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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狐歌(完结)-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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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围在桌子边的掌柜与伙计们看见大总管过来,纷纷为他让路。

    “就因为有留下名号,我才问你,‘云扬号’的小总管给你送这一百个又零半个的烧饼,是怎么一回事?”

    “是她亲自送过来的?”藏澈掀开食笼的盖子,以竹编的盖子本来就透气,为烧饼铺底的粗棉布保温也能让热气充分透散出来,是以,当他掀开棉布的时候,烧饼仍旧热着,却没有闷住一丝毫的湿气,一个个仍旧表面干爽酥脆,就只有被掰开的那半个略干冷了些。

    以竹篮裹粗布装饼过来,真想不到那个说话做事都是大刺剌的姑娘,有这一副好细腻的心思。

    “不是。”桑梓摇头,语气轻淡,“送饼过来的人是火熟行做饼的老板,他说订饼的客人只交代把饼送过来,报上小总管的名号,你就会知道缘由,说这半个是还你的本金,一百个是利水,这是什么交易买卖?这本金和利水之间的数目悬殊会不会太大了些?”

    闻言,藏澈忍不住大笑,想元润玉说过要与他两不相欠,却不料她不只还本金之后,还把利水加得那么足,光这一百个烧饼,足以看得出来她想与他撇得一干二净的力道。

    他的目光落在最上头的那半个烧饼,想也知道这半个是元润玉亲手掰开的,他探手取起半个烧饼,光想到她掰开这饼时,肯定是对他一脸鄙夷恼恨的模样,他就忍不住笑得更加开怀。

 第16页

    在他身旁的众人,包括桑梓,对于他笑得如此开心,都有些愣了,不过就半个饼,值得他如此畅快?!

    “我就要这半个,剩下的,你们分了吃,别给我留了。”说完,藏澈也不加解释,就拿着半个烧饼回到后院去,一直到修长的身影消没在穿堂之后,都仍旧可以听见他的笑声。

    众人面面相觑,其中,桑梓面上声色不动,心底却有些讶然,正因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哥儿们,才知道藏澈从来里外都分得很清楚,对于外人,他未曾见过这位兄弟对谁显过真性情。

    甚至于有些生意场上的相与,与藏澈交手数年,会面过无数次,却也不知道这个人笑深时,左唇畔会有一颗带着些稚气的梨涡,因为这人在人前,从来都不会笑得真心诚意,而能够逗他笑得如此欢畅的人,这天底下,除了一个苏小胖,只怕这元润玉是第二个。

    藏澈的反应教桑梓不住心想:若说,苏小胖是多年的好兄弟,那么,那个元润玉,对瑶官而言,又代表了什么呢?

    在让人送那一百又零半个烧饼去‘京盛堂’之后,元润玉觉得自己应该要离藏澈越远越好,因为,她总觉得自己似乎被那男人挑起了某种程度的劣根性,竟然也跟着他一起小心眼起来。

    不不不!她不能说他小心眼,不然又会被他说她在腹诽他……

    元润玉思绪一顿,想自己干嘛没事在意起他的看法!

    可是,她真的觉得自从遇到藏澈之后,受到他不少影响,做了不少蠢事,更别说,她还故意掰开了半个饼当本金还他,这种幼稚到极点的举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是在挑衅……

    不成,以后真的看到他就要躲远些,虽然,她骨子里是想看到藏澈在收到她送的饼之后,是什么样的反应?!

    无论如何,与他之间,是不相欠了!元润玉深深地感到自个儿好不争气,竟然因为这个结论而感到有点高兴得意。

    春日夜晚,还带着些许寒意,元润玉坐在蘸堂阶前,就着厅内明亮的灯火,仰起娇颜,望着高高挂在天边的一弯上弦月,双手揪紧袄子,呼出的气息些许化成了白雾。

    在她的记忆中,金陵的春天比京城来得暖,但这次回来,发现只是白日里暖些,夜里还是寒凉如水,她将双手收在袄子宽大的对袖之中,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畏寒的小老头,没有人知道她收在左袖里的右手,从袖袋里掏出一把黄铜钥匙,紧紧地搂握在手里。

    她紧紧地握着钥匙,就连钥匙的刻痕陷痛了手心,她也没稍微放开手的力道,因为比起心里思念的痛,手掌心的那点疼,根本就不算什么。

    爹,玉儿可以吗?已经可以了吗?我不知道,爹,都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已经可以了吧!

