盔,砸得头破血流。

受伤的明军马上抽出武器,和两个同伴向那间茅屋冲过去,但披甲的明军士兵冲到时,他们只看到一个人影飞也似地从屋后逃走了。

但明军士兵踢开房门冲进屋后,只看到跪在地上的漕工一家,这个漕工把老婆、孩子掩护在背后,跪在地上朝明军痛哭流涕,他只是一个贫苦的漕工,好几代都在运河旁被漕头压榨。所有的财产就是这一件祖传的茅棚,因为靠运河近还能向过往的客商做点小买卖,得以讨老婆、安顿家人。

据这个漕工声称,刚才向明军投掷石头的是附近一个漕头的打手,他根本不敢拒绝那个凶恶的家伙的要求。

鲜血从额头上的伤口淌出来,顺着脸颊流到下巴上,怒不可遏的明军士兵一脚踹倒了漕工,因为无处发泄,他临走前砸了茅棚里的两个瓦罐。

又前进了里许,类似的情况又发生了几次,那些纤夫俘虏也就罢了,看到几个手下被砸得鼻青脸肿,姜楠也感到怒火中烧。

“这些漕工当真不识好歹,竟然对抗官兵。”如果姜楠手中有大量的士兵,那也没有什么关系,但他手中只有五百士兵,而且还奉命向北扫荡清廷的河道官兵,显然无法报复这些讨厌的漕头。

运河两岸有不少这种靠近河面的房屋,兵力有限的姜楠肯定无法一一控制,而且他也不愿意让手下逐个检查这些房屋,万一对方又在某个地区埋伏了大批打手的话,那就会给搜索小分队造成严重威胁。

运河两岸上是给明军拉纤的俘虏,为了防备他们逃跑或是被突然冲出的敌军驱散,更外侧也一定要部署少量的甲兵掩护,因此明军好像必须要忍受这种搔扰。

“现在只是石块而已,要是有清军的河道兵,在这些房屋里藏了火铳和羽箭,那又该如何是好?”事先邓名交代过,一定不要搔扰运河两岸的百姓,不过现在这些漕工的行为和邓名猜测的不同,表现出了对明军的敌意,姜楠认为似乎不应该继续把他们看成无害的百姓了。

看到前方又有一片距离运河河面不远的民居,姜楠望了望那些在岸上的掩护部队,觉得自己的首要义务是保证同袍的安全。

“点火,”姜楠决心已定,给出了新的命令:“把所有距离运河不足五十步的房子都烧掉。”

第五十六节 蛊惑

虽然和邓名事先的交代有出入,但姜楠认为自己的命令并没有违反统帅的一贯做法,他被文安之从奉节军中挑出来跟随邓名后,就发现长官虽然不无缘无故地扰民,但若是关系军队安危的话,也不会手软。比如邓名一贯不攻打无法固守的城市,以免给清军报复的借口,但在九江听说有江西水师驻守时,就毫不犹豫地进行打击。

“无论是漕工还是漕头,他们的家人都不能受到伤害,抢x劫和杀人都要抵罪。”姜楠只是想保证明军安全,担心这个命令会导致士兵失控,所以特别嘱咐道:“若敢伤及人命,莫怪军法无情。”

在命令手下清除那些敌人可能予以利用的隐蔽所时,姜楠也将自己的命令和考虑向后传递。紧随其后的是武保平的部队,见到前面突然火起时武保平大吃一惊,以为前方发生激烈战斗,催促船只加快速度追上前军,但很快就有前方的使者赶到,向武保平汇报了姜楠的行动。

“原来如此。”听说不是遭遇敌军有生力量后,武保平提起来的一颗心也放下了,和姜楠一样,武保平也受到了一些搔扰,损失和前军差不多,大概有十个左右甲兵被砸起了包。武保平身边有几个常备军的军官,他们大多是张煌言的浙军出身,若是放在从前,姜楠的命令或许会让他们非常不满,因为和张煌言的教诲有很大不同。

不过这一年来他们跟着邓名南征北战,经历过的战争比以前在舟山的几年军旅生活加起来还多,这些军官就算没杀过人,也见过战场的残酷。

“上尉,我们也应该采用同样的对策。”武辰明对他的本家长官建议道,在别的军队中,被俘是一件很耻辱的事,但在邓名军中却完全不同,与李国英的那一战后,武辰明因为他在被俘前后的英勇表现得到邓名亲口嘉奖,在裁军时也被挽留在常备军中。上次的死里逃生让武辰明认为战争就是你死我活,仁慈只能是对自己人讲,就像邓名对待他一样。上次为了全军的安全,武辰明连自己的姓命都打算牺牲,现在他觉得为了部队的安全,摧毁这些可能被清军利用的民居是一件很合理的事,尤其其中的住户还表现出了对明军的敌意:“如果鞑子在这些房屋里藏一门大炮,就可能杀害我军众多官兵,现在没有未必以后不会拖来一门,而且后军看我们顺利通过后,也会放松警惕。”

