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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去的童年-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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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民公社是桥梁。

  往日里耕田单犁头,

  如今犁头变成了双。

  老犁行走浪一条,

  新犁翻出浪成双——

  哇哈哈,浪成双!

  这活宝,说话结巴得能把人急死,唱起来却行如流水。

  人们说着笑着来到了村后的水田。

  这是初春,一切似乎都还处在冬眠状态。水很冷,阳光很弱,又有风,正是“春风不进屋,外面冷得哭”的日子。

  我们在田埂上跺着脚,看着队长脱去鞋袜,卷起裤脚下到水田里,心里一阵佩服。

  一队队长说:“来吧,把牛牵过来!”

  养生把缰绳递过去,说:“你,你吃,吃得,得消,消么?这可,可,可是,双,双铧,铧犁……”

  一队队长急了,便骂:“犁,犁你娘的×,你给我快点!”一把夺过缰绳,差点没把结巴子拉下水。

  结巴子一脸通红,还嘴骂道:“你,你急,急,急咯卵,卵呀,呀!你当,当是,犁,犁你,你老,老婆的,的那,那块地,呀、呀……”

  人们“哄”地一声笑开了。

  独眼龙书记喝令开犁才把这场哄闹压下去,但不知是受了结巴子的影响,还是他本人就有“心一急就口吃”的毛病。“别、别吵了,开、开犁吧!”他说。人们忍俊不禁地想笑,却没敢笑出声来。

  一队队长给黑牛牯上好套,然后扶起双铧犁,一手执牛鞭一手执犁把,接着一声吆喝:“驾!” 黑牛牯开始迈步,步履蹒跚。一队队长把双铧犁渐渐插入泥土中,到一定深度才均匀前行。人们先是屏气凝神地看着,随之便拍手叫好。正像结巴子说的,新犁翻出浪成双!看惯了“犁田浪一条”的人们,何曾见过一犁翻出两条浪?于是乎,“啧啧”称赞,欢心鼓舞。

  可犁了一圈之后就发现了问题,被人称为老把式的队长,翻出的泥浪却高低不平,线条也弯弯曲曲;号称牛中之王的黑牛牯拉了一圈之后就气喘吁吁,再也不肯往前走了。

  一队队长摇头晃脑又叹气:“换人吧!这新玩意我是玩不来。”

  可换谁?老把式都败下阵来,谁还敢上?有人提出用两头牛再试试。

  独眼龙书记骂道:“脱裤子放屁!撤了吧……”

  于是就撤了,散了……一场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的双铧犁表演,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这张双铧犁以后再也没有使用过,闲置在祠堂的厢房里,后来“全民大炼钢”时,就送到公社回炉去了。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二、“永动”水车
到处都在放“卫星”,有说某某地方水稻亩产万斤的,有说某某地方棉花亩产千斤的,有说某某地方把猪养得比牛还重……报纸上、广播里都在吹,吹得人人昏昏然,吹得人人坐不住,都想着法子“放卫星”。

  独眼龙书记更是坐卧不安,火烧火燎,他在大会小会上做思想动员说,大家都想想看,我们大队放个什么“卫星”好?水稻是放不了“卫星”了,我们连上《纲要》都有困难,别说他妈的上千斤、万斤的。都说“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我大着胆子想了三天三夜也不敢在水稻上放那个“卫星”,在粮食上空口打白话,那是要饿死人的哟!可我们不能老让公社领导骂我们老落后不是?总得有个好姿态吧?总得有个表示不是?所以呢,我们还是得放他娘的一个大卫星!大家伙都给我开动、开动脑筋,什么好主意、馊主意都可以亮出来,然后集思广益,我们再决定看看放个什么样的“卫星”。要么不放,要放就放个爆炸性的,来他娘的一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那天在祠堂开大会,独眼龙就是这么动员的。学校已经迁出了祠堂,祠堂变成了食堂。社员们围着一张张饭桌坐着,男人们吸着烟,女人们纳着鞋底,听了书记的动员,便都动起脑筋来,一时间,大厅里议论纷纷,不过都是些打趣的说笑而已——譬如:一只母鸡学着公鸡打鸣啦;一只狗追着猫跑,追呀追呀,猫上了树,狗脑袋却“咚”地一声撞在树杆上……如此等等。不过,还真有一人语出惊人,一语震四座。

  “你们不要扯淡呀!我给你们出个好主意啊……”说话的是人小鬼大的小学生大罗。我真佩服他的胆量和气派,他像个大人一样叉着腰说,“请地主荣二叔制造一部永动水车呀!那可是,不用牛、也不用油,只要踩一下,就能不停地骨碌碌转动的水车啊!”

