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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流堂纪事-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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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格、统一价钱、统一思想、统一意志、统一行动、统一语言。这是一个一锅煮的社会,适者生存。
  所以在香港品评食品,要比评选美女难得多。有一回,一位朋友请客,他请四位女客下厨各表演一个菜。四川太太炒宫保鸡丁,辣的。宁波太太烧鲫鱼,咸的。无锡太太的狮子头,甜的。湖南太太炒油菜,脆的。这位湖南太太是王人美,可惜就只吃到她这一个菜,它当然不是湖南菜。以后我也不曾在别处吃到那么脆的油菜。你说这四个菜怎样评选呢?
  朋友的太太们能烹饪一手美食的太多了,我也只能说这几十年在困苦的日子中运用智慧加手艺变出来的美食。
  张光宇太太的无锡菜在友朋中是非常著名的,她今年八十多岁了,逢年过节仍招儿、女、孙等大吃一顿。
  我吃过宋之的的太太做的红烧蹄膀,真是美味。
  后起之秀有戴浩的太太苏曼意,除烹饪突出外,还加雕上花装饰,她端上菜后便和客人一起吃,使人有亲切感。在不知不觉间,她又进厨房去了。她不当高级厨师而当演员,真是糟蹋人才。
  当今北京朋友的烹饪能手,莫过于画家胡考的太太张敏玉了。她是三十年代上海明星影片公司老板兼导演张石川的女儿。胡考每年只下楼几趟,但他太太几乎每日提菜篮绕北京城一周,为的是使画家每天能吃到青草,以便挤出优质牛奶。浅予、之方、丁聪、我以及许多朋友都为她每天饭桌上的无穷变化钦佩莫名。
  上海工笔画家玄采薇送我一幅大画,倘非每天埋头画桌,恐怕花一年工夫也画不完。我一夸奖,第二年她又送我一幅。几年前和乐小英、龚之方被她请一次家宴,我们对她的烹饪手艺夸奖一番,她又多次约请,害得我两次过沪都不敢让她知道。但那确是不可多得的家宴美味。当然不是朝鲜菜,看来一定是她的夫君老正兴姚小开的传授了。
  香港是藏龙卧虎之地,此等太太烹饪奇才,必然英雄辈出,但大多怀才不露,有的怕麻烦,有的数银纸没空,我亲友中就不少。
  有一位大家所熟知的港姐们叫她宗伯母或妈咪的林静,老宗在世时她烧几碟清淡的小菜,现在似也荒疏了。
  前几年本港有一份大报,出版的第一天刊出一篇访问记,写的是一位贵夫人,不仅漂亮,而且能做一手好菜。当年史东山在拍摄《恒娘》之后,他说:他将再拍一部描写女人:夫人、女佣、妓女三位一体的影片,这就是出得厅堂(夫人),入得厨房(女佣),上得圆床(妓女)。这三者常常被倒置了,变成:在家像夫人,出门像妓女,上床像仆人。
  夫人们做得怎样好吃且不管它。我突然想起郑应时父亲的厨师,那时他住在跑马地,那间厨房足有三百余尺,天花板、墙上挂满火腿、鱼翅、鱼胶,等等。我现在只记得两个非常普通的菜:一、茄子;二、芋泥加燕窝,厨师把它叫做贫富合作。光宇、灵凤、苗子、小丁等都去吃过。
  四川有一个大军阀开一家大酒楼,他并不为赢利,只是叫管事的每天把剩菜倒入大桶送到公馆,他就喜欢吃这东西,叫做“择禄”(音)。
  不幸,我也有此嗜好,但我不是军阀。有一年在新加坡,我和夏衍老人到巴萨吃饭,最后我把剩菜倒在一起准备回锅后作吃粥的菜肴,夏老人口中念叨着:“富贵胎,叫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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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筵
几十年来,我一直以未能尝到姑姑筵为憾。我得先声明一下,与其说是馋涎欲滴,倒不如说是好奇心重。