    元润玉凝视着那一弯弦月,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反覆地问,可是,直到她眼里都已经泛上了泪水,朦胧了月光,心里仍旧空落落的,没有人能来给她答案,一如明月沉默不会开口说话。

    “玉儿。”问惊鸿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身后,笑唤她道。

    听见他的唤声,元润玉眨去了泪光,转头注视弯身坐到她身边的问惊鸿时,已经与寻常无异,只是有些不太高兴,撇唇道:“你还是不肯说与雷家小姐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问惊鸿没想到逃了两天,她开门见山问的还是那个雷疯子,他深吸了口气,又叹了出来,无奈道:“我说没事,你相信吗?”

    “不信。”她摇头。

    “那就别信,玉儿,但我是真的不想提起她,如果可以,我真不想再记起她这个人。”问惊鸿掩面,颇有不堪回首的往事就让它彻底过去的意思。

    “你怕她?”

    “从小到大,你见我怕过谁?”

    “夫人?”

    听她哪壶不开偏提那壶,问惊鸿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只是琥珀色的瞳眸深处,却是没有半点怒意,脸色只绷了一下子,便失笑道:“对,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怕我娘,因为,从小到大,她没有一天不想办法整治我,身为她的好儿子,我当然希望她成功,可是,如果说承认她成功了,是不是我也同时就承认自己被她给治得妥妥贴贴,乖巧听话?”

    他一脸既无奈又不甘心的表情,把元润玉逗笑了,她悄悄地把铜钥搁回袖袋里,伸出手拍拍他的后脑袋,就像她小时候每次安慰做错事情被骂的小少爷一样,虽然小少爷总是一脸不需要任何人安慰的倔强表情,可是,当她伸手时,他也从来没躲开,会乖乖接受她的慰问。

    “你还是你,鸿儿,不是听话,是懂事了,这两年,夫人不止一次透露过她想好好休息的意思,那天,我听东家在对凤姨婆说话,东家说,夫人天性聪敏多思,难免偶有心力交瘁之感,但是,只要她还掌事一天,就不可能好好放松自己,让自己什么事情都不想的过好日子,所以,希望你能快点熟悉接手掌理的事务,让夫人能够放心把掌事之权交给你,我想,这些你也是知道的,所以,这两年才会想要努力,好为夫人分忧,是不?”

    问惊鸿也不否认,只是笑着耸了耸肩。

    “我还不够好,不及我娘。”

    “夫人说你容易得意忘形,所以不在你面前夸你,但是,她总是对我说,你做得比她料想得好太多,鸿儿,那件事……”元润玉忽然顿了一顿,像是难以启齿般,嗫嚅了几声,才又道:“夫人向你提过吗?”

    “……你是说,我娘希望我们能够在今年秋天之前订亲,明年春天成亲的事情吗?我无所谓。”好半晌,问惊鸿才笑着耸耸肩头,转头敛目,看着元润玉在月光之下,白净里透着些粉嫩的脸蛋,“玉儿呢?对于我娘心里的盘算,你可是真心乐意,或者,只是存着报恩的心思呢?”

    “我没想过,鸿儿,我只是觉得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再多的……我没想过,鸿儿,我不瞒你,我是真的没想过。”在说这些话的同时,元润玉揪紧衣袖,就怕自己的回答,让问惊鸿失望了。

    问惊鸿看出她的心思,扬唇笑道:“玉儿,我们都一样,顺其自然吧!先不说我是否喜欢你,你知道,我娘为什么会喜欢你吗?”

    “夫人略说过一些,但我不是很懂,在‘宸虎园’里,我的办事能力不是最强的,却忝居总管之位,说到底,是夫人太厚爱我了。”

    “我娘确实很疼你,这一点,连我这个儿子都要吃醋,小时候我也不懂,为什么你就是能讨我娘喜欢?我曾经有一度因此讨厌你,你知道吗?”