  这一下可就真的炸窝了!真的吗?地主荣二会造这样的水车么?这是怎样的水车呀……

  独眼龙书记像是捞到了救命稻草,兴奋得脸上的疤痕通红。他连忙制止喧闹的场面,问大罗怎么知道地主荣二会造水车。他只晓得地主荣二的确有些本事,有一己之长,不像他那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弟弟老五。自打农业社成立,地主荣二就成了不可或缺的人物,成了维修农具的能工巧匠。这家伙就是聪明,没听说他学过木匠,却无师自通地摆弄着斧头锯子,水车坏了叫他修,犁耙坏了找他修,水桶漏了也找他补,甚至换一根锄头把也找他……于是荣二成了大队专门的修理工。但却没有听说过他能造水车,还是“永动”的!真要这样,那这个卫星放出去,可就真是爆炸性的了!不仅震动全县、全省,说不准还要震动全国、全世界呢!

  “大罗,快说说,你听谁说荣二能造这种水车呀?”独眼龙走到大罗身边,用手摸着他的头问道。

  大罗说:“你们不信呀?我是亲耳听荣二叔自己说的,他又是听他儿子说的……他儿子是大学生呀!什么不懂?哼!”于是大罗便讲起了他在荣二家听到的新鲜事……

  原来,前一阵子荣二在北京上大学的大儿子回来度假,有一天大罗去他家玩,正赶上荣二在听儿子讲“永动水车”的故事,说有人正在研究永动机,要是研究成了那可不得了。从永动机说到钟表,从钟表说到永动水车……荣二有感而发:“我倒真想造一部‘永动水车’呢!你知道踩一天水车有多累?我的脚都踩肿了!”大罗听得很受感动,所以也就记住了。

  大家伙一听都觉着有门儿,嚷着叫着说干吧!试试吧!成了,这颗卫星放出去可就大放光彩了啊!

  独眼龙当即决定去找地主荣二下达任务。他真有些后悔没让地、富、反、坏、右来参加大会,说不准这些人中还真是藏龙卧虎啊!

  真是“病痛乱投医”!独眼龙书记决定“死马当做活马医”了。他当晚就带了几个干部去找荣二,下达制造“永动水车”的政治任务。没有让更多的人跟去,当然更不让小孩子跟去。但可想而知,见到独眼龙一群干部突然大驾光临,地主分子荣二肯定是点头哈腰,惊恐万状,而得知要他制造“永动水车”时,更加魂不附体,吓出一身冷汗。他那麦杆一样的身子一定弯成90度,嗫嚅着叫苦不迭:“我、我哪里会造什么‘永动水车’呢!别听细伢子乱说……我、我不是不做,我、我实在是……”独眼龙可不听你这个那个的,既然你有过制造“永动水车”的想法,你就得跟我造出来!他肯定是给地主分子荣二下了死命令:“你听着,这是党和人民给你立功赎罪的好机会!你不要不识好歹……啊!给你两个月时间,到时候拿不出来,我开你的批斗大会!记住了……啊!” 

  荣二是有口难言,他不做也得做,做不出来也得做!他只怨自己这张臭嘴,祸从口出啊!他希望龙书记打自己的嘴巴,就像每次批斗会上“我们”社主任打他耳光一样,打过后就没事了。可龙书记不打他也不骂他,下过命令就领着一班人出去了。

  地主分子荣二不得不接受了制造“永动水车”的任务,开始了废寝忘食、苦思苦想、艰苦卓绝的制造。

  关于荣二制造“永动水车”的全过程,我无法做出完整的记述,因为我要上学,还因为我们小孩子只关心小孩子的事。这期间,我去那个厦屋看过几次,每次都看到荣二不是锯木头,就是刨木板,长长短短的木板、木条丢了一地。对此我毫无兴趣,我关心他家后院的两棵高大的板栗树是否结果了,关心他家侧面的小花房有些什么好看的花草……有一次,我和几个小孩穿堂入室进入了他家后院,看到他的二儿子被五花大绑地捆绑在树干上,我吓了一跳。他不是在县城读中学么,怎么被绑在这里?他也傻愣愣地看着我们,还“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像一头倔牛想挣脱不该有的束缚。我瞪大眼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遭此羁绊。我的小伙伴告诉我说,他疯了!听说是因为谈恋爱而引起的疯病,怕他发疯打人,就把他捆了……真是造孽!这一家地主全是文化人,都是聪明人,却又都有些莫明其妙的毛病。