  这姑姑筵是抗战初期在四川重庆的一种豪华酒席,当时每席定价法币二百元。按那时的物价水平,我试举几个例说明之。
  两毛钱小蜜橘,没带口袋,拿不回去,大约总有四五斤;推前一年在汉口,张发奎和黄琪翔常在一小巷内一家小饭馆吃饭,共二元三角;中国电影制片厂开编导会议,十一个人在市内最大的重庆餐馆吃一桌丰富的饭菜,共六元。包括进门每人一盖碗沱茶,一碗鸡汤面点心;我和几个导演、演员,在一家小饭馆包饭,每月每人饭菜费九元,一人点一菜——坛子肉、干烧鲫鱼、宫保鸡丁……,一大砂锅汤是一只全鸭或全鸡熬的,豆腐脑随便吃;有一个单身汉,被人介绍到一个家庭包吃住,月付法币十四元,除吃饭外,每日发一包红锡包香烟。
  日寇滥炸重庆后,我们包饭的那家小饭馆被炸毁了。恰好郑应时自香港到重庆,他以美食家出名,此时又是小富翁,他的住处附近有防空洞,邀我去同住。每天的“食堂”就在久华源和小洞天,这是重庆两家出名的菜馆。小洞天在大轰炸中毁了,搬到一家大棺材店,原来是平放的一口口棺材,现在都一口口摆上去了,我们便在棺材边上吃饭。就在这种情况下,五六个人每餐所费也不过三四元。
  我所说的几乎都只是提到价钱,但是,不论是大餐馆还是包饭的小饭馆,其味道我可以肯定是以后我在上海、北京以至香港所吃的川菜所不及的。当然,我在香港也只不过吃过两三家,并不能以偏概全,而且菜盘上的装饰以及金碧辉煌的楼堂,那是以前所难以比拟的。
  第二年,我去到仰光,一桌乳猪全席,鱼翅如手掌,鲍鱼全只,燕窝甜品等等,每桌三十二卢比(每卢比等于港币一元二毫)。
  我还得交代姑姑筵的事,究竟菜式中有没有龙肝凤胆,不知道。只听说,食客问侍者要豉油,侍者曰:咸淡早已在厨房安排好了。就是说:豉油欠奉。
  朝代更变,解放了。在十几元一桌烤鸭宴中,北京又出了每桌八十元的谭家菜。不过谭家菜是从八十元逐渐降到五十元、四十元。一九五九年香港一富商吴性栽在北京请客,就请的是四十元一桌。
  烤鸭也曾在“三反五反”中卖两元一只,而且送货上门,烤鸭放在保温箱内,带刀砧上门片皮,还不许给小账。
  不久,一场小小的灾难席卷中国大地,人们要命不要钱,只要出现可以吃的东西,立时抢购一空。有的农村饿死人;有的地方在屋前屋后偷偷种上一些蔬菜瓜果,身上钞票就无处花。据说有一个老农民拿一张五元钞票买五角钱的东西,口中念念有词:拿去用吧,反正我也没啥用。
  酒楼饭馆要有关系才能进得去,物物交换这种共产公社便从那时开始。纸烟店有烟,肉店有肉,酒铺有酒,饭铺有菜,你需要什么,可以以有易无。
  有人在民族宫那个宁静的大餐厅设羊肉宴请客,羊肉来自甘肃,鱼来自青海,花生米成为宴会佳果。
  我曾在华侨大厦楼下的大同酒家——它是从广州分来的,抢购到一勺“浆糊”羊肉,一勺五元,主要是芡粉。
  那时猪肉讲究三或四指膘,即是肥油要一两寸厚。
  往事如烟。如今又在经历一个新的年代。我以上谈的几乎都是民间的吃。这些年来,公家的吃,谁也无法写全,但我想提一条作为插曲:有一个三十人的两天会议,餐餐大宴,佐餐的茅台、大曲不算,光啤酒就饮了七百五十瓶,以至酒气熏在残羹上,喂得肥猪也大醉。
  还是再说民间宴会吧:有客人进门,每人送上包大Kent,上桌,再敬一包555,席终,又一包Kent。有开宴第一道菜,用十元人民币叠成十朵花,每人一朵。有一宴会高峰时,每桌端上一道菜——十只进口手表。有水晶包内藏一只金戒指。有一道汤,汤上漂着十只用美钞折成的小船,每人一只。
  还有什么新奇的菜色么?有!将来一定会有人在一道饺子中藏一彩票,中彩者领回美女一人,小孩拈到,可做妈咪;女的拈到,可做姊妹,男的拈到,可做小老婆。
  一九###年二月二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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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色性也