    “我知道,当然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讨厌,怎么可能一直、一直、一直欺负我,还差点把我骗去卖了?”虽然事隔多年,想到自己差点被这个人卖给转仲的牙人,她还是有点恼恨,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还好没卖成,要不,明年我娶谁当娘子?”问惊鸿嘻皮笑脸,一句话把她说得脸儿通红,好让她别再追究下去,然后赶紧把话题转正回来,“言归正传,玉儿,那天,娘与我提起亲事时,也顺道与我闲话了几句,我们说起你,玉儿,娘说你有一点肖似她,但没说得太明白,我问她是不是因为你们都是孤儿,她说不是,后来她没说明白,我也想不透,因为,在我眼里看来,你与娘是南辕北辙,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玉儿,你说说,你觉得自己有哪一点像我娘?”

    元润玉被他的问题给问傻了,摇摇头,“如果,你问的是我与夫人哪里不同,我说不定能说上一百个答案。”

    “所以说,你们真是南辕北辙,截然不同吧!”问惊鸿笑着说,只是他心里却也知道,他娘说话,从来都是有所本,只是旁人难以参透罢了!

    “不过,玉儿,别再说自己不好,你的努力,大家有目共睹,这些年来,对于一些饮食宜忌,以及一些规矩人情,该拿捏的分寸,你背得比谁都熟,做得又好,娘说,这一点,就连以前的她都不及你,你的个性,就是不允许自己在哪方面出差错,如果说我喜欢你哪一点,大概就是喜欢你很认真要把事情做好的一股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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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股脑热,不是称赞人的话,笨鸿儿。”元润玉睨他,心里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个人总有办法让她想他其实是个聪明人时,忽然又让她觉得自己是在跟一个笨蛋说话。

    “哈哈……”虽被说笨,问惊鸿却是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娘希望我们成亲,是希望你能一直留在我身边,娘曾经对我说过,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能够控制自己的步伐的力量,走到了就要不能挽回的悬崖边,她唯一笃定的人,就只有你,敢伸手拉我回头,因为你可以不计自己的得失,不怕惹怒我,敢于对我说实话,就像当年将我从发了疯的马蹄之下,从鬼门关前给抢救回来一样,她希望你能够在临危时,能再救我一次……玉儿,有些事,不必娘说,我自己心里也有数,往后,在我身边,能够真心待我的人,只会越来越少,而衡量我能给他们多少好处的人,只会更多,这些人,就会说好话,他们不会希望我清醒,因为,唯有我越糊涂,他们就能从我这里得到越多利益。”

    看着问惊鸿笑着说出这些话,元润玉心里不住的心疼,最后只是握住他一只修长手掌,很肯定地说道:“鸿儿,我在。”

    问惊鸿敛眸笑视她握住自己的柔荑,明明是一只小到只能握住他半只大掌的手,却总是能教他莫名地感到安心,小时候,他没少欺负过这个姐姐,只是,她却从来也没大呼小叫,有时候明明知道被骗了,也会默默地为他收拾善后,只有那一次,被他差点骗去卖给牙人,她气哭了,一句话没说,却是手脚不停地打他踢他。

    最后,她蹲在地上,蜷成一团大哭起来,那个时候,他全身上下没一处没被她揍过踢过,全身都痛,却还是忍不住走到她的身边,蹲下来,小心地伸手碰她的背,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害怕到极点时,竟然可以抖得那么厉害,触手冰凉凉的,就像是浸在冷水里一样。

    那一刻,他想对她说,他没认真想过要把她卖掉,他与那个牙人说好,付了那人一点银子,说好一切只是演戏,就只是想要吓吓她而已。

    人家常说天性冷情,说的或许就是像他这种人。

    从小,他对人性就看得透澈,再加上聪明敏学,所以凡人凡事,他总是带着三分佣懒在应付,从来也没挂在心上,但是那一刻,他终于知道对一个人舍不得的时候,心口会疼痛。

    从此,他再也没舍得欺负过元润玉,也甚少再欺负身边的人,渐渐的,他惹祸的次数也就少了许多。

    那时候,他也才认知到,他与他娘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因为,后来他才知道,他娘明明早就从一些蛛丝马迹,猜到他要对元润玉做出恶劣的戏弄,平日里,口口声声说心疼这丫头,却忍心没有阻止,就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得到教训,这份狠心,教他望尘莫及。

    但在他长大之后,心性越明,就越能领悟他娘的苦心,他娘就是因为太清楚他们母子是同一个德性,才更要忍心让他学到教训,但也因为对元润玉心怀一份愧对,所以更是疼惜得宛如亲生母女。

    问惊鸿看着她抬头仰望月亮,也跟着起抬头看着天边的那一弯弦月,半晌,听她略带着些迟疑的语气开口道:“鸿儿,有些事,在我们小时候,我说过等我们长大了,我会找机会告诉你,或许,这一次正是好时机,那个地方,就在金陵,我想带你去看看,然后,把当年没对你说的实话,统统告诉你,等这次‘浣丝阁’的事办完之后,我们就去吧!”