  我担心荣二造不出“永动水车”来,也会被遭捆绑的……

  然而,荣二毕竟是荣二,荣二毕竟是有些本事的!这一天,地主荣二终于制造出了他的

  “永动水车”!不,应该说,我们村的“永动水车”诞生了!一颗空前绝后、震动全球的人造“卫星”即将发射升空了!全村空巷,人们呼朋唤友地涌向村前,翘首以待观赏“永动水车”的试车表演。

  独眼龙书记兴奋得满脸通红,他率领着五六个汉子,“吭唷、吭唷……”地把“永动水车”这颗“卫星”抬到了门前塘的码头。这时我才发现,这部“永动水车”很像我祖母的织布机,全部构件都是木头做的,只是个头小些、短些。当然结构也是不同的,多了一些叶片和转轴什么的。人们看着这新鲜的怪物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正是春深,池塘水满,池水溢上了码头最后一级石阶,浸了岸边绿草。

  “永动水车”被拖至码头有水处,独眼龙书记吩咐荣二开始试车。荣二有些紧张,脸红红的,手也有些发抖,脱去鞋袜,卷起裤脚,走到水车前,双手扶了拦板,一只脚踩在踏板上,然后用力踩了一下,水车还真的转动起来了,木质的叶片刮得水声“哗哗”响。看的人就“呼啦”一下欢叫起来。可脚一离开,水车却不动了。书记说,再移深一点,上来的水太小,冲不动的。于是又往深处移了移,再踩,却踩不动;再加一个人去踩,动了,却慢得很,而且人一离开,水车也就不动了……人们“唉”地一声,像泄气的皮球,散了。

  荣二一脸煞白。

  独眼龙书记说:“不成,还得改改!”

  于是就把“永动水车”抬回去,接着改进改进……

  改进的结果是没有结果。村里终究是未能放出一个像样的卫星,就连一个小卫星也未曾放出去。“永动”水车就那么永远不动地放在那里,后来干脆劈了,扔到大食堂的灶里当柴烧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耳光响亮(一)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在祠堂爆炸开,震慑了所有在场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人们目瞪口呆,噤若寒蝉,正要拿起筷子的立马乖乖地放下,正在盛饭的立马抬起头,一齐把目光投向耳光炸响处。挨耳光的是地主老五,打耳光的是外号叫“我们”的副大队长。

  “你是刚从牢里放出来的?妈那个巴子!……”“我们”大声训斥老五,一脸怒气,口沫四溅。这是杀一儆百啊!谁还敢“偷嘴”?都先盛好饭围着桌子正襟危坐,望着他嘴里衔着的哨子,等着他吹响。哨子一响,整个食堂如暴风骤雨一般,一片呼呼啦啦地咀嚼声,没有人说话,但却分明听得出咀嚼出来的一片“快吃!快吃……”的呼喊声。

  这是村里大食堂开饭的时候,按照“我们”大队长的要求,是要等所有人盛好了饭,他一声哨响大家才能开始吃饭。这老五也许饿极了,也许怕吃不到第二碗饭,也许根本没听到要求,总之是提前了一点动筷子,结果挨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当时老五自然不能说什么,因为他是地主,一个小老头,老光棍一个。可不知为什么,对于这个耳光我却一直耿耿于怀,它常在我脑海中响起,在我心灵深处回荡,跟随了我一生。

  我的同事曾惊讶我吃饭的速度快的惊人,问我怎么吃得这么快?我就说,因为我吃过“共产主义大食堂”呀!训练出来的。我就给他们讲“耳光的故事”。

  1958年秋,祠堂墙壁上用石灰水刷上了大标语,东面是 “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食堂饭菜真是香!”西面是 “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万万岁!” 学校搬出了祠堂,让位于食堂,全村几百号人聚集在祠堂吃饭。开始还像那么回事,让人敞开肚皮吃,吃过后,碗一放,筷一丢,抹抹嘴巴走出去,三五成群聚在太阳底下谈天说地,谈论最多的当然是即将到来的共产主义美景,什么“耕田不用牛,点灯不用油,吃穿不用愁!”、“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等等这些顺口溜,人人耳熟能详,背得滚瓜烂熟。