报刊、电视每天都在谈吃。我也凑个热闹,先谈谈一些风味小吃吧。
  孔子曰:“食色性也。”我用孔老二这句话,只是为了证明连老孔都以食摆在第一位,此文与色无关也。
  所谓“食在广州”,不知典出哪朝哪代;但“食在上海”,想来应在二三十年代之间;“食在四川”在抗战时期;“食在香港”则是近一二十年间事。品种也多,真是万方来朝,包罗万菜,几乎全世界的美食都集中到香港了。至于中国菜,种类更繁。广东的当然仍是最多,有广州、潮州、海南、凤城、梅县、东江等;苏浙有杭、扬、苏、锡、沪;以北京菜招徕的也不少,但我竟连满清王朝老家沈阳,和孔夫子老家山东的菜式也不知道。
  什么是北京菜,我在香港几家老牌京菜馆吃过之后,这回到了北京,朋友们请来请去,都是挂着山东风味的招牌。到北京烤鸭店,一吃,仍是与山东风味何其相似。
  我忽然似有所悟,这所谓北京烤鸭,原来就是山东菜式,北京偌大城市,如果拿不出几样像样的菜,怎能说得过去?因此,山东烤鸭只能入赘北京或者像移民一样,叫做“鲁裔京鸭”。平时在全聚德伴随烤鸭的各种菜式,理所当然的也就成为北京菜了。
  如此看来,山东风味可能历史久远,而孔夫子恐怕早就是一位美食家了。
  至于满清王朝的老家东北沈阳的菜式,只记得,那价格是北京的几倍,当时我们在一个大酒店包伙,是北京两个小灶的价钱,不知吃的是何物。我时常偷偷溜到菜市,买一些松花江的冻白鱼和蟹等到赵慧琛的闺房烹煮(赵是赵景琛之妹,《马路天使》女主角,美食家,居然能在沈阳安居,怪事)。我们离开沈阳入朝鲜前,管理员替马连良准备了一大筐鸡和鸭,他大概被这地方的吃吓怕了。我猜想满清宫廷的美食可能是一些鹿、熊、海狸鼠之类的野味,《红楼梦》史湘云等不是争吃烤鹿肉吗?三年人祸时期孟超等去东北大吃之后,回来还带着熊掌。那回到沈阳去理发,理发师简直就是在拔头发,我问他为什么这样理,他说:“我们这里是重工业城市。”假使我去问食店吃的问题,人家说我们这里是出钢铁的,那怎么吃!
  满清皇朝入主北京之后,从清宫仿膳的宫廷菜谱看来,菜式并没有什么特色,难怪宣统幼年对着满桌菜膳只是摇头,抱着奶妈的大奶却猛吸猛吃。仿膳小吃部的肉末烧饼有一点特色,但按我的口味仍是不如上海的蟹壳黄,也仅是特色而已。烤肉宛(还有烤肉季)、东来顺的涮羊肉算不算北京特产,那也还是有些特色的。还有过去满清王朝大臣五更上朝前早点铺砂锅居,也有特色,我最喜欢吃蒜泥白肉。北京有名的馄饨侯,却比不上四川的抄手。豆汁徐,烘山芋,大饼,也算北京特色吧。
  与北京隔邻的天津,时常被冠以京津名菜。我曾匆匆经过几次,对吃也没有什么深的印象。所谓“狗不理包子”,那恐怕是商人因买卖不好破口伤人而已,它怎及得上南翔包子、淮扬大汤包、秦皇岛羊肉包。倒是有一回和宋之的、叶盛兰吃胜芳螃蟹,当时的感觉是不下于大闸蟹。这有叶可以作证,他是行家,蟹吃完了蟹骨都装进蟹壳中,老宋则是嚼,吃了八只,蟹骨一大堆。
  吃就像浩瀚的大海,我能吃到九牛一毛么?也不过坐井观天罢了。而且各人有各人口味,正如广州话看女人“各眼有各花”,假若大家只看中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怎么办,其他的女人怎么办?
  四川菜以辣闻名,连红油水饺以辣油为汤,粉蒸牛肉则以辣粉其上,我还没有听见有人谈它。湖南菜也以辣闻名,有一回我在长沙一饭馆吃饭,我说菜做好吃一点,厨师顺手抓了一把盐撒上。有人又喜欢无锡的无菜不甜、福建菜的红糟。
  我生平吃过许多美味小吃,但使我至今念念不忘的是五六岁就开始吃起的汕头客家捞面,潮州话叫DAMI。去年,许敦乐在电话中告诉我,新光戏院附近有此面,我专程往吃,仍是落空。我很想能吃到,但现在我又希望吃不到。这种心情大概就像失去了初恋的爱人一样,你见不到她,她的深情、青春、美貌始终活在你的甜蜜回忆中,一旦你看到的,或者得到的是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妪,你以为如何!