    第5章(1)

    “不止一个儿子?”

    对于这个结果发展,藏澈的语气里掩不住讶异。

    饶是藏澈对‘浣丝阁’一物二卖的事情做过诸多揣测,也料想不到事情的结果竟是如此戏剧性转折。

    他让人去调查何家一门,以及与他们做生意的相与往来状况,就在一切看起来都没有不寻常的时候,却得到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当年何夫人的男胎,并非只有一个何世宗,而是双生子。

    自古以来,双生子被人视为不祥,是因为条件相同的两个儿子,及长之后,无论哪一个人继承家业,就很容易引起另一个人心生不满,进而产生纷争,再加上双生兄弟面目相仿,所以哪怕是将正主杀掉,取而代之,只怕手下的奴才都不会发现主子已经换了人当。

    所以,在皇室之中,若是诞下双生子,通常都是两个皇子在生下的那一刻,就被皇帝颁诏示下,同时失去继承大统之位的权力,如果必定要择其一继位,另一个就必须杀之灭口,以杜绝后患。

    而在普通富户人家,双生子的忌讳虽然不若皇家严格残忍,但是,有些人家会将另一个儿子送走,对外宣称只生下一个儿子,而何家正是这种情况。

    藏澈看着前来回报的探子,虽然起初有一丝讶异,但很快就恢复沉静,坐在书案前,轻抿微笑,听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当年,何夫人在生了两个女儿之后,好不容易才怀上男胎,何家自然是欢欣异常,不过,听说在怀胎五个月的时候,大夫就把出了双脉,何家两老知道之后,到处求神拜佛,就只求媳妇儿肚里的孩子是一对龙凤胎,因为两代之前,何家就曾经闹过孪生兄弟争夺家业,差点家破人亡的坏事,不过,虽然一心祈求是龙凤胎,两老也开始安排后续的事,以防媳妇要是真的生下一对儿子,事到临头不好处理,后来,何夫人果然生下一对双生子,当晚,较晚出生的儿子就被人给抱走,知情的外人只有当初接生的产婆,把出双脉的大夫,还有收养了小儿子的那户人家……”

    探子只字不遗地说起一切经过,原来小儿子透过产婆的安排,送给了她远在南方海上以船为家,专门捕鱼为生的蛋户远亲。

    蛋户在户籍上属于贱民,大多生活飘泊,也备受轻视,不同于良民,就连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都没有,这件事情是何家默许的,就是希望抚养小儿子的人家目不识丁,无法让他受良好教育,让他长大以后就算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分,也没有能力回来争家产。

    只是何家没料到,这个小儿子从小就活泼聪明,又伶俐讨人喜欢,让收养他的蜑户人家把他疼进心坎儿里,拚死拚活,也要挣钱让他去学堂读书识字,想日后或许可以想到办法,给他买个良民身分,让他去参加科举考试,后来确实也如愿为他买到了身分,只是一连考了几次,都是名落孙山。

    接连的考场失利,小儿子灰心丧志,让他的养父母再不忍心瞒他,终于对他说出当年收养他的事实,鼓励他回去认祖归宗,有了何家少爷的身分,即便不能继承家业,好歹出身良好,日后不愁没有出路。

    在探子说完之后,书房里,有片刻的寂静,藏澈与坐在对面官椅上的桑梓相视了一眼,对于自己亲耳所闻,心里都有慨叹。

    “若不是我亲耳所闻……”桑梓摇头苦笑,道:“我真的很难相信,何家竟然可以狠心至此,同样都是亲生骨肉,一个让他当养尊处优的少爷,一个却送去当贱民之子,就是为了完全杜绝他的出头之日,只能说,‘浣丝阁’会有今天,还真的不能说没有一点报应。”

    藏澈也是笑,却是带了一点讽刺与淡漠,“何家的处置确实狠心,不过,那对蜑户夫妻也太过爱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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