  然而饱饭没吃几天,食堂就显现出窘态。先是粮食紧张,必须控制使用,可这样一来,又出现了这种现象:先到的吃饱了,后到的没吃饱或根本没饭吃。这样当然就有了意见。有一回,食堂把本该留给我们学生吃的饭也让人吃了,等我们放学回来食堂没了饭,主管食堂的“我们”大队长就发了火,说“妈拉个巴子,你们都是猪啊!留给学生的吃饭你们也敢吃?妈拉个巴子!还不赶快给我再煮呀!”这以后,“我们”大队长就开始吹口哨,宣布:“哨声不响不准吃饭!”这样,可以保证每人至少能吃到一碗饭,至于吃饱没吃饱那就全在自己了!你没吃饱怪谁呀!谁不叫你吃快点呀!于是乎,狼吞虎咽般的吃饭比赛开始了!于是乎,就出现了地主老五为先吃一口饭而挨一耳光的悲剧;于是乎,人们就开始琢磨怎样才能吃得快吃得饱?碗是不能自带的,一律只能用食堂的中号兰花碗。很快有人找到了一种可行有效的方法,而且暗自传开了:第一碗饭你不要盛得太满,盛个半碗就行,吃完半碗你再去往死里压上一大碗,慢慢吃。这样,别人吃两碗你就可以吃到一碗半了。当然,吃饭快的人是用不着这一套的。总而言之,在那种场合那种环境下,谁也不可能细嚼慢咽,只能是狼吞虎咽了。

  我吃饭的速度一直很快,至今仍比一般人快,我说是那个时候撑大了喉管,是那时训练出来的, 这只不过是一句说笑,不一定科学。但习惯养成是有科学道理的。因为从10岁开始,我似乎一直处在饥饿状态中,而处在饥饿中的人吃东西是慢不了的。

耳光响亮(二)
而接下来的困境是无柴可烧,柴草捉襟见肘,即或有粮食,没有柴草烧也是煮不熟饭的!这也真怪,同是一村人吃饭,先前每家一个炉灶烧饭也没觉得这是个问题,而集中在一个大灶吃大锅饭就显山露水了。其实从办食堂起这个问题就显而易见。我们村前没有林,后不靠山,自然没有多少木柴可烧,全靠稻草、棉花秆、芝麻秆之类,哪能维持多久?这些东西不精烧,送入灶口“卟”地就成灰。于是就砍树,把能砍的树全都砍了,劈成柴。首遭劫难的是村前的柳树,然后是村西花园里的各种杂树,其中包括两棵罗汉树。据说,倒罗汉树时,把拉锯的人吓了个半死!两人拉着大锯,拉来拉去,锯缝间突然汩汩地流出血来,两人都以为拉破了对方的手,就停下来询问,结果发现谁也没有受伤,鲜红的血是从罗汉树锯开的口子里流出来的……这一下可不得了,都以为伤害了老树精,吓得两人都颤栗起来,慌忙跪倒在地,磕头作揖:“开恩啊!开恩……不是我、我们有意要伤害你啊!是是是……”于是就停止下来,谁也不敢再去动那棵罗汉树。但终于有胆大的,说“这哪里是什么血啊,是树汁,红色的树汁罢了!瞧你们吓的!”还是在劫难逃。最后遭殃的是村东头那棵大枫树。

  那时,我们村里有四棵参天大枫树,村头两棵,村后两棵,都是两三个人才能合抱过来的古树。对于这几棵枫树,村人似乎有特别的感情,它们像忠实慈祥的医生,常为人们解除病痛,我和母亲就没少得到它的恩泽。记得小时候有个头痛脑热的、牙齿疼痛的、淋巴结发炎什么的,我就剪一小块破布,寻一块小竹片,走到枫树下去刮枫油,将它均匀地抹在布面上,然后或贴于腮帮上,或贴于太阳穴,或贴于大腿根部的淋巴结……那时医疗条件差,村里随处可见贴着这种膏药的人。我一直认为枫油是枫树怜惜病人而流下的眼泪!它从树皮下的伤痕处渗出来,凝成晶莹剔透的泪珠。

  现在要倒大枫树了,理所当然有人不忍心,就说:“千年古树呀!倒了多可惜……”领头的却说:“就你话多!不倒树……烧你的脚骨么?把社员的脚骨都锯下来当柴烧么?”想想也是,拿什么烧饭呢?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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