“嗯。”武保平思索了一番,见周围的几个浙江军官也没有反对意见,就下令采用和前军相同的策略:“传令下去,给居民一点时间让他们带走最值钱的物什。”

“绝对不许伤害人命!”在传令兵离去前,武保平再次强调道。

下达完命令后,武保平命令使者继续向后赶,把这些情况向中军报告。

……

邓名得到报告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此时他正指挥着主力从南面逼近扬州。

在挺进的时候,邓名率领的主力同样遭到了一些漕工的抵抗,面对人数众多,还拥有骑兵部队的邓名直属,这些漕工的抵抗显得更加不堪一击。

并不是每个漕头都像董笑野那样倾其所有组织抵抗的,再说上万两银子也不是每个漕头都拿的出来的,有些漕头甚至克扣了一部分总督衙门给的军费,带着更多的乌合之众来与明军对垒。

数千漕工组成的部队虽然看着不少,但战斗力与河道官兵也差不多,明军小部队的一次冲锋就能把他们打散,在向扬州前进的路上,除了一大批漕工外,邓名还俘虏了三个漕头。

这些俘虏邓名下令就地遣散,不给他们任何遣散费:“他们没有穿清军的号衣,不能算俘虏,我不能给遣散费。”

若是战斗力相同,当然是不穿军服的敌人比穿军服的敌人更危险,穿己方军服的敌人比不穿军服的敌人更危险。这个道理浅显易懂,而且有邓名火烧昆明这个现成的例子,他的部下理解起来都没有丝毫困难。

因此对于邓名曾经给军官们下过很明确的命令,若是敌人被俘时穿着清廷的号衣,那就给予人道主义对待;而如果对方不穿军服那显然是存着打明军一个措手不及的心思,明军也不必对这些敌人客气;若是发现穿着明军军服的敌人,更是一定要处死。

当时任堂还笑称,善于乔装打扮的邓名定下这种政策,简直就是在责备自己以往的行为,而邓名答道:“若是我在昆明被识破,你以为吴三桂会放我一条活路吗?”

这次与明军对垒的漕工武装,正是邓名口中更危险的敌人,不过他并没有严厉处置这些俘虏的打算,因为对方对明军没有形成什么威胁;而且通过对漕头的审问,邓名觉得他们被清廷利用的成份居大,所以就宽大为怀一概释放了。

听到武保平、姜楠等人的报告后,邓名只是摇头:“漕工持械对抗我军,自然是敌军无疑,但河岸两侧的百姓并不一定都是敌人,因为十几个士兵被石头丢中,就放火烧了上千民居,似乎有些反应过度了。”

“可是,”拍回来的使者替右翼的几位上尉争辩道:“提督明鉴,说不定这是清军的试探,若是我们掉以轻心他们就会把战兵、弓箭手、甚至大炮派到这些民房中,对我军发动袭击。”

邓名也知道右翼的部队兵力稀少,若是侧翼和后路上有成片阻挡他们视野、可供大量清军隐蔽的民居的话,他们会心中不安。若是明军兵力充足,可以派出足够的哨探组成警戒线,或许姜楠他们还不会如此行事,但现在他们兵力不足所以只有把房子都一烧了之才能安心。

“所以我没有说他们做的不对,不过他们或许能有更好的办法。”

在这个时代,大概只有张煌言的军队称得上是仁义之师,在军队和百姓的利益冲突中,张煌言坚定不移地站在百姓而不是他的军队一边,上次邓名听说过的因为几分银子就杀军士一事就是很典型的例子。即使舟山军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张煌言也从来不允许手下掠夺沿海百姓,不强买强卖——即使是军纪较好的虁东军,拉丁征粮也是难以避免的。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张煌言的实力一直相当有限,追随张煌言的也大都是真正的志士。不过就算是志士,也希望获得更好一些的对待,邓名在池州赦免那个士兵一事就让浙兵很满意;尽管邓名军中大半是以前的浙兵,但对他优先保护军队利益一事也毫无抵触情绪——就连任堂,在军队中呆久了之后,也变得和在舟山时完全不同,自然而然地开始从军人的角度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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