  一九八八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包饺子
在北京住了几十年,想了一下,有什么被同化了没有?没有。
  吃,大概是最容易把人同化的了。但是,北京好吃的不多,烤鸭太腻,我也不喜欢常吃,只是为了应酬外地来客和友人而已。
  姑且把饺子勉强算是北京特产吧。比较而言,我对吃饺子还是有兴趣的,这也和客观情势有关:用饺子请北方朋友,似乎是理所当然,我自己也颇爱吃。买猪肉、面粉,除三年困难时期外,似乎一直都是最容易办的。
  在北方那么大的一片地区,逢年过节,家有喜庆,就吃饺子。所以,应该说它是从农村到都市的老百姓最大众化的一种美食。饺子的馅可以用肉、蟹肉、虾、火腿、冬菇、冬笋、白菜、荠菜、野菜等等做成,这就要看是有钱人家还是一般人家而定。至于贫民,连面皮也不易得,所谓过年过节才包饺子,便是指的这些贫穷人家。
  我有个同事,是山东人,夫妻都是机关干部,他差不多两天就包一次饺子。中午下班回家,在菜市买绞肉、绞白菜。老婆擀面,烧开水,包好饺子,下锅,吃完,睡午觉,以上诸事都在两小时半的时间中办妥。
  我虽爱吃饺子,但比起那位同事,还差得太远。更抱歉的是,我既不会和面,擀饺子皮,也不会包。惟一能帮得上的只是吃和洗盘子。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出差到韩愈的老家昌黎,在一个叫做饺子楼的馆子,吃到了一笼蒸饺,那真是天下美味。从吃是文化这一角度看来,我这被老韩称为南蛮的潮汕人,也只好自叹不如了。以后在去唐山时,特地多乘一段火车,又去吃了一次。有人告诉我,如果吃运不好,馆子座位恰好被预订一空,就得白跑一趟。此后风云突变,我们有一批人在反右后被赶下乡“安家落户”;紧接三年经济困难,昌黎哪能幸免?阶级斗争的弦也愈拉愈紧。文化部门,更是犯忌,为一个“迎春晚会”闹一次小整风会;两个青年批俞平伯的《〈红楼梦〉研究》,整个文化部又得关起门来“学习”,为时近一年;“四清”时,文化部便组成一个庞大的农村文化工作队去,又站错了位,于是调回关进集训班,大门口由解放军站岗;再接下去便是“文化大革命”了。到这地步,昌黎饺子端到面前,有没有胃口也很难说了。
  但在第一次下放农村的新年,大家饱吃了一顿饺子,我也发现了几个包饺子的人才,这便为我日后请吃饺子创造了条件。这也是十几年以后的事了。因为紧接着的三年,我有幸不必烹自己的儿女,还每个月可以买到两斤肉、蛋、糖。我怎能一顿就把它吃光?那年徐冰为了鼓励电影创作人员搞出点好作品,给俱乐部每月搞来几十斤肉、面、蛋。三年挨饿日子刚过去,肚子有点油水了,又紧跟着来一次小整风,那些肉、面、蛋,又给我引来了满院子的大字报,不过当时吃的时候,我见到不少人向我举起一只大拇指呢。
  后来日子终于一天天好起来。在打倒“四人帮”那次庆祝大游行中,我在天安门前就遇到那几位包饺子人才,当场邀请:“明天下午来我家吃饺子!”
  第二天下午,我备好肉、大白菜、冬菇、虾米、麻油……客人到六时才陆续到达。一看厨房,他们说:“是请吃饺子还是请包饺子?” 我说:“连带一起,自力更生,丰衣足食。这是毛主席说的嘛!”
  但这些人都是好手,七手八脚,连我的儿女在内,不到一刻钟,第一锅已经下了。以下边包、边吃、边说怪话,情绪热烈,谈笑风生,这就是自食其力的好处。后来,这便成为我自己想吃饺子或请客的一种最热闹的方式,只要发出通知,打几个电话,他们也都提早到来了。
  北京请客,吃饺子当然不是最好的菜式,我吃过谭家菜八十元一桌的,十六个人分成大小两桌,排翅、大鲍鱼、大鲥鱼,连吃带拿;吃五十和四十元一桌的,仍很丰富,谭家菜初并入北京饭店的时候,除招牌外,都并掉了,时至今日,招牌也并了。
  从那以后,我们会餐的形式又改为自助餐,假如没有这一改制,我那个小小的梅竹院怎能容纳三四十个人大喝大闹?
  上月在广州,遇到电视艺术委员会的王永芳,他说:你欠我一顿饺子。其实,我多么想能够再过一次那样热气腾腾的饺子###呀!
  一九###年四月三日
  

小孙女
新春伊始,电视传播界就被投诉播出太多暴力情节。
  大电影已订立了三级制,看电视,只能合家欢。我记起###年前,曾有一位香港电视女主持人说:电视只是娱乐,对儿童无所谓影响的问题。那时她刚从电视台上下来,她的话,似乎对电视不起什么影响,各人有各人的看法,谁能干涉每一个人的“口味”呢。
  不